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鞏俐:謎樣的女人

「請問鞏俐小姐,葛優得了影帝獎,妳沒得獎,妳難過嗎?」一位電視記者在1994年五月坎城影展頒獎典禮上,單刀直入,毫不客氣地逼問鞏俐心情。

 

「對不起,我聽不懂妳的問題。」鞏俐也不客氣地掉頭就走,留下一臉錯愕給那位看起來很「犀利」的記者。

 

「她有敵意!」轉進電梯後,鞏俐很簡單地說出她這麼絕情,轉身就走,不給採訪記者情面的原因。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鞏俐這樣「修理」記者。

 

鞏俐難纏出了名,不過,例外也很多,1993年春天,鞏俐初訪台北時,片商安排逛華西街商場時,面對成群始終不停亮閃的照相機,她突然就指著旁邊的甘蔗汁攤,笑意盈盈地每位採訪記者說:「我請大家喝甘蔗汁!」

 

本來忙著採訪戰的攝影記者們,顯然吃了一驚,手離開了快門按鍵,臉上出現少見的笑容,不管是真情或假意,鞏俐「請客」的行動還是很窩心的,雖然「英明」的片商很快就替她買了單,但是情意和情面全都是記在鞏俐的賬上。

 

「以前一直忙著拍片,沒機會和大家說話,這次來台北還要麻煩大家」我還很清楚記得鞏俐舉杯表心意時的俐落模樣,那天她坐上車與大家話別時,還把臉貼在汽車玻璃窗上扮鬼臉,留下一個美麗的可愛記憶。

 

那麼知趣,那麼會逗笑的一個人,讓人很難與坎城時那位啥也不說,轉身就走「狠心人」聯想在一起,但是鞏俐的多變面貌就是這樣。

 

我在坎城見過三回鞏俐,三回都不一樣。

 

gl021.JPGgl02.jpggong_li_10.jpg第一次是1988年,那年二月,鞏俐主演的「紅高粱」才剛在柏林影展得到了金熊獎,那是中國人第一次征服歐洲三大影展,得到首獎。

 

乍出名,但是並沒有幾個人知道這位中國女郎就是《紅高粱》的女主角,那一年,鞏俐可以穿著最簡便的衣服,不施胭脂,雜混在人群中跟著才剛嶄露頭角的張藝謀去欣賞各國名導演的新作。

 

沒有人知道她是誰,沒有找她簽名,沒有攝影機或照相機對著她拍,她只是一位走在坎城海灘上的平常中國女人。

 

那一年的鞏俐其實很害羞地,邀她談話,結果來的卻是張藝謀,鞏俐反而站得遠遠的,含笑聽著她的導演回答各式問題,誰也不知道那個還不太會應酬交際的害羞女郎,日後卻能將《霸王別姬》裡辛辣刁蠻的菊仙姑娘,和《西楚霸王》中心機深沈的呂雉,刻畫得栩栩如生。

 

第二次則是於1993年的五月在蔚藍海岸旁見到她,正在香港趕拍《唐伯虎點秋香》的鞏俐,只能來去匆匆參加《霸王別姬》的坎城首映禮,來回坐的是三十小時的飛機,卻也只能在法國待上三十小時,那分苦其實很難對外人說。因為如果她不來,別人會擴大渲染傳聞許久的陳凱歌和張藝謀的矛盾鬥爭,如果待得不夠久,別人也會嫌她不夠誠意,白累一場。做人做到這麼痛苦,無非就是因為她紅了。

 

第三度在坎城見到鞏俐才知道她有多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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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適逢《活著》首映,我剛結束一次訪問,匆匆回旅館換了大禮服,趕到影展大會堂前,時間已經是到了即將開演的最後時刻,本來擔心是根本進不了場,不料耳朵卻先聽到很多老外在高叫:「鞏俐!鞏俐!」

 

回頭一看,原來自己剛好趕上《活著》的參展影人代表團的進場行列,葛福鴻一眼瞄到我,就把我拉進行進隊伍裡,反正都是中國人面孔,做事一板一眼的老法也不多堅持查問我究竟是影人還是記者,我就這樣有了尾隨鞏俐踩上紅地毯,分享紅星風光的機會。

 

如果說史塔龍或阿諾這類好萊塢巨星走上坎城紅地毯時,引發的是如雷的「暴動」,鞏俐的威力則可以此起彼落的「騷動」來形容,十年的記者生涯,採訪過近三十回重要的大小國際影展,我是頭一回聽到有那麼多的外國人叫得出中國影星的名字,而且首度看到有那麼多的純影迷,舉起他們手中的傻瓜相機,拍閃不停,那種急切,那分自然,証明的是他們對鞏俐的認識,絕對是由於看過她的作品,喜歡她這個明星,喜歡她這個人的結果。

 

當然,我也必需承認,穿著緊身絲質旗袍亮相的鞏俐,真的符合了古書中形容美女所說的:「該凸的凸,該凹的凹。」不管是男人或女人,誰都很難不把眼睛看直了。

 

成名的滋味如何呢?在等待揭曉的前夕,鞏俐悄悄告訴我她的感受:「中國人比較怪!」即使已是成名的偶像級人物了,鞏俐覺得她還是在國外比較自由些,為什麼呢? 「有些人就是奇怪,妳是大明星,沒錯,可是妳也得吃飯,買東西吧!」這個時候,就會有些心裡不平衡的人,故意不理她,也不把她當顧客看,故意擺臉色給鞏俐看,「真是莫名其妙,我是高高興興來吃飯,不知道為何他生氣了!」

 

我沒有細問鞏俐「莫名其妙」事件的發生原委,但是要比名人更高明一些,似乎是中國人根深蒂固的自卑─自大情意結。「中國人是最愛勾心鬥角的。」鞏俐感慨地說。

 

讓她興歎的原因之一是,《活著》最初剛完成時,曾在北京對文藝界人士辦了一場試片,看完後,反應很不錯,可是第二天起,電影局的官員就接到了不少匿名檢舉電話,而且是同一個人,一而再,再而三地指《活著》是反動電影,一口咬定說:「如果這個片子可以通過的話,以後什麼片子都可以過了。」對於這種病態鬥爭現象,鞏俐診斷的病因是有太多的藝文界人士「我不好,可是我也看不得別人比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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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的,就是好的,大家都看得到,不是我硬說他好,就是好。」鞏俐感慨地說,「但是,不好,就是不好,也是沒辦法的事。只是這次不好,並不代表永遠都不好,很多事都是說不准的,藝術表演沒有永遠的事,大家都在努力往上走,總有一天會做出一點什麼的,不能說,看到你好了,我就打你!」

