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攻:戰爭場面論短長

拍過了《魔戒》三部曲,還有人敢拍圍城、攻城的戰爭電影嗎?

拍過了《王者天下》還有人要拍仁者救民的史詩電影嗎?

答案或許要先問彼得.傑克森。

史匹柏在1993年拍出了《侏羅紀公園(Jurassic Park)》,十二年後,才有彼得.傑克森的《金剛》出現,他的恐龍更多,速度更快,效果更震撼。經典在前,後輩中人,如果不能站在同一個競技水平上來相抗衡,硬要東施效顰,真的還不如藏拙的好。

另一個答案,或許要問香港導演張之亮。

中國影壇從《英雄》之後,就試圖透過跨國資金來拍攝大場面的戰爭動作片,從《英雄》、《天地英雄》、《無極》到《夜宴》,錢沒少花,人馬沒少動員,但是笑談勝過票房,搖頭多過掌聲,關鍵在於場面是壯大而空虛,徒講排場,卻沒好戲,一切就乏味了。

1992年秋天,在東京與拍攝《籠民》的張之亮一別之後,我有十多年不曾再見到這位拍戲認真,也多方嘗試要拍出不同風格作品的導演,他在2006年底推出了根據日本漫畫家森秀樹的作品改編的《墨攻》,我就急著要看他以什麼方式回答我的那兩個問題。

《墨攻》中的劉德華飾演戰國時期的墨家智者革離,他介入了梁城保衛戰,希望幫助這個夾處於燕趙兩強之間的小國,得能倖免於戰火塗炭。墨子學說中的「兼愛」與「非攻」理念,因而成為支持革離干冒政客禁忌,要掌兵權,要身先士卒的心理動機。

看到劉德華短髮蓄鬚,布衣圍巾的革離造型,我先想到的是宗教中的耶穌。特別是他到達梁城後,被既得利益的軍政大臣驅趕住進馬槽,鋪著稻草就要睡下的情節 時,很難不想到馬槽誕生的耶穌,至於他淑世濟民,有如宗教般狂熱的執著信念,卻被奸臣排擠,國主猜忌的際遇,更是若合符節。

t34 

墨家與宗教的連結,是電影美術與劇情可以產生的共振效應。但是,觀眾更想從《墨攻》中看見的卻是古代中國的攻防戰術,主張「非攻」的墨家,只有靠更高明的 戰術才能完成使命,才能以寡擊眾,因此,「非攻」戰術就成了電影的最大噱頭,就像「打著紅旗反紅旗」的革命家,一部訴求「非攻」理論的作品畢竟還是得以 「戰術」來吸聚目光。

於是革離先靠著改良型的箭頭,就可以加大射程的「科技」概念,射翻了將軍求得了第一勝,接下來又靠著屎尿糞水讓敵人的火箭攻勢全數點不著火,可惜的是拆城 牆築鞏城的理念與實際,看不出多大差別與效果,「地道」攻城與甕中捉鱉的攻防效果相當渾沌,看不出戰術的理論與實踐。至於趙將巷淹中靠著撤兵鬆懈敵軍意 志,引爆政爭的手腕,由於涉及等待和離間的作業時間,出現了戲劇情緒不能配合剪接時程的空隙,都是美中不足的遺憾。

至於《墨攻》最大的視覺成就則是改變了傳統的陸地攻防戰,創造了水陸空的三棲攻擊戰,而且「水攻」脫胎於從地道戰衍生而來的創意;「天兵攻城」更是利用現 代人時髦熱中的「熱氣球」玩意的新發想(可惜的是少了伏筆描寫,出現得突兀了些),更是新鮮而又有趣。傳說中的「墨子」墨翟曾經和木匠宗師魯班各自設計出攻城和救城的攻防武器,電影中如果善用史實,出現「木鳶」迎戰「熱氣球」的經典畫面了,觀眾一定會大呼過癮的。

t35 

《墨攻》的美術,不像葉錦添在《夜宴》中那般雕琢,但是另有古拙力道,我喜歡劉德華的造型,因為符合了「穿粗布衣,吃野菜粥,摩頂放踵以利天下」的墨家傳統,他抗拒收受那雙草鞋的迂腐與不知變通,也可以讓人去思考墨子學說在戰國之後就銷聲匿跡的人性矛盾。

演員方面,「梁王」王志文的陰鷙,符合了昏君的顢頇,以及難捨權位的算計,最後射殺巷淹中的囂張言行,更符合了「只求今朝勝」的小人嘴臉,硬是把榮譽視為第一要務的敵手將軍給吞了殺了,他的狂妄與私欲還真符合亡國之君的基因。

至於吳奇隆的子團角色,有型有戲,話少但是有力;錢小豪的將軍徘徊在良知與權位之中,生死之際才見醒悟,也符合英雄的現實期待;反而是韓國演員一無是處, 不論是飾演將軍的安聖基,或是飾演梁國太子的崔始源,都太過做作。午馬也不再有昔日「燕赤霞」的粗獷魅力,至於范冰冰的「精驥營」女首領,武功不重要,她 的功能就是要用繞指柔的柔情來撫慰劉德華的陽剛,徜若不做將軍,改做協防平民,也許互動情意就更有說服力了。

《墨攻》集合了中日韓三地的人才與資金,川井憲次也繼《七劍》之後來替電影配樂,雖然欠缺明顯可供哼唱的主題旋律,但在戰爭場景上卻也發揮相當有力的煽情 效果,整體創作高度雖然不能望《魔戒》項背,至少故事有血有肉,美術亦有可觀,主要人物不咬文嚼字,也不玩弄奇情怪癖,遠比《無極》中看得多了。

媒體浪潮:民生報熄燈

創刊二十八年的《民生報》,在十一月三十日發行最後一份報紙之後,吹出了熄燈號。

錯愕是有的,卻也覺得那是必然的結果,但是那與質報被爛報打敗的膚淺或自慰式解讀無關。

兩年半前,退出影劇版面的編輯工作時,我就己經很少再閱讀或參考民生報的內容了,已經淡忘了當年這份報紙和我曾經有過的「亦敵亦友」的競爭夥伴關係了。

媒體和人生一樣都是現實的。資訊豐沛,又有觀點的報紙,容易勝出,這是傳統媒體人都相信的簡單事實(雖然,如今的媒體人更相信只要圖片聳動,「血」、「肉」雙全的報紙更符合讀者的胃口),然而2006年相繼關門的《台灣日報》、《中央日報》和《民生報》是否符合了這項標準呢?,一份報紙的衰退真的是一夕之間發生的意外慘劇嗎?

