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洛區得獎:金玉良言

終身成就獎得主不只是拿一座獎而已,分享他們的奮鬥經驗,才是「終身成就」得能傳承,得能廣為人知的最大意義。

 

歐洲電影獎2009年的終身成就獎頒給了英國導演肯.洛區(Ken Loach),雖然歐洲電影學院沒有替這位名導演出一本專書,頌揚他的成就,至少在官網上做了一篇訪問,這篇文字就詳細介紹了他的心情與心志,讓我看到了一位大導演的器度。

 

首先,主辦單位恭喜他獲得了「終身成就」獎的肯定,他的回應就很不俗:電影是由一群團隊協力完成的,我只是一名導演,工作夥伴們的貢獻常常被低估了(特別是編劇),我願意代表我的團隊夥伴來接受這個獎,而且這是領取這個獎的唯一態度,否則就太自私了,得獎,讓我很光榮,但是不必縈懷,因為你一旦在意,你就很難再工作了。

 

夠格領取終身成就獎,意謂入行的時間夠長,肯.洛區從1960年代開始拍片,他怎麼看得拍片環境的改變呢?他的回答同樣言簡意賅:「表面上,新科技帶動了極多變化,但是本質沒有改變,你就是得去尋找角色,精彩的敘事,處理生活命題,與演員相處,要求表演…更重要的是你要確定為什麼要拍這部電影。」

 

肯.洛區早年拍過很多紀錄片,他拍的劇情片多數多包含著政治、社會主題,關心工人和弱勢族群的遭遇,這款電影工作者往往都在創作中包含著改革社會的期待,他對電影的社會影響力有什麼看法呢?他提出了一個很犀利的批判觀察:「很多美國大製片廠拍攝的商業電影都隱含著某種右翼主題:「孤單英雄只要手上有槍就能夠征服一切,解決所有的問題the lone hero who can conquer everything and solve your problems and that the gun is the answer to everything.甚至他們還大言不慚地說北美是全球最自由民主的地方,那還真是個笑話,我還是希望市場上能有激進或批判類型電影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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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回拍片,從選材到製作,電影團隊都會認結識許多陌生的朋友,肯.洛區就認為拍片最有意義的回饋不是製作完成一部電影,而是拍片期間所認識的每一個人:「不論是西班牙內戰的老兵,尼加拉瓜打游擊的民族鬥士,堅守原則,團結抗爭的勞工,或者是備受生計煎熬的失業勞工,遇見這些人你就會更加清楚電影工作者所站的位置是多麼地優渥特別。」

 

做為資深電影工作者,他亦在訪談中對於年輕人提出三點很實用,亦很有觀點的從影建言:

 

首先:加入工會,與其他夥伴一起奮鬥,因為我們需要相互支援,我們得要求政客們拿出行動來保護歐洲電影工業。(註:這個概念其實很適合提供給台灣的新秀導演們參考,單打獨鬥難成氣候,團結奮鬥才是真。)

 

其次,他建議有志從事導演工作的歐洲年輕人「急著進電影學校,不妨先到劇場去見習,從演員身上取經學習。主要是拍片其實不難,只要安排妥當,拍攝影像,然後重組即可完成,很多導演自以為只要隱身在攝影機後面,再找到幾位技術專家就可以來拍片了,但是卻一直不懂得該如何與演員們合作。英國劇場不時會改編世界名著或名劇,工程相當浩大,卻也因此可以瞧見演員們如何因應挑戰,懂得如何創造精彩表演。電影學校往往會帶給學生一切都很容易的錯覺。」(註:好導演就是懂得激發演員的實力,好導演同樣懂得讓演員發光,李行與歐威、李安與郎雄的組合就是最佳明証。演員能夠绽放光芒,電影的感染力就更強了。)

 

第三,他認為導演與編劇是完全不同的兩件事,聰明的編劇未必會導演,能幹的導演未必有話要說,時下很多人都認為導演應該自己來寫劇本,他並不認定這個看法,他認為好導演應該是找到好的編劇來完成劇本。(註:導演同樣要在文字劇本中找尋創作脈絡,找出更合適的電影媒介來傳達文字概念,導演離不開劇本,但是未必要自己撰寫劇本。)

