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外裸戲:欲望的泡沫

欲望,人皆有之,對美麗胴體的渴望,也是人同此心的,但是表現欲望的方法,卻不是世代皆同的。

鐳射影碟當紅時期曾經出版過早期的經典默片,找到了不少從照相攝影邁到活動影像時期的作品,巧的是,多數留存的照相攝影竟然都是裸體女郎,淋水洗浴或是穿缷衣裳的連拍畫面,十九世紀的老祖宗們運用新科技分享的就是對美麗胴體的歌詠。

法國盧米葉兄弟搶走了影史上第一場電影發表會後,不甘示弱的美國發明家愛迪生在1896年4月推出了电影史的上第一部吻戲《接吻(The Kiss)》,短短的十八秒熱吻畫面,演出這場接吻戲演员名叫约翰.莱斯(John Rice)和女影星梅艾雯(May Irwin),男的胖,女的肥,構不成賞心悅目的條件,卻成了1896年最轟動的短片,所到之處必定眾人屏息,認真觀察著巨大的唇齒交接場景,正因為盛況空前,愛迪生又在1900年拍了一齣也叫做《接吻(The Kiss)》的短片,片長變成44秒,開風氣之先的作品總是特別受到歡迎的。

t57 然而,銀幕上的人影都經過特別放大,震撼力遠大於一般男女的家庭習作,愛迪生敢做的事,既然能夠賺大錢,沒有道理其他人不跟著拍,而且尺度更大膽,片長也更長,於是傷風敗俗的道德批判浪潮就隨之而起,電影檢查制度的剪刀就這樣悄悄鑽進了電影放映室。

看過《新天堂樂園》的影迷應當都不會忘記,每逢負責電檢的神父一搖鈴,放映師就得夾進一張白紙,稍後就得一刀兩斷,剪掉所有的熱情吻戲。剪歸剪,拍卻照拍,人性的欲望潮水終於會推翻所有電檢的堤防的。

點到為止的想像,因而就成為保守年代裡激情戲最高的創意指導原則。

所謂點到為止,就是要先建立一個假象,明明什麼都沒有看見,然而卻因為當事人適度展露了一部份肌膚,就讓觀眾油生好似一絲不掛的錯覺,在潛意識中完成了偷窺的想像與動作。

美女大洗泡沫浴的手法在1950年代就是很時髦的假象手法。

美女出浴,早從埃及豔后到楊貴妃一直都很能緊緊捉住男人的眼光,電影製片人最懂這個道理,但是1950年代的電檢尺度不可能露點,在浴缸裡打泡沫,讓你只能想像,卻什麼都看不到,就是當時製片人最愛玩的噱頭。泡沫浴的拍法通常都是請女星穿泳衣,胸部以下全在泡沫底層,但是裸露的手臂和微微蹺起的大腿,就足以構成她一絲不掛的想像與假象,這時,女明星再做出洗澎澎的快樂神情和動作,觀眾就自靠著自己的想像完成了所有的裸體描繪工程了。

最近重看了1955年的知名歌唱電影《桃花江》,外號「小野貓」的女星鍾情避難香港,找到了舞台演出的機會,還可以下榻豪華旅館,於是就樂得在澡缸裡洗起泡沫浴了,只見她玉體橫陳,整池浴缸全是泡沫,只露出兩隻白鮮光嫩的臂膀和若隱若現的頸部附近玉體,得意洋洋地擦拭著臂膀,還唱著「我睡在雲霧裡,雲霧在我的周圍飛…」的歌,她在雲霧裡逍遙,觀眾的心思卻全在泡沫間打轉,只見她還會微微抬起大腿,觀眾的眼睛一定就跟著轉啊轉的,更可怕的是,下一個鏡頭就是她要站起身來,要用蓮蓬頭來沖掉身上的泡泡了,要看到了嗎?可以看得到嗎?成了《桃花江》裡最桃色的想像畫面。

答案是什麼?50年代你要求什麼?別想太多了,最高明的釣術就是讓你口水直流,卻永遠吃不到,《桃花江》的執行導演就是今年以《黑社會》入圍金馬獎最佳男配角的資深導演王天林,他就是拍過《玉蒲團》和《赤裸羔羊》的香港導演王晶的爸爸,他們一家都是釣魚高手,知道怎麼來釣足觀眾胃口,都是走在時代前端,勇於開創風氣的商業導演。

