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性影展:戰爭與眼淚

戰爭無情,以人命為芻狗,男男女女都受害,但是以各種政治理由發動戰爭,以各種手段追求勝利的男性,不但急著重創雄性對手,對女性身心更烙下無數火痕。

 

2011年女性影展公映的《戰爭與眼淚(As If I’m Not There)》,是一部女性的控訴電影,你很難忘記女主角Natasha Petrovic在電影中的複雜表情:夾雜著驚恐、屈辱與憤怒的那張臉,以及最後以母愛包容一切傷痕的眼神與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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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爭與眼淚》的劇情設定在波士尼亞戰爭前夕,Natasha Petrovic飾演的Samira在父母親的祝福下,興高采烈地從居住的塞拉耶佛市到鄉下小學去擔任代課老師,才剛被純樸無邪的鄉間風情給吸引住的Samira,卻立刻面臨了戰爭的威脅,一群塞爾維亞軍隊來到鄉村,把男人全都槍決了,女人則被送往集中營,成了士兵的凌虐洩欲對象。歷史上的仇恨,戰場上的苦悶積憤,全都轉嫁到這群無力對抗粗暴男人的柔弱女人身上。

 

《戰爭與眼淚》的主題其實只有「無辜」一詞可以界定。

 

外來的Samira,被塞爾維亞軍人視同村民一體,不由分說,就任意糟踏凌虐,就血統而論,她或許是無辜的,她的不幸卻清楚註記了戰爭有如波濤大浪,一旦襲捲而至,誰能倖免?無辜的絕對不只是Samira一人,其他的村落女人難道不也同樣無辜?只是透過戲劇性的安排,Samira的不幸讓觀眾可以更清楚看見戰爭如何踏踐著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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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淪為軍妓,身體的髒痛已難避免,更慘的是心靈的污損,《戰爭與眼淚》中的每位軍妓的際遇都讓人心疼,導演Juanita Wilson同情的不只是女主角Samira一位,她還另外安排了一位清純少女,初到集中營時,這位少女還會迷戀野花上的蝴蝶,渾然不知人生最悲慘的事即將臨頭,其中一位軍人認出了少女身份,還以「我是妳哥哥的同學」之名招呼她,魔鬼的陣營中有了舊識,親不親故鄉人,理當有了層保障,少女也熱情回應,乖乖地應召而去,最後回來的卻是被畫上長長十字血痕的刀傷背影,少女何罪?清純何罪?在戰爭中猖狂的魔鬼,誰會理睬這個有氣無力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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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粗暴的男人,Samira當然也無力抵抗,三個軍人洩欲之後,竟然以「妳沒有逗樂我們」,繼續在她身上洒尿很多人看完這兩場戲,幾乎都已經無法再忍受《戰爭與眼淚》的血淚實況,但是沒有如此不堪的劇情,觀眾又如何體會戰爭的殘酷與醜陋?又如何記取戰爭的傷痛教訓?

 

《戰爭與眼淚》隨後進入了生物求生的本能階段。既然男人要在女人的姿色中發洩苦悶欲望,Samira開始打扮自己,充份發揮自己的女性魅力,果然成功吸引了指揮官的注意,成為獨珍新寵,可以抽菸、喝酒和吃肉,那是她犧牲了肉體和尊嚴所換來的生存條件,當然也就無法避免其他女囚的冷眼與譏諷,但是Samira很清楚知道自己的身份與目的,沒有愛情的虛與委蛇,讓她換到了更多的麵包,也避開了毆打凌虐,雖是苟全性命於亂世的「賴活」,卻也足夠讓她蓄積體力與能量,熬到戰爭終結,自由來臨的那一刻。

 

asif002.jpg然而,戰爭的痛苦陰影不是自由就可以紓解的,Samira很快就發現自己懷了孕,來不及墮胎,只能生下孩子,她不想知道孩子的爸是誰,更不想正眼看待這位很多人眼中的「孽種」。因為看見孩子,就會想起往事恨痛;但是看見孩子的眼神,卻又似乎看見了自己也曾呼天不應,叫地不靈的無辜歲月。上天不能還Samira公道,但是Samira卻可以讓冤害及身為止,她歷經煎熬才願意哺乳的天人交戰,不也是一場慘烈內戰嗎?

 

《戰爭與眼淚》的導演Juanita Wilson很愛把鏡頭鎖在Samira的臉上,那張臉有著人性的吶喊與悲憤,卻同樣有著無語問蒼天的癡迷,看著毫無演戲經驗的Natasha Petrovic,我似乎又看見了《黛絲姑娘(Tess)》中的Natasha Kinski了。

落日車神:節奏的風格

看《落日車神(Drive)》之前,我渾然不知該片導演尼可拉斯.溫丁.雷分( Nicolas Winding Refn)因為本片獲得了2011年坎城影展最佳導演獎;看完《落日車神》,我卻對導演的風格美學有了更深的體會,或許這正是尼可拉斯.溫丁.雷分面對世界知名導演的競爭卻能脫穎而出的關鍵。

 

風格其實都是人工作為,都是人工打造的結果,但是太過著相的人工雕琢,手痕歷歷,容易露餡,讓人生歎;唯有風格與人格合而為一時,才能臻至互相呼應的氣勢與張力了。

 

《落日車神》是一部極其暴力,下手又極兇殘的黑社會電影,故事並不算新,全片的魅力卻在於要看導演如何來說這一則故事,人物節奏和音樂張力,就是《落日車神》致力打造導演風格時所運用的手勢。

 

