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榮時刻:海報的巧合

法國國旗由藍白紅三色組成,意味著「自由、平等、博愛」,若把藍色換成綠色,那是什麼意思呢?

 

把藍色換成綠色,這是代表法國參加2011年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獎競賽的電影《光榮時刻(Hors la loi/Outside the Law》在台灣上映時的片商動作,我相信始意是配合電影劇情:《光榮時刻》描寫一群旅居法國的阿爾及利亞人,為了爭取祖國獨立,於是組成民族解放陣線,發動一系列的暴力流血事件,試圖喚醒世人對阿爾及利亞情勢的注意,以結束法國人從1830年到1962年的百年殖民統治。

 

《光榮時刻》的創作焦點在於用一個家庭,一場戰鬥來對應一個國家的獨立奮戰。故事的主角是梅薩歐、阿布德卡達和賽德三兄弟,800px-Flag_of_Algeria.svg.png先是家產被奪,繼而又在德軍戰敗後,發動獨立遊行,排行老二的阿布德卡達在這場遊行中就高舉著要求獨立建國綠色旗幟,但是既得利益者不願反對勢力興起,竟然公然對示威民眾開槍,導致阿布德卡達父親被軍人槍殺,阿布德卡達亦被捕入獄,三兄弟後來輾轉在巴黎相會,但是他們念茲在茲的無非就是重返故國,重建家園,但是在那個高壓的年代底下,號稱「自由、平等、博愛」的法蘭西共和國還是龐大的帝國,容不得挑戰,更不容許既得利益就從指縫間溜走,除了流血革命,他們的生命吶喊其實選擇無多。

 

我相信血管中流有阿爾及利亞血液的法國導演雷契.鮑查瑞(Rachid Bouchareb)當初選擇《光榮時刻這個題材,確實是有回顧歷史,重現幽微的企圖,他認可的原版海報以法國國旗做背景,其實精準訴說著法國做為殖民宗主國,對於麾下阿爾及利亞人民的複雜情感,而且電影中的真正血淚都在法國,又獲選代表法國角逐奧斯卡,不但意味著法國人已然能夠成熟面對歷史傷痛,這樣的海報設計,用意相當單純。

 

我相信台灣的發行公司在海報上換上了阿爾及利亞的綠色國旗,目的只在突顯歷色的糾結與獨立建國的劇情籲求,而且,沒有經過比對,一般人其實不會知道片商動過手腳,不管海報上是什麼顏色,看過《光榮時刻》的觀眾就是能夠多懂得一頁湮沒的歷史,深刻明白即使小國百姓也有著血濃於水的家園情思。

 

但是把藍色換成綠色呢?非常單純的顏色選擇,是不是就此多了台灣獨有的政治的狂想連結?比對了海報之後,我笑了起來,人生中有很多微妙的細節,不一定要對號入座,也不需要拆穿點破,若有所悟,會心一笑也就好了。電影不是政治的預言,一切就讓它純屬巧合吧。

 

註:文章發表後,朋友告訴我(網友亦在版上留言相告),把藍色換成綠色,就是把法國國旗換成了義大利國旗了,張冠李戴,笑話鬧大了。

 

果然,查了一下各國國旗表,隨便更換顏色,確實會產生以下的國籍混淆,不但始意全都混亂了,更會傳遞出錯亂的訊息。顯然,隨意加工,風險太高,別小看海報,電影工程的每個細節都有機關,一旦鬧了笑話,可就糗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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賽德克巴萊:史詩工程

多年前,有朋友從中國回來,對於當地製作歷史影視作品的「能力」讚美不絕口:「不但有專業的臨時演員,配合大場面演出各類大場面的文武戲,從歷代服裝到文武百官的行事細節都有一定研究與講究;還有訓練精良的馬隊,才有能力重現歷史大戰的場景,才有能力拍史詩電影。最重要的是,市場上不斷有新作需求,生產線上才有源源不絕的供應量,才能不時修正,精益求精。」

 

雖然我並不同意拍史詩一定要有「馬隊」,但也不得不承認台灣電影在「馬隊」這一環的「能力」上還有待努力,自從王童導演1985年的《策馬入林》後,幾乎沒有人敢再拍攝這類古裝戲,馬隊的表演空間受到限縮,惡性循環的負面效應早已制約了台灣電影的發展可能。

 

李安導演在拍攝《與魔鬼共騎(Ride with the Devil)》時就曾經指出馬隊是另外一門學問,有專人訓練及指揮,自成體系,創作者只要講清楚要什麼樣的場面,他們就能執行出那樣的效果;日本電影大師黑澤明從《七武士》、《影武者》到《亂》,不知拍過多少戰馬奔騰的場面,不但有馬隊領班演出奔馳場面,甚至還會帶領二十多位獸醫一起研究如何用麻醉藥來演出戰馬中箭或中劍倒地後,掙扎起身卻又欲振乏力的「戲」,更重要的是還得讓馬兒自不要因此自卑,收工後依然能夠健康快樂地在原野上奔跑。

 