同樣的手法,比利.懷德在經典喜劇電影《熱情如火》也有精彩詮釋,湯尼.寇蒂斯男扮女裝才能接近瑪麗蓮.夢露,傑克.李蒙則是努力要拆穿他的騙局,偏偏他都能在最驚險的時刻,衣冠楚楚地就跳進泡沫溶缸裡,若無其事地遮掩自己的性別身份,只要泡沫夠濃,不會有人發覺,更不會有人吹泡泡的,泡沫浴不再讓人想入非非,成了危機扭轉中心,那真的是天才編劇才想得出來的經典好戲了。

下妻物語:華麗的奢靡

日本導演中島哲也的新作《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因為獲選為2006年金馬影展的閉幕影片,他即將帶著電影女主角中谷美紀一起來台,不想被時代風潮淘汰的我,終於找到機會補看了他的成名作品《下妻物語》。

中島哲也《下妻物語》是一部洋溢著日本流行文化符號的電影,改編自日本青春小說家岳本野薔薇 (Takemoto Nobara) 的小說,然而充滿Kuso風格的影像結構,以及觀點自由跳動,時序來去自如的敘事手法,替一則傳統的少女友情故事做了最繽紛、華麗的影像包裝,完成了一則你可以說是浪漫有趣,也可以說是白爛又搞笑的現代童話故事。

下妻是地名,指的是四面八方皆為田地的茨城縣下妻地區,地僻人稀,至少要換乘兩班電車,坐上快要兩個小時的車才能到東京的代官山購物。可是,當初只會從片名去發想的我,誤以為《下妻物語》是一部描寫休妻故事的作品,因而興致缺缺,因而錯失了以Kuso手法自在創作的這部青春電影。

《下妻物語》的女主角龍崎桃子(Momoko,深田恭子飾演)是出身平常家庭的一般少女,父親平常就愛賣假貨,他的天才創意就是把義大利的時尚名牌─Versace(凡賽斯)改個名字就想魚目混珠,靠牌發財,而且還能見機行事,配合環球影城的成立,再編造出一種集合雙品牌的拼貼手法必能創造流行的概念,把凡賽斯和環球影城合而為一,囂張又狂妄的作風,自然引發侵權爭議,連黑道也救不了他,只好避居下妻,改以小玩具來誑騙小學生……類似這種匪夷所思的離奇劇情,就是《下妻物語》的主軸,而且是一本正經,理直氣壯地勾畫著每一個環節。t54

電影一開始就是桃子騎著摩托車趕路前行,因為心急,所以路況沒有看清楚,就遇上了流動攤販的小貨車,當場就兩車相撞,人就撞飛了起來,人一騰空,時間和速度就全都變了,可以一一向親愛的家人告別,可以回想起生命中最難忘的片刻,更重要的是還可以不要這樣的結局,可以重來,可以另外選擇一個好的發展…化不可能為可能,顛覆既定的模式和邏輯,就是Kuso精神的當下實踐,《下妻物語》一開場就態勢鮮明,中島哲也就是這樣大剌剌地大放厥詞說:「這就是我的電影,我就是要這樣說故事,愛看?不看?隨便。」

事實上,只要看了一眼《下妻物語》,你就很難拒絕它,因為中島哲也的影像和敘事手法是既自信又有魅力的。

中島哲也的自信和魅力,其實來自於嚴謹的戲劇結構,《下妻物語》的女主角桃子最愛偏向浮誇奢華的rococo風格成品,相信自己是生不逢辰的落難少女,自己最應該活在18世紀的法國,所以不管別人怎麼看,就是要穿著洋娃娃般,拒絕長大的蘿麗塔(Lolita)服裝造型出入人群,就是寧可走上半小時的路也不肯騎車,堅持要以最優雅的姿態穿越紅塵,而且為了維持這款奢華的美術風格,他也學起老爸的性格開始在網路上賣起非法的冒牌商品,因而結識了一位成天以暴走族裝扮亮相的少女草莓(Ichigo ,土屋安娜飾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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單純從影像上來看,洋娃娃少女遇上了暴走少女,她們的性格與外貌南轅北轍,但是本質上卻是相近的,她們都是因為生活太沒出息(家長沒出息,自己也不能在現實世界上找到肯定的座標),一切都太讓人窒息了,所以穿起娃娃服或者是暴走服,都是靠服飾演營造一種逃避的夢幻城堡,在自以為是的假想空間中找到可以慰藉的溫暖。