 

威尼斯摘后冠時,沒有人懷疑鞏俐對藝術奉獻犧牲的成就,坎城輪到葛優稱帝,那也是眾人稱道的自然結果,偏偏有人要盯著鞏俐問她沒得獎會不會難過,「看得別人好」的鞏俐碰到這種有些挑釁味道的問題,要她不發火,還真是件怪事呢。

 

身為中國市場的頂尖影星,鞏俐強調她沒有特別的心理壓力,特別是對別人指指點點的口語批評,鞏俐的反應是「我不會聽。別人的話不要聽嘛!」對於別人干預她的私生活,她的反應是「真不懂用心何在!」但是她不是頑固死硬派,「表演上的話,我會聽,可是生活上的事,對不起,我就是我,我不會管別人怎麼說的。」

 

話雖如此,她在表演上也不是很聽別人的意見,有自己的看法。

 

例如,她演出的港片《夢醒時分》、《唐伯虎點秋香》和《天山童姥》等,都是讓專家搖頭,觀眾也不喜歡的「爛」片(鞏俐自己都不諱言用這個情緒形容詞,形容自己的作品)。

 

鞏俐的解釋是演出那些港片「完全是對自己的放鬆」,演港片,她沒有壓力,明明知道戲不好,但是一點沒有演不動的壓力,反而覺得是一種難得的放鬆,譬如她就覺得周星馳的表演是在一種全然放鬆狀態下出現的表演,一般緊繃演戲的人是無法做到他那種表演方式的;譬如在大陸拍戲就從來沒有吊過鋼絲,到香港演戲,就嘗到被吊入高空的過癮感,飛來飛去,好玩極了,至於被人批評說她的表演方式與其他港星格格不入,她的解釋是「可能是因為我還不夠爛,但是我知道了,下次再演這種戲,我就要讓自己再爛一點」。而且她還強調如果還有更爛的戲,她也可能會接演,「因為花上一個半月,去嘗試一些完全不同的生活與表演,也是不錯的事。」鞏俐說。

 

演港片是不是可以拿更多的錢呢?鞏俐想了小半會兒,「不是唯一的原因,」這話答得很有學問,如果不是片酬高一些,誰會肯那樣拚死拚活去吊鋼絲,或者任人戲耍,演個傻瓜不像傻瓜,國色也不見了的笨秋香?但是若說就是為了錢的因素才接演港片,格局也未免太低了些,鞏俐選擇的是既不偏離人心事實,但是又可以讓人不挑剔的高明方式回答,這位可以在六年間從一位默默無聞的小演員,熬成全世界最知名的中國演員,豈是省油的燈?

 

坎城期間,我曾巧遇鞏俐等一行人去「血拚」,不過,實在說,想要「血拚」的人並不是她,而是第一次出洋,對浮華世界的花花色色都充滿好奇的葛優夫婦,鞏俐出國多次,見識多,容易動心的東西也有限,所以「出血」的機會不是很多,反而是充當購物嚮導的性質大一些。

 

「金錢對我而言,是夠用就好,反正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要多了有什麼用?」鞏俐的不愛亂花錢,亂購物,葛福鴻是最佳見証人,今1994年坎城等揭曉前,兩位有錢女人就窩居在郊外旅館內,鞏俐啥也不想做,不是睡覺就是聊天,一點遊興都沒有,閒淡得可以,反而是把一心想看看法國風情的葛優,差點淡出鳥來,每天巴望著有記者來解放他,帶他出遊,「如果鞏俐真是購物狂,我們大概十幾個箱子都不夠裝的。」在尼斯機場,巧遇同機打道回港的葛福鴻和鞏俐,卻沒看到幾件行李,葛福鴻對於這位同伴的樸實無華,真是由衷讚美的。

 

錢對鞏俐而言,最實際的還是幫助家人改善生活環境,不管是父母,哥姐或家族中人,只要幫得上忙,鞏俐都是毫不吝惜的,鞏俐也說不上自己何以對家族中人特別情深,或許只能歸於血濃於水的直覺本性吧。

 

坎城期間,鞏俐就曾當著我的面三度落淚,根本關鍵都在於想起了父親,拍《活著》時,她曾允諾日後要拿著拷貝到床前放給父親看,沒想到卻爽了一個永世都不能彌補的約了。

 

「父親快五十歲時才生了我,我們叫做『老疙答』,所以他特別疼我,寵我、慣我,」接到父親過世消息時,鞏俐人在海外,家人體諒她的工作特性和海外作戰的艱苦,特別要她事情忙完後再回家,所以幾度掌聲響起時,她實在情不自禁就會想起再也不能和她分享光采的父親,而黯然,而泣下。

 

多次和鞏利聊天,她最不想談的人就是大夥最關心的張藝謀,「我們的事大家都知道了,就是那樣嘛,有什麼好談的?」從工作到相戀,她說不清自己是什麼時候動的心,反正兩人就很自然地走在一塊,拍過無數的片子,承受過無數的雨打風吹,未來是什麼,她不必多告訴別人,兩人的事,就放在兩人的心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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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著》在坎城獲得了評審團大獎,葛優也膺選影帝,勝利之夜,我特地側耳傾聽越洋報喜的鞏俐如何在電話裡叫張藝謀,但是她什麼也沒叫,一張嘴就開始轉播頒獎實況,是不是至親之人,都會自然省略掉親密的稱呼呢?

 

答案或許在各人的心中有不同的詮釋,我只知道,那個晚上的鞏俐,拿著電話筒的鞏俐是極其興奮地告訴張藝謀所有的得獎喜悅,再回想幾個小時前,那位讓鞏俐生氣的記者問題,我不禁要想,那個記者若能進得了鞏俐香閨,不曉得她還會再問怎麼樣的問題,對這位謎一樣的女人,問什麼話是都要小心的。

春光乍洩:世紀末華麗

1997年是一個特別的年份,那一年香港從英國手中交到了中國,那年六月,《春光乍洩》和《第五元素》先後於台北上映,那年六月,霪雨紛飛,政治嘈雜。難得的快樂,唯一的快樂,全靠電影院裡的好看電影。

 

王家衛┼張叔平┼杜可風=?

你的答案是什麼?

 

盧.貝松(Luc Besson    )┼艾波葛斯特(Thierry Arbogast)┼尚.保羅.高帝耶(Jean-Paul Gaultier)=?

你的答案又是什麼?