1978年創刊的民生報,正是我讀大學的最後一年,當時大家對民生報的印像是很多的影劇、藝文和運動新聞,系上要做話劇公演時,都還可能爭取到一個小角落的訊息刊載,符合了那個年代「上報就很光榮」,「宣傳力量很大」的傳統觀點。

1985年我進入聯合報服務,民生報已經茁壯,隱然有僅次於聯合和中時的台灣第三大報的氣勢。

那時,聯合報的編輯部在聯合報第一大樓的四樓辦公,民生報的編輯部則在七樓,只有三層樓的距離,但是影劇、藝文和運動新聞的競爭上可是異常激烈。

每天,以姐妹報互稱的聯合報和民生報有交換稿單的習慣,各報各組的記者上班後就要填寫當日發稿單,供主管和編輯參考採用,稿單齊了,工友就會把聯合報影劇組的稿單與民生報影劇組的稿單交換。

一旦對方填寫的稿單上有值得注意的消息,「姐妹報」的長官和記者就會互相查問,該追就追,該補就補。然而,兩報如果都是一樣的內容,還有什麼意思?再加上,記者的成績就在於自己的獨家新聞多不多?精不精彩?獨家被破,成了兩家報紙都有的通稿,獎金沒了,考績也沒了,記者和主管都不甘心,於是就有了「獨家不填稿單」的單行法,防姐妹比防敵人更嚴(因為兩報其實同一個老闆,聯合有,民生沒有;或者民生有,聯合沒有,老闆只要唸上兩句,相關主管和記者的臉色都很難看)。

各懷鬼胎的結果就是稿單制度形同虛設,編輯美意敵不過人心現實。只好姐妹登山各自努力了。

聯合和民生的攻防戰還出現在採訪與寫作上。

記者採訪很辛苦,大家都怕漏新聞,發稿前都習慣互相照會一下通稿(連通稿都會漏的話,記者的下場就是滿頭包),一旦某人是大家都頭疼的獨家記者(動不動就有獨家消息見報),姐妹報的記者寧願與外敵合作,也要封鎖這位特立特行的姐妹,記者間的合縱連橫,直追戰國七雄的鈎心鬥角。

其次,一旦立場不同,觀點相異,那種鬥爭就更慘烈,常見的狀況是姐姐力捧某部電影,妹妹卻說那是部大爛片;或者,姐姐替某位藝人披金戴玉,妹妹卻是磨刀霍霍,一旦白紙黑字兩種刀法,外界自然就會忍不住問:「你們不是姐妹報嗎?怎麼會鬧這種笑話嗎?」這時就要有勞長官出面協調,不然,就看誰離老闆比較近,咬耳朵咬得比較方便,畢竟讓老闆下條子,定個調,才是最根本的解決之道。

那時的藝人最怕捲進兩報戰爭,左右為難,裡外不是人,都是屢見不鮮的結果。而且,通常某報的獨家新聞見報後,相關影人藝人一定立刻就會接獲其他記者的抗議電話,叫罵得最兇的一定就是姐妹報的記者。

多年下來,聯合報的影劇記者比較關切政策大事,民生報的影劇記者比較擅長藝人的風花雪月,反應著兩報的不同編輯方針,也因此聯合報記者的特稿寫得比較有力,民生報記者的人物特寫則是傳神有勁,各自打造了風格,即使小磨擦不斷,卻有了「井水不犯河水」的默契。

然而,聯合報系最大的問題是很認真捧老闆的馬屁,只要是與發行人有關的消息,不論剪彩、出席、接見,或者其他雞皮蒜皮事,一律都登照片,而且要刊登在最顯著的位置上,行之多年的馬屁文化,早已成為民生報的傳統,打開最後一天的民生報,還是處處可見王效蘭的風采,老闆看到自己的照片或許是開心的,然而讀者愛看嗎?天天看,不煩嗎?看了28年,還要再看嗎?難道沒有人對王效蘭說真話嗎?還是說了也沒用?

愛登王效蘭照片還是大事中的小事,做為一份標榜影劇或運動的專業報紙,民生報的專業性還是相當皮毛的,除了少數資深記者靠多年累積的見識和人脈寫下專欄文字外,民生報少有擲地有聲,讓人剪存的大作,所以,一旦蘋果日報以更花俏的文字與圖片挑戰民生報最擅長的風花雪月新聞時,民生報的優勢也就渙然散失了。

如今,這種惡質生態更以飛快的速度在摧殘著現存的媒體,就拿影展新聞來說好了,金馬獎的星光大道佔了最大版面,大家只關心明星花了多少錢穿了什麼樣的衣服,《父子》憑什麼打敗《如果.愛》?《父子》的導演譚家明連導演獎都不能獲得提名,他執導的作品何以能擊敗其他四位最佳導演呢?評審欠大家一個說法,但是除了中國時報因為前主管蔡國榮擔任了評審,而有了一點臨場感言的說明文字外,你看到了那家媒體在追問這個問題?長官要不要這則稿子是長官的事,問題在於記者想不想知道真相?有沒有能力問到真相?

一切就像如今的坎城、威尼斯和柏林影展,報社花了錢派記者去現場,不寫電影本身的消息,只管明星的雞毛蒜皮事,一切只因為有的媒體就是不寫電影,只寫花絮,為了生存,大家只好比爛……問題是,現在的線上記者真的想積極充電,想要對電影如數家珍嗎?真的有看懂電影的功力嗎?不寫,是長官指示?還是藏拙又順水推舟的藉口呢?

我還在線上工作當電影記者時,每天早上必定要看民生報,了解那個時候前輩記者的努力與人脈經營,所有的疏漏都是逼我再度充電與衝刺的動源,後來,即使閱報時的笑容多過緊張汗水,我也不忘提醒自己新聞戰是每天重新開始的,不能驕,不能傲,繼續跑新聞去!