 

書寫部落格的文章,對我而言,最大的意義就是在舉世滔滔中,尋找一些被流行風潮給遮掩覆蓋的人生珠玉,與同好共享,今天打開報紙,四家文字媒體對於歐洲電影獎的介紹,總字數不達千字,除了介紹得獎名單,別無其他資訊了,閱報不滿足,自己找出路,一直是刺激我繼續書寫的生命動力。但我更相信,肯洛區的這篇「終身成就獎」訪問記,靈光到處燦閃,有緣的部落格朋友必能從中滋生更多體悟。

2009歐洲電影獎得獎名單

歐洲電影學院12日在德國波鴻(Bochum)舉行了第22歐洲電影獎頒獎典禮,在這項歐洲影壇的年度大事中,《白色緞帶》括了最佳影片和編導三項大獎,獲得六項提名的《預言先知/大獄言家》和五項提名的《貧民百萬富翁》則各獲得兩項獎,並列第二。

 

在十一月宣布入圍名單時《白色緞帶》全部只獲得了三項提名(攝影並未獲得肯定),但是最後卻演出了三項提名,三項得獎的百分之百得獎率,導演麥可.漢內克更是一人包辦了導演與編劇兩項大獎,理所當然成為最大贏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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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份得獎名單其實讓我看到了台灣與歐洲的互動關係其實很不錯,劇情片中除了下個月就可以看到的《破碎的擁抱》之外,《預言先知/大獄言家》則是排在明年三月才在台灣上映,其他作品都已經在台放映過了。另外,歐洲動畫創作導演賈克.黑米.吉黑賀Jacques-Rémy Girerd自編自導的《米芽米咕人》今年夏秋之間已經在台灣小規模上映了,獲得了歐洲新秀獎的卡塔琳的秘密》則在金馬獎國際影展和紫絲帶影展中亮過相,只因工作繁忙,未能躬逢其盛,只能說深感遺憾。

 

今年最特殊的得獎人要算是《貧民百萬富翁》與《撒旦的情與慾》的攝影師Anthony Dod Mantle,從極熱到極冷,兩種完全不同的攝影美學和技術,他都交出了驚人的成績單,確實值得再好好分析研究的。

 

至於作曲家的競賽中,Alberto Iglesias《破碎的擁抱》和Alexandre Desplat《時尚女王香奈兒》同樣都是我敬重與喜愛的作曲家,Alexandre Desplat近來產量驚人,自家風格相當鮮明,幾乎一聽就可以分辨出是他的手筆,太過相似的重覆感,可能會遭致專家譏評,但是他的音樂作品就是動人悅耳,就是能替電影增色添香,輸給《破碎的擁抱》的Alberto Iglesias也不能說是遺憾,只能說是Alberto Iglesias很嚴謹地在尋找新的表現手法,即使弦樂表現依舊有他擅長的風味,但是新鮮感卻也穿透了樂譜,帶給聽友不太一樣的新鮮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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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獎項的得獎名單如下:

▲歐洲電影EUROPEAN FILM

白色緞帶(DAS WEISSE BAND The White Ribbon)》

▲歐洲導演EUROPEAN DIRECTOR

Michael Haneke白色緞帶》

▲歐洲男演員EUROPEAN ACTOR

Tahar Rahim《預言先知/大獄言家》

歐洲女演員 EUROPEAN ACTRESS

Kate Winslet為愛朗讀》

歐洲編劇EUROPEAN SCREENWRITER

Michael Haneke白色緞帶》

歐洲攝影CARLO DI PALMA EUROPEAN CINEMATOGRAPHER AWARD Anthony Dod Mantle貧民百萬富翁》與《撒旦的情與慾》

歐洲技術大獎EUROPEAN FILM ACADEMY PRIX DEXCELLENCE 

Brigitte Taillandier, Francis Wargnier, Jean-Paul Hurier & Marc Doisne for the Sound Design, 《預言先知/大獄言家》的音響