電影中,從頭到尾沒有給男主角雷恩.葛斯林(Ryan Gosling)一個名字,只知道他是高明的車手,飛車、修車和賽車要靠他,打劫接應亦要靠他,不想有名字就是不想受牽連,但是辦事俐落,不露痕跡,才是他真正的本事。導演要形塑這樣一個冷靜角色,他的選擇是從聲音切入。dri085.jpg

 

電影的魅力在於開場戲。一開始只聽見男主角對著電話在形容一個城市的公路,講完條件後,在「Tick of the Clock」有如心跳律動的樂音下開車上路。他好整以暇地調好警用頻道的頻率(監聽)和球賽轉播的廣播頻道,再把手錶綁在方向盤上,等待約定好的歹徒在五分鐘內打劫後上車逃逸,他的任務就是助人脫險,不問對方是誰,不問對方做了啥,時間到了就閃人,時間到了就保証讓你平安脫險。完全不講一句話,完全不流露情緒,即使警車已從前方駛來,即使警用直昇機已經從空中鎖定他的車蹤,從他的眼神裡看不出一絲緊張,他的能量就像是深不可測的安靜海洋,四周的緊張殺機,就全都交給「Tick of the Clock」這樣的樂音來散發緊迫氣息,然後警用頻道讓他知道警方的所有策略,球賽廣播則讓他知道如何運用自己規畫的撤退管道,最後再來一頂棒球帽順利脫險,機巧算計的智慧與勇氣就成了他最可靠的一張身份証了。

 

這其實是一場反高潮的開場戲,導演不想灑狗血,不想激發觀眾觀看類似《玩命關頭(The Fast And The Furious)》那種熱血沸騰的飆車反應,理應極其火熱的追緝戲卻因為雷恩.葛斯林極其低調的神采,卻讓人看見了他的人格特質,得到了一種從骨子裡散發出來的孤寂氣息,有如大隱隱於市的獨行一匹狼,也正因為他不惹人注意的低調行事作風,凡事難以預測,才讓他有了強挑地頭蛇的縱橫空間。

 

狼的罩門在於愛情(這正是我以故事不新形容《落日車神》的主要原因)。車手電梯間遇到了凱莉.墨里根(Carey Mulligan)飾演的隔壁鄰居Irene,才正要示好,卻意外發現她已育有一子Benicio心念才剛止步,卻又因為Irene的車子拋錨,才讓他有了近水樓台的機會,嘗到了短暫的家庭幸福滋味,而且還是Irene主動伸出手,悄悄蓋在他握著排檔的手掌上…就在劇情正要向通俗劇陷落時,Irene坐牢的丈夫出獄了,但是他在牢中欠下的大筆債務,讓上門索債的歹徒不但當著Benicio的面羞辱了他的爸爸,更送給了Benicio一顆子彈,車手即時伸手幫了Irene的丈夫,卻又惹毛了意圖黑吃黑的老大,夾纏了愛情與友情的行為換來一連串的血腥慘案。

 

《落日車神》的狼是一頭悶騷,不多話的狼。它可以在第一時間聞到血腥的氣味,但是也會在山雨欲來之際,回頭尋找他的愛情獵物,《落日車神》最精彩的一場空間戲就是狼性畢露的電梯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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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女主角才要搭電梯下樓,電梯門一打開時,裡頭卻有著一位連聲抱歉,說是按錯樓層的陌生男子(其實,這位殺手沒有按錯樓層,只是恰巧遇見了他的獵物要下樓,他的謊言,禁不起事理推敲),立時就讓車手起了戒心,而且眼神一瞥瞧見殺手胸前微鼓,槍柄微露,在那個很難迴身的電梯空間中,卻見他悄悄地將Irene拉往身後,然後轉身就吻向了Irene(那是他預知殺機,心想再不吻情人,就再無機會的決志?還是面對強敵,故意岔開話題的欺敵戰術?),不知情的Irene熱情回應,天長地久似的蜜甜似乎將千鈞一髮的緊張時間完全凍結在那一剎那,連殺手似乎也鬆懈了殺意。

 

導演尼可拉斯處理這場突如其來的吻戲時,特意用了慢動作攝影來呈現最浪漫的甜蜜時光(那是完全不同於吳宇森槍戰慢動作時的暴力美學),死神就在身旁的這場吻戲有如告別之吻,隨之而來的暴力反撲,卻又將車手的嗜殺本性暴露無疑,而且是前一刻才讓Irene銷魂蝕骨的車手,頓時卻又在Irene面對畢現了狼之本色,生死一瞬間的所有行為,他無法用言語解釋,只能讓開了又關的電梯門遮斷Irene的驚嚇與疑惑眼神,然而再讓觀眾看見他愛穿的那件銀灰色外套繡著一頭巨大的蠍子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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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是蠍子,他的反撲都要比對手更狠更猛,才得見本性,《落日車神》深諳江湖草莽本色,也才得以讓瞬間爆發的暴力起了級數加劇的化學效應,這種鬆緊有致的節奏變化,正是導演尼可拉斯.溫丁.雷分駕馭電影節奏的功力所在。至於Albert Brooks飾演的柏尼老大,更是醜話說在前頭,辦起事來更是劍及履及,毫不拖泥帶水的行動派,正因為他是連握個手都會暗藏殺機的快刀手,最後的停車場決戰,兩刀就結束一切,讓人來不及多想的火拚戲,也同樣是在人物性格與戲劇高潮間精準拔河的必然結果,成功刻畫出這種角色,就得著這種結果,正是《落日車神》最不俗的暴力風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