 

我的第一個答案是:浪漫。

極度的浪漫。

 

我的第二個答案則是:狂想。

激越的狂想

 

不論是浪漫或狂想,《春光乍洩》和《第五元素(The Fifth Element)》光影交錯,聲光交響的情景,卻不折不扣,構成了一場世紀末的視覺饗宴。

 

因為是世紀末,所以華麗是絕對必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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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紀末,又遭逢香港驚天動地的分水嶺,不華麗如何顯得出心靈的蒼白浮動?

 

站在世紀末的懸崖,探索未知的二十三世紀,不華麗如何雕砌得出海市幻影?

 

王家衛的華麗是暈黃、輝煌、但又斑駁的。

 

梁朝偉的心情是像那盞始終看不清楚全貌的瀑布燈?還是他房間花不隆咚,讓人對不清焦距的彩紋壁紙?

 

花色斑斕是美麗的偽裝,就像生物世界的保護色一樣,本來就不想讓人懂。而且,讓看不懂的人頭暈眩迷,有什麼不好?又有什麼不對?只有剋星,才能穿透保護色,一舉擒獲獵物。一旦遇上剋星,不認命,又能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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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人知道張國榮和梁朝偉為什麼一定要點著大燈,燈火通明地睡大覺?燈火下掙扎的欲望,其實就像燈光下搖晃的人形,越光亮,影越亂,只有更添寂寞。

 

華麗和斑駁本來就只有一線之隔,分寸掌握,靠的是導演的才情和直覺。

 

其次則是場面的調度和鏡頭的運動旋律。

 

酒肆狂歡出來,酒意深濃的張國榮腳步已蹣跚,但是意識依然清明,他可以不抬頭,不直視,就像一個觸角靈敏的生物,清楚收到牆腳邊有人在等他的訊息。

 

等他窩進計程車內,透過後車窗,讓梁朝偉的人形就浮動在車窗後,然後再悄悄地側過頭來,告訴所有的觀眾,他的視而不見,是一種故意,是一種姿態,是一種折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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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appytogether-2.jpg戲,可以不要對白,就說出跳動的情緒。

 

繞旋瀑布的鏡頭,環繞世界盡頭燈塔的鏡頭運動,都有明確的節奏旋律,準確傳達出人們面對自然奇觀的感動與冥思。

 

但是另外有一種不規則的運動,發生在:

(1)   午夜床邊,梁朝偉和張國榮兩個相對觀點,兩個相對個體的凝視;

(2)   張震和梁朝偉行前話別的擁抱,慢動作中的抽格;

(3)   高反差,強背光的小廣場足球賽,人物走位和鏡位出入的矛盾相悖。

 

(1)   不規則,造成了喜趣的情境對比。

(2)   不規則,點出了當事人猶豫難安的離別心情。

(3)   不規則,營建了閃動跳躍的莫名意念。

 

規律,往往是人們自以為是的必然;不規律,卻可能才是自然的必然。

 

當我們習慣於自以為是的規律的時候,人為的不規律,卻可以幫助我們更了解,我們不敢面對,羞於面對,或者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生命真相。

 

王家衛用他的理性與知性,帶領我們走進一個感性充沛的世紀末情欲殿堂。

 

相對地,盧.貝松卻是用他的感性與任性,堆砌一個頹廢至極的世紀末迷宮。

 

fif12.jpgfif27.jpg迷宮的設計師,一筆一畫,都有巧思光華。但是,走進迷宮的人們,卻膛目結舌,把不定自己的羅盤方位。

 

所以,我們只能驚訝於機械企鵝般的外星救世主造型,以及體能與智能完全不成比例的尷尬。

 

所以,我們只能像米拉.喬娃薇琪一樣,茫茫於三度空間的交通亂像,進退失據,只好捨身蹤躍,投身於不可知的未來。

 

所以,我們只好羨慕盧貝松可以有那麼多優渥的空間和財力,把習見的電影公式:警匪追逐、希特勒式歹徒、海天旅遊、單槍戰群魔、愛情至上論……逐一換穿上銀子鑄造的新衣,炫死你、迷死你、暈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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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if35.jpg銀子不是萬能物,但是沒有銀子,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肯定是很難具像華麗的;但是沒有了想像力,再多的銀子,也鋪串不出亮晶晶的觀影喜悅。

 

盧貝松捉住了銀子,就像神勇的《賓漢》,捉準了韁繩,駕馭著他的想像力馬車往前狂奔,買票上車的你,隨車顛奔,快意吼叫,激情飛天,車停走人,汗流浹背,心滿意足。

 

好久不見的觀影狂熱,是不是悄悄又滑進了你的血管,氣管,胸口,一股火辣直衝上腦,留下一幕幕難忘的回憶?

全面啟動:大師的手痕

 

凡人夜夢,主軸和人物多數飄渺不定,像極了來到了一座沒有入口亦沒有出口的的迷宮,轉折不斷,意外不斷,情節和人物的出現與隱去往往都是沒頭沒腦地來無影又去無蹤,根本難以掌握。

 

不過,不論是綺夢或者噩夢,夢中場景的自然山河或者城市景觀,多數卻都是現成的人世翻版,在熟悉,有所本的二維空間中演譯人間悲歡,但是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Christopher Nolan)卻試圖在他自編自導的《全面啟動(Inception)》中打造出有立體層次的夢境世界。

 

觀看《全面啟動》,可以看見極多的美術造境,才情洋溢的克里斯多福.諾蘭不但變動了物理原則,也顛覆了時間原理,所有原本在日常生活中被認定是「不可能」的事物,在夢中全成了「就是有可能」。

 

例如,「空間物理」的顛覆是將原本只在地平線遠端交錯的藍天大地,變成可以像積木一樣折疊呈現,對街大樓突然就從水平圖像變成了垂直圖像,甚至還可以當頭罩下,夢境世界可以讓街道或車輛,不再循著既定的重力原則運行,平行前進,而是直接把每個平面都轉成了立體空間,不但超越了《第五元素》的空中行車圖,也顛覆了達利「超現實主義(Surréalisme)」的空間交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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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時間原理」的顛覆則是將「天上一日,人間一年」的古老神話概念,換穿上了類似「奈米」理念的新衣裳,於是從橋上墜落地到河面的汽車,可以透過極緩慢的慢動作換算出新的時間計算單位,奈米概念除了大幅度放大了尺寸、體積和密度與結構,也因而提煉出審視人間風景的新視野,在極細極微的原子或分子空間,看到了眼睛看不見的可能排列。