歐洲作曲家EUROPEAN COMPOSER

Alberto Iglesias《破碎的擁抱》

歐洲新發現European Discovery

Peter Strickland執導的羅馬尼亞、英國與匈牙利聯合製作電影《卡塔琳的秘密(Katalin Varga)》

歐洲動畫劇情片European Film Academy Animated Feature Film

《米芽米咕人(MIA AND THE MIGOO)》

歐洲終身成就European Film Academy Lifetime Achievement Award

導演肯洛區(Ken Loac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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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洲世界電影成就European Achievement in World Cinema

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

歐洲合作製片European Co-Production Award – Prix Eurimages

Diana Elbaum & Jani Thiltges

歐洲影評人獎European Film Academy Critics Award – Prix Fipresci

安德烈.華伊達(Andrzej Wajda

歐洲紀錄片European Film Academy Documentary – Prix Arte

《昆蟲之聲》 SUMMEN DER INSEKTEN, DAS – Bericht einer Mumie / SOUND OF INSECTS, THE – Records of a Mummy

歐洲短片European Film Academy Short Film

 POSTE RESTANTE

歐洲觀眾票選獎People´s Choice Award for Best European Film

貧民百萬富翁》

消失的旅客:火車元素

乘坐一趟火車,花七天時間,穿越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你會遇見什麼風景?所有的秀麗、壯觀或者清冷,在劇情電影的需求中,能夠露臉的場景很難超過三分鐘,景色只是點綴,介紹一點環境,映照一點情緒,鬆弛或繃緊劇情張力。 閱讀全文 消失的旅客:火車元素

12月12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1212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經典電影:《當櫻花盛開》

 

這是2008年的電影,我卻是因為先聽到了音樂,驚為天人,才知道自己錯過一部溫馨至極的深情電影。

 

首先,父母對子女的愛,只能做,不必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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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丈夫對亡妻的遺憾,卻是得在黃昏時光全力彌補的。

男主角魯迪(艾瑪魏波飾)患了絕症,擔心受怕的妻子杜莉(娜蘿蕾艾爾斯納飾)決定安排丈夫探視子女,順道到柏林和波羅的海旅遊,希望人生了無遺憾,不料,先走的卻是杜莉,單身的魯迪直到失去了妻子,才明白自己虧欠有多深,決心以餘年彌補。

 

於是他穿著妻子的衣服到櫻花林,到富士山去學舞踏,開了眼界,也學起妻子的烹飪技藝,讓兒子都澘然落淚。

 

情深,不分年紀,全看用心,全片最讓人動容的論述無非如此。

 

本段音樂:  《當櫻花盛開》原聲帶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經典電影:《當櫻花盛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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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慣了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人生,只有在換位置做了主廚,才明白其間辛苦,

也只有體會愛人曾經迷戀的舞踏,去實踐愛人夢想的願望,人才的憾缺才得以稍解,

文化的岐異,只是表相,世間男女的親子代溝一直是殘酷至極的人生現象,所有對親情代溝的描寫,都只能讓人輕歎,小津安二郎的家族鏡觸並非第一人,Doris Dörrie也不會是最後一人,情真,自然動人。再加上動聽的音樂,構成了絕美的饗宴。

 

本段音樂:  《當櫻花盛開》原聲帶

《日本傳統歌謠演奏版》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2009經典回顧:《橫山家之味》是枝裕和導演的最新作品

首先,我們要來看媽媽的料理:家人的腸胃/家人的心/炸玉米丸子

其次,我們要來探索太太的心緒:丈夫的一舉一動/瞭若指掌; 她又如何因應先生的外遇事件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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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則是要看量測母親的心機:家族團圓選在長子的喪祭/捨身所救的小胖子總是要如期赴約,死胖子的不成材,對照兒子的殞逝,那是永遠無解的的恨。

 

但是爸爸亦有心事的:長子短命。次子不成材/不做醫生,寧做畫作修復家/孫子能接衣缽嗎?

