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是一個特別的年份,那一年香港從英國手中交到了中國,那年六月,《春光乍洩》和《第五元素》先後於台北上映,那年六月,霪雨紛飛,政治嘈雜。難得的快樂,唯一的快樂,全靠電影院裡的好看電影。
王家衛┼張叔平┼杜可風=?
你的答案是什麼?
盧.貝松(Luc Besson )┼艾波葛斯特(Thierry Arbogast)┼尚.保羅.高帝耶(Jean-Paul Gaultier)=?
你的答案又是什麼?
我的第一個答案是:浪漫。
極度的浪漫。
我的第二個答案則是:狂想。
激越的狂想。
不論是浪漫或狂想,《春光乍洩》和《第五元素(The Fifth Element)》光影交錯,聲光交響的情景,卻不折不扣,構成了一場世紀末的視覺饗宴。
因為是世紀末,所以華麗是絕對必要的。
世紀末,又遭逢香港驚天動地的分水嶺,不華麗如何顯得出心靈的蒼白浮動?
站在世紀末的懸崖,探索未知的二十三世紀,不華麗如何雕砌得出海市幻影?
王家衛的華麗是暈黃、輝煌、但又斑駁的。
梁朝偉的心情是像那盞始終看不清楚全貌的瀑布燈?還是他房間花不隆咚,讓人對不清焦距的彩紋壁紙?
花色斑斕是美麗的偽裝,就像生物世界的保護色一樣,本來就不想讓人懂。而且,讓看不懂的人頭暈眩迷,有什麼不好?又有什麼不對?只有剋星,才能穿透保護色,一舉擒獲獵物。一旦遇上剋星,不認命,又能怎麼辦?
沒有人知道張國榮和梁朝偉為什麼一定要點著大燈,燈火通明地睡大覺?燈火下掙扎的欲望,其實就像燈光下搖晃的人形,越光亮,影越亂,只有更添寂寞。
華麗和斑駁本來就只有一線之隔,分寸掌握,靠的是導演的才情和直覺。
其次則是場面的調度和鏡頭的運動旋律。
酒肆狂歡出來,酒意深濃的張國榮腳步已蹣跚,但是意識依然清明,他可以不抬頭,不直視,就像一個觸角靈敏的生物,清楚收到牆腳邊有人在等他的訊息。
等他窩進計程車內,透過後車窗,讓梁朝偉的人形就浮動在車窗後,然後再悄悄地側過頭來,告訴所有的觀眾,他的視而不見,是一種故意,是一種姿態,是一種折磨。
繞旋瀑布的鏡頭,環繞世界盡頭燈塔的鏡頭運動,都有明確的節奏旋律,準確傳達出人們面對自然奇觀的感動與冥思。
但是另外有一種不規則的運動,發生在:
(1) 午夜床邊,梁朝偉和張國榮兩個相對觀點,兩個相對個體的凝視;
(2) 張震和梁朝偉行前話別的擁抱,慢動作中的抽格;
(3) 高反差,強背光的小廣場足球賽,人物走位和鏡位出入的矛盾相悖。
(1) 不規則,造成了喜趣的情境對比。
(2) 不規則,點出了當事人猶豫難安的離別心情。
(3) 不規則,營建了閃動跳躍的莫名意念。
規律,往往是人們自以為是的必然;不規律,卻可能才是自然的必然。
當我們習慣於自以為是的規律的時候,人為的不規律,卻可以幫助我們更了解,我們不敢面對,羞於面對,或者不知道該如何面對的生命真相。
王家衛用他的理性與知性,帶領我們走進一個感性充沛的世紀末情欲殿堂。
相對地,盧.貝松卻是用他的感性與任性,堆砌一個頹廢至極的世紀末迷宮。
迷宮的設計師,一筆一畫,都有巧思光華。但是,走進迷宮的人們,卻膛目結舌,把不定自己的羅盤方位。
所以,我們只能驚訝於機械企鵝般的外星救世主造型,以及體能與智能完全不成比例的尷尬。
所以,我們只能像米拉.喬娃薇琪一樣,茫茫於三度空間的交通亂像,進退失據,只好捨身蹤躍,投身於不可知的未來。
所以,我們只好羨慕盧貝松可以有那麼多優渥的空間和財力,把習見的電影公式:警匪追逐、希特勒式歹徒、海天旅遊、單槍戰群魔、愛情至上論……逐一換穿上銀子鑄造的新衣,炫死你、迷死你、暈死你……
銀子不是萬能物,但是沒有銀子,天馬行空的想像力,肯定是很難具像華麗的;但是沒有了想像力,再多的銀子,也鋪串不出亮晶晶的觀影喜悅。
盧貝松捉住了銀子,就像神勇的《賓漢》,捉準了韁繩,駕馭著他的想像力馬車往前狂奔,買票上車的你,隨車顛奔,快意吼叫,激情飛天,車停走人,汗流浹背,心滿意足。
好久不見的觀影狂熱,是不是悄悄又滑進了你的血管,氣管,胸口,一股火辣直衝上腦,留下一幕幕難忘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