我的青春過去了,民生報也落幕了。歷史在記憶的長巷中,悄悄熄了一盞燈。

三億圓懸案:初戀悶燒

每個人都有罩門,平常保護得好好的,一旦不小心被人觸碰了,剎那間就會無條投降了。

今年才二十一歲的日本新生代女星宮崎葵(Miyazaki Aoi)在塙幸成(Hanawa Yukinari)執導的第二部劇情長片《三億圓懸案之初戀》中,飾演清純少女美鈴,只因為暗戀的男友「岸」(小出惠介《Koide Keisuke》飾演)對她說了一句:「拜託,這件事需要你。」她就首肯做了日本犯罪史上最大搶案「三億圓事件」的搶匪。

這話,聽起來像笑話,但是對於一位寂寞少女而言,卻是最貼心的一句話。別人是衝冠一怒為紅顏,「士為知己者死」的美鈴卻是因為岸的一句話刺進了心坎,就心甘情願去做個「我自橫刀向天笑」的豪情女郎。一切只因為她這一輩子「從來沒有人需要過她」。

問題是,電影中她不過是一位十八歲的女孩,正準備考大學呢,沒有搶鉅款的動機,更別說能耐了,《三億圓懸案之初戀》為了鋪陳這則歷史懸案的「真相」,因而編造出一則神奇的愛情故事。

t29 

電影開場是這位穿著高中服的少女美鈴徘徊在龍蛇雜混的東京新宿歡場街頭,為什麼?她不是要做援交少女,她只是想要進入一家名叫「Jazz B」的咖啡館裡去找她哥哥。

原來,她從小父親就往生了,母親卻帶著哥哥出走,把她一人棄置給叔叔撫養,平常沒人噓寒問暖,連過生日也沒人知曉,所以她脫口而出的第一句台詞就是:「嬸嬸,門禁的時間可不可以延後?我今天已經十六歲了。」

t30 

年輕人渴望獨立,渴望獨樹一格,但在家庭、學校和社會中,卻屬於乳臭未乾,沒有自我、身份和地位的人生幼齒,生日理所當然就成為自己唯一與眾不同的座標, 一個勉強可以界定為自己特色的註腳。偏偏,「家人」都不記得你的生日,那還算家人嗎?她的落寞,還需要任何言語再說明嗎?

有一天,哥哥小亮突然出現在她面前,要她有空到「Jazz B」找他,那是茫茫人海中唯一的血緣骨肉,需要溫暖的她,卻又有些怯懦,站在「Jazz B」門口多時,就是不敢進入,最後還是哥哥的女友搶拉了她進屋,她才見到了小亮老哥及他身邊的一群叛逆青年,以及一位不菸不賭,不時在唸書的岸,然而,內 向卻堅毅的她面對這群小大人的第一句話卻是:「我才不要做大人呢。」

故事的時間從1966年開始,美國青年正在搞嬉皮,歐洲青年則是怒目回首的憤世一族,阿亮的同夥並沒有參加日美安保條約的街頭抗爭行動,而是縱情菸酒,揮霍青春,但是,直到1968年,歐美青年都在搞學潮的時候,美鈴卻和岸聯手,共同犯下了「三億圓搶案」。

t31 

沒有人相信美鈴有能耐搶警車,偏偏這就是「三億圓搶案」的最大噱頭,也是警方遲遲破不了案的原因,她要假冒警察,攔下銀行運鈔車,謊報有炸彈,騙下行員後,再以警察身份駕車逃跑,他們搶錢不是為了揮霍,而是要抗議成人世界用仁義道德來包裝他們的荒唐失政。

美鈴和岸都是感情深沈,喜怒不形於色的人,每天泡在「Jazz B」中,不苟言笑,只是默默跟著老哥的同夥行動,在一次意外中,岸不慎觸摸到她有料的胸部,因而被打了一巴掌,但卻更堅定美鈴就是他一見鍾情的女郎。兩人 才有同生共死的冒險決志,也才會脫口而出說:「我需要妳。」

正因為兩人都悶騷,《三億圓懸案之初戀》的敘事也就採慢火細燉的節奏,一點一滴地委婉道來。緩慢是愛情得保清純的主因,否則,乾柴遇上烈火,就難以構成這種沒有親吻,沒有牽手,只想感受對方目光和溫度的清純初戀了。

愛情的開始是絕對不講道理的,打到了罩門,心房就開了。這一點,邱比特比你我更明白。

黃金甲:張藝謀美學

《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太子劉燁與母后鞏俐有私情,聽說母后要在重陽節謀反,他連夜回京,對著鞏俐大喊說:「妳瘋了!」

鞏俐不聽勸阻,發動菊花叛變記,拆穿皇帝周潤發無情無義的真面目,一直想要遮掩真相的周潤發攔阻無效,眼看皇室內鬨,皇子見血,不禁對著鞏俐大罵說:「妳瘋了!」

瘋的,不是鞏俐,事實上,《滿城盡帶黃金甲》中演得最好的就是鞏俐;瘋的,是張藝謀,而且,他是氣瘋的。

做為張藝謀武俠三部曲的最後一部作品,張藝謀曾經多次表示拍完《滿城盡帶黃金甲》,就要藏刀收山,如果說到做到,其實是明智的決定,因為他已經徹底告別了傳統美學,沒有留白,沒有氣韻;只有氾濫,只有超載。

曾經,我們用以「大膽簡練」來歌頌張藝謀在《黃土地》中追求的靜的恬美;後來,我們用「五色令人目眩」批評他在《十面埋伏》中的唐朝美學,認為他已經迷失了青春的銳意;如今,看過他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變本加厲,競走偏鋒的後唐美學,我知道張藝謀生氣了,因為你越批評他不懂視覺美學,才會逼得他越想挑戰禁忌,暈給所有人看。

t26 

儀式,是張藝謀崛起影壇的當家本事之一。

《紅高粱》的轎花戲新娘,是儀式;酒工祭酒神,更是儀式;《菊豆》中的染布坊;《大紅燈籠高高掛》的老爺點燈,奴僕活腳、《英雄》的刺客進宮、《十面埋伏》的歌伎唐樂……都是儀式。

