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士勞斯基:大師的歎息

如果只有十五分鐘,你要怎麼採訪一位大師?你會怎麼問問題?你會問什麼問題? 

這是我參加重要國際影展賽會時,一直縈繞反思的問題。

我曾經參加過兩次奇士勞斯基的新片記者會,一次是柏林影展《白色情迷》映後記者會;一次是坎城影展《紅色情深》映後記者會。

兩次的記者會上,我都覺得奇士勞斯基笑得勉強,笑得淒楚,關鍵當然在於記者的問題太蒼白,太八卦,有點白癡,平凡到很像凡夫俗子只能感應的表象層次。

《白色情迷》記者會上,歐洲記者關切的是女主角茱莉.蝶兒的叫床聲音是她現場的叫聲嗎?

問題才問完,現場已是一片笑聲,茱莉.蝶兒不以為忤,笑得比別人都燦爛,她反問記者:「叫得好不好聽啊?」面對一心窺奇探秘的記者,你越是忸捏,他越是得意,越想進攻;你越是大方,他反而不知所措的。茱莉.蝶兒沒有閃躲,卻根本沒有回答的處理方式,大方又得體。 

穿著他那一身招牌式黑皮衣外套的奇士勞斯基則是頂著他那張清瞿又沈思的臉,一副「這是什麼問題?」的表情,以蒼老的嗓音回答說:「她只是叫了該叫的聲音。」

是啊,電影中,茱莉的男人無權無錢又無能,性生活上也不能討女人歡心,電影開場時,她們的性關係是失敗的,女人的呻吟其實是歎息;後來,男兒奮力自強,形移勢改,女人的呻吟象徵著滿足。在奇士勞斯基的三色系列中,《白色情迷》算是最淺顯易懂的作品了,或許也因為太過簡白,冷血解剖的男女關係,對我而言反而少了沈思的空間。

但是現場沒有記者從茱莉叫春的聲音中,進一步問他:「你的電影需要美麗的女主角來營建觀眾的認同和憧憬,為什麼不讓我們多看到一些茱莉.蝶兒的內心掙扎?只是用最簡單的物質滿足來物化茱莉呢?」這個問題就放在我的心上,現場我沒有發問,一方面是現場的狂笑聲,已經讓場面失控了,另一方面是我無法用德語或法語發問,在語言不很專精的情況下,在陌生的國際媒體前,我選擇了默默紀錄和觀察。

幾個月後,三色系列的《紅色情深》在坎城影展首映,奇士勞斯基身旁的女人從茱莉.蝶兒換成了伊蓮.賈柯,出席的記者則幾乎都是柏林影展的老面孔,都是常跑國際影展的歐美媒體,只是這回關心的不再是美少女,而是老太婆。

「為什麼你的作品中,從《藍色情挑》到《紅色情迷》,都會有一個佝僂的老太婆,努力掙扎著要把廢棄的塑膠瓶或玻璃瓶塞進垃圾桶內呢?」這是一個一般影迷都會問的問題,好電影都強調高密度的影像質感,沒有多餘的鏡頭,沒有無聊的人物和角色,這位老太婆一再出現,顯然導演是另有深意的,觀眾看不懂,記者看不懂,乾脆來問導演是最合理的。

可是導演只是創作者,不是解說員,他只把影音攤在你眼前,請你自行況味,而非逐格逐段地去解讀它。「你說什麼就什麼吧。」奇士勞斯基的額頭鐫有深沈的歲月刻痕,通常人們把它解讀成智慧的烙印,看透世情,才得智慧。

電影內容很多時候是開放的空間,允許誤讀,也允許加油添醋,硬要在創作者的手痕上加註「官方」說法,往往就窄化了藝術的空間。那位老太婆可以是人類生命必經的過程;可以是導演對歐洲社會老者安之的歎息;可以是女主角對自己晚年的想見;可以是寂寞人生的電影主題的呼應…創作者的手痕就像生命中的一把鹽,或者一把糖,是甜或鹹都好,總之,有了它,電影就有了滋味。

我不知道奇士勞斯基想要跟誰談論自己的電影,我不知道他對每次記者會的蒼白內容有何意見。我只知道,這兩場記者會上我只記得這兩個問題了,因為我知道有時候就是要問問白癡問題,替凡夫俗子找答案,而非努力強做解人,沾沾自喜地在自己的額頭上貼上「大師知音」的標籤。

我曾經在柏林的洲際飯店裡和奇士勞斯基擠過兩次電梯,一次人多,我聞到了他身上的菸草味;另一次,只有我們兩個人。兩回,我都沒有上前自我介紹,或者是請他簽名,我只是默默地看著他的背影。心裡面悄悄地致敬著。他如果相信神秘主義,或許能夠感受到來自他身後的心靈電波吧…。

網路科技:金剛奏鳴曲

只要你到過大戲院去看彼得.傑克森的《金剛》,你一定不會忘記大銀幕上的強烈聲光震撼,但是任何一部作品都不能長佔戲院通路,電影的壽命在戲院演完後,就會轉進家庭,轉進電視或電腦,轉進人們的記憶匣。

發行通路是電影的生機和能源,電影最後的發展既然一定要登堂入室,就讓大家更便捷地擁有電影吧,彼得.傑克森不但在影像中做到了畫時代的革命,發行上他也再度做到了世界第一:你也可以從網路上下載《金剛》。

這項電影發行的革命預計兩個月後會在英國引爆,美國環球影業已經証實,在一家名叫「愛電影」的DVD租售系統和網路巨人「美國線上」的協助下,在《金剛》DVD上市的當天,民眾只要付19.99英磅(大約一千元台幣)就可以下載兩套《金剛》,一套是讓你在家用或手提電腦上看的,另外一套則是可以另外轉換成換成其他機器觀看的版本。