 

例如,時間與空間的慢速組合中,就可以發展出Joseph Gordon-Levitt把原本只有在太空的無重力狀態中,才會出現的漫遊奇觀,轉換成為電梯升降空間中飄浮來去的異度世界,可以把夥伴像漂流木一般輕輕送進電梯,整個人再輕飄飄地梭遊在纜繩與鐵架之外的幽暗國度中,似曾相識的一些幻夢奇觀,換了場景,又多了解釋,更賦予了時空組合的新意。

 

當然,如果不要玩這麼複雜的物理學遊戲,只要單純地回歸美術建築的傳統框架來看,男主角李奧納多.狄卡皮歐(Leonardo DiCaprio)從海濤聲中清醒過來,抬頭就望見一座座的廢墟,在海浪的衝激下,自然坍塌的模型效果,其實還真的有著文明崩毀的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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光看《全面啟動》的美術場景,其實已然值回票價,何況電影中還有著類似「俄羅斯套娃娃多」的敘事變奏體,一方面引伸出「夢中有夢,渾然不知身何在」的創意,一方面又把電腦世界中,資料匣可以一匣一匣往上下或左右隨意延伸的剖面概念,搭配電梯上下樓層的示意,來做具像解圖,確實讓人對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的複雜心靈讚佩不已。

 

這些創意究竟怎麼來的呢?克里斯多福.諾蘭在接受紐約時報記者Dave Itzkoff訪問時,特別回憶了自己觀影人生的經驗,坦承過去的一些經典鉅作,都曾帶給他衝擊與影響,例如電影中的「無重力狀態」空中漫遊場景,就脫胎自大導演庫布立克(Stanly Kubrick)《2001太空漫遊(2001:A Space Odyssey)》的太空漫遊動作,他更推崇庫布立克對於安靜與精準的掌控功力;至於瓦喬斯基兄弟(Wachwski)的《駭客任務(Matrix)》則是試圖在主流的動作電影中加進一些哲學理念,透過一些迷人的有趣形式,引導觀眾深入思考虛擬與真實人生的哲學議題,《駭客任務》可以把網路世界描繪得如此生動,他相信《全面啟動》的夢世界解剖應該亦有此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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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雷利.史考特(Ridley Scott)的《異形(Alien)》最嚇人的場景,諾蘭認為並不是異形從人類胸腔中竄出來的那一幕,而是導演堅持的寫實氣氛,手持攝影機所帶動的臨場晃動感,以及極其逼真的表演,有如寫實派大導演肯.洛區(Ken Loach)來到了外太空,至於史考特的《銀翼殺手(Blade Runner)》更是極有說服力地帶領觀眾進入一個未來異世界去探險;《全面啟動》的劇情主軸是技術高超的商業神偷,要深入對手的潛意識裡,偷出最寶貴的記憶秘密,冒險色彩極濃,邁可.曼恩(Michael Mann)執導的黑社會拚鬥電影《烈火悍將(Heat)》遊走全世界各地所反射出來的寫實風格,亦讓他多所體會,以致於《全面啟動》的複雜夢境景得能在世界各地找到相對應的奇觀力量(對我而言,在大銀幕上重新遇見了《巴黎最後探戈》的那個巴黎捷運廊柱場景時,心中就勾動了極多的連想與震動,馬龍.白蘭度對亡妻的思念,竟也與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擺脫不了亡妻陰影的罪惡感起了對話效應)。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怎麼樣的心靈,就有怎樣的夢境,《全面啟動》的夢世界確實瑰麗多姿,雄辯滔滔的克里斯多福.諾蘭擺下了一桌盛筵,就看你有多大的胃納來享受了。

紐約我愛你:街角傳奇

 華裔女星Maggie Q《紐約,我愛你(New York, I Love You)》中,前後出現了兩場戲,同樣是猶太裔法國導演Yvan Attal執導的片段,卻硬是拆成了兩段,乍看有點錯愕,卻意外產生了「人生何處不相逢」的城市傳奇。

 

不論是《巴黎,我愛你(Paris, je t’aime)》或《紐約,我愛你》,這城市愛情系列電影的製片人Emmanuel Benbihy遇上最大的問題,是如何把十多段的故事串連成有機體,《巴黎,我愛你》從巴黎市的十六個地理分區來說故事,採用一加一的加法結構,未嘗不可,卻面臨著兩個問題:首先是切割得太過明顯,其次是連接得太緊密,少了轉折空檔,來不及回味細想,觀眾得從頭到尾全神貫注,在消化前一折故事的同時,還得拚命新一段的訊息,喘不過氣來的結果,反了折煞了觀影樂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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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mmanuel Benbihy 的解決方案是除了主要故事之外,還要拍一些橋段串場,《巴黎,我愛你》由他自己和Frédéric Auburtin聯手合作;《紐約,我愛你》則交由Randy Balsmeyer執行,主要以Strouse Emilie飾演的錄影攝影師來捕捉紐約的浮世繪,相關的片段主角都可能是她的錄像目標(例如拒絕畫家作畫之邀,錯失一段人生機緣的舒淇,就因為有了前憾,所以就能接受Strouse Emilie的攝影機,讓自己的人生風景起了變化),看似串場,卻也因為有了互動,似乎也自成另一章的城市傳奇了。

 

Maggie Q《紐約,我愛你》中分兩段演出的巧思,一為主,一為副,因為中間穿插了其他橋段,有了一種明明已經插肩而過了,卻在下個拐彎轉角處又再相逢的驚豔感,頓時油生「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的美麗歎息。

 

Yvan Attal描繪的紐約街景以菸為觸媒,以抽菸男女的街邊相遇搭訕做開場,Ethan Hawke飾演的作家站在餐廳外抽菸,遇上了同樣犯了菸癮來借火的Maggie Q,他就像極了《阿飛正傳》裡的張國榮(以買汽水為藉口,黏上了販賣部裡的張曼玉,創造了彼此生命的一分鐘裡,有你亦有我,再難否認的狡辯傳奇),開始滔滔不絕地發揮抽菸奇想本事,天南地北地扯了起來;這一點,同時也是呼應他在《愛在黎明破曉時(Before Sunrise)》和《愛在日落巴黎時(Before Sunset)》中,曾經創造愛情神話的類似談話趣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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素昧平生,卻能談得口沫橫飛,Ethan Hawke的激情,當然讓人印像深刻,明知他是在放電示好,卻也因為話題風趣,所以Maggie Q也能含笑回應,男的有啥心思,女方一清二楚,女方的美色當然讓人動心,可是女方究竟在想些什麼,卻不是只有單向發電的男方所能理解的,眼見女方巧笑倩兮,顯然電網已然生效,看似魚兒即將上鈎,Maggie Q卻回眸一笑說:「我是妓女,陪伴要付錢的…」Ethan Hawke呆住了,觀眾也呆住了,明明是豔遇,明明極其投緣,何以因為「工作」不同,一切全然變質了呢?只因對方是妓女,剛才的動心就全沒有了價值嗎?愛情還要看身份和職業的嗎?