也因此,桃子和草莓可以結為好友,其實是「同為天涯淪落人」的肝膽相照,所以劇情到了最後,桃子騎機車出車禍的那個畫面再度出現,一切都不再是無厘頭的狂想曲,而是瞬間就轉換成義薄雲天的拔刀相助情,天馬行空的掰功蛻變成脈絡嚴明,前後呼應的有機體,邏輯與意義因而破繭而出,不再潛水,而且言之成理。

《下妻物語》的故事與一般青春成長電影差別不大,但是從包裝、結構到敘述都徹底顛覆了傳統,因而在陳腐中找到了新生的熱情與活力,陽光底下雖然沒有太多新鮮事物,但是戲法人人會變,《下妻物語》就變出了華麗繽紛的一道甜點。

阿特曼:燈火下樓台


好萊塢大導演勞勃.阿特曼走完人生的八十一年寒暑後,美國時間十一月二十日晚間辭世,最後遺作《大家來我家(A Prairie Home Companion)》才剛在金馬獎國際影展上映演過,留給影迷無數歎息。

在外電所發的影人追思紀念文章中,我覺得以《大家來我家》編劇兼串演廣播名嘴的葛里森.凱洛(Garrison Keillor)對他的總結意見最傳神,也最精準,凱洛說:「在拍片現場最能看得出他對電影的愛!」他形容:「阿特曼超愛拍電影的,他喜愛拍片現場的混亂,以及工作人員和演員之間的互動交際─他最推崇演員了─他也很能享受剪輯的過程,他尤其愛和不同人的一起坐在試片室裡一遍又一遍地看著電影。他不在乎電影賺賠,他也不排斥做行銷宣傳,他只覺得能有拍片的時候,自己好像在天堂!」

《謎霧莊園(Gosford Park)》的英國作家朱利安.法洛(Julian Fellowes),也說了一句讓人回味再三的話:「他是真心、誠摯對待演員,許多導演說他們愛演員,都是違心之談,但他卻是真心愛演員。」

在好萊塢製片人的眼中,阿特曼算不上是搖錢樹,五十五年的從影人生中,他執導過八十七部電影,只有少部份是賺錢的片子,絕大多數都是不賣錢的非主流作品,也因此雖然五度獲奧斯卡提名,但從未獲獎,直到2006年才獲得了終身成就獎,這個獎清楚標識了他特立獨行,不受主流製片人歡迎的殘酷事實,但是從1980年代之後,他只要登高一呼,就有無數知名影星願意不計酬勞,參演他的作品,這和他尊重演員的心態有絕對關係。

阿特曼生前曾經在法國知名的「正片(Positif)」雜誌上發表過一篇「演員是作者」的名字,透露了演員為何樂意與他合作的秘密。

他說很多導演都相信「劇本」是電影最重要的元素,演員都要根據劇本上的指示和脈絡去演出,不能夠自由發揮,在「作者論」的概念中,導演理所當然是作者,但是演員卻被多數人認定為只是「肉身詮釋家」,而非自力創新的「作者」,這種成見對演員不只是昧於現實的糟踏,更是低估了演員的實力,他最愛舉的例子就是:「不管《阿拉丁(Aladdin)》的劇本寫得多好,動畫畫得多好,如果不是羅賓.威廉斯(Robin Williams)生龍活虎的配音,電影會這麼好看嗎?他對《阿拉丁》的貢獻是導演、編劇和動畫家都做不到的。」