魏德聖在《賽德克.巴萊》中有幾匹馬兒參加演出,卻沒有馬隊的對決戲,一方面是過去時空下,台灣沒有這樣的地理空間,讓作戰兩軍驅策馬隊對決,在狹地空間中採行步兵決戰,其實合乎史實;另一面,透過仰角鏡頭,即使只有一位日軍將領騎馬逼近漢人,角度與距離加乘的效果,成功傳達了強權逼近,讓你不得不低頭的威嚇訊息(下一個鏡頭就是馬如龍飾演的漢人黯然搬遷離家了)。

 

朋友的這段史詩電影能力論的談話,第一個觀點是從電影工業著眼,能力與需求其實相輔相成,要做什麼事,先要有那個能力,有了能力,還要精益求精,才能更上層樓,琢磨發光。

 

第二個觀點則是有了能力,就有歷史詮釋權,多少歷史名人的傳奇從此就只有對岸人才有說話的份量了。seed405.jpg

 

不是會說三國故事,或者論語故事,才算是握有歷史的詮釋權,台灣本身也有很多史詩題材,或許限於能力,無人敢去嘗試,失去了能力,也就失去了話語權,只能停留在小情小愛的格局中。魏德聖的創作選擇,其是成功避開了台灣電影工業上的弱項,讓台灣史詩有了另類的書寫方式。

 

史詩的主體結構在視覺和戲劇這兩條軸線。史詩視覺,少不了人與事的著墨。

 

首先談人。你只要在拍片現場看到製片發放的便當數量,就知道影片的規格(張羅五十個便當還不難,規模大到五百人以上,不論是採買、炊煮或發送,都夠讓製片頭疼了)。過去台灣電影的格局不大,經費預算扮演著重要的「局限」元素,以致於除了軍方動員軍人支援拍攝的《英烈千秋》或者《八百壯士》之外,都只能意思意思湊和一下,侯孝賢拍攝《悲情城市》的歷史動亂戲時,亦只能選擇動亂一隅,略為經營,無法拍出更大視野的場景重現。史詩離不了史事,氣勢磅礡的史事少不了英雄事功,少不了撼動山河的人潮,《賽德克.巴萊》動員的臨時演員或許還比不上《阿拉伯的勞倫斯》這類史詩經典,至少有模有樣,且盡皆有戲,從場面調度和戲劇骨肉來檢視,都不輸《英雄》、《投名狀》或《赤壁》的規模了。賽德克4.jpg

 

其次談事。《賽德克.巴萊》的作戰戲有大有小,小規模的對戰戲以原住民本身為主,不管是為爭獵物與獵場的開場戲,青山事件的夜襲戲,或者溪谷狙殺鐵木瓦力斯的決戰戲,有山林,有小平原,還有溪谷,絕不重複的場景,強化了電影的可看性與戲劇性。

 

至於大規模的對戰中,魏德聖顯然研究過莫那魯道的游擊戰術,避開了日軍優勢武力正面對決,採取風一樣的游擊戰術,坦白說,就是賽德克人發揮「主場」優勢」,從羊腸鳥徑的落石奇襲,山壁小路的捉腳推人,從高林落下的空襲戰術,都讓擁有強大火力的日軍礙手礙腳,難以發揮,最後只能從空中投彈和迫擊砲的猛烈開火來掃蕩清鄉……這些不流於流俗的戰爭戲,不就是台灣特色的具體實踐嗎?

 

史詩視覺的最終完成則在於賽德克部落與霧社場屋的重建矗立。《賽德克巴萊》的官網上有一段美術設計種田陽平暢談如何搭建場景的影片,詳細說明了電影從無到有的創建工程,你如果明白台灣電影以前都只能在外雙溪的中國電影文化城或者霧峰的台灣電影文化城「陽春」街道上拍攝古時場景,就可以明白《賽德克巴萊》標示的格局標竿有多麼難得與不俗了。不但中看,還要中用,《賽德克巴萊》的美術工程不但追求質地上的寫實與逼真,更是史詩轉換工程的重要媒介,有這種視野,氣魄和格局,史詩的質地份量,才匹配相當。

 

 

 

 

不過,所有的戰爭和美術場面都只是史詩成型的必要過程而已,悲壯的戲劇力量,才是史詩章節讓人蕩氣迴腸的主結構。

 

從希臘悲劇開始,所有的悲劇主角,即使有蓋世武功或位居帝王之尊,都有著帶來毀滅悲劇性缺點(即所謂的tragic flaw)從伊地帕斯(Oedipus)、李爾王(King Lear)、哈姆雷特(Hamlet)不皆盡都如此?