儀式可以營造奇觀,儀式可以提味獻寶。《滿城盡帶黃金甲》的開場戲就是儀式,因為只要壯觀,就是奇觀,就足以唬人。

「長恨歌」裡用了「回眸一笑百媚生, 六宮粉黛無顏色」十四個字來形容後宮盛況,但是你看過後宮三千佳麗的共寢著裝的奇景嗎?你看過後宮佳麗盡奶峰,峰峰相連到天邊的奇觀嗎?張藝謀用人潮和繁複的儀式來超越《末代皇帝》的規格,瞠目結舌是他追求的第一個效果。

t25

同樣地,鞏俐皇后時辰一到就要服湯藥,先喝苦藥,再食甜,再洗口,再吐食的奢華四部曲,也是帝王規格的儀式。繁文褥節的目的在襯托帝王尊貴,越細緻,就越能讓人驚歎,例如御醫用珍貴藥材替大王周潤發泡製藥浴時的排場,目的就在讓觀眾油生「有為者亦如是」的感歎。

同樣地,白居易告訴我們,後宮美人必定「雲鬢花顏金步搖」,得到皇帝寵幸時,必定「芙蓉帳暖度春宵」,雲鬢花顏的裝扮已經玩到一定程度,但是金碧輝煌的後宮到底有雄壯?為何古往今來會有這麼多的英雄為著九五之尊的龍座寶椅競折腰?《滿城盡帶黃金甲》堅持的暈眩飽滿美學,其實就是一種解謎工程。

葉錦添在《夜宴》中還刻意用黑來襯顯內宮深如海的深不可測,《滿》片中的奚仲文和張藝謀的美術卻根本不完這種次美學了,所有想得出來的富貴顏色都用到飽滿,推到極點,沒有空白,沒有呼吸,鋪天蓋地盡是富貴,盡是奢華,特別是七彩琉璃所創造的暈眩色效,再搭配層層帷幕的遮蔽錯覺,後宮如迷宮的錯亂力道,確實不同凡響。

過飽會暈眩,會想嘔吐,人性和人心都會因感官的遲鈍及麻木而起了變化,彷紫禁城及天壇建築的皇宮庭院一旦鋪了滿城菊花,就像天圓地方的重陽登高宴一樣,富貴後浪接前浪,觸目盡是金銀紅黃,再無層次,再無喘息,再無美感了。

凡事太過就不美了,就像貪小便宜去吃「吃到飽」餐廳,結果都是撐著肚子走出門,再無餘香,亦無回味空間了。《滿城盡帶黃金甲》的排場追求大還有更大,吃飽了,不行,還要灌灌灌,灌到你好像吃撐了一般才行。

t27 千人部隊扮演的對陣軍士,配合電腦後製技術,一起擠在紫禁城內進行攻防殺戮,壯觀是壯觀了(比《無極》的千軍萬馬還要多上百倍),但也因為人山人海,周杰倫飾演的傑王子身手再矯健,也殺不出趙子龍孤軍救阿斗的氣勢的,也白白浪費了長槍對短箭,盾牌推擠壓的對決陣仗了,張藝謀絕對不留白的視覺要求,就像打電玩打瘋的玩家一樣,拚命按著按鍵,心裡腦裡和嘴吧上一味喊著:「殺殺殺殺殺殺殺……」

今天在內湖美麗華觀看《滿城盡帶黃金甲》,走出戲院,突覺朗朗睛天,陽光好豔,好美,剛才的視覺迷亂,就像連吃三天山珍海味,胃口倒盡,最後只想清粥小菜了。張藝謀如果試圖透過美學效應,來表現帝王皆醜陋的亂倫、背信和貪婪,效果是有的,只是他忘了,觀眾都昏了,誰還有空去想這種奢華美學的背後意義呢?

黃金甲:周杰倫舞大刀

台灣影迷看《滿城盡帶黃金甲》時,可能並不在意張藝謀或鞏俐的表現究竟如何?而是影歌雙棲的周杰倫表現稱職嗎?

答案是:OK啦,而且他是全片角色都有私心,各懷鬼胎的情況下,獨樹一幟,人格最受尊重的角色,可惜,只是戲少了些。

亂倫、私欲和報復是《滿城盡帶黃金甲》中貫穿人生的三大罪狀。

周潤發飾演五代十國的大王,以前只是區區一個都衛,竄位奪權,是他得以披龍袍坐龍椅的原因,但也因此曾經出賣元配妻子,事後只能樹肖像牌位表追思,他是精於算計的一代梟雄,包括知道王后與太子有染,於是親自調藥,要毒害鞏俐;獲悉二太子帶兵返國,就御駕接軍,靠著技高一籌的劍術告誡周杰倫:「你的一切都是我給的,我不給,你不能搶。」

t20 這個五光十彩,金碧輝煌的皇宮裡,其實是臭不可聞的,每個人都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沒有血緣的太子與皇后有染;太子卻又另外沾上了宮女;偏偏宮女卻是毒害皇后的獻藥人;三位皇子親如手足,可是王位只有一個,給誰不給誰都有心結……面對殘酷的報復鬥爭,誰跟誰結盟?誰能出奇招?每一個環節,每一次的攤牌,都是權謀好戲。

張藝謀把戲放在鞏俐身上是對的。這麼一齣大戲,真正的關鍵人物就在渾身抖顫,冷汗直冒的情況下,還堅持繡菊花的鞏俐,因為只有她撐得起電影的骨架。

除了她和劉燁太子的亂倫戲因為劉燁太懦弱,而欠缺說服力之外(皇后為何出牆?太子何德何能吸引皇后?沒有解釋,亦欠缺強有力的影像與故事鋪陳,就算皇后是故意要給大王戴帽,至少也要給個夠讓人服氣的說明吧),其他諸如面對大王的卑而不從,冷眉又倔強的硬頸;面對杰倫時,動之以情的母性召喚;捉姦在房,卻又強自鎮靜的惱與怒,都有層次。正因為鞏俐沈穩,才讓場面太過華麗的《滿城盡帶黃金甲》有些戲肉可看,唯一要挑剔的是戲服的感覺不統一,後宮缷妝時的一件黑袍,加上長髮垂披,讓人好像看見了《藝伎回憶錄》中的那位末路藝伎。

t21 有「戲精」的周潤發,最近的表現都是太油太滑了,第一場穿著黃金甲劍試皇子的戲是威武有神的,他的口白比起《臥虎藏龍》已經進步了不少,然而,型有神,口白力道卻還不足以支持天威難測的大王威儀,講起天圓地方的倫常規矩大道理時,就是生硬不夠流暢,隱隱有股香港腔在唇齒間蠢動著,還好因為全片對白夠精練,少了突兀又惹人爆笑的舞台劇式對白(偶而還會出現他明明洞悉真相,卻又故弄玄虛的油腔滑調,真是望之不似人君的身心不一),讓全片的戲味稠密了不少。