電影的日語原名歩いても、歩いても” (一直走著, 走著), 來自 石田良子 (いしだあゆみ) 六十年代名曲ブルー・ライト・ヨコハマ” (Bluelight 橫濱) 一句歌詞, 也就是片中母親從黑膠唱片播放的老歌~ 這兩句歌詞放在電影

歲月悠悠/生命傳承/黃斑蝶/白斑蝶的飛舞

 

本段音樂:  《幻之影》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消失的旅客》

 

以西伯利亞鐵路為背景的懸疑推理電影。

景觀是迷人要素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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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個臥室中的男女關係是其二,

真的有人消失了,卻未必是你所想的那一人,

謊言是生存的必要,但是謊言卻也暴露了你的心虛

本段音樂:  《我在KGB的日子( The Inner Circle)》原聲帶

西伯利亞理髮師 (情留西伯利亞). 》原聲帶

女人出走:世間恩情義

以前做不成情人,只能做朋友,在對方最苦難的低潮相逢,受挫的情人如果還試著想做情人,究竟是癡情?還是傻蛋?

 

導演Benoît Jacquot執導的《女人出走(Villa Amalia)》,顧(中文)名思義,自是為女主角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量身訂做的電影,雨蓓要詮釋的是獨力過自已生活的女鋼琴師珍妮,男人只是陪襯,不管你是丈夫、情人或者路人甲乙,無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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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尚.胡.安格拉(Jean-Hugues Anglade)飾演的青梅竹馬喬治卻不甘心如此只做朋友,他在珍妮感情受重創的時機伸出援手,陪伴她度過低潮,幫她處理各種複雜的資產轉移,然而,私心自問,就算有人會說他是乘人之危,只要珍妮願意接納他,他根本不在乎別人怎麼說,能夠擁有珍妮,才是他的真心祈願。

 

喬治是珍妮視的青春玩伴,認識早,也信得過,在患難時期接獲的溫暖,更讓珍妮願意傾心相吐,把一切的身後事都一一交付給他,就在她勾著喬治的手走過一處樹林時,喬治忍不住轉身抱了她,要親她。

 

這一吻,說明了喬治的心願,但是珍妮毫不留情地喬治給推開了,他是知已,但不是情人,已經不相信愛情的她,何必再為自己不曾動心的男人再消磨青春或再耗費力氣呢?這一推,珍妮的心態也非常清楚,愛情與友情的分界,她拿捏得非常精準,沒有灰色地帶,不允許任何的假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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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治如果再不識趣,做不成情人的他們,或許是連朋友都做不成了,喬治雖然驚愕也有小小的受傷,但是成熟男女彼此都很清楚,表態一次即已足夠,強求不來的,就不必一試再試,否則就會傷心也傷了和氣,珍妮嫣然一笑,前嫌盡釋地繼續勾著喬治的手,其實是最平順自如的動作,顧全了彼此,更顧全了情誼,不管喬治心中有多少不情願,他們的道路就只能如此並肩前進,看似女強男弱的交手戲,就在尚.胡.安格拉若有氣,卻也只能坦然順應的表情與肢體下,讓觀眾看到了他一切情緒強壓而下的努力,強弱鮮明的對手戲卻一點都不擔憂會被雨蓓把戲分吃光,同樣也讓人看見了尚.胡.安格拉的對抗實力。

 

不過,尚.胡.安格拉在《女人出走》中的戲份少得可憐,他只是在所有略而不談的過場戲中,卻厚植自己的心緒與壓力,例如千里迢迢從法國趕到義大利的艾美利亞別莊,卻也撞見了珍妮與女友裘拉同居的親密互動,愛人從異性戀變成了同志,只被定位成知己好友的他能置一詞嗎?導演全沒交代他內心的騷動,只安排了他趁黑夜出走,再亮相時,卻是渾身帶傷,踉蹌而歸的悽慘模樣。

 

喬治去了那裡?發生了什麼事?怎麼會打成這副模樣?過程一點都不重要,他的出走,說明了一切,他的回頭求救,亦說明了一切,默默替喬治消毒敷藥的珍妮明白他的心情,也看到了結果,過程就不必細問了,她唯一能做的只是替外傷療痛,心裡的遺憾,她亦愛莫能助,她很早就表白了自己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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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情愛,確實很多相生相剋的無奈,有緣相守,自然能磨磳出一段刻骨銘心情,卻不一定是照自己設定的方向前進,在《女人出走》的情愛羅網中,男人踟躕難定的悵惘,確實讓人痛心,但是他們最後衍生的生死情義,卻也超越了男歡女愛的表相歡愉,《女人出走》最後的劇情逆轉,託附的人卻成了要照顧的人,這種生命伴侶的人生情緣,是不是更讓人低迴?