還記得今年元月二十日,史蒂芬.索德柏在推出新片《泡沫(Bubble)》時,採取了電影上映四天後,就在有線電視上播映,並發行DVD的新發行策略;彼得傑克森的下載電影策略,同樣也反應了電影人迎接新科技,拓展新市場的想法了。也就是說,你不用再出門排隊買票進戲院了,只要坐在家裡,你也幾乎可以同步看到最新的電影。難怪環球國際的總裁彼得史密斯(Peter Smith)要說:「娛樂工業飛快變動,人們偏愛著即時的接觸方法。」

環球國際緊接著《金剛》之後,還將以同樣方式來行銷包括《傲慢與偏見》和《魔法褓母麥克菲(Nanny McPhee)》等三十部電影,讓民眾得以更直接,更便捷的方式親近或擁有他們的作品,已經成為通路商人最關切的議題。

另外,英國著名的「天空」衛視就有個寬頻用戶的電影台,有兩部左右的授權影片可供下載,但是一切只能在電腦上觀看一次,看完後,硬碟資料就會銷毀。

科技日新月異,盜錄防不勝防,都是讓電影業者眼看抵擋不了,不如轉向擁抱新科技,尋找新通路的主要思維,目前來看,網路下載《金剛》有一定的流行噱頭,不出門就立刻能夠擁有《金剛》對影迷而引是有吸引力的,可是消費者花的錢不比買DVD便宜,下載又有花時間,品質不一定穩定可靠的疑慮,不能省時省錢,又能創造多少商機?大家都還在觀望呢。

新片,可以這樣擁抱科技,舊片呢?台灣的DVD市場明顯出現了兩種經營生態,台灣電影基本上都是拿著過去錄影帶的觀念來做DVD,沒有設計,也沒有添加新料,甚至連音質和畫質都很寒傖,看看中影賣出的「李安作品集」的DVD品質還遠不如公視播出的電視版,大概就可略窺一二,至於更早期的電影,沒有人修復畫質和音質,絕大多數都是色澤斑黃,畫面也是上下左右都遭切除,斗大的字幕更形成看片時的困擾。

這種直接拿影片拷貝去翻成Betacam,再從Betacam賣出電視、錄影帶和DVD的便捷作法長久以來就是台灣片商「不吃白不吃」的經營理念,品質差,銷售就差,銷售不佳,更讓他們相信沒有花大錢去整理拷貝的重必要性。

反觀邵氏公司的經典舊片,色澤如新,銀幕尺寸也都經過調整,聲音和字幕也有多重選擇,不時還有幕後花絮或影人訪問的附帶贈品,雖然內容不能盡如人意,有時甚至有濫竽充數之憾(畢竟有的影人已經老逝,有的影人已經不願再曝光了),但是相較於華人世界的影音作品DVD,總是用了點心的,一本一本的邵氏專刊,對我而言,也是重拾起過去觀賞「南國電影」的青春夢想了。

邵氏看重自己的作品,也尊重觀眾看片的感受,所以邵氏DVD的價格才能比其他國片舊片貴上一兩百元,而且能夠讓懷舊的影迷滿心歡喜地收藏它。

忘了觀眾的電影事業,很難長存,尊重觀眾的電影業,即使只是涓涓細流,我相信,終究還是會成長河的。

羅曼菲:上帝的笑容

星期五上完元智大學的課,從桃園開車回台北時,從廣播中聽到羅曼菲過世的消息,突然就想起了「哀樂中年」這四個字。

星期五晚上,我到台大活動中心演講,那是台大校方配合「舞蹈季」的系列活動,一方面看電影,一方面講電影中的舞蹈議題,我選的是阿特曼的《舞動世紀》。講著講著,我就自然以羅曼菲來對比《舞動世紀》了。

其實,我只見過羅曼菲寥寥數面,只談過一次話,那是1993年電影《飛俠阿達》開拍前夕,一次簡單的採訪,因為我們那時都住在外雙溪,所以就約了在中影文化城的漢堡王見面,一杯咖啡,聊了一下從舞蹈家拍電影的心情,只是如今就算搜盡枯腸,也不太能記得當時的談話內容了,只覺得自己的心情很像王安石那首「少年見青春」中的「心腸非故時,更覺日月駛」。

《飛俠阿達》的主角是尹昭德,羅曼菲只是配角,大家關心的都是尹昭德如何用輕功在台北的屋簷上來去縱橫,大家比較關心的是賴聲川和攝影師杜可風如何運用遙控飛機拍出阿達飛越植物園荷花池的壓軸大戲。

《飛俠阿達》以說古諷今的虛實對照手法講述「紅蓮會」的傳奇和民國演義,基本上是太過玄妙的結構,多數人不能意會,更不能言傳,電影未能像《暗戀桃花源》那樣再創討論風潮,賴聲川因而也就沒有再拍電影了,羅曼菲與電影的邂逅機緣也就嘠然而止了。

30歲那年,一位大學同學過世了,我在喪禮上哭得很慘,年輕時光,幾乎不懂生死之事,猛然因為同學的去世,就有了「春歸只如夢,不復悲憔悴」的感傷,於是很快就做了人生中重要的決定,包括結婚和工作。

匆匆二十年就這樣過了,五十出頭的我,參加葬禮的次數一年多過一年,越來越能體會「哀樂中年」的淒涼意義。

去年暮春,每年春節都會來家中團聚,把酒言歡的倪敏然走了;去年初夏,總是以歡笑和牛排歡迎我的陳其茂老師壽終正寢,我在教堂中以我鍾愛的音樂替老師送行;今年初春,我在大學當助教時,曾經共居陋室,在老舊的宿舍共用一個電磁爐,曾經一起用吉他彈奏辛棄疾「醜奴兒」,曾經丟一本中國戲曲史給我,讓我臨時抱佛腳,得能考上藝術研究所的沈謙老師,悄悄就揮手告別人世,我來不及去上香,只能以心香遙祭……。