黃袍加身的周潤發,儀表堂堂,又有帝王專屬的豹變潛能,如果聲音表情多上三分,加上他的凌厲眼神,還是可能與鞏俐相抗衡的。

劉燁因為要刻畫懦弱太子,從型到戲都不討喜,演來備極辛苦。唯一的高潮就是得知政變在即,急著要撇清時脫口而出說:「我是太子,人家會以為是我發動的。」他的自私、畏事,只敢偷腥,不敢負責,能夠濃縮在這一句話中,畢現無遺,也不算白忙一場了。

t23 相對之下,周杰倫剛出場時的確有點讓人提心吊膽。首先,怕他的國語不夠流利,會被鞏俐吃掉,還好,對戲的是周潤發,兩人口條實力旗鼓相當,少了對比的困擾;其次,則是杰倫的古裝造型會不會礙眼?還好,盔甲和山羊鬍都還搶不走他的一貫風采,武打身手也不會生硬,第一場文武戲路都順利過關,接下來面對鞏俐戲份時,就不太麻煩了,即使張藝謀不讓他的台詞過多過長,凡事恭敬有禮的傑太子,也就少了周杰倫最擅長的自在英雄的偶像魅力。

尷尬的是,即使明白了父王下藥毒害母后,他也不應偏聽,卻不去問父王。就算他戌守邊關時,無時不思念著母后,但是仍無法說明何以父王都把兵權賜給他,以示寵信之後,他卻會在忠孝難兩全的情況下,不多查証,就選擇一條最艱難的道路?邏輯上不盡合情理的跌撞失措,讓周杰倫在《滿城盡帶黃金甲》中,只剩武戲有神,而且,如果他的金刀最後是齒痕處處,鱗痕無數,明証他力拔山兮氣蓋世的英雄本色,搭配他的散髮血額,就更讓人心疼了。

火線交錯:迷離巴貝塔

墨西哥重要導演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的新作《火線交錯》的英名片名叫做《Babel》,很玄,很怪,目的就是要不識基督教歷史的影迷,回頭去查看一下舊約聖經,否則,你難免一頭霧水,不能清楚掌握導演的創意主張。

舊約上說,古時候,天下人都說一種語言,而且企圖修建一座可以直達天庭的高塔,卻因此驚動了永恆主,擔心世人都是一個民族,都說一種語言,一旦團結一致, 人定勝天,就難以統治了,於是便施魔法,變亂了人們的口音,使他們無法溝通,同時又驅使人散居到全球各地,異心異腔,離心離德,世人就不再會是天神的心腹 大患了。這座通天塔,就叫做巴貝塔,就是《Babel》片名的出處。

世人被神給拆散了,分居了,雜亂語言無法溝通,就成為《Babel》用神話來解釋人生萬相的象徵。

基於這樣的理念,伊納利圖的《火線交錯》用了「網路超連結(hyperlink)」的概念來說一齣世人在偏見、成見、猜恐、誤解和語言障礙中,歷經折磨苦 難的悲劇,因此電影中出現了阿拉伯語,英語、日語、西班牙語和手語等五種語言,聽不懂和看不懂,成為他故意設下的陷阱(你不妨連上電影的官網http://babel.cmcmovie.com/#)看看,一旦連結成功,就可以立刻聽見五音穿耳,明明你清楚聽到許多聲音,可是絕大多數時候,你卻是一句也聽不懂,是的,觀眾一定要經歷過類似的徬徨與茫然煎熬,才能清楚體會出「亂其言語,使人分離」的文化隔閡所帶來的煎熬與苦痛。

t17 《火線交錯》的故事主體是女星凱特.布蘭琪(Cate Blanchett)飾演的一位美國婦女,到摩洛哥旅遊時意外遭到槍擊,故事往前推就是誰開的槍?答案是一對放羊的兄弟,不是恐怖份子;再往上推,是誰供 應的槍?答案是喜歡打獵的日本商人役所廣司到摩洛哥旅遊時送給狩獵嚮導;故事如果放在槍傷的現場,就成了凱特與夫婿布萊德.彼特(Brad Pitt)因為小兒子猝逝,所以到北非旅遊療傷,偏偏他們有夫妻之實,卻凡事嫌憎,很難交心;而且因為他們不在家,託墨西哥保母照顧的子女,只能跟著保母 返鄉參加保母兒子的婚禮,卻在過境海關時發生衝突;同時,日本警方要追查役所廣司是否真的供應槍枝給摩洛哥人,因而發現了他有一位既聾又巷啞的女兒知惠子 (菊地凜子飾演)。

伊納利圖和巷他的編劇搭檔阿利亞嘉(Guillermo Arriaga)都喜歡織錦,喜歡在千頭萬緒中抽絲剝繭說出一則傳奇故事,《愛像一條狗》與《靈魂的重量》都是如此,只要耐心守候,伊納利圖一定會給大家 一個交代,他絕對是心中有地圖,看似一團雜亂卻肯定不會迷航的創作者,錯亂只是他希望你更用心去思考他電影主題的手法之一而已,一旦你全神貫注而能豁然開 朗時,那種破繭而出的喜悅,就是他獻給觀眾的快感。

人和人之間的疏隔與誤會是《火線交錯》的主要論述,美國遊客在回教國家摩洛哥遇上槍擊意外,解釋成恐怖份子攻擊行為是「合情入理」的猜測,卻未必合乎真相 (真相只是兩位拿槍來驅趕胡狼的小兄弟在試槍),喧騰成為國際事件,反應出美國帝國主義四面受伏的危機意識;至於同車旅客有人中槍,同情心在廉價的消費之 後立刻轉變成為利害計較心,不堪暑熱的同車美國人開始不耐,開始油生深入敵軍的恐懼與孤寂感,這樣的人心反應,同樣是國族主義與帝國主義輪替交錯的結果。

從這種層次解讀《火線交錯》,其實是太過表相的理解,反而是與三萬公里之外的日本土地上所發生的故事,才是伊納利圖在《火線交錯》中,意在言外的主軸。

t18 菊地凜子飾演的知惠子,外型佼好,是標準的思春少女,但是她既聾又啞的生理特質,卻形成她與周遭人士的嚴格斷層孤立,她對外溝通的方式是閱讀唇形來理解對 方的言談,再用手語或文字來表達自己的意見。她想要與男性有正常交往,但是對方一發現她既聾又啞,不是興趣缺缺,就是從思慕之情改換成嘲笑模樣,菊地凜子 受挫的情緒就像她在排球場上遇到明顯的裁判不公時,只能以最暴力、最粗魯的方式來表達。

會說話的人,彼此都會雞同鴨講了,又有多少人願意花氣力去學手語,或者是耐住性子,看著對方以書寫方式來傳達意見?自以為是,不肯守候,不肯聆聽,不就是人間悲劇的源起嗎?