女人出走:速度決定論

有伊莎貝.雨蓓(Isabelle Huppert)主演的電影,幾乎就全看她的個人秀,《鋼琴教師(La pianiste)》她示範了人生的愛無能,新作《女人出走(Villa Amalia)》中,她則是示範了女人的意志與行動力。

 

《女人出走》的趣味在於選擇了有點陳腔的主題:男人有了外遇,女人該怎麼?但是即使太陽每天升起,雨蓓的表演還是能夠另創新局,關鍵在於速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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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開場是飾演鋼琴演奏家珍妮的雨蓓開車跟蹤老公,發覺他走向另一位女人的寓所,而且在女人開門時就熱吻起來時,她沒有哭,沒有怨,看了一眼,轉身就走,展現了一旦確定了,立刻就行動,乾淨俐落,絕不含糊的人生態度。

 

即使這樣決絕,強度還不夠明確,就在珍乍然轉身的剎那,她撞到了人,不管對方是不是陌生人,她都不想解釋,閃人是她唯一的念頭,其他的火花擦撞一點都不重要,但是導演Benoît Jacquot不這麼想,導演請她多留一下,她撞到的那個人不是一般陌生人,是她的青梅竹馬喬治(由Jean-Hugues Anglade/尚胡安格拉飾演),差別在於她沒理人家,喬治卻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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街頭驚見多年不見的老友,喬治當然想留人,珍妮卻只瞄了一眼,繼續往前走去,喬治正在扼腕,珍妮卻又急轉身回來,想走想留全在她一念之間,雨蓓在這場開場戲展現的動能與速度,就是她在整部電影中的生命力,有了這款自己作主的能量,她才有斷然出走的本錢。

 

愛情幻滅是珍妮決心更換新人生的行動扳機,愛情沒有人,又何必維持一個虛假的家?或者不相往來交談的夫妻關係?找不出彈琴的動機,沒有了那種與音樂對話的熱情,又何必硬做作呢?於是珍妮會吃飯吃一半,眼見話不投機,立刻就離席;演奏會才彈幾個音,感覺不對,她也轉身就走,不想道歉,也不再擔憂以後的演奏會還有沒有人要來聽,心都死了,過去的浮名虛榮,也就隨手可拋了,雨蓓用她的身體與行動,從燒照片到賣鋼琴,即使工程進行不挺順利,但是她沒有任何遲疑,強烈的意志指揮著她的所有行動,也讓觀眾清楚感受到珍妮急於要和過去一刀兩斷的心緒浮動。

 

前半段的《女人出走》都在詮釋她告別的急切,後半段則在她的尋覓,分水嶺在於她選擇阿爾卑斯山山路告別法國,行向義大利,山頭清冷,只有她踽踽獨行,迎面而來的兩個軍官,映照之下,更顯得她的孤寂瞿然,卻慨然有了「千山我獨行,不必相送」的堅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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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義大利之後,一切陌生,一切騰空,她經常就跳進河海中隨波飄流,那是「縱浪大化中,不憂亦不懼」的灑脫,飄到那就到那,滅頂就滅頂吧,了無牽掛的她才能抬頭見到崖邊上的紅尾,找到自己願意棲身的艾美利亞別莊(電影片名《Villa Amalia》的始意),也在大吵一架後,化消誤解,安身了下來。然而即使如此,她還是隨意泅泳,也才會暈厥獲救後,與伸出援手的裘拉(Maya Sansa飾演)結成莫逆,嘗試了人生的另類情欲可能。

 

《女人出走》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痛苦的,工程都極浩大,但是只有下定決心,才可能舉重若輕,珍妮的速度意謂著她的覺醒,也只有那種速度才能拋除往昔的枷鎖與包袱。伊莎貝.雨蓓用了一種罕見的人生速度,替角色的內心壓力找到了軀殼的對話空間,也從而主導了全片的節奏,那是明星演員才有的魅力能量。