 

愛情來得如此容易,卻也消逝得如此快速,Ethan Hawke的悵惘,不只是他個人的挫敗,卻也更精準地探討了速食愛情的情貌與本質了。

 

再見到Maggie Q,是她拿著衣服到洗衣店送洗,彼此用著英語和廣東話交談,那是紐約多國文化景觀常見的風情,隨後又來了一位美國客人Chris CooperMaggie Q於是用廣東話對店東消遣著Chris Cooper說:「這個鬼仔…」她怎麼也沒料到Chris Cooper也會說廣東話,就在她要走出洗衣店的時候,Chris Cooper同樣也用廣東話回敬了Maggie Q。前一段的街頭談話,神秘的Maggie Q挫敗了男人的急色心情;這一段的店鋪巧遇,卻換成了Chris Cooper震驚了Maggie Q,從性別的互動來論,頭一回女方勝,第二回男方勝,女男打成了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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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段的Maggie Q其實只是串場人物,目的在於引出Chris CooperRobin Wright的街頭抽菸記,同樣互不相識,同樣借火抽菸,同樣一見如故,同樣來電相吸,但是站到街角抽菸,只能算是短暫的出神,抽完之後,女方還有棘手的男女問題還要處理,男方也有自己的世界要去照顧,原本只是擦肩即過的露水言笑而已,然而Yvan Attal的下一個鏡頭卻是往餐廳裡走了進去,在餐桌上共餐,深情款款訴說著:「我愛你。」的情話男女,正是Chris CooperRobin Wright。

 

那是前傳?還是續集?Yvan Attal沒有交代,也不想交代,愛情故事如果說得清楚明白,世界就單純太多了,愛到深濃時,什麼都好說,愛情易位時,啥也不用說了,能說話時,就且放聲高談吧,誰知未來會如何呢?美麗與幻滅往往只有一牆之隔的,不是嗎?

 

紐約我愛你:天下有賊

很多的愛情故事緣起於邂逅,有的邂逅純粹只是巧遇,有的邂逅則是狩獵,中國導演姜文替《紐約,我愛你(New York, I Love You)》執導的片段,兼具了巧遇與邂逅,另有趣味。

 

首先,姜文替男主角海登.克里斯登森(Hayden Christensenny06_wenn1.jpg設計了一場籃球賽,個頭不高的他,卻是鑽切投射,無所不能,球場上的勝利,同時也帶給他賭注上的豐收,這場戲說出了他的流動天份。

 

其次,海登賴以謀生的專業是扒手,紐約街頭上只要被他的身子撞過一下,快手已然摸遍你的要害,錢包可能就會落到他的手上,「紐約有賊」就是這段戲的主軸,但是小賊必然遇上大賊,兩賊必然要較勁,卻也又回到馮小剛《天下有賊》的框架之中,殊為可惜。

 

很尖手快是天下慣竊的吃飯傢伙,每一回的街頭行竊,既是巧遇,亦是狩獵,揀對了對象,才事半功倍,看走了眼,難免禍事連連, 海登第一次撞上安迪.賈西亞(Andy Garcia)時,有如驚鴻一瞥,閃身即過,讓人誤以為那只是不經意的一次靈光閃動,以為安迪只是好心來客串,海登一旦行竊到手,留下紙幣,其他的錢包或照片,就隨手可拋進信箱中去了 ,唯一讓他多看一眼的是藏在錢包裡的那張瑞秋.畢森的美女照片,只不過,陌生女子的照片多留無益,他還是把送進了郵筒裡了。

 

不過,電影的趣味卻在於同類事物的蒙太奇剪接中,先是那張照片,既而就是一位美女在快照店裡洗出了四張快照,閃動的光影吸引了海登的目光,完全沒料到眼前此人就是剛才的照片美女,但是邱比特的紅線之箭早已悄悄擊射,於是海登一路尾隨,終於在小酒館裡觸碰搭訕成功,觸碰讓他偷到了瑞秋的手機,讓他有了機會搭訕,成就自己的邂逅情緣,兩人點了同樣的「金湯尼」酒,美夢才要起飛,偏偏,瑞秋的男友安迪也在此時現身了。ny0221.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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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迪不是客串的,安迪的好戲才要上場,海登一見就心虛,被安迪一把按住肩膀,身子和心靈全都給壓了下去,海登面對的是既偷了安迪的錢包,還想偷安迪的女人,女人並不知情,但是安迪卻看穿了他的底細,而且先下手為強,一壓一碰之間早已把海登洗刮一空,再以海登慣用什麼模式戲耍眾生,最後都成了他遭安迪重重羞辱的現世報。

 

坦白說,這種碰中碰的街角邂逅戲,很像武俠小說高手過招的紐約街頭版,所有的互動招式都沒有出人意料的轉折,無非就是小賊惹上了大賊,慘遭大賊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海登與瑞秋的酒館巧遇,還來不及溫火慢焙,滋生情苗,現世報即已降臨。

 

節奏拿捏不定,動感快慢不一,未能取得平衡,可能是姜文這一段最大的問題,小偷的動作快到來不及讓人看見,也不適宜用慢動作來作註解(畢竟不是武俠動作片),但是海登試圖搭訕的情感邂逅,就在火苗都還沒有竄升出來,就起了波折,即時插了進來的老賊,本應惱怒有人太歲太頭上動土,卻還只是禮貌性地委婉拆穿,讓小賊無地自容,該狠卻不夠狠,該毀滅卻又手下留情的厚道,反而讓狠角色的狠勁失去了應有的力道(畢竟,皮夾和女人的雙重威脅,對安迪都是攸關顏面的直接挑釁,是可忍,孰不可忍?)男人間的戰爭,其實也應該是愛情故事的另一闕變奏曲啊。

 

 

紐約我愛你:真情假意

有些電影很深沈,看完電影,總要咀嚼反芻,才能悟得更多;有的電影很淺白,一看就懂,噱頭玩完,熱鬧也就看過了。

 