他強調:「做演員的確很光彩,也有各種獎項給予肯定,但是演員對於一部電影的貢獻卻是被人忽略和低估的。一位好演員絕對稱得上是藝術家和創造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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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特曼認為導演和演員的關係就像是拳擊場上的教練和拳擊手,「上場打拳的是演員,挨打的也是他,流血流汗的都是他,我只能在旁邊指導,鬼吼鬼叫。」導演叫得再大聲,選手打不好也沒用,他就是因為深諳這個道理,所以他會根據演員的外型和人格特質來決定他是否符合劇本的要求來演出角色,但是到了拍片現場時,他反而會要求已經熟讀劇本的演員,臨場時能提出不同的想法,來豐富角色和戲。「我越是對演員有信心,我就越會鼓勵他去創作。」因為他相信照著劇本或指南去表演,是死戲,戲要活,要有生命力就要去創造,創造才符合人生的真理:「不管我們事先準備得多齊全,事到臨頭都還是靠即興爆發來因應的。」

這個概念在偉大的表演藝術家身上看得最清楚,鋼琴家、舞蹈家或舞台劇演員誰不是如此仰靠最後的臨場爆發力呢?

例如,《雲裳風暴(Prêt-à-Porter)》中,提姆.羅賓斯(Tim Robbins)和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有熱戀對手戲,提姆飾演的是一位體育記者,他的台詞背得滾瓜爛熟了,但是他覺得光是這樣還不夠,應該還有一些習慣癖性來襯顯這樣一位角色,於是他替自己加配了一根雪笳。不管你抽不抽菸,雪笳菸的氣味帶有強烈侵略性格的,一般人很難容忍或閃躲,但是這樣的人物性格卻在雪笳的配搭下,造成了強烈的印記,偏偏,茱莉亞卻很難容忍有人在現場抽雪笳,臉上就會自然顯現討厭的神色,導致提姆只能站到走廊上和茱莉亞對話,台詞還是一樣的,但是演員的互動不一樣了,真實情緒配合一個隨身道具的設計,呈現了強烈的臨場生命力。

也因此,這位少年時期最愛泡在堪薩斯市的爵士酒吧中,當兵時還開過轟炸機的大導演,最喜歡拍片前和演員聊天,聽他們說說自己的小故事,聽他們分析自己對劇中人物的分析與體會,這些談話內容很多時候都會改寫了原定的劇本,因為角色透過演員的互動就越更有血有肉了,或許這就是為什麼大牌演員都願意和大師一起合作的原因,阿特曼晚期的作品都是大堆頭演員的群戲,因為阿特曼坦承他很依靠演員,一旦他們身上有創意火花湧現,就會有人呼應,彼此之間就會出現化學變化,奇妙的生命力就會出現了。

所以呢,阿特曼強調演員絕對不只是劇本的詮釋家而已,他們才是真正的作者。有這樣的伯樂,演員還不爭著做千里馬嗎?

皇家夜總會:肉身狂想

英雄的定義是什麼?

寫過「英雄與英雄崇拜」一書的英國文人卡萊爾(Thomas Carlyle,1795~1881),把英雄定義為足以領袖群倫、具有超凡入聖的精神特質的先知或神人,在他的筆下,英雄分成「帝王」、「神明的英雄」,「先知的英雄」,「詩人的英雄」,「教士的英雄」和「文人的英雄」六類,凡人一旦接近了英雄,就能從他的光和熱中感受到幸福和快樂。

但是凡人的英雄就沒有這麼大的生命壓力了,捨身救人的是英雄,仗義執言的人,堅守崗位的人,默默奉獻的人都可能是英雄,但是英雄一旦上了銀幕,一切就要放大,美德、勇氣、意志和體能都是不可或缺的元素。

1963年問世的007系列電影到了2006年的《皇家夜總會》已經是第21集了(另外的兩集算是不同製片集團所拍的「私生子」),歷代的007,從史恩.康納萊、羅傑.摩爾、皮爾斯.布洛斯南到最新的丹尼爾.克雷格,都曾經衣冠楚楚地扮起翩翩君子模樣(差別在於西裝款式隨著時代流行做了修正,領帶亦從早期的細條、寬邊花色一直到如今的絕大多數時候不打領帶,直到上賭檯才打起蝴蝶結),世人常用「殺人不眨眼」來形容十惡不赦的歹徒,但是007原本也是「殺人不眨眼」的職業殺手,卻因為談笑用槍,而且「羽扇綸巾談笑間,強虜飛灰湮滅」,反而搏得了浪漫英雄的美名。