看著《舞動世紀》,你很難不想起羅曼菲。《舞動世紀》中的每位舞者都對跳舞有無比的熱情,但是舞者的生命短促,不是每個人都能盡情轉舞的。

電影中的舞者有人跳得極好,卻因身上有傷,只能讓賢;有人跳不出韻味,臨陣被辭退了;有人一直做著示範老師,卻在墜地時傷了肌腱,只能拄著枴杖,看著替代的團友在燈光和掌聲中謝幕;有的人因為年歲已高,只能退而用心用手做行政,或者出一張嘴做人師;有的人則是頂著昔日光環,在眾人的簇擁下,以品味和名聲帶領舞團前進……。

舞者的人生是殘酷的,每一次的演出都沒有辦法重複,都是體能、才情和運氣的結晶,沒有天份、沒有力氣的,運勢不佳、跳不出生命中最優美的弧度與曲線的人,都必需很快告別自己的夢想,阿特曼冷眼看著舞者的辛勞,用光熱與清冷,具現著舞團人生的真實面相,沒有瘋狂的崇拜,沒有煽情的添料,但是所有的悲歡起伏都收容在底片中了,不著一字,風流盡出,那是電影的最高境界了,

今天的電視新聞中,重複播著雲門舞集提供的羅曼菲舞姿,在連轉八分鐘的「輓歌」中,我端詳著她穩健的腳掌,也看到了她的手臂上,浮現了以前只曾在田徑場上見過的結實二三頭肌……。

這時,我想起了電影《火戰車》中那位虔誠的短跑金牌,他說:「我知道,上帝造我必有目的,祂讓我快跑如飛,每次我跑步時,就感受到神的喜悅(I believe God made me for a purpose, but he also made me fast. And when I run I feel His pleasure)!.」優秀的舞者漂亮地轉舞時,我相信,你一定也看到了上帝的笑容。

飛俠阿達:一舞上青天

今天到了電影資料館,負責電子報的蕭明達兄問我過去寫的電影文字是不是有重新整理安排的計畫?「你持續在寫,對照一開始和今天的文字,一定很有意思。」蕭明達是有心人,打算在電子報上建立台灣的電影寫作歷史檔案。

其實,我一直在做這種工程,過去發表的文章,我都做了剪報,有些文章,如今看來好笑;有些文章,如今看來,卻彷彿看到自己年輕歲月的一點堅持與夢想。把這些文字,轉成電子檔案,轉貼進網路世界,能讓更多人看見,其實是件好事。

到電資館是去找羅曼菲主演的《飛俠阿達》,那是一部你已經很難在坊間找到的作品,除了電資館,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著力的地方。幸運的是,我不但找到了《飛俠阿達》,也找到了自己在1994年一月二十四所寫的文章。

那篇文章刊在1994年的1月25日,我突然就想起了那是個寒冷的冬午時分,自己曾經和羅曼菲在中影文化城的漢堡王做採訪的時光,整整十二年的往事,一段過去的時空座標,驀然回首,其實是心驚又心虛的。

我寫的那篇專訪文章,重點在一位知名的舞蹈家,踏進電影世界的心情和感受,一面看著舊日的文字,一面聽著《飛俠阿達》的原聲帶,真有「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時光悠悠之感:

舞蹈時的羅曼菲,直髮、素顏、衣著舒適自如,高雅而又真性情!

拍電影的羅曼菲卻徹底改變了,頭髮燙了,臉上塗脂抹粉,纖纖十指蔻丹映紅,每場戲每次出場華服頻換,腳穿高跟鞋,一派時髦。「天啊!還真不像我!」羅曼菲忍不住嘆。

羅曼菲在舞蹈界已有一片天,目前是國立藝術學院舞蹈系主任。然而要拍電影,她卻純然是門外漢,「我把自己完全交給有二十年交情的賴聲川,自己就像顆棋子,隨著導演使喚行動!」話雖如此,但是電影界卻期盼著賴聲川能為影壇培育出一顆成熟的演技派新星。

羅曼菲是新片《飛俠阿達》的女主角,戲不算多,但是場場重要,這個角色本來請的是林青霞,林青霞片約太多,難以分身,賴聲川想來想去,心中只有羅曼菲合適,所以套用老關係,請出了這位舞蹈界的紅人演電影,「我不排斥生命中的新鮮事,但絕不會因此放棄舞蹈。」羅曼菲笑著說。

《飛俠阿達》講的是城市禪機,羅曼菲演的是深藏不露的武林高手,她最利害的一招就是在教阿達賺錢之道時,也傳出了武功、心法,這麼玄的劇情,還真的不好演,還好她對賴聲川完全信任,賴聲川要她怎麼演,她就那樣去演,倒還得心應手,最難的是前天拍喝醉後一場歇斯底里的痛哭,平常極度冷靜的羅曼菲,就是想不通人怎麼能說哭就哭,一直入不了戲,倒是賴聲川教她猛深呼吸幾次,用肢體律動的方法演技帶動情緒的變化,好不容易才進入了「哭泣」情境,折騰了老半天,羅曼菲說她現在好佩服電影演員那種說哭就哭。

從舞台走上銀幕,羅曼菲覺得舞蹈表現抽象意念,講究的是舞台上剎那見真章的臨場挑戰與瞬間爆發,電影則是凡事先得具像化,然後經由多方位的取景安排,重複演練最精準的感覺,特別是在杜可風和賴聲川那種區位計算極度精確的拍攝方法下,對肢體表演信心十足的羅曼菲說,這種一再切割分裂的表演方式,對她而言實在是珍貴的一次人生經驗。