神鬼獵殺:高潮的巧合

寫評論(不論那是文學、音樂、美術或者電影)文字的人都怕自己目光如豆、眼界太窄,知識太淺,以致於完成的評論,不值識者一笑。

 

博聞強記,因此成了評論者的必備功力,否則自以為是的長篇大論卻有如不識冰雪滋味的夏蟲(改編自「夏蟲不可以語冰」的莊子名言),因此貽笑大方。

 

法國導演傑候姆.薩勒(Jérôme Salle)執導的《神鬼獵殺(Largo Winch)》,在故事架構上集合了「乞丐王子」的雛型,再融進了「教父」與「流星.蝴蝶.劍」的傳奇架構,另外再套用了當代企業併購的謀略爭戰,組成了古今趣味融冶一爐的冒險傳奇。

 

《神鬼獵殺》的關鍵人物在於溫氏集團創始人尼里歐(由南斯拉夫出生的影星米基.馬諾洛維克/Miki Manojlovic飾演),他遭手下背叛,命喪香港海域,幕後策畫者就是他最倚重的助手安妮(由克莉斯汀.史考特.湯瑪士/Kristin Scott Thomas飾演),然而即使是親信,安妮亦不知道膝下無子的尼里歐另外育有養子拉戈,使得她的奪產計畫變生肘腋,未能如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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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妮的角色很像古龍小說「流星.蝴蝶.劍」中的大管家律香川,長期追隨老爺,自以為懂得了門派的所有訣竅,所以有了自立門戶的野心,只是部屬的心機永遠追不上主子,即使陰謀一時得逞,最後還是功虧一簣。安妮的角色從亮相時的忠心老臣,到後來圖窮匕現的逆轉現形,坦白說,不算意外新奇,讓我唏噓的卻是她最後兵敗的那一場多媒體戰役。

 

自以為勝券在握的安妮主持溫氏企業的股東大會準備推出自己掌握的儲君,橫刀奪權,為了表示對故主的忠誠與懷念,她特別製作了一捲紀念專輯,在股東大會上映演,正因為要播放這隻紀念專輯影片,讓拉戈找到了求生的空檔,得以潛回企業總部,而且就在放完這隻感性的紀念影片後,安妮篤定又自信地走上講台,正要發表她的掌權計畫時,會場上的多媒體播放系統卻又放出了另一段影片,那正是安妮坦承她弒主奪權的一段告白,那是她與拉戈親信談判時被對方用手機偷錄下的談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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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戲讓我愕然,原因不是劇情逆轉太突然,而是我看過相似的劇情,相似的處理手法,那一部?麥兆輝執導的《竊聽風雲》。不是嗎?

 

《竊聽風雲》中港星王敏德飾演一位行事不擇手段的奸商大老闆馬志華,他兼任仁孝堂慈善基金會主席,就在他配合會議廳的多媒體科技設備,口若懸河地介紹自己推廣的慈善事業時,他所倚重的現代科技卻也播放出他口出狂言,指揮手下做案犯案的偷拍影像,影音俱全的如山鐵証,讓他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的本質無所遁形,陰謀頓時敗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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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聽風雲》是2009 730先在香港推出,200994才到了台北上映;《神鬼獵殺》則是2009 79先在香港首映(香港片商的譯名叫作《特攻闊少爺》),2009828才在台北推出。從時間點上來看,兩部電影的部份情節雷同,可以說純屬巧合,麥兆輝不太可能在先看了《神鬼獵殺》後,才緊急去修改結尾的表現方式,但是《神鬼獵殺》是2008419殺青,同年耶誕節在全法國映演,精彩佈局與精華橋段成為他人模彷參考,亦不是不可能的事。

 

我其實無法判斷《神鬼獵殺》的終場高潮戲是否原創,也無法確認先完成的《神鬼獵殺》是否影響了《竊聽風雲》的終場模式(雖然《神》片曾在香港拍攝),我其實更無法判斷《神鬼獵殺》的終場高潮戲是否原創,也無法確認先完成的《神鬼獵殺》是否影響了《竊聽風雲》的終場模式。這篇文章更無意透過映演日期的先後,來論證香港片和法國片的雷同橋段,是不是有任何抄襲或參考的可能性,只是看到《神鬼獵殺》的真相大白戲時,我深刻體會到評論家的難為,眼界不寬,就難免對先入為主的作品大發議論,直到他日發覺實情未必如此時,創作者可能另有所本時,就難免會嚇出一身冷汗了。