《皇家夜總會》的英雄定義學比較不一樣,野性和酷刑就是丹尼爾.克雷格的註冊印記。

這個印記從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就開始了,穿著花襯衫的007為了緝拿恐怖份子,開始「千刀萬里追」的追趕跑跳碰,從快跑、彈跳、追逐、攀梯、翻滾,將近八分鐘的追逐戲,沒有任何的喘息空間,逃命的人沒命地往前衝,追逐的也不能有任何「上氣不接下氣」的猶疑,超人的體力,建築了他的野性細胞。

然而,就像《第七號情報員》的第一集007電影一樣,詹姆斯.龐德的另一個野性魅力在於他對女色的迷戀與自己肉身線條與肌肉的展示(公式是讓007和龐德女郎一起戲水,穿著泳褲的007不但要露出壯碩的胸肌,還得有濕淋淋的胸毛展示),超越凡人的肉身與毛髮就是野性的代名詞。

這樣的視覺魅力是《皇家夜總會》的製片小組最熟悉不過的公式操作了,於是丹尼爾.克雷格先要在波光瀲灩的渡假勝地彷效希臘神話中,從波浪中誕生的維納斯那樣,從海浪上冒出身來,讓影迷和女配角看到他誇張得直追當年「世界健美先生」阿諾的健美身材,認同他夠格以美男計來誘惑那位騎馬的怨婦,套出她先生的行蹤秘密;繼而再以同生共死的情誼,征服了女主角後,理所當然地共浴愛河,讓大家「窺見」他的魚水歡愉。

然而,再怎麼分析,都是007電影用老的招式,就算換了新肉身,難免還是給人了無新意的歎息,於是才有剝光007的衣服,讓戰俘營中才可能傳聞過的「打蛋蛋」鞭刑直接躍上銀幕。

在武俠電影或技擊電影中,英雄如果打不過強敵,直接「葉下偷桃」,往往是最有效的制敵之道,因為一擊就倒,鐵打金剛也抵不住胯下攻擊,不管007的床上男性雄風有多神勇,一旦「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讓他的風流強勢成為苦刑煎熬的對象,一方面收到了「匪夷所思」的奇襲效果,一方面則是達到了反向嘲諷的搞笑趣味,同時,還讓急於「偷窺」的觀眾,耳朵聽著007的哀嚎,好奇著椅墊被挖空的007下體會被折磨成多悲慘的模樣,他的頑強不屈,固然符合了傳統英雄形象,然而卻一定會觀眾進一步去想,他的性能力會不會因此受傷呢?

會,他就是凡夫俗子;不會,他就是不世出的英雄。答案相當明顯。

有見聞,有奇想,007的肉身狂想曲,其實是精明算計的肉體方程式。

香水龐德:奇觀的必要

電影強調視覺,要讓人家能夠看見。

一旦眼見,又能歎服,滿心感動之餘,猶有茶餘飯後的閒談話題,就算成功的造勢電影了。

法國導演盧貝松在2001年曾經監製個一部《企業戰士(Yamakasi)》, 描寫有過人體能的七位年輕人能夠消遙自在地飛簷走壁,電影一開場就是他們像蜘蛛人一樣開始在高樓底層開始往上攀爬…看得觀眾目瞪口呆。

最新一集的007電影一開場,我們也看到類似這種超體能的追逐戰,007釘住的恐怖份子是一位體能超強的黑人,從競技場上開始拔腿追趕,只要前面有孔隙,對方就有辦法飛鑽而進,例如他可以利用樓板氣窗進出,007比不上他靈巧,只好直接破牆而進,導演運用剪接技巧,讓我們看到了類似Yamakasi的競技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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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007電影對我而言,另外有兩個小小的奇觀是我打心眼裡開心的。

一個是茱蒂.丹契飾演的M夫人,半夜被情報局幹員打電話吵醒,因為他們追蹤到了007的下落,只見她連床都不用下,翻個身,隨手就打開枕邊的一台電腦,立刻就可以聯上情報局的網路,確認龐德已經到了黑山共和國,打算要豪賭一場了。