拍過《尖峰時刻:巴黎打通關(Rush Hour 3)》、《 X戰警3:最後戰役(X-Men: The Last Stand)》、《鬼膽神偷(After Sunset)》和《紅龍(Red Dragon)》等片的導演布萊特.雷納(Brett Ratner)在《紐約,我愛你(New York, I Love You)》之中,就以一場由三個意外組成的片段,說出了一則當代「愛情神話」。

 

第一個意外來自於安東.葉爾欽(Anton Yelchin)飾演的年輕人。涉世未深的他,以「打工賺錢」和「飛來豔福」的雙重喜悅心情,接受藥房老闆詹姆斯.肯恩(James Caan)之請,陪同他的女兒Olivia Thirlby去參加畢業舞會。那一天,白衣如雪的奧莉維亞.沙爾畢(Olivia Thirlby)打扮得有如天仙公主,只可惜,她的身旁多了一具輪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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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奧莉維亞美如天仙,但是肢體殘障,錯愕愛驚的安東,也只能咬著牙繼續完成自己的承諾。

 

第二個意外來自於奧莉維亞的激情。舞會結束後,他們原先訂好的禮車卻被人給捷足先登了,安東只好推著奧莉維亞的輪椅漫步回家,但是他們走進了中央公園,舞會縱情狂舞的興頭還正濃,於是奧莉維亞和安東在月下花前,不,正確的說法是大樹下,座椅上有了一場性的冒險。

 

是的,奧莉維亞雖然肢體殘障,行動不便,但是她雙手懸吊樹上,撐起身體,採用女上男下的體位,與安東來了一場匪夷所思的「野戀」。

 

第三個意外則又回到安東身上。安東原本答應詹姆斯要在午夜前把奧莉維亞送回家,一晌貪歡,他誤了事,一覺醒來,雖然奧莉維亞還是奧莉維亞,沒有從公主變回灰姑娘,但是他只能急急忙忙推著輪椅,要把奧莉維亞送回家,到了家門口,遇見詹姆斯,安東還來不及道歉,奧莉維亞卻已經自行走下輪椅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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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她四肢健全,昨夜的一切全是演戲,此時,詹姆斯不疾不徐地註解說:「紐約每天有上萬個演員在找尋演出的機會…」這一回,不過是奧莉維亞在練習演出一位殘障人士的歷程而已。

 

意外,之所以動人,主要則是超乎預期,始料未及。善用意外的戲劇創作,最重要的就是讓所有的意外轉折,都閃動得極其動人自如,毫不勉強,明明是雕琢,卻合情入情,刀法深藏。這一段故事的三個意外,只要回歸一切只因奧莉維亞要磨練演技的前提,就有著讓人恍然憬悟的力量。

 

震驚和趣味其實全落在了安東身上,從有美女陪舞,到以輪椅代步的尬舞,再轉向「垂直體位」的做愛,最後再面對健步如飛的美女真相,最大的挫敗不在於奧莉維亞肢體健全,而在於奧莉維亞「騙」了他的愛情:天下情人都試圖遮掉自己的醜與憾,盼能以最好的一面獻給情人,偏偏,奧莉維亞反其道而行。

 

這則片段最精彩的部份不在意外,而在結尾。安東重新回到了他們做愛的那棵大樹下,昨夜的一切明明是真實的,從肌膚之親到汗水體液,那個不真實?偏偏,讓人神魂顛倒的愛情神話卻來自於「謊言」,愛情世界的真相究竟是「真情」?還是「謊言」?安東摸著自己的頭,如夢似幻的人生奇遇,他亦只能啞然失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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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趣的是,導演布萊特.雷納告訴紐約時報記者說:「那棵樹,其實是棵道具樹。」輪椅或許是真的,殘障卻是假的;性愛或許是真的,愛情卻是假的;既然如此,公園是真的,大樹卻是假的,又有啥不可能呢?問題關鍵在於:「為什麼?」因為,布萊特.雷納說:「中央公園的環境可以拍戲,有上萬棵樹可以當背景,但是你不能碰到任何一棵樹。」真樹不能用,只能用假樹,沒有觀眾會發現的,心愛的情人究竟是真情或假意,你又如何發現呢?

7月17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717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台北電影節─給獎總評》

 

欣喜的是《乘著光影旅行》拿到了最佳紀錄片和百萬首獎(還有剪接啦),那是遲來的肯定,我的心得是:一,好片不寂寞;二,作品得不得獎,要看誰做評審啦。

 

picx_f1tw9980821102.jpg去年金馬獎,《乘著光影旅行》輸給了《音樂人生》,我是不服氣的,台北電影節給予的肯定,我則是欣喜的;評審把最佳女配角獎給了《父後七日》的張詩盈,我亦有歡欣感受;鄭文堂能以《眼淚》獲得最佳導演獎,我同樣覺得好棒。

 

《艋舺》的未能勝出,只得一個美術獎,鈕承澤或許很失望,但是票房的成功同樣很重要,外國評審看多了這類幫派青年成長電影,未必看出了本土趣味,這亦是評審名單決定給獎結果的必然邏輯。

 

本段音樂:

《戀戀風塵》原聲帶

《艋舺》原聲帶

《鐵汗》

《善變的女人》

 

第一小時       第二段

最新電影:《上海》

這是以中國上海為背景的電影,明星陣容很強,從約翰.庫薩克、周潤發、鞏俐到渡邊謙,只可惜,故事卻是以外國人的觀點,拍給外國人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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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焦點之一是美國人差點發現了日軍偷襲珍珠港的蛛絲馬跡,之二,則是神秘的鞏俐,滿足了美國人的東方幻想;之三,上海租界有各國勢力角逐傾軋。

 

問題在於這些趣味的格局都忒小了些。讓我懷念起了《太陽帝國》

 

本段音樂:

《喜福會》原聲帶

《太陽帝國》原聲帶

《上海夢》

 

第二小時    第二段

最新電影:最新電影:《荒島.愛》

 

很多電影都強調歷史和文化印記,有些太過刻意,所以變得牽強;有些低調,卻渾然天成,反而讓人驚歎。《荒島.愛》屬於後者,關鍵在於防空演習的防空警報。南韓的歷史傳奇,且讓我們從《共同警備區域》《魚》來講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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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的主題很簡單:一位「孤男」,飄流到了城市裡的沙洲;一位「宅女」,選擇把自己困在房間裡。「孤男」對「宅女」,人生突然就不寂寞了。

 

一,困居荒島上的文明省思:曾經在意的,如今全變成沒有意義了;錯過的,反而格外珍惜了/對照《浩劫重生》

二,人都不是島嶼,但是當代人誰不把自己困在一座荒島上呢?

