拉赫曼尼諾夫創作音樂時,電影才剛起步,不是人間流行顯學,肯定不曾想過他會成電影人的選曲最愛,如果他能看見世人用這麼多的巧思重新運用及詮釋他的音樂,一定會微笑以對。
拉赫曼尼諾夫送給世人的禮物就是用音樂訴情,電影人聽見他的激情與華麗,同樣也透過愛情的變奏曲,熱情回應,電影與音樂的相互援引激盪,因而相得益彰。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第一招配樂法:「偷情」
作品:《第二鋼琴協奏曲(the Second Piano Concerto),簡稱《拉二》》
示範門徒:大衛.連(David Lean)與比利.懷德(Billy Wilde)
拉赫曼尼諾夫或許不盡能明白,他的《第二鋼琴協奏曲》何以成為心頭澎湃情思的最佳註腳,但是看過英國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在這首作品上找到惆悵跌宕的愛情能量,或許亦能叫絕。
大衛連的這部作品名叫《相見恨晚(Brief Encounter),或譯《偶遇》》,那是一段沒有結果的戀情,女主角的丈夫看見妻子一直聽著《拉二》的唱片,聽到出神忘我時,忍不住上前對她說了句:「謝謝你回到我身旁(Thank you for coming back to me. Thank you for coming back to me.)。」
這位妻子名叫Laura,不時會出火車進城,因而巧遇了已婚男子Alec,兩人一見如故,開始幽會,有了私情,將亂未亂之際,因為兩人都割捨不了家庭羈絆,只好忍痛斬情絲,但是訣別時刻,卻因閒人打岔,又忌諱閒言,瞻前顧後,連想擁抱吻別都不可得,回到家,Laura只得自己的心思全都投射進《拉二》的唱片播放中,時而哀愁,時而如夢,卻也有著眷戀難捨的澎湃思緒,拉氏的絢麗樂曲聲聲呼喚著Laura「別有幽愁暗恨生」的心頭歎息,Laura的眼神都迷茫了。
Laura的丈夫並不知道妻子有外遇,更不知道Laura曾經面臨拋家棄夫的天人交戰,但是他看見了著Laura的恍神,所以才關切問起妻子:「你失魂了許久呢?」Laura是失魂,也是迷失,英國式的雙關語創造了曖昧的想像,「謝謝你回到我身旁。」的註解,說明了現實的無奈,也成了Laura與 Alec這段不了情的休止符,抬頭相對望,多少心中事,頓時還真有「捲起千堆雪」的態勢呢。
激情奔放的《拉二》,也曾出現在比利.懷德執導的《七年之癢(The Seven Year Itch)》中,劇情描寫老婆出門避暑去的無聊男人,幻想著自己只要彈起《拉二》,他垂涎已居的鄰家美女Marilyn Monroe就會投懷送抱,鴛夢得圓。此處的《拉二》,像支魔法師的魔杖,只要舞動,就有魔法奇蹟,對拉氏的樂曲魅力,算是由衷的頂禮膜拜了。
從《相見恨晚》到《七年之癢》,對於年輕影迷而言,都有白頭宮女,陌生而遙遠,大家寧願從《交響情人夢》中,聽著千秋王子魂魄肉身全都陷進《拉二》的琴譜中,終於悟出氣韻,能在琴鍵上順利彈奏完成,千秋王子的激情與癡傻,正是一位後學對前輩大師的最佳禮讚了。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第二招配樂法:「障礙傳奇」
作品:《第三鋼琴協奏曲(the Third Piano Concerto),簡稱《拉三》》
示範門徒:史考特.希克斯(Scott Hicks)
音樂路上,有人走來艱辛,比千秋王子還要跌撞淒慘,澳洲鋼琴家David Helfgott當屬最具代表性的傳奇名家了。電影《鋼琴師(Shine)》描寫他從音樂神童到音樂浪子的人生起伏,挫折他的就是拉赫曼尼諾夫的《第三鋼琴協奏曲》。
熟悉音樂史掌故的人都會以「人高手大指長」來形容拉氏的體態,手大指長的他可以輕鬆自在的彈奏十二度音,他認為順理成章,極其便捷的樂曲創作,對別人卻形成了極其難以攀登的高山,《拉三》對很多演奏家而言,就有如聖母峰,仰之彌高,鑽之彌堅,David Helfgott習琴時有鴻鵠壯志,不聽老師反對,直接挑戰《拉三》,拚盡全力的結果是關山難越,而且精神崩潰,「如山色崩殂」,再也無法演奏。David Helfgott過不了《拉三》這一關,是事實,卻也替《拉三》打造了動人的神話,為拉赫曼尼諾夫的經典傳奇,再寫新頁。
畢竟,音樂史上曾經記載,拉赫曼尼諾夫在創作《拉一》慘遭劣評後,曾經有如中風一般,有三年時光不知如何使喚頭腦和雙手…… David Helfgott的挫敗與重生,卻也悄悄複寫著拉氏的生命曲譜呢。
拉赫曼尼諾夫教我們的第三招配樂法:「絕美」┼「拼圖」┼「勵志」
作品:《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Rhapsody on a Theme of Paganini)》第十八號