床頭有台功能這麼強的電腦,坦白說,只有電腦癡的人才會開心,一般人可能疑神疑鬼,擔心電磁波太強,然而,情報頭子不只是生活舉止神秘兮兮,也應該享有一些旁人想都想不到的設備器材,才能更像千里眼,順風耳那樣,各種情報一手捉。

這場不到十秒鐘的戲,其實只是製片和導演所玩的一個小噱頭,但是007與科技的結合,這靠這種小小的細節慢慢堆砌出具體可信的邏輯的。

接下來,則是威尼斯的古屋拆除記。

每凡有大樓採用爆破拆除法,瞬間就灰飛湮滅的奇觀,一直是外電新聞最愛報導的素材,而且會運用鳥瞰、正拍和側拍等各種鏡頭,紀錄下文明崩毀的實況,但是《皇家夜總會》讓我們看到的卻是水都的房屋拆除術。

這場戲明顯是內外景交錯拍攝的,外景是威尼斯一處水上古屋的真實拆除過程,導演採用類似紀錄片的拍攝法拍下了整幢房屋逐步崩塌的過程;內景則是007因為心愛的女人被人勒索綑綁了,急著要救美也要救出他的勝利賭金,所以拚盡全力來救人。

水屋崩毀有兩種做法,一種是真的買下一幢房子把它炸毀,另一種則是配合屋主的拆遷,做為戲劇元素的強心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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機會可遇不可求,一旦遇上真有水上屋要拆,買下獨家拍攝權,就算是搭景陳設費用,只有景像確實可觀,絕對是值得的,一切都因為真有這樣的房子要毀於一旦,所以外景加內景,就會讓觀眾油生「屋內有人」的危急感,樓房是真垮的,屋內有人則是蒙太奇之後的假象連結和心理認同,戲劇魅力因而蘊生,歎息和擔心,共構了觀影的樂趣。

基於這樣的心理,看到湯姆.提克威的《香水》壓軸奇觀時,你不得不去思想我們到底要從電影中獲得何等的震撼?

《香水》的主人翁葛奴乙從26位女郎的身體上提煉出人間最高級的香水,他追求的境界是「宛如上天堂」,香水沾上手絹,迎風一灑,就能讓圍觀群眾有如上天堂。

天堂是什麼滋味?只有去過的人才知道,其他的人只能想像和憧憬,有的人認為他就應該像美國作曲家Irving Berlin所創作的歌謠「Cheek to Cheek」中所唱的:「天堂,我在天堂,我心狂跳,無法言語,當我們臉貼臉一起跳舞時,我好像找到了我期待的幸福(Heaven, I’m in Heaven. And my heart beats so that I can hardly speak. And I seem to find the happiness I seek. When we’re out together dancing cheek to cheek.);有的人則更簡單明白地就以「飄飄欲仙」來形容自己形神飛揚的快感…但是《香水》壓軸奇觀卻告訴我們凡夫俗子的天堂概念卻是一次「欲仙欲死」的集體交合。

當你看到五百對男女就在廣場上寬衣解帶,裸裎相見,集體做愛的時候,你不能不歎口氣,拍電影真是一場艱難事功,要動員這麼多臨時人員本就不易,還要說服他們脫光衣服,還要一對一的匹配成功,讓大家心甘情願地在別人的胴體和唇齒上翻來滾去,那要花多少力氣去籌謀、規畫、協調和執行?

世界七大奇觀都是巨大心血營建的古工程,贏得我們的驚歎,但是營建工人的辛苦,都淹沒在歎息的口水中了。

美好的一年:豪華行銷

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執導的《美好的一年(A Good Year)》是一部行銷電影。

就傳統行銷學的概念來看《美好的一年》,你可以一眼就認出製片人一定和車商談妥了價格不菲的置入行銷條件,將德國朋馳汽車和瑞士SWATCH手錶公司合作 製造的的雙人座小車smart捧成了趣味配角,看著身材高大的男主角羅素.克洛(Russell Crowe),硬擠進了那輛迷你的蘋果綠小smart車,穿梭在普羅旺斯田園,有時捉狂似地奔來跑去,有時卻是繞圈三匝的抽格剪輯,人與車的矛盾與趣味, 達到了博君一粲的效果。

