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之櫻:陪你天涯海角

山田洋次導演在《春之櫻─吟子和她的弟弟》提出了一個簡單至極,卻也極難回答的問題:「什麼叫做幸福?」

 

山田洋次的回答是:陪伴。

 

當然,觀眾進一步想問的是:「陪伴又是什麼?」

 

山田洋次把提問權交給蒼井優飾演的高野小春,另外則把答案交給加瀨亮飾演的長田亭來填寫。

 

《春之櫻》的開場是小春在鄰里親友的祝福下,要嫁給名門醫生,原本是人人豔羨的理想婚姻,但是舅舅大鬧婚禮後,公公婆婆開始懷疑她的遺傳基因是否也有同樣的癲傻基因(那是挑剔,亦是岐視),連先生都一副不以為然的不屑表情。小春遇上的艱困癥結在於「門不當戶不對」的階級傲慢,以至於她孤單地出嫁,孤單地回門。yb83421.jpg

 

同樣的孤單場景在於吉永小百合飾演的吟子去找小春的夫婿談判,以岳母之尊盼能化消小兩口的「誤會」,但是女婿先是遲到了(讓岳母苦候),談沒兩句,又忙著接起手機,與朋友聊了起來(把岳母晾在一旁),吟子尚且如此遭到女婿輕忽,吟子的落單孤獨,就已經明示了小春婚姻的危機了。

 

愛,就會想要陪伴,不愛,就沒了「愛屋及烏」心,山田洋次沒有直接書寫小春的寂寞與窘迫,而是透過吟子的際遇,迂迴寫出了觸礁的愛情。曲筆遠比正面描寫更有力,山田洋次顯然很懂得側面攻擊的威力。

 

左鄰右舍會不會探詢小春何以回家呢?尷尬當然難免,卻不是山田洋次關切的重點,他同樣選擇了迂迴側筆,門會吱吱響,是卡榫壞了?還是那裡出了問題?長田亭出現後,很快就找到了問題所在,也找出了解決方案,觀眾從小春的眼睛中看到了喜悅、信靠與依賴,不必談情,不必言愛,心底開花的舒暢感,遠比所有的山盟海誓更有力吧!yb3414.jpg

 

山田洋次細筆寫下的第二筆幸福滋味,則交給了那個夏日的煙花季節。

 

煙火在暗夜長空中綻放時,誰不歡欣?誰不雀躍?小春和長田亭就擠在眾人堆裡爭看著長空煙火,每一回的花團錦簇都贏得無數驚歎,但是山田洋次沒有讓兩人蜜甜地膩在一起,亦沒有說一句濃情語話,唯一的一句台詞是鄰居看到他們:「你們也來了!」兩人相識一笑,是啊,真實人生的幸福,無非就是陪你一起看煙花的凝視吧?「平平淡淡,從從容容是最真」的意境躍然臉上。

 

最後的高潮在於舅舅在落雨時節傳出病危消息,小春先是猶疑要不要探視舅舅最後一面,繼而又掛念著如何趕得上最後一班的新幹線火車。

 

小春每一回心頭起了問號,就會轉身對向長田亭,因為了解,因為體會,長田亭的答案總是更堅定了小春的決定,就在小春決心要趕搭最後一班列車時,長田亭脫口而出說:「我開車送妳去。」小春咦了一聲,似乎要問:「路很遠呢,你不累嗎?」長田亭急著接了一句:「反正天下雨,什麼事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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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伴就是陪伴,在最需要的時候,在對方還沒有開口的時候;陪伴,就是在最需要的時刻,就悄悄陪立身旁,無需多語,熱情溫度卻已畢現。

 

懂得生活,就懂得幸福。懂得陪伴,就更懂得幸福。山田洋次分享他的懂,幸福的滋味也就悄悄滲進了觀眾的心。

蘇西的世界:風林火山

看完一部電影,卻完全沒認出演員的原本名姓,對於演員不是挑剔,而是難得的肯定。

 