近年來,舞台人物走上銀幕的比例日益增加,羅曼菲的外型和戲感很適合大銀幕發展,但她強調「好看」不只是臉蛋的美醜,重要的是肢體五官所散發出來的總體感覺。

文章似乎沒有結束,但是報紙上能夠承載的文字就是那麼多了,我幸運地留下了一點紀錄,記下了一位舞者的短暫電影情緣。

邵逸夫:大亨黑暗面

第25屆香港電影金像獎快定將最高榮譽大獎「專業精神獎」頒給影視大亨邵逸夫,卻遭邵逸夫婉謝,據說是因為找不到輩份相當的德高望重人士來頒獎,留來明年再說嘍。

這個理由,嗯,當然說得過去,問題是邵爵士如今已經高齡九十九,明年就要一百歲了,劉家昌計畫六月替他舉辦一場百歲演唱會,放眼世界,還有誰夠資格來當「輩份相當」的頒獎人呢?看似柔軟無力的軟釘子,其實已經等於拒絕了,又不致於辜負人家一片好意,更不會傷人顏面,老先生的太極拳打得真不錯。

十五年前,我就領教過老先生的推手功夫了。那年,李行導演初接金馬獎執委會,就有意替邵先生撰寫回憶錄,同時重新整理邵氏經典作品,在金馬獎影展中陸續推出,讓看不到邵氏作品錄影帶(因為沒發行)的新生代影迷得以填補影史空窗,為了圓這個夢想,我們洋洋灑灑地寫了十大頁的企畫書,託專人帶往香港,邵先生的回應很簡單:「謝謝啦,資歷尚淺,還不夠出回憶錄啦。」如果他都算資淺影人,大概就沒有人夠格稱資深了。然而,被這隻虛懷若谷的軟釘子砸到手,你只能摸摸鼻子,不能喊疼的。

邵逸夫縱橫影壇超過五十載,邵氏出品雖然不見得都屬佳片(當年,邵氏公司的廣告詞上一定註明:「邵氏出品,必屬佳片」),但是邵逸夫關鍵時期的幾個重要決策,也還是有一定的先知卓見,例如他對張徹導演所說的:「黃梅調音樂大家都可以琅琅上口,京劇音樂就不行。」有這種專業判斷和流行品味,才有紅透半邊天的黃梅調電影風潮,成為邵氏雄霸天下的搖錢樹。

善於察顏觀色,也是邵逸夫成功的秘訣之一,邵氏在九0年代初期率先退出台灣發行市場,隨即就減少了拍片量,製作主力轉往電視,早早就跳離了電影不景氣的泥沼漩渦,保存了實力。他主持的無線電視,一直是南霸天的角色,連繁榮台灣錄影帶市場的年代港劇和帶動有線電視產業革命的TVBS,都得力於他拔得頭籌投資眼光。

有線電視勃興之際,各家電影公司都磨拳擦掌迎接電影台的來到,高價買賣版權,大撈一票,只有邵逸夫按兵不動,五六年後,所有舊片幾乎都已消耗殆盡,一再重播到倒人胃口之際,邵氏舊片才又重出江湖,而且品質更勝其他台港電影,身價自然就不凡了,再次讓我們看到了邵逸夫精打細算的本事。

也正因為邵氏舊片大舉出籠,卻也讓我們看到了邵逸夫在主導電影市場時的投機性格,其中最刺眼,也最不雅的就是一大堆的風月色情鏡頭。

05-30 

兩年前,初買到楚原導演執導的《流星.蝴蝶.劍》時,就在客廳裡大刺刺地放了起來,還向讀中學的孩子說這可是當年轟動一時的賣座電影,沒想到,電影演到陳萍飾演的高老大以色相誘惑她豢養的殺手時,就出現了撕衣露奶的特寫鏡頭,小朋友立刻就叫了起來,讓我尷尬的不是露點的畫面,也不是只求裸露,一點都沒有美感的處理手法,而是三十年前,我看的《流星.蝴蝶.劍》並沒有這些畫面啊?

沒看到,並不代表沒有拍。七0年代的香港電影為了鞏固票房,不時加料添腥,剝削女性胴體成為最便捷的手法,李翰祥導演就在那種市場氛圍下,拍出了不少風月電影,雖然大師不致於拍淫穢諱的春宮電影,而是遊走在下流與色情的邊緣來挑逗觀眾,但是知名女星幾乎都曾為了有沒有穿肚兜,是不是有替身代脫的演出戲份,哭哭啼啼地來台向新聞局說明,深怕影片被禁,或者是斷送了日後赴港拍片的機會。由於有新聞局官員把關,這些露點畫面一律都剪得乾乾淨淨(有時候則是邵氏自己先剪個精光,免得惹麻煩),就算香港人喧騰個半天,台灣人就是無風無月,什麼都看不到。

真相,總是在時間和激情都告沈澱之後才會慢慢浮上檯面的。

被楚原封為「政治黑幫古龍類型」的《流星.蝴蝶.劍》不忘露乳,李翰祥的《金瓶雙豔》、《武松》、《風月奇譚》等電影,更是不時就在雲雨場面上,讓你直窺知名女星若隱若現的雙峰,以及無名女星的裸裎上身了

李翰祥在九0年代接受「花花公子」訪問時,曾經為他的風月作品辯護說:「電影是集體創作的商業作品,是資金集合的投資,不是文人關起門來愛怎麼畫就怎麼畫的文人畫。」

電影人可以振振有詞地說:「有什麼樣的觀眾,就有什麼樣的電影。」觀眾愛偷窺,就讓你看個夠,這是一種應對手法,但是無片不脫,無脫不俗,就不是創作者可以閃躲的罪責了。

風月色情畫面在七0年代維持了邵氏作品的市場號召力,玩弄女性胴體,剝削女性肉身的往事,在邵逸夫獲頒「專業精神獎」的金光加持同時,也讓我們看見了影視大亨的黑暗層面。

肖像版權:數位與人性

《複製人全面進攻》不只是一部電影片名而已,而是已經發展成人權戰爭了。

戰爭的導火線在於複製技術的精進,導致超級巨星日後可能會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出現在其他的影視作品之中。

在於2004年電影《明日世界(Sky Captain and the World of Tomorrow)》中,已經過世多年的英國巨星勞倫斯.奧立佛靠著數位技術,靠著舊片資料,重新複製他的形像和聲音,讓他再度復活,再度現身大銀幕,在片中飾演大反派Dr. Totenkopf,而且還請男主角裘.德洛引述他在《霹靂鑽》的經典名句:「這樣安全嗎?」

對於年輕人而言,死而復生,就是創意;舊經典的再利用,就是拼貼主義精神的具體實踐。問題是:勞倫斯.奧立佛並不知情,他從來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離開人世十五年後,他的創作年表上了又多了一部《明日世界》。

你可以解釋說是「錦上添花」,你可以死而復生是讓年輕影迷見識到一代巨星丰采的致敬行動,問題是:勞倫斯.奧立佛同意嗎?勞倫斯.奧立佛有機會說不嗎?勞倫斯.奧立佛有權利修改劇本嗎?勞倫斯.奧立佛的權益誰來維護呢?