知惠子的際遇就是《火線交錯》的縮影,她要去舞池找尋同伴,找尋歡樂,然而別人的震天價響,在她卻是不著邊際的光影交錯而已,她找不到聲音的律動和共鳴, 她的寂寞在嘈雜的環境中,在伊納利圖刻意中斷的音軌中,有了最鮮明的烙印。她是那麼需要有人陪伴,有人理解,有人聆聴,因此,才會走偏鋒,要用自己的青春 肉體做為贏取世人同情的獻祭。

《火線交錯》是由四齣悲劇故事交錯而成,看似錯落不經意的戲劇段落,其實是有章法和企圖的,眾聲喧譁中,鑽入巴貝塔的內髓,你會感佩好萊塢會支持伊納利圖 在強調聲色刺激的滔滔主流中,試圖以不同的敘事結構,點出人生的偏見。至於人生困境會不會有出口呢?巴貝塔已經垮了幾千年了,古老的神話像則寓言,傳頌著 世人的愚昧和癡騃,伊納利圖能夠點出問題就不容易了,答案要觀眾回頭問自己了。

音樂人生:布魯諾寇萊

德布西曾說:「如果你想要去作曲,細看落日,就是比聽貝多芬的音樂要好。」但是每回看到《鵬程千萬里》的壯觀畫面時,帶給我的冥想感動,遠勝過音符跳動的力量。 閱讀全文 音樂人生:布魯諾寇萊

白色大地:布魯諾寇萊

「你怎麼可能在短短的十二秒鐘之內,用音符表現初生的小鳥學會飛天時的那份狂喜呢?你怎麼表現大自然瞬息萬變的溫柔與狂野呢?」布魯諾.寇萊曾經形容電影 音樂的配樂工程就是不斷地挑戰。創作之前,他從來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一切充滿了不確定的因素,只能靠著自己的誠意和靈感去捕捉音符。

他形容電影音樂的創作過程是首先你得去見導演,了解他想要什麼樣的音樂,確定你可以用什麼樣的音樂來強化導演的影像作品,最後則是創作出與其他電影音樂風 貌完全不同,卻又清楚動人,而且不失獨特風格的音樂,正因為音樂的層次如此寬廣複雜,所以電影配樂家絕對可與電影導演並稱之為共同作者。

2006年一月,布魯諾最新的紀錄片《白色大地(La planeete Blanche)》來配樂,交出了一張音樂形式更複雜,揉合更多元素於其中的作品。

首先,他找到了母親是愛斯基摩的原住民依努義族樂手伊麗莎珮.伊薩克(Elisaple Isaac),她有極其美麗的嗓音,從小就在教堂裡唱著聖詩,其次則是請到了魁北克出生,擅長大提琴的加拿大歌手喬蓮(Jorane),一起進入巴黎的錄 音室,要借重她們方血緣和天賦來替帶有他們家鄉風味的電影《白色大地》添加更濃烈的民族色彩。

《白色大地》是一部北極生活圈的生命奇觀紀錄片,辛苦的攝影師經常必需「在攝氏零下50℃、且完全沒有陽光的黑暗中工作」,刺骨寒風不算啥,時速100公 里的暴風雪更像是例行公事,在這塊不時有北極光飄蕩的冰洋大地上,有熊族、鯨族、鹿族和鳥族出沒,布魯諾創造的音樂主題就以北極熊為主,搭配描寫北極風情 以及北冰洋的副題,共同建構出氣候時而溫柔,瞬間就又轉為狂野的千變萬化,以及白色大地上生命艱難,才要在陽光和雪封的空隙中探個頭喘口氣,卻已危機四 伏,隨時性命不保的生存環境。

t11 

北極熊是冰原之王,也是《白色大地》中的第一主角,觀眾不但可以看到熊媽媽挖洞生子的過程,從餵奶、成長到獵食,巨細靡遺的起居注,開啟了生態紀錄片難以 想見的新視野,所以布魯諾的音樂就從充滿依努義族原始律動的人聲吟唱風格的「熊的希望(L’espoir De L’ours)」展開,弦樂與人聲相互應和,生機盎然,隨後則是低沈又抒情的女聲輕吟起「熊的誕生(La Naissance Des Oursons)」,讓人彷彿見証到了一個新生命的誕生;然後「熊的離穴(La Sortie Des Ours)」則有輕聲的惆悵;「熊族移居(La Migration des Ours)」則是在弦樂的帶領下,穿插著陽剛的幾聲管樂,歌頌著熊族終於要坦然迎接自然風雪,在極地上覓食稱王的決志;一直要到以最甜美的女聲輕唱,揭開 了大熊小熊終於在曠野上安身成家的「熊族家庭(La Famille des Ours)」,布魯諾用人聲來模彷母熊與小熊親情的擬人法樂風,替《白色大地》的影像多繪上一筆人性溫度。