神鬼獵殺:圖像的奇觀

漫畫的世界全靠圖像建構,只要想像力走得到的經緯度,圖像就能畫得出來,因此也構成漫畫改編電影的瓶頸。

 

一旦漫畫改編電影亦能完成美妙的漫畫構圖時,觀眾自然會對電影創作者的才情給予高度好評,法國導演傑候姆.薩勒(Jérôme Salle)執導的《神鬼獵殺(Largo Winch)》就有如此效應。

 

《神鬼獵殺》的高潮戲在於溫氏企業的法定繼承人拉戈(由Tomer Sisley飾演)面對股東質疑下,必需回到養父的廢棄莊園中取出鎖在保險箱裡的股票,但是陰謀集團的殺手一路尾隨,不但強搶了股票,還打算進一步殺人滅口,演出一場荒島追殺戲。

 

這場戲好看的地方在拉戈是赤手空拳,對手卻是有槍還有直昇機,武力不成比例,人數亦不成比例,可以說是尚未交手,勝負已定,拉戈除了狂奔,幾乎別無他法了,導演傑候姆.薩勒此時安排了一場對手從直昇機上拿長槍射殺拉戈的遠距槍決戲,拉戈知道危機迫在眉睫,只能縱身從懸崖跳海,盼能逃過一劫。

 

就在拉戈縱跳的那一剎那,直昇機上的殺手亦開了槍,導演用了仰角鏡頭,人在前,直昇機在後,斜角拉成一線的斜線構圖,極其精確地點出了射擊扣發、子彈穿身、人兒落海的物理動線。

 

lw01.jpg這個畫面前後不過三分鐘,但是難度極高。首先是構圖,直昇機在天上飛,人正要從懸崖上往下跳,還要算計子彈運作的時空,三個都在移動的變數要凝聚在同一個畫面之中,如果不是運用電腦動畫來加工加料,要在拍片現場算計出精確無誤的角度,創造極具說服力的危機瞬間,那還真是折磨人的大工程。

 

我並不知道《神鬼獵殺》的這場高潮戲有沒有運用到電腦合成的技術來創造擬真的動感效應,只是光從銀幕上的聲光震撼來看,以往只能在漫畫上表現的驚人構圖,如今能順利橫移到電影畫面上,即使只有短短的三秒鐘,但是一眼難忘,所有的辛勞都已值回票價。

 

當然,這場空中槍擊戲除了構圖不凡外,也呼應了男主角拉戈一開場去巴西村莊找紋身師父(由香港影星高雄飾演)紋身的傳奇,拉戈選擇的是一個無敵花紋,高雄剎有介事地搬出了長桿鐵針要在他背上刺花紋繡,但是畫龍未點睛,就在花紋即將完成之際,拉戈聽到外面有女子求救聲,就翻身助人,卻被當地土豪打得七葷八素,拉戈還因此回頭向高雄抗議說:「你不是說紋了身,就無敵嗎?」高雄聳了聳肩說:「紋身還沒完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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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我還嫌導演傑候姆.薩勒不懂「畫龍點睛」的中國成語,未能在這句對白上琢磨出更多趣味,但是後來的凌空射擊,槍擊點剛巧就射穿了拉戈背山的紋身圖案,原本未曾「點睛」的圖案,卻在此時完成的關鍵一筆,以致於成就「無敵」之身的拉戈不但能夠幸運地墜海不死,而且即時趕回企業總部,還真的有了龍舞九天的氣勢了。

 

《神鬼獵殺》改編自比利時漫畫家Philippe Francq的圖像小說,有許多橋段都與中國武俠小說相似,新意不多,劇情破綻不少,但是運鏡行雲流水,動作戲拍攝得相當順暢,對於喜歡看動作電影的影迷而言,雖然不少場景像是經典動作電影的總複習,但是能夠留下一場集給三度空間的槍擊畫面,就夠讓人回憶了。