1950 年代風行於歐美的「普普藝術」,把大眾日常生活的現實原貌帶入藝術中,安迪.沃荷的作品中大量使用了大眾消費品的符號,不管是美金、康寶濃湯、可口可樂和瑪麗蓮夢露等流行品牌名字、形象和演員,甚至連政治人物如毛澤東和切.葛瓦拉的形象都可以搖身一變成為他再創作的藍本,而且開發出新世代的符號意義。安迪.沃荷的藝術創作沒有人確知他是不是曾經徵求到當事人的同意,我也無法確知後來是否有人認為肖像權受到侵害,向管理安迪.沃荷遺產的基金會求償,但是在紐約現代美術館的大幅瑪麗蓮.夢露畫像時,我是有滿心的讚歎的。

不過,影星形象的捍衛概念最近有了另類的思維,知名影星保羅.紐曼(《虎豹小霸王》)和克里斯多夫.普拉瑪(《真善美》)等人都出面聲援了一項「形象保護法案」,要求保護知名影人的聲音和形象,一直要到他過世七十年之後,才准公開使用。

保羅.紐曼的主張是日新月異的數位科技,已經足夠讓他在完全不知情的狀況下,參與、主演了一部新片,同時他的舊作品也可能重新剪輯成一部新版本,呈現全新風貌。「這部電影中,可能會有人長得像我,說話像我,演得像我,聲音也像我,但是不管怎麼像,那都不是我。」

克里斯多夫.普拉瑪的觀念也很近似,他的立論是:「猛然之間,我們就被複製成一些並不是我們的東西,我的特質被人竄奪了,我一生的作品就會被人沾污蔑了。」

商業作品中,使用到別人的形象或作品,要先徵求當事人的同意,這是世界公民的基本常識。就連學術報告,一旦沒有加註引述文章的出處,都可能被控剽竊,但是茶餘飯後的餘興作品,或者是網路世界的張貼、顛覆的行徑,卻已經發展成以「惡搞」和「搞笑」為職志的KUSO文化了。

科技可以激發更多的創意,然而,創意下的人性尊嚴和人權尊重,也同樣不可偏廢,網路上盛行的《台灣霹靂火》、《饅頭血案》或《無間道》等消遣作品,都是博君一粲的KUSO創作,就像《一個饅頭引發的血案》的作者胡戈所說的,他沒有任何商業企圖,只是個人自娛自樂,你可以一笑置之,也可以一本正經地指控他私自剪輯了《無極》片段,侵害了版權。要不要認真,要不要控告,都在當事人的一念之間。

問題其實在於我們用什麼態度面對新科技?數位浪潮既然來勢洶洶不可擋,既然道德或法律禁令從來不能扼制新浪潮的風起雲湧,多一點開放,多一點尊重,其實都是必要的。開放,可以激發創意,尊重,則是多一點人性關懷,多一點人性溫度。

施忠明:新加坡良心

去年三月二十三日,我參考了美聯社外電和新加坡海峽時報的報導,在我的部落格上,披露了新加坡電影節請紀錄片工作者Martyn See撤回他的二十六分鐘長紀錄片的消息。

一年之後,Martyn See又有消息了,這回同樣和新加坡電影節有關,因為他的最新作品《賽.扎哈里的十七年(Zahari’s 17 Years)》又參加了新加坡電影節的短片競賽,使得他再度受到新加坡警方的關切,最近還特別約談了他。

一年之後,很多狀況變得更清楚的。首先,Martyn See的中文名字確認叫做施忠明,他個人還有個部落格,名稱很另類,叫做:「No political films please, we’re Singaporeans(我們是新加坡人,請不要拍政治電影)」,充分反應出他渴望自由創作的心情,網址如下:http://singaporerebel.blogspot.com/。

施忠明去年是因為拍攝了新加坡反對黨人士徐順全的紀錄片《新加坡叛徒》,而遭到當局禁演、警告與調查,因為,新加坡「影視法」禁止放映「政黨政治電影」,所謂的政黨政治電影指的是有關「政黨支持者或者涉及偏見或者評論任何政治事件」的內容,至於政黨廣告或任何以政治為目的的影片也在禁止之列。

雖然新加坡禁演了《新加坡叛徒》,但是拷貝還是流進了馬來西亞、美國和紐西蘭,做過公開放映,再加上國際特赦組織和記者無國界傳媒組織都發動了連署信的抗議行動,讓施忠明成為國際知名的良心電影人。

《新加坡叛徒》在馬來西亞上映時,被新加坡關到牢裡十七年的資深報人賽.扎哈里(Said Zahari)也去看了,映後,施忠明和賽.扎哈里幾度深談,認為他受到新加坡當局迫害,坐了十七年黑牢的往事,也適合拍成電影,因此縱使他的攝影機已經被新加坡警方沒收了,但是機器到處有,借了台機器,他很快就做了訪談紀錄,完成了50分鐘左右的電影《賽.扎哈里的十七年》,為了讓影片長度符合規定,得能角逐新加坡電影節的短片競賽,他可能會剪成上下集。