當然,你也會注意到羅素克洛的藍芽耳機,以及三G手機,製片人結合了時髦的電信產品,來襯顯羅素.克洛飾演的倫敦商場殺手史基納的性格與身份。

但是,《美好的一年》真正在促銷的卻是一種古老的氛圍。

電影的藍本來自「山居歲月(A Year in Provence)」暢銷作家彼得.梅爾(Peter Mayle)的小說「戀戀酒鄉(A Good Year)」,標榜的是「世界上再也沒有一個地方能像法國普羅旺斯,人們可以不須忙碌,儘情地享受生活」之類的現代桃花源。

「擾嚷文明」與「美好時光」的對比,其實就是彼得.梅爾的寫作手法之一,便利的電子文明讓市場交易充滿了瞬間起伏的變化,善用三C器材的史基納就是一位從 來不要休假,擔心一休假職位就會被取代,損失慘重的忙碌現代人。繼承了叔叔的酒莊之後,他原本只想以最快的速度變賣財產,再回到倫敦戰場去殺伐,但是一住 進普羅旺斯,他聽的是黑膠唱片,不是MP3;塵封的打字機重新擺上桌面,要書寫文字,他必需執起墨水筆,沾著墨水尋找及模彷叔叔的筆跡去寫信;他換下筆挺 的西裝,改穿老式的寬鬆便服;對了,還有一輛引擎聲低沈古老,造型卻典雅威風的哈雷機車…

已經退出流行生產線的老玩意,老東西,只要懂得重新拿出來用,樸拙之間,另有雅趣,關鍵就在於你懂不懂得用,懂,就趣味橫生,懂,就連那每天清晨都會出來擾人的蠍子,都比蟑螂來得古典而有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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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知道法國普羅旺斯山區的通訊設備是不是那麼詳備,三G手機可以隨時隨地都接得通,我只去過坎城,知道那兒的通訊設備及速度落後台灣至少十年,人們去到 普羅旺斯,不是都要追求恬淡閒適的生活原味嗎?誰還想手機四處響個不停,繼續和世界的每個角落通訊不斷?然而,若是通訊四處有死角,羅素.克洛大概是片刻 也待不住的,就算那是劇情的一個小盲點,反正就是要讓不小心墜入游泳池,趕不上飛機,必需重新回到童年難忘的田園時光,才有機會讓往事重新在心頭舒活了起 來。

然而,這些古老的生活方式,經過包裝,成為一種美好的過去,成為一種只要你願意就可以重新接續的生活方式,速度也許慢很多,質感卻依然醇厚,所以反而有了一種古拙的趣味,這正是鄉居歲月最甜美的後現代包裝。

不過,行銷得最成功的旅遊場景,對我而言,卻是《美好的一年》中的那個露天花園餐廳。

賓客在水池四周用餐,中間是一個大銀幕,放著老電影,現場有樂團演奏,花前月下,人與酒同歡並醉,美好時光重現眼前,我不知道那部老電影是集錦,還是某部經典,認識也好,不認識也好,一種悠閒自在的生活品味,其實就是那麼自在地從銀幕四散開來。

看過露天電影的人都知道,電影的魅力有五成,但是人們的社交互動卻也另有五成,人影互動,聲聲交錯,每個環節都是美麗,嘴吧吃著美食,喝著美酒,聊著賞心樂事,眼睛可以盯著伴侶,也可以斜瞄著老電影,人間悠悠,山河自在,無非就是這樣的情境了。

然後,落雨了,然後,撐傘了,欲望不會被雨水澆熄,反而會因為衣服的黏搭而有了肉身交纏的念頭,後續的章節都是這麼不經意地順著期待走了下去。

流行,需要速度來幫襯,古典,拋棄了速度,卻能夠靠醇度和密度來創造一種超現實的期待,《美好的一年》的行銷術,讓緩慢和古典有了新鮮的面容。

亞太金馬:電影大拜拜


為什麼亞太影展冷?金馬獎卻熱?陌生與熟悉就是有別,有備而來與臨陣捉瞎的兩種心態就是好看與否的主要原因。

亞太影展難辦的原因在於參展影片多數人沒看過,沒有共鳴,來台影星也沒有人認識,典禮場子冷到底,實屬必然的道理。亞太影展主持人之一林志玲從來就沒有主持的才華,只能當撒嬌或花拳繡腿的花瓶(今年多了一則舞劍的鬧劇),大局就得靠另一位主持人吳宗憲來撐場面,問題就在於他根本來不及準備電影素材,只能臨場應變,只說一些藝人愛情與賣弄洋涇濱外語的冷笑話,既與電影無關,也與亞太無關,更是欠缺帶動現場氣氛的能量。