看完《蘇西的世界(The Lovely Bones)》,你不會忘記片中心狠手辣的連續殺人犯喬治.哈威,但也直到終場我都沒有發現這位既冷酷又冷靜,一舉一動都讓看得心頭發麻的演員,竟然就是史丹利.杜契(Stanley Tucc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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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山濯濯的史丹利不是一般小角色,他堪稱是好萊塢近十年來最精彩的甘草綠葉演員,若不是他在《航站情緣(The Terminal)》那樣苦心相逼,湯姆.漢克斯(Tom Hanks)困在機場當人球的際遇不會那麼讓人同情;《來跳舞吧?(Shall We Dance?)》中,他即使只是站在舞池遠方的背景人物,搞笑放電的能量卻已經足夠超越主角李察.吉爾(Richard Gere)與珍妮佛.羅培茲(Jennifer Lopez)的擺譜舞姿;《穿著Prada的惡魔(The Devil Wears Prada)》中那位「娘」味十足的同志助理,更是直接讓人無法相信他是異性戀的平常男子(育有三名子女);至於《美味關係(Julie & Julia)》中的那位疼愛嬌妻的美國外交官,更是深暗「以小事大」(老婆的身材比他高大壯碩)的外交秘訣,讓他得能飲食男女都能酣暢飽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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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各片,杜契都是頂著大光頭來演戲,沒人嫌他頭髮少,反而覺得他額頭既聚光又反光,光芒四射,亮眼極了。我沒能在《蘇西的世界》中一眼就認出他來,第一個原因自然是他戴起了假髮,外型遽變;第二個原因則是他徹底改變了戲路,體現了陰森古怪,讓人寒毛直豎的殺人慣犯氣息。

 

也因為他改變得那麼成功,才使我對他的詮釋手法充滿好奇,想要一窺究竟,閱讀多篇有關《蘇西的世界》訪談錄之後,得著了以下的結論:

 

一,心似─找出這個角色的動機:演什麼,像什麼的前提是你了解要演的是什麼樣的人?他先讀過劇本,再比對小說,才知道喬治這個角色有多陰沈,有多低調。然後就得去找犯罪學的書,研究這類人的特殊心性。

 

二,形似─研究這個角色的外表:研究過程中,他最大的興趣其實是「以貌取人」,他曾經細細研究多位殺人兇手的外表,綜合心得是:他們外表極其平凡,一點都不突出,都很重視髮型剪裁、戴眼鏡,還蓄有小鬍子,他不是犯罪學專家,不必去研究外貌與兇手間的內在連結為何,但是整理出形似的必要元素後,他就已經有足夠的空間去開發這個角色的展演空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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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神似─原著小說對兇手的描寫是一位身材比他粗大,體重也重得多的鄰家伯伯,但是他放棄鉅細彌靡的外形重建,反而去追尋那種暗潮洶湧的心理軌跡,一路從隔街相望,憑窗遠眺,靜靜地坐在漆黑的車子看著照後鏡裡的人影,他蓄積的是「靜若處子」那種「不動如山」的巨大能量(包括出外返家,也會戒慎恐懼地聞風辨聲的靈敏獸性);幾場動作戲,不論是誘騙蘇西時的「侵掠如火」,面對警察盤問前機伶布署或者捉拿蘇西姐姐的「其疾如風」,或者遇到蘇西父親登門質疑的「其徐如林」,他都有精準的切割,層次分明,自然就讓人看得格外信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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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西的世界》讓史丹利獲得了奧斯卡男配角的提名,最後則是敗給了《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的克里斯多福.華爾茲(Christoph Waltz),平心而論,兩人各有特色,差別在於克里斯多福是灼灼逼人的外露演技,史丹利則是內隱悶騷的壞,我不知道克里斯多福將來還有多少演技增長空間,但我清楚明白史丹利絕不重複自己的表演,才是更讓人敬佩的專業與敬業,《蘇西的世界》許多場面處理得讓人覺得扼腕,多虧有了史丹利.杜契,全片才有了讓人咀嚼回味的空間,那也算是大演員具備的大能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