賽.扎哈里是1960年代《馬來前鋒報》(Utusan Me|ayu)的總編輯,只因為在馬來西亞首都吉隆坡採取罷工抗爭,一連罷工了九十一天,被總理東姑.拉曼(Tunku Abdul Rahman)視為麻煩人物,趁他回新加坡探視,就不准他再回到馬來西亞。

賽.扎哈里於是就在新加坡組織了左翼反對黨新加坡人民黨(Parti Rakyat Singapura),1963年二月二日清晨,他才剛當選人民黨黨主席不到四小時,新加坡政府就展開一個代號叫做「冷藏行動」的政治鎮壓行動,一舉逮捕了130名左右的翼政治人物及工運領袖。

賽.扎哈里被捕時,行動官還安慰他的妻子說:「沒關係啦,很快就會放回來了。」沒想到他在沒有任何審判的情況下,一關就關了十七年,他的妻子只能含辛茹苦地撫養四個孩子長大(最大的只有六歲),據說,關鍵在於他坐牢的第八年時,他的頭號政敵李光耀指控他是共產黨人。

賽.扎哈里1979 年獲釋後,陸續發後了《漫漫夜魘》和《破曉前的陰霾》兩本回憶錄,追憶當年的抗爭往事,也澄清不實的指控,他強調自己受到蘇卡諾帶領印尼人民對抗荷蘭人獨立建國的革命事件啟發,也讀過馬克斯的書,但是從來沒有加入過共產黨,他被關進監牢,純粹就是因為李光耀視他為政敵。十七年的黑牢坐下來,他已經沒有什麼影響力了,只能教書寫書做研究,然後在 1992 年移居吉隆坡,目前他仍是新加坡公民,不過已申請成為馬來西亞永久居民。

在新加坡拍政治電影,可能會被判入獄兩年,或者罰款十萬坡幣(約一百九十萬台幣),施忠明製作的上一部影片《新加坡叛徒》雖然被禁,但是警方並沒有起訴他,只是一聽說他又完成了第二部政治電影時,警方就不得不再找他來聊聊了,那也是一種白色恐怖。

從《新加坡叛徒》到《賽.扎哈里的17 年》,施忠明儼然己成了新加坡的民主影像鬥士,站在世界公民的立場,我會持續關注他的消息,因為,我生活在一個可以自由表達意見的開放社會,我珍惜著自己享有的言論自由,免於恐懼,也免於奴役與迫害,把施忠明、徐順全或賽.扎哈里的故事告訴台灣、香港或者大陸朋友,只是一位文人可以聊表心意的舉手之勞而已。

陳建年:東清村三號

從事文字工作多年,最怕的就是文字成了一種消耗品,不能持久,看過即忘;最怕的是重新撿拾舊文字時,會看到自己幼稚可笑的心靈和生硬的筆法…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想法在多年後,依舊生猛,依舊銳利,依舊適用時,那是一種連做夢都會微笑的開心。

認識陳建年之後,每年春節前夕都會收到他寄來的賀卡,卡片的彩面都是他自己畫出來的彩繪,都是從他的生活中取材,又讓人會心一笑的真實人生紀錄:他用生活的寫真,達觀的童心,來和所有的朋友打招呼,就像他在新專輯《東清村三號》中所寫的那首歌「想你,一切都好」一樣,平淡中卻有深情無限。

聆聽陳建年的《東清村三號》其實有如一趟時光之旅,我想起了2000年初次聆聽到他的《海洋》專輯時,陽光就從玻璃窗前直射進書房的那個美麗午后,我是那麼慵懶、飽滿又歡暢地伸了伸懶腰,開心地張嘴跟著陳建年一起唱歌;《東清村三號》中的主要歌曲都則是他的電影配樂,都是從他的吉他琴弦中撥奏出來的音符,閉著眼睛聽,你彷彿就可以聽見他的手指忙碌地在琴弦上找尋和弦把位,細緻又繁複地上下遊走的興會淋漓。

如果不是他在專輯中描寫自己靠著「一支不到兩千元的麥克風、一台薄薄的筆記型電腦」,就在自己的小房間裡搞起音樂創作(而且還有圖為証),你很難想像這麼動聽的聲音是在這麼克難的環境中誕生的,是的,心靈最重要,有真實的感情,才會有最感人的力量撲面而來,不管它是質樸或富麗。

從剛認識陳建年開始,就知道他在做電影配樂,《海有多深》中,蘭嶼人馬目諾拖著中風的軀體潛入海洋時,陳建年的吉他音樂就會玎玎琤琤地幻化成魚,開始晃動,開始梭巡,就會讓人感受到水從身旁,從臉上拂拭而過的舒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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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實上,這張《東清村三號》專輯中收錄的《南方澳海洋紀事》、《珠光鳳蝶》和《小站》三部電影配樂,大抵都呈現出一種「人在風景中」的特殊韻味,從滄涼到斑駁,從偏遠到幽歎,都不是事後強加上去的配樂,而是如同陳建年就在那個影像鋒面前,因為真心感受的影像的召喚而寫出來的感動,一切就像他自己所說的:「我不想用太多的話去影響聽音樂的人,因為我就是個喜歡純聽音樂不看文字,自己去想像畫面的人。」聽到他的音樂,彷彿你也就看見了主題畫面,這樣的音樂才是有生命的音樂。

正因為要在電台中介紹陳建年《東清村三號》的音樂,所以我又重新聽了一回《海洋》專輯,發覺再一次聽到「海洋」、「神話」和「鄉愁」時,心中還是會有一根弦被他給勾引了出來,心中自是浮現出一張喜悅又微笑的臉。特別是,當我找出了自己在2000年所寫的聆樂心情時,發覺自己的文字不但寫下了當時的感動,即使到了今天,也依舊適用,那份準確,那份感受,或許就是自己追求的境界吧。

把舊文章整理如下,給熟悉,或者從沒聽過陳建年音樂的朋友一起分享吧!