 

本段音樂:

《共同警備區域》原聲帶

《魚》原聲帶

《浩劫重生》原聲帶

《荒島.愛》原聲帶

紐約我愛你:天涯知音

懂,是人生極高境界,藝術家因為「懂」,才能捉著人生深情;鑑賞家因為「懂」,才能坐享臥遊之樂,解讀妙境;人生友朋,同樣因為「懂」,才能夠細心陪伴,細數星辰。

 

十一個導演合作拍攝的《紐約,我愛你(New York, I Love You)》,讓我看得興味最盎然的要屬德國/土耳其裔導演法提.阿金(Fatih Akin)的那一段,主要原因是他「懂」得舒淇的美,而且他懂得「畫龍點睛」的人生趣味。

 

法提.阿金並不諱言,他接愛
約,我愛你
》製片人邀請接下其中一段紐約愛情故事時,心中想到只是一個模糊的概念:「講一個沒人講過的愛情故事。」(A)

 

他第一個諮詢對像就是土耳其的作家兼導演Ugur YucelUgur的回應很簡單:「那就拍一個老頭子與少女的愛情吧。」(B)但是法提.阿金心中的藍圖卻是想要拍一位藝術家愛上自己作品的故事。(C)

 

(A)┼(B)┼(C)的結果就成了這一段畫家與模特兒的「藝術愛情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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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gur Yucel飾演一位垂垂老矣,猶在追尋人間絕對的畫家,他在紐約華埠的中藥店裡遇見了店員舒淇,一見就驚豔,以買靈芝為名,就近觀察,然後憑著印像迅速畫下了舒淇的肖像。輪廓不難,厚唇亦不難,長髮飄逸更容易,但是萬事俱備,獨缺雙眸,畫不出流轉電波,肖像畫就少了神采,就無法讓人感受到他所見證的那種震撼力量。

 

就在他畫作初定之際,畫家整個人就仆倒昏迷了過去。畫家老了,體日不濟了,來日無多了,偏偏,就在最後的夕陽時刻,他似乎正要攀上創作人生的最高峰,第二天從畫布上清醒過來時,他輕輕吻了一下畫作中的舒淇,起身就上中藥店去找舒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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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素不相識的老頭子突然對妳說:「我想要畫妳,做我的模特兒好嗎?」一般人通常會嚇一大跳,藉機搭訕的男人常常不懷好意,對方若是體面帥哥,還可以解嘲是小小豔遇,偏偏Ugur Yucel既老又醜,讓人信靠的安心指數太低,舒淇沒有鬆弛戒心,輕聲婉拒了,但也收去了畫家的名片。

 

除了每天枯燥地獨守櫃台,舒淇還得兼理剪裁草藥,有一天誤傷手指之後,心頭起了厭煩愁緒,想起了畫家,想要換一點人生滋味,於是就溜班去找畫家。不幸,她去晚了,畫家已經辭世,經紀人正在清理畫家舊作,她只能在牆角邊瞄見畫家似乎曾以她為本,為了好幾幅畫,只是全都少了眼眸,更神奇的是她也撿到了畫家初驚豔時隨手畫下的手稿,一張沒有眼眸的女性肖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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畫家錯過了她,她亦錯過了畫家,生命的遺憾已然造成,卻非無法彌補,於是她去拍了快照,比照畫作尺寸,放大沖洗,然後剪下自己的眼眸,再貼到畫家的手稿上,龍得著了眼,就活了,就飛上青天了。

 

這則畫家傳奇原本是個傷感的故事,見到了美,卻不能留住美,何等遺憾,多數人的生命都是類似如此被遺憾的巨輪匆匆輾過。她的美,畫家「懂」(畫家上前搭訕的那天,法提.阿金還特別要舒淇以素顏亮相,美女就算不曾化妝,風情依舊動人);畫家的夢,她亦「懂」;彼此心中的遺憾與傷痛,她卻更「懂得」用自己的方式來補實。

 

有眼眸的肖像圖,是不是比沒眼眸的肖像圖更迷人?答案其實見仁見智,但是法提.阿金的選材與鏡觸卻深諳了人與人之間最珍貴的那個「懂」字密訣,我們的頻道相通,心意相通,感動亦就更巨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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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提.阿金究竟有多懂呢?答案要到畫家作畫的那家餐廳去尋找,畫家快速畫下自己記憶的美女肖像時,空間迴盪著一首中文老歌「天涯歌女」,只是演奏版,沒有歌詞,懂得歌詞的華人影迷,或許不會忘記《色戒》中的王佳芝同樣在日本酒館中為著先生演唱了這首歌,一句天涯呀海角/覓呀覓知音/小妹妹唱歌郎奏琴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噯呀噯呀 郎呀咱們倆是一條心」,多麼深情,又多麼癡心。法提.阿金選用了「天涯歌女」或許只是巧合,但是我們的天線收到了弦外之音,多添了美的感動,電影世界多的是這款的偶然與巧合之美。

荒島.愛:癡情的吶喊

多數人的此生最大夢想,絕對不會只是一碗麻醬麵,南韓導演李海準執導的《荒島‧愛》卻告訴大家,男主角鄭在英受困在沙洲上,不但渴望再吃一碗麻醬麵,而且最不可思議的是,他真的吃到了。

 

一碗麵,一世夢?這種說法對多數人而言真的太誇張了,《荒島‧愛》卻選擇了這麼誇張的論述當主軸,主要是導演看到了只有在物質匱乏的年代裡,世人才會反身檢視自己最懷念的事物,確認自己最在乎的夢想。

 

滾滾紅塵,多數人都是既現實又功利的,只有癡人才會說夢,才願放下手邊的一切去逐夢,只有癡人才懂得怎麼樣的癡情才動人,李海準夠格算癡人的。

 

沙洲就在城中央,就在河中央,樹木花草和鳥兒都不少,垃圾當然也不少,打魚捕鳥吃野菜都是他要活下去,就不可或缺的謀生手段,獵食生活的挫敗,提供了電影觀賞的趣味(鄭在英先是想吃臉蛋,卻被鳥屎淋頭,鄭在英先是攀樹無力,最後卻能飛身上樹,挫敗與突破的歷程都饒富趣味),從垃圾中找到了麻醬泡麵的包裝塑膠袋,亦也勾起了鄭在英的私密回憶。

 