示範門徒:尚諾.史瓦克(Jeannot Szwarc)與哈洛憄.拉米斯(Harold Ramis)
拉氏作品中,最動人的電影運用當屬電影《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中的那一闕《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同時兼具了定情、煽情、憶情和揭謎的四種功能。
電影中第一回出現這首曲子是老邁髮蒼的老太太Elise,遞給年輕愛人Richard一只手錶,說了句:「Come back to me(回到我身邊)!」就轉身離去了,留下一臉錯愕的Richard。此時,鏡頭一轉,老Elise回到住家,打開臥室唱機,喇叭傳出的樂曲就是「帕格里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號。那是一段甜美回憶的悄悄舒展。
音樂經常發揮連結時空的蒙太奇功能,樂音滑動下,七年光陰已過,Richard創作遇上了瓶頸,書房同樣播放著「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卻不能帶給他更多靈光,於是他駕車外出透氣,來到了一家陌生飯店,撞見了博物館裡一代劇場女伶Elise的照片,整個人頓時有如被磁鐵給吸附住了,眼神癡戀難捨,耳旁似乎也再度聽見這首曲子。此情此景,何等煽情!
後來,他透過「環境念力學」,穿越時光到了一九一二年的「往日」,遇見了Elise,順利邀Elise出遊,就在划船遊湖的時刻,Richard哼出了他鍾愛的「帕格里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號。風和日麗下,一曲定情。
Elise問他:「這麼好聽的音樂,是誰的作品?」
Richard說:「拉赫曼尼諾夫。」
「拉赫曼尼諾夫?」Elise不解:「我也很喜歡他的音樂,可是我怎麼沒有聽過這首曲子呢?」
電影中有關拉氏的對白就這麼兩句,可是卻是整部電影的解謎關鍵所在。
這是一種非常苦澀的六十年苦戀。他們在1912年相遇,旋即分手,直到1972年才又重逢,但是Richard還要再等六年,亦即1978年回頭找上Elise的故居,愛人活生生從眼前消失的真相,要到1934年才揭曉,一切只因為她等了廿二年,才等到拉氏發表了「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直到那天她才頓悟:愛人其實來自未來世界。更悲慘的是,Elise千等萬等,還要再等38年才能等到昔日愛人長大成人,橫亘心頭的鵠望愁苦,唯有樂曲陪伴消磨了。
多數的電影音樂,目的都在挑動觀眾的感性,「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一共有廿四號變奏,最最膾炙人口的就是第十八號,細膩柔甜,優緩的行板,有如「低眉信手續續彈,說盡心中無限事」,《似曾相識》同樣訴求這種聆聽上的感動,但是卻用了作曲家的創作年表,悄悄做為解開電影的時空謎團的開鎖工程,這麼用心,這麼精巧,拉氏如果看過《似曾相識》,也許也願意坐到琴旁,親自為電影再彈一回此曲吧!
不過,同樣是「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Harold Ramis執導的《今天暫時停止(Groundhog Day )》卻找到了截然不同的喜劇與勵志能量。
Bill Murray飾演的男主角是一位電視氣象主播,心不甘情不願來採訪土撥鼠節的立春節氣活動時,赫然發現自己的生命時鐘卡住了,完全動彈不得,日子永遠是同樣那一天,遇見同樣的人,重覆同樣的話,他先是沮喪想尋死,後來卻因為遇見Andie MacDowell飾演的女主角,油生君子好逑之心,於是發揮時間停格的優勢,既然每一天遇見的別人都完全不認得他,但是已經熟門熟路的他,卻可以利用這個優勢,改寫下半天的人生,於是他開始去苦練「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從不忍卒聽到行雲流水,他的琴藝精進,也順利贏得美人芳心。匪夷所思的愛情,讓這首「帕格尼尼主題狂想曲」又多添了三分愛情魔法。
有志者事竟成,這種勵志人生,永遠讓人唇角上揚,連帶也讓音樂有了更讓人回味的餘韻了。
採用拉赫曼尼諾夫樂曲的電影人都不曾忘記讓音樂跳出來,再讓人的癡與傻伴隨其後,音樂襲捲了觀眾的心,再讓迷離的愛情與人生來點化魂魄。拉氏的電影配樂工程,看似艱難,卻饒富興味,一切從音樂出發,一切從電影中收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