 

魏德聖突顯「悲劇性缺點」的戲劇著眼點分為個人與族群兩類,且各有力道。例如,莫那魯道出身「馬赫屯社」,對手鐵木瓦力斯則是另外一支「屯巴拉社」,他們從少年時就相鬥相爭,成長後,面對滅族威脅,亦不忘少年仇恨,繼續纏鬥,你可以解讀成是日本人懂得「以蕃制蕃」的分化手段,以人之長,補己之短,但是莫那魯道與鐵木瓦力斯的難解宿仇,不也正是個人性格與歷史宿命碰撞的結果嗎?E-110819-99088-027.jpg

 

至於莫那魯道本人以彩虹橋的宗族傳承為生命職志,就算毀家滅族也要抗爭的抉擇,那份專注,那種堅持,既有著對來世的信仰與服膺,因此也難以迴避最後要玉石俱焚的偏執盲點,一切的成敗得失固然已非世俗標準得能衡量了,但是主角的抉擇與命運的發展卻也有著難以迴避的必然結果,史詩的悲涼意味,也就於焉終結。

 

 

09月17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第一部份

電影人生:薩瓦托利.里契特拉(Salvatore Licitra

 

人永遠不知何時會蒙主寵召,在有限時光中活得精彩,發揮自己最擅長的本事,才不枉這趟人間旅程。

 

827在西西里島騎摩托車,因突發性腦中風,造成機車失控,撞上牆壁,重創頭部的義大利男高音里契特拉(Salvatore Licitra),與死神拔河了八天後,羅馬時間95過世。我不曾聽過他的演唱會,但是我看過他替女導演莎莉.波特(Sally Potter)配音演唱的電影《縱情四海(The Man Who Cried)》。

 

cry002.jpgcry001.jpg那部電影的音樂性格非常濃烈,只要聽見男高音吟唱,就是里契特拉最迷人的嗓音,電影劇情的記憶已然模糊,但是里契特拉以拉丁語與猶太語兩種版本唱出的「(你的歌聲)依舊在我耳旁縈繞(Il Crois Entendre Encore)」(那是法國作曲家比才的歌劇《採珠人》中的名曲),以及催眠曲「Close Your Eyes」就是深情到讓人動容垂淚。

 

人已渺,音猶存,今天的節目就讓聞聆過天籟的朋友,再次重溫當年我們曾經見証的美麗;讓來不及趕上這場電影與音樂盛筵的朋友,亦能想見昔日風華。

 

使用音樂:《縱情四海原聲帶

 

第一小時:第二部份

電影人物:追思史擷詠

 

作曲家史擷詠的追思彌撒已於914在台北市聖家堂舉行,sjy.jpg在生前好友的琴韻相伴,在聖詠堂《羔羊經》的絕美和聲中,生前親友用音樂與懷念替他送行,史擷詠的小女兒史鎧瑜代表家人,流著淚,唸著去年十一月史擷詠用skype對她寫下的十個期許:「親愛的女兒,一、要跟我保證身體要健康;二、要跟我保證學 業擺第一;三、要跟我保證戀愛有分寸不盲目;四、失戀時一定讓我知道;五、永遠要相信我,媽和弟是妳的後盾;六、不要靠人家的金錢;七、跟任何人都要好聚 好散;八、要有自己的理想目標;九、永遠不要借錢不要超支不要亂用信用卡;十、勵志賺錢後再做大事,加油!」

 

讓好友的作品持續讓更多的人聽見,是我在九月最想做的事,這一點,史擷詠的家人與好友亦都有同樣的心情,台灣公共電視將於917(本周六)晚上十一點至凌晨一點,播出史擷詠生前最後一場音樂會「金色年代華語電影劇場-電影幻聲交響SHOW」,讓大家得見史擷詠老師生前最後身影,得聞他過去創作的動人電影音樂作品,當然,亦可以聽聞sjy0976.jpg他所創作的「賽德克巴萊」主題音樂。


另外一個重要的訊息則是9271027日分別在新舞台及中山堂,舉行「史擷詠先生紀念音樂會系列之()跨界絕響與之()影聲交響」,呈現史擷詠在廣告、電視、電影及電玩等跨界上的創作。

 

本周的節目中,我則是安排了史擷詠生前曾與電玩業者合作的《鐵血三國志》交響樂,那是一次空前大手筆的電玩音樂創作,他替魏蜀吳三國分別寫下了不同樂章,對我而言,那是比《赤壁》更有力的創作。

 

使用音樂:《鐵血三國志》

 

 

 

第二小時

最新電影:《賽德克.巴萊》

 

時序九月,台灣不分東西南北,提起電影,話題全都繞著魏德聖導演的作品《賽德克.巴萊》,高雄民眾有幸一口氣看了《太陽旗》與《彩虹橋》的上下集合演,其他人則是先只看見了《太陽旗》,期待著《彩虹橋》的結局,電影原聲帶到要923才上市,我則是有幸先取得了四首音樂,在節目中與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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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星期,我先從《賽德克.巴萊》的時代意義重要性談起,肯定《賽德克.巴萊》帶動的是台灣電影工業的徹底翻新,本集的節目中則要從藝術手法去探討魏德聖如何解讀1895年馬關條約到1930年霧社事件的台灣歷史風貌,有大處著眼的恢宏氣勢,亦有精雕細琢的小刀刀工;有戰爭場景的場面調度,有人物矛盾的歷史糾結。

 

使用音樂:《風中緋櫻》原聲帶

《賽德克.巴萊》原聲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