然而北極熊母子終究要分離的,布魯諾在「熊的分散(La Séparation Des Ours)」一曲中用了人聲淺唱,莊嚴地帶出了人世無常,終究花果飄零的歎息,觀眾眼睛看著小熊的茁壯,耳朵也彷彿聽見了四季的變遷與生命的輪迴。「熊的 追逐(La Chasse De L’ours)」則是以銅管模彷北極熊以肩鑿冰的覓食行動,聞樂如見熊,威風凜凜,然後的《熊的大餐(Le Repas Des Ours)則是請吹管樂器委婉移調成細品慢嚼的王者大餐,然後顧盼自雄的王者風範還是透過雄渾的交響編制傳唱而出了。

t12 

當然,電影中有其他的動物故事,布魯諾在「海豹盔帽Le Phoque Capuchon」一曲中,採用北極圈內原始部落在祭祀行禮般的人聲重唱,來表現海豹的雄健動能;帶有西藏音樂風情的「動物衛兵(Le Zoo Plancton)」則是慢弦輕撥,緩緩唱著極地生命在雪封季節過後的手腳伸揚;在「海面上的振翅(Coups D’ailes Sous La Mer)」一曲中則用大珠小珠落玉盤的聲響,描寫著飛鳥臨海的壯觀場景,再以類似藏語的歌詞唱唸搭配,活潑可愛的音符具現了海鳩們下沈海底數百公尺,去獵 食海中浮游生物的生命力;至於「章魚(La Pieuvre)」一曲則是以撥弦開場,人聲跟進,訴說起大章魚在海底梭遊,並與海蟹展開一場生死搏鬥;從擊鼓開始,隨後有簧片應和的「麝牛決戰(Le Combat Des Boeufs Musqués)」則是動物拚生死的競技素描了。

接下來的「馴鹿旅程〈Le Voyage Des Caribous〉」先是用含混但快板的人聲合唱帶出了馴鹿移民的畫面故事,隨後弦樂和鼓樂加入,銅管再適時應和,音樂層層轉進後,鹿群迄邐拉開有如極地 長河的壯觀場面,布魯諾用禮讚的低音喇叭唱出了觀眾的歎息;至於獨角鯨穿越迅速崩裂的冰層,布魯諾壯闊的配樂加上Jorane天籟般的歌聲,在「北洋之鯨 (Baleines Boréales)中表現最為淋漓盡致,搭配男女合唱與弦樂共鳴的「巨鯨饗宴(Le Festin Des Baleines)」,北極圈內的動物史詩已然成形。

布魯諾對於北極的描寫也另具隻眼,與片名相符的「白色大地(La Planète Blanche)」樂章,先是人聲喘息,還有幾聲輕吼交替,然而人聲甫落,弦樂立刻接替而上,在鼓聲敲打中翻滾出磅磅礴史詩韻味。至於《夏末(La Fin De L’été)則在提琴的琴弦上奏出了時光苦短,美景匆匆的極地風情了;短短只有一分鐘的「警戒(Alerte)」則是有如心跳的節拍跳動,再轉為人聲歌 詠;壓軸的「片尾字幕(Générique Fin)」則是以美妙的旋律,搭配甜美的女聲,為這部耗時五年拍攝的動物紀錄片做了最深情、最動人的結語。

時空線索:放大的魔法

觀賞《時空線索(Déjà Vu)》時,好像在參加一場智力測驗,玩到最後,才發現編導顛覆了自己的邏輯,大家都白忙了一場。

《時空線索》的劇情精神和《魔鬼終結者》如出一轍,因為相信歷史可以改寫,所以努力穿過時光隧道,回到歷史關鍵點,重寫歷史。

丹佐.華盛頓(Denzel Washington)飾演的菸酒槍械管制局的探員,眼睛比別人尖,心比別人細,使得他在調查537人死亡的渡輪爆炸案時,查獲一般探員都看不到的線索,也因此才能參加「時空之窗」的追溯調查行動,導演東尼.史考特(Tony Scott)定出的遊戲規則是時間如果是一條直線流逝的長河,「時空之窗」則是透過時空扭曲和捷徑的概念,可以跳回過去,而且這個「時空之窗」能夠回到距離此刻四天六小時又數分鐘的「過去」時空中,不過眼前看到的影像只能錄影,不能夠重來,錯過了,就看不到真相。然而,丹佐開心又著迷地玩起新玩具,他不但介入,而且改寫了結局。

表面上,這是很迷人的噱頭;其實卻是邏輯經驗的大顛覆。

t8 最根本的關鍵時,不爆破,不死人,就不會有調查案。如果,最後人沒死,就代表著過去被新勢力改變了。但是那段時空中,就註定會有兩位丹佐同時在做不同的事,一位過著自己的既定生活,一位忙著改寫別人的歷史,最後一死一生,沒有擾亂生命秩序,看起來也挺合理的。

問題就在於丹佐第一回看到「時空之窗」時,就已經看到漂亮的女主角寶拉.派頓(Paula Patton)飾演的克萊兒眼睛直盯著銀幕前的他,克萊兒到底在看誰?丹佐充滿了懷疑,後來才明白,其實那人就是從當下回到過去的他本人,也就是說他回到過去辦案是早在他參與辦案之前就已經發生的事了,而且必定是因為他救人不成,所以才導致克萊兒浮屍現場,所以,如果克萊兒真能不死,對不起,後面的歷史天天都要改寫:包括所有死難者的淚水與哀號:包括丹佐永遠不會知道有「時空之窗」這個設備;包括如果沒有遞條子回到過去,他的夥伴不會赴死,偏偏他卻早在爆破前就死了…類似這種「雞生蛋,蛋生雞」的邏輯辯論,相信東尼.史考特費盡唇舌也說不清楚的。

所以,「時空之窗」的理論與設施真的只是東尼.史考特玩的噱頭之一,他的創作企圖兼具了災後療傷與批判美國國家安全的雙層思考。

t9 《時空線索》的故事設定在發生過卡翠納颶風之後的紐奧爾良,目的無非就是在操作一種潛意識的補償作用,如果真有這種新進設備能讓一切都能夠重來,可以改變歷史,該有多好?看電影,就是一場白日夢,夢想能夠成真,多好?

其次,「時空之窗」的科技理論究竟成不成立,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設施意謂著國家情報人員就可以這樣登堂入室,透過七顆衛星就讓你的生活鉅細靡遺地投射在銀幕上,讓情報特工緊緊釘著克萊兒的胸部和裸浴一直看,口水和欲望就這樣恣意流竄。只可惜,同樣的國家暴力論述,東尼.史考特在《全民公敵》中已經做了完整示範,《時空線索》的格局並沒有些許超越。

不過,東尼.史考特的確是操縱視覺震撼的高手,他深諳「放大」是電影藝術的最神秘關鍵,特別是如果把美女的肌膚做了徹底放大,鉅細靡遺地呈現在你面前,有多少人能夠抗拒?好萊塢的歷代美女,不都是銀幕放大效應後的美感累積嗎?