陳建年得了金曲歌王!

可是陳建年是誰?有幾個人聽過他的歌?

第一個答案是不知道!

第二個答案還是不知道!

只因為他是原住民?

只因為他的宣傳經費零預算?

只因為他的歌聲是非主流?

只因為他的唱片只壓了六千張?

只因為他沒有拍MTV?

只因為電台根本聽不到他的歌嗎?

金曲夜在多數媒體的驚呼聲中走進了歷史。

我很少因為一個行禮如儀的頒獎儀式給感動過,可是聽完陳建年的《海洋》音樂創作專輯,我突然覺得媒體有罪。如果不是金曲獎的評審把獎頒給陳建年,我們或者不會去注意這個來自偏遠鄉村的原住民部落的聲音(第一次,我覺得有些有心人,真的在政權移轉的歷 史時刻,也發揮了他們的專業良知和良能)。

也 許有的人乍聽之下,還會挑剔這位用卑 南族故鄉母語稱呼名字時,該叫做「PUR-DUR」的警察歌手,發起漢人的捲舌音還ㄓㄗㄘㄔ 糾纏,不夠標準。 但是這些都不足以構成媒體為什麼可以忽略陳建年的合理解釋。

沒聽過他的音樂,是最美麗的藉口。

但是,墮落,而且是自甘墮落,我想是唯一的解釋。

另類音樂,不是老外的專利。

不是長髮飄逸,神思飄遊的樂手的專利。

當然,更不是媒體人士用來自抬身價的文化美容。

很多人抱怨,想買陳建年的音樂,卻在唱片行裡買不到。《海洋》這張年1999年六月就已 經上市的唱片,其實不是難買,但是第一線的媒體記者沒有採訪,沒有報導,了不起,寫 些唱片公司提供的通稿虛應故事,忽略了去聽它,去聆賞每一位專心創作的歌手最質樸的 聲音。

我們永遠只知道追逐偶像,因為唱片公司會投資無數銀子拍攝各種照片,製造寫也寫不完 的各種話題;我們只會揀最便利最現成的音樂下手,因為唱片公司會一張一張的片子送達媒體,聽到你耳朵起繭。

如果,在唱片市場的運作法則之下,還有人能夠知道穿越繁花林間,去尋找最美麗的聲音 ,努力去幽暗的角落,挖掘最難忘的聲音,而且用最大的能量去傳達音樂的美麗,台灣的音樂世界也許不必陷溺在「道德擺一旁」的盜版反盜版生存鬥爭中苟且掙扎!

在「海洋」專輯的「序曲」中,排笛伴著浪潮迎面襲來,台東風情穿耳而來! 喜歡在海邊戲水,喜歡釣魚的歌手用最簡單的吉他和弦和人聲伴和,透過了「海洋」一曲唱 出了「民歌時代」市俗化,顏色盡褪之後,最質樸的民樂之美。

「美麗的稻穗」是卑南族音樂之父陸森寶在1958年譜下的族歌,是二十年後,漢族詩人余光中和楊弦攜手打造了一首經典的民歌「鄉愁四韻」,資淺的陳建年卻用他的音樂心靈自由出入於卑南和漢民族的音樂國度,寫下大提琴與吉他共鳴合奏的「鄉愁」,一首你聽了眼眶會泛紅濡濕的好歌。還有,帶著藍調色彩的情歌「雨與你」,還有活絡起卑南族母語清脆抑揚的「走活傳統」,還有,還有你自然就會跟著吟唱的「我們是同胞」…。

還有,你還會發現CD內頁裡,一首一首歌曲的創作心路解說,原因可能是陳建年不但不知 道自己會成為金曲歌王,更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機會再出第二張專輯,所以他傾寫記憶, 傾記心路。

還有,你也會發現陳建年其實還很會畫漫畫,如果不唱歌了,不做吟遊詩人了他還可能是一位彩筆畫盡人生的布衣畫家。

陳建年的《海洋》是一張值得反覆聆聽的精彩作品。

媒體之前對他的忽略,必需向他道歉,必需向讀者和歌迷道歉,在媒體工作的我們,什麼 時候才會體查自己的逢迎媚俗的習性,不知不覺中,已經矇起了你的眼睛和耳朵,不知不 覺中,成為文化消費的地痞惡霸?

滾滾長江東逝水,掏盡多少英雄?藝術作品會長存,失職的媒體工作者才是浪花中的渣滓碎末,很快就沒有人記憶了。

鐵案疑雲:熱情令目盲

剛跑電影線時,主管就告誡我:「不要太多使命感,不要以為自己就可以改變生態。」

這句話,我們當做耳邊風。我們不甘心,也不願意信服。

在電影圈還有很多黑道人物出沒的年代,在電影圈因為檔期排不上,就有人送你一個鐘(送終)的年代,我開始跑電影。不時,會在半夜時分接到恐嚇電話;不時,會有人「好心」提醒你,下班回家時要多注意四面八方…

但是,年輕人怎麼可以沒有理想?怎麼可以隨波逐流?還沒成家的我們,看到大爛片,就想要說明它有多爛;看到良心傑作,你就想要盡力幫忙,讓更多的人看見,我只是報社的一個記者,我的採訪文字,報社信任,報社刊登,訊息四播,讓大家知道,就是我們唯一能做的事了。

當時,台灣電影的年產量還有一百多部,但是媒體說真話的勇氣還是不時可見的,所以電影《亮不亮,沒關係》,中時在上映當天寫出了「看不看,沒關係」的評論文字;所以電影《夏日福星》上映前,聯合報寫出了「創作者的墮落,很快就會被市場淘汰」的評論。

當市面上出現一窩蜂鄉野傳奇的土狗片時,只要有電檢委員敢說電影分級要加一級「愚蠢級」時,我們一定勇於報導,那種熱情,就像聽見當時的立法委員趙少康高喊「廢除電檢!」的口號時,不管有沒有方法,不管一時片刻做不做得到,我們總是熱情地呼應相和著。