我敬佩李行導演帶頭的評審團以片論片的評審標準,因此才會伊朗電影《人妻共犯》獲得多項大獎,而非傳統那種「人人有獎」的分配形式,過去五十年來,亞太影展一直不能贏得國際重視,就因為影展的本質是聯誼勝過競賽,觀光勝過觀摩,如今,評審有意創新,但是影展不配合,參展影片你很難在媒體上看到文字或影像的介紹與討論,大家都陌生,觀眾沒有期待,無從歡呼,影展主辦單位也講不出個道理來,連個入圍名單都不敢公布,你要吳宗憲如何準備?從何準備呢?除了瞎掰,他還能做什麼?問題是硬掰三小時,不冷都難。

更尷尬的情況不只是多數的頒獎人看著白紙黑字都還唸不出得獎名單上的外文,而是伊朗電影《人妻共犯》明明獲得了三項大獎,可是播來播去的永遠就是那十秒鐘的片段,素材短缺的窘境說明了這個典禮吃力不討好的客觀現實。

金馬獎頒獎典禮為什麼好看?為什麼會有1.88的收視率(亞展只有0.22)?先不談小巨蛋的舞台設計展現了高度與縱深,以及俗豔用色所帶來的花團錦簇力量,以及動靜皆宜的電影片段處理(這些都是金馬獎製作團隊累積多年的成績),主持人蔡康永和侯佩岑的用功是最需要肯定的。

今年的金馬盛會上,每一部電影或得獎人,不論是劇情片或紀錄片,蔡康永都能夠如數家珍,一一細述影片的成績和內容,這是最起碼對參展影片和影人的尊重,舉辦金馬獎的唯一目的就是要拉抬台灣電影的聲勢與知名度,凡是卓越優秀人事物的都要提及,才會讓入圍或參與者與有榮焉,吳宗憲式的天馬行空,對電影人是一種說不出口的羞辱與尷尬;蔡康永式的言之有物,而且是超越劇本,見機行事,隨時都能配合說明,才是最貼切的電影秀主持人。

奧斯卡盛會的主持人真正能夠讓人覺得精彩好看的,不論是比利.克里斯托或琥碧戈德柏,都會在台詞上,以及臨場反應上不時將該年度的優秀好萊塢電影和名詞、劇情和角色溶入主持人的應對話語上,那才是有生命力,有血有肉的電影盛會。

至於亞太影展的頒獎人組合,原本就生硬,加上連名字都唸不齊整,溫度直線下滑是一點都不讓人意外的;金馬獎的頒獎組合,難免有些耍冷,但是彼此過招都還能從生活中取材,即使是伍佰與楊承琳、吳鎮宇與徐若瑄,黃秋生與周杰倫,吳宇森與金城武都還能就事論事,在敘事與幽默中,都很專業地達到一定的平衡點(包括《頭文字D》的對白取材及張徹《刺馬》的薪火傳承),等到曾志偉與吳君如的最後高潮,更是真情流露,不論是曾志偉質疑評審是瞎子,以及當眾撕毀得獎名單,強調得獎人說了就算的「戲劇化」轉折,到吳君如的將信就疑,以及最後要靠手機簡訊唸出感謝名單的喜極無措,都因情真,所以有戲,而且因為戲真,所以好看。

金馬獎好看,是幕前幕後的高度專業展現,也是台灣人可以向全球華人驕傲展示的成績;亞太難看,是臨陣捉瞎的必然結果(就算是製作金馬獎的東風來辦也很難起死回生的),負責發包的新聞局應該要認真檢討一下,這樣花台灣納稅人的錢到底要收到什麼樣的效果?效果達到了嗎?還是又是一場大拜拜落幕而已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