正因為衛星數位形碼的無所不在,所以寶拉.派頓的萬種風情就順理成章地呈現了360°的全方位展現,所以不但觀眾和演員都看呆了,連孤家寡人的丹佐都願意冒著生命危險回到過去救美。我們都是會被放大的影像蠱惑心智的凡夫俗子,因為只有禁得起考驗的美麗影像,「放大」才有魔力,「放大」才見光采。真的夠美,受騙下蠱也心甘情願了。

吹動大麥的風:手足情

骨肉相殘,早已不是新鮮的故事,而是代代相傳的劣根性。

聖經「創世紀」中,夏娃之子該隱拿地裏的出產為供物獻給耶和華,但是耶和華不中意,祂看上的是牧羊的亞伯獻上的羊脂羊油獻,該隱就大大地發怒,變了臉色。 耶和華因此譴責該隱行得不好,才不蒙悅納,而且提醒他,罪與恨的感覺就已經迫近他了,但是該隱聽不進去,兄弟兩就在田間吵起架來,結果,該隱把亞伯殺了。 這是人類歷史上的第一椿兇殺案。

這則神話明白昭示世人,即使親如手足,在取悅主子的過程中亦會有得失心,會計較,會起貪嗔殺心!取悅主子是為了面子,也是為了福澤,但是更多的兄弟情仇,卻是單純的權力和欲望爭逐,最慘烈的往事就要算李世民誅戮兄弟,逼父王退位的玄武門事件了。

兄弟鬩牆,骨肉相殘,一直是創作者偏好的議題之一。

張藝謀的《滿城盡帶黃金甲》主體結構改編自曹禺的名劇《雷雨》,然而,劉燁、周杰倫、秦俊杰三兄弟的韓家三兄弟為了不同目的,分別擁護父王、母后和自立,被迫兵戎相見的故事,正是玄武門事件的改良版(差別在於:政變是由母后發動的)。

馮小剛的《夜宴》,不也是弟弟葛優毒殺了哥哥,自立為帝後,還要迎娶嫂嫂章子怡嗎?

希臘國寶導演安哲羅普洛斯的《悲傷草原》,同樣描寫了希臘的內戰,一對雙胞胎兄弟因為投靠了立場不同的敵對陣營,而在前線駁火對抗嗎?他們唯一舉白旗停火的時刻是母親去世時的喪報,然後,戰爭繼續,血流繼續,歎息依舊……

t05.jpg

英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獲得2006年坎城金棕櫚獎的作品《吹動大麥的風(The Wind That Shakes the Barley)》,則是將骨肉相殘的悲劇,包裝成最後高潮的催淚引信,他要觀眾在心中高喊:「不要…不要…」卻又無力迴天,進而能在淚眼婆娑中,沈思反芻 戰爭的本質和意義。

《吹動大麥的風》的故事從1920年講起,地點在愛爾蘭,當地人民因為不堪英軍爪牙的殘暴鎮壓,積極尋求獨立,席尼.墨菲(Cillian Murphy)飾演的Damien(戴米安)就因為看不慣英軍隨意殺人打人的行徑,參加了愛爾蘭共和軍,以游擊隊作戰方式爭取愛爾蘭獨立。期間他們一度因 為被同胞舉發藏身行蹤而下獄,逃獄後,戴米安發覺告密人竟然是從小看著他長大的小鄉親,同是故鄉人,只因為正值交戰狀態,大家都在生死關頭,他接獲的指令 是殺無赦,被迫狠心咬牙開槍射殺這位遭受僱主威脅而洩密的小鄉親。

後來,愛爾蘭共和軍的抗爭行動逼退了英軍,雙方簽署了停火協定,愛爾蘭雖然仍屬於大英國協,但是可由愛爾蘭人自行治理,戴米安的哥哥泰迪因而成為政府軍的 要員,但是戴米安去堅持抗爭,一場英國人對抗愛爾蘭人的戰爭,不但演變成愛爾蘭人對抗愛爾蘭人的戰爭,更成為這對兄弟之間的戰爭,最後,戴米安被俘,泰迪 要他供出軍火藏放處,但是戴米安提醒他,當年他們是如何槍決了告密的小鄉親,他不能做叛徒,於是,這場兄弟相殘的悲劇就在泰迪的淚水中落幕。

t06.jpg

肯.洛區在《吹動大麥的風》中用了雙重對比的手法,使得這齣親情悲劇有了更鮮明,更催淚的視野。

首先,他讓我們看見了愛爾蘭人不肯配合英軍,堅持用母語自報姓名,就會被凌虐致死的慘劇,擁有軍火暴力的軍警大呼小叫地高舉槍隻,就怕手無寸鐵的老百姓不 配合,甚至意外反擊;多年後,愛爾蘭人自己當家了,清查反抗份子,卻照樣是喳呼不斷,拿槍對著自己的同胞,好像隨時都要開火似的……透過對比,我們看到了 歷史在循環,在重複,在輪替,立場換了,台詞和動作卻是一樣的,人在不知不覺中重複著曾經讓自己痛恨的行為和心態。

這份對比,在受害人的母親身上看得最鮮明,患難時,她收容也照顧過共和軍的戰士,但是形移勢改後,同樣一群共和軍卻換穿了加害者的衣裳,歷史的無情和吊詭,在母親的叫喊聲中,聲聲撕裂著觀眾的心。

其次,革命志士相信為了勝戰,為了完成理想,即使犧牲了自由和人性也在所不惜,這是戴米安不惜開槍殺害自己同胞的動機;多年後,同樣的道德困境落在他哥哥 身上,開槍射殺鄉親的戴米安有崇高的口號可以缷責,射殺自己兄弟的泰迪不也是同樣基於自己的政治信念,不惜把親情踩踏進血泊中嗎?

這份對比,在受害人的親屬身上看得最鮮明,小鄉親的母親曾經泣打著戴米安,誓言一輩子不要再見他;戴米安的遺孀乍聞噩耗時,不也同樣泣打著泰迪,要他滾嗎?透過對比,人生的荒謬,化成無解的歎息。

《吹動大麥的風》用最單純的敘事結構,用了最平易可懂的對比方式,讓兄弟相殘的故事有了更高視野的人性觀照點。多年來,風依舊吹過大麥的田野,可是戰爭的血淚繼續在不同的麥田中上演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