那是個混亂的年代,投機又現實的片商或者充滿熱情,卻常常不得見其法的創作者,不時就會爆發一些劍拔弩張的雞飛狗跳場景,是可以想見的,這些都是吸引人注意的好新聞,但是我們常被熱情誤導,常常不自覺就陷進了主觀意識宰制的世界。

那一年,中影總經理林登飛邀集了昔日夥伴劉家昌拍了一部從社會案件改編的電影《洪隊長》,那是一位因公殉職的警官故事,那是國民黨執政時期,中影經常配合執政黨所做的工作:拍一些能夠振奮人心的作品。

然而,年輕的記者,血氣方剛的記者,大概只相信電影應該來為藝術服務,只想要賺錢,只想要迎合長官的作品,通常都不會得到我們的青睞,我們是偏食的,我們是有成見的,但是我們並不自知,我們不能體會「讓觀眾心甘情願掏腰包,是最大的學問」。

成功的商業片,要讓老闆和觀眾都掏錢掏得心甘情願,就算你拍的是藝術電影,也不能不考慮投資人的損益,不能讓一家仰賴票房收入才能繼續營運的電影公司 無止盡地賠累下去,我們欠缺更寬廣層面的反省與探討,我們沒有清楚認知商業電影和藝術電影的分界線,我們只信仰自己的口味,在自己的井底哇哇叫著。

當時,主跑中影的記者傳回報社的消息是電影沒有經過一般企畫審議程序,直接就由總經理找了老朋友來拍,於是就有人義憤填膺,覺得太不公不義了,完全沒有想過,中影只是一家黨營事業,迎合執政黨做政策文宣,就是他的基本職責,他的主管都來自政治任命,自然要替政治服務。

我們只是把中影當成台灣的電影龍頭,侯孝賢抵押房子拍的《青梅竹馬》慘敗,不是中影支持拍了《戀戀風塵》和《童年往事》,也許他的創作元氣不會恢復得那麼快,當侯導的底片量直奔二十萬呎時,我們就會嫌中影太小器了,不肯大力支持好導演,卻忘記了在商業體制的實務運作上,電影製片的預算掌控與藝術創意的矛盾永遠是無解的議論。

中影拿執政黨的錢(是不是也是人民的錢?)拍唬爛的笑鬧片,大家一定會亂棒齊揮;中影拍《皇天后士》、《戰爭前夕》和《八二三炮戰》等反共政策片,報社長官一定會受到文工會的關切壓力,記者還是試圖在夾縫中鑽漏洞,講一些能講的話,《洪隊長》的出現是在威權體制尚未崩盤的年代,國民黨文工會走高層,基層的我們則是拿著放大鏡檢驗著電影的拍攝細節,一旦親耳聽到了電檢委員指責《洪隊長》的歌詞把蔣經國頒贈的「忠勇足式」改成「忠勇的足式」是不學無術時,你一定就大大地把它寫成了頭條新聞,你批判了不學無術的創作者,卻也無端傷害了殉職警員的家屬心。

記者要有道德勇氣,才敢摘奸發伏,但是記者還要有智慧,才能真正深入核心,寫出影響深遠的報導。回首過去,熱情是無庸置疑的,然而智慧呢?經常會嚇出一身冷汗的。

有一回,我的同事站在年輕導演的這一邊,寫出他被製片壓榨剝削的「事實」,十年後,那位製片才淡淡地告訴我,那位導演走出報社時就打了電話給他:「你看好了,明天就有報紙修理你了。」報導見報,電影票房毀了,導演也沒再拍片了,兩敗俱傷,媒體無形中成了借刀殺人的那把刀。

通常,我們都是瞎子摸象,真相是什麼?時間尚且不一定能夠還原,何況我們只有盲目的熱情呢?愛看電影的朋友請去看看凱特.溫絲蕾和凱文.史貝西主演的《鐵案疑雲(The Life of David Gale)》,應該會有更大的感歎的!

5月23日電影最前線

5月23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第一部份

電影話題:MTV獎最佳吻戲的入圍影片包括了:

《自由大道》中的地下鐵定情之吻

《貧民百萬富翁》中歷經劫波的深情之吻

《刺客聯盟》為激勵一手訓練的殺手,不惜挺身而出的熱吻

本段音樂:

《貧民百萬富翁》原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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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焦點話題:《坎城影展》:

每年五月,我的心都會飛向法國蔚藍海岸旁的坎城小鎮,

那是全球最重要的影展,今年明星少了,花秀少了,是不是多了純粹的電影空間?

我的回憶要從1985年談起,

歷來最精彩的坎城影展金棕櫚獎作品是那一部/《巴黎德州》,《比利小英雄》,《地下社會》還是《我和我的小鬼》,還是《鋼琴師和她的情人》

本段音樂:

《鋼琴師和她的情人》原聲帶

《甜蜜生活》原聲帶

《分離的世界》原聲帶

《爸爸出差時》原聲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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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維也納復仇》

捷克作家米蘭昆德拉(Milan Kundera)最愛一句猶太諺語:「人們一思考,上帝就發笑。」他的理由是因為人們一思索,真理離他越遠,人們愈思索,人與人之間的思想距離就愈遠,因為人從來就跟他想像中的自己不一樣。

格茲·史佩曼尼(Götz Spielmann)執導的《維也納復仇(Revanche)》,所有人物的際遇其實也完全符合這句話,主角們一思考,命運就改變了,主角們一思考,也許上帝依舊會發笑,但是觀眾卻沈重得不知如何微笑以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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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小時   第2部份

電影音樂:《莫利克奈/莫瑞康尼》來台演出

男人喜歡他的陽剛與雄渾,

女人則喜歡他的細緻與柔情,

新象公司說,台灣影迷最喜愛的莫氏作品是…

 

本段音樂:

《新天堂樂園》原聲帶

《新天堂樂園》男高音演唱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