白色緞帶:隱形的暴力

《白色緞帶(Das weisse Band – Eine deutsche Kindergeschicht)》中的父親角色都極具威嚴,都以最直接,最霸道的方式對待子女,但在德國導演麥可.漢內克(Michael Haneke)的手中,卻用了看見與看不見的兩種手法,呈現這種父親的威嚴。

 

Burghart Klaußner飾演的牧師角色為例來說,原本全家人要共進晚餐,卻因為孩子們面對村子裡突然發生的意外事件,在外頭晃盪,錯過了他所定下的家規,於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牧師,更板起臉孔,揚言要打孩子屁股,更不准大家進食,以禁食作為違反家規的處罰。

 

有罪,斯有罰,這就是基督教牧師的家規庭訓,父親祭出了處份,但是子女還是得照著規矩逐一向父母親吻手致謝,才得離席。這麼堅強又粗暴的父權主義制度,何只深入孩童心中,更形塑了他們服從威權,遵從領神指令的性格,麥可.漢內克不惜用了極長的時間,呈現出牧師家子女逐一吻手的動作,看得見的是孩子們囁嚅的禮敬,看不見的則是讓他們不得不乖乖低首畏懼的巨大幽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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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有令,不敢違的這場戲,看得我冷汗直冒,但是接下來的戲才更可怕。

 

夜半有穀倉失火,火光衝天,長子午夜夢迴,感覺四周似有異樣,於是大聲呼喊弟弟的名字,指揮著弟弟拉開窗簾,看看外面是否出事了?窗簾一拉,果然看見火花照亮了黑夜,如果火勢延燒過來,該如何是好呢?兄弟都慌了,兩人都大聲叫嚷了起來。

 

但是房間裡卻只有弟弟急得像蒼蠅一樣,轉來轉去,不知所措,為什麼?哥哥手腳被綁在床上,不能動彈,他要求弟弟幫他鬆綁,可是弟弟再急,也不敢動手。

 

這場戲,觀眾會問兩個問題,首先是,為什麼哥哥要綁縛手腳,不能動彈?其次是為什麼弟弟不敢替哥哥鬆綁。

 

第一個問題的答案是父親下令綁住哥哥的手腳,讓步入青春期的孩子不致於在溫暖的被褥中衍生春夢情思,人性的欲望難以禁制的話,就要套用外力來阻絕,禁欲與守貞的宗教精神,就這樣綑綁住了青春的胴體與心靈。

 

wr912.jpg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同樣與父親有關。

 

若非父親下令,哥哥不會被困鎖在床上,若非違抗父親命令,就會遭到嚴懲,否則明明災禍就在眼前,做弟弟的怎麼會不立即伸出援手,替哥哥鬆綁,希望請哥哥帶領他們逃生或者滅火?不敢做,不去做,只有一個前提:父有令,不敢違。父親不需要在場,光是透過孩子的反應,你就已經看見了父權無所不在的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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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師父親未必是明察秋毫的法官,卻很愛下結論,他要到教室上神學課,打開教室門,看到的卻是孩子們嬉哈打鬧成一團,他的女兒雖然站在講檯前大聲疾呼要大家安靜,卻根本沒人理睬。教室門打開後,孩童看到牧師才收斂安靜了下來,但是面色鐵青的牧師不能接受這種燥熱青春,他第一個處分就是罰女兒到教室後方面壁罰站,滿懷感慨地指責女兒才獲准摘下手臂上的白色緞帶,理應懂事之際,卻又犯下錯誤,但是話才說了兩三句,卻聽見轟然一聲,女兒暈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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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兒暈倒許可多重解釋,可能是含冤失望(只有觀眾明白,她不曾跟著起鬨,只是在窗邊監視,看見父親身影時,就高喊要同學安靜,但是徒勞無功),可能是受驚畏罰(誰曉得父親會如何遷怒?誰曉得父親又會想出什麼怪點子),亦可能故意表態,以示不滿…不論真相為何,她的暈倒,讓緊繃的父女關係嘠然中止,接下來就是以刀洩憤的女兒復仇記了。

 

看得見的暴力,讓人心驚肉跳;看不見的暴力,讓人懼畏屏息。麥可.漢內克的暴力素描,就是如此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