不過是一包泡麵,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值得大張旗鼓,用一部電影的長度來書寫嗎?持否定或懷疑態度的人,肯定過著不愁衣食的富裕人生,但是高明的導演就是懂得在最尋常的事物中看到人生最迷人的本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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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一包泡麵,值得這麼大驚小怪嗎?值得大張旗鼓,用一部電影的長度來書寫嗎?持否定或懷疑態度的人,肯定過著不愁衣食的富裕人生,但是高明的導演就是懂得在最尋常的事物中看到人生最迷人的本質。

 

正因為沙洲上沒有便利商店,沒有超級市場,除了土法獵食,別無生機,但是偶而撿拾到一只麻醬泡麵的包裝紙袋時,原本已經消失、淡忘的記憶,卻突然就從心田深處翻滾而出,塑膠袋裡明明沒有泡麵,只剩一包調味醬,然而光是看到包袋上的麻醬泡麵圖案,口水就生津,唇齒間曾經有過的記憶,全都甦活了過來,漫天飛舞的前塵往事讓鄭在英只能狂吼,只能用包裝袋把臉罩住,希望重新再聞嗅到麻醬泡麵的勁猛滋味。

 

狂吸一口氣,只是抽象的滿足,只是前奏曲,《荒島‧愛》最動人的傳奇,則是讓鄭在英真的能在這個鳥會拉屎的沙洲上,變出了麻醬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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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就在鳥屎。

 

鄭在英的邏輯很簡單,鳥會吃種籽,太硬的,消化不良的,就會排出,只要把田犁好,種下鳥屎,或許就能種出植物,或許就有玉米,就有麥子,就有機會能磨成玉米糊或麥糊,據以做成麵條,再加水煮熟後,不就完成了克難式的自力更生煮麵記?

 

李海準的厲害在於他不會只耽溺於單向論述上,鄭在英急著想吃麻醬麵的心情全都看在遠遠守謢眺望的鄭麗媛眼裡,於是足不出戶的她竟然就打了電話,要求麻醬麵的外送服務,一定要送出各式麻醬麵到沙洲上給鄭在英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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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種意外的逆轉安排,當然是脫序出格的狂想,卻也使得原本只有男女主角各自在自己的世界裡演出獨角戲的《荒島‧愛》,突然有了變數,有了生命的可能選項,鄭在英究竟接不接受施捨與同情?也就在觀眾心中起了七上八下的猜測組合了。

 

鄭在英終究吃到了土法煉成的麻醬麵,他的佐料是那包僅存的麻醬料理包,存下所有的資源,只求快意一餐的卑微心情,搭配著再也不能控制的淚水,《荒島‧愛》中的基本食欲,就此達到了酣暢淋漓的絕美境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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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粒種籽,一個希望,一碗麻醬麵,一個夢想。有的人,生命壯闊華麗,鄭在英的小世界,即使微不足道,卻也可膨脹到無限巨大,渺小與偉大,其實全看你的生命天平究竟有多少砝碼?又有多少的恆心與毅力去追求,鄭在英的癡情不悔,就是《荒島‧愛》最動人的生命論述了。

荒島.愛:國族的吶喊

提到朝鮮半島,你想起的第一個人名是誰?金正日?李明博?李英愛?全度妍?鄭大世?李準基?還是裴勇俊?你想起的政治名詞又是什麼?青瓦台?平壤?還是板門店?

 

朝鮮半島的上空,在過去百年裡曾經有戰爭烏雲籠罩,有太多的電影直接描寫著戰火下的人性考驗,從直接取材的《太極旗生死兄弟》、《魚》和《共同警戒區》,以及採寓言體例,曲筆側寫的《駭人怪物》,戰爭氣息都餵養了創作者無盡的靈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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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韓導演李海準執導的《荒島‧愛》是一部現代城市的愛情寓言,卻出人意料地在底片中滲透了朝鮮半島最特殊的國族記憶:戰爭陰影。

 

城市愛情究竟如何與歷史戰爭扯上關係呢?刻意連結,必定做作,不著痕跡,才是功力。李海準的選擇是:每年春秋各一次的防空演習。

 

防空演習的目的是為了因應敵國外患,讓民眾聞警報聲知所防範,讓官員聞警報聲得能操演防敵科目,南韓如此,台灣亦然,每年都可或聞的防空演習,多數人只視做是人生中的一個風景而已,絕少運用成為驅動劇情的關鍵元素。

 

李海準不但懂得運用防空演習,悄悄在愛情元素中書寫進南韓的國族記憶與政治符號,更懂得轉換成為旋乾轉坤的關鍵能量,值得好好分析。cast00133.jpg

 

首先,春秋各一次的防空演習,只要警報放響,街上人車都得停下,道路淨空,那是宅女鄭麗媛最開心的時刻,她可以放手打開窗子,呼吸外頭空氣,窺見真實人生,不怕被外人打擾,就在她拿著大砲照相機,喜孜孜開始尋覓人間風景時,卻意外發現了困居在河中沙洲的鄭在英。

 

換句話說,這對孤男寡女的邂逅,起源自那場防空演習;如果只是偶然的巧合,《荒島‧愛》的格局只能算是一場美麗的意外,偏偏不是,鄭麗媛在春天瞧見了鄭在英,她能不能在秋天遇見鄭在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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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二場防空演習的警報聲響起之前,一切只像是虛幻的空氣,然而,警報響起時,一切全不同了,原本看似不經意的巧合安排,最後証明卻是極其精巧的布局,就不得不對導演的迂迴繞道,最後卻能總其成的論述功力,用力鼓掌了。

 

防空演習的警報響起,時間凍結,行動凍結,理論上,渴望和遺憾也都得凍結了,不過,李海準卻揀到了「時間凍結,行動凍結」的契機,填充進全新的生命選項,讓轉眼就要從眼前消失的風景,在緊急剎車之際,得著了逆轉的可能空間,原本不懂得如何與外人溝通的宅女,就在內心的強力呼喊下,邁出了她自己都不曾想像的行動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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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最大的力量來自於欲望,其中,愛情常居於主導地位,在南韓人生活中每年都會遇見的防空演習中,穿插進愛情欲望的伸展空間,國族記憶與私人記憶因此濃稠混雜,密度稠密到再也難以化消,《荒島‧愛》原本只是一男一女的私密對話,卻在春秋各一次的警報聲中,昇華成為朝鮮半島的愛情寓言,不但情人溫度增溫,也加註了獨一無二的家國密碼,時空座標和政治歷史符號都融鑄其中,成功示範了以小搏大的創作心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