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殺代理人:政治騙術

Jonathan Mostow執導的《獵殺代理人(Surrogates)》錯過了許多可以大書特書的主題,其中之一就是Ving Rhames 飾演的「先知(The Prophet)」一角。

 

《獵殺代理人》描寫未來生化和搖控科技當道的世界,當多數人都習慣操控代理人來與他們溝通互動時,即使犯罪率因此下降,社會日趨美好,但是另外則有人有異見,他們仰賴機器人所建立的冰冷人生是不對的,人要先回歸本質,找回人的感官和人味,才是真人生,於是這些「真人」自己化立特區,過著沒有機器人的純人生活,「先知」就是這群人類的精神領袖,體態威嚴的他,確實像是原始部落的巫師,透過儀式和廣播,諄諄教誨著世人要過純味人生,不能再靠機器建立的幻像過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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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與其他機器代理人的生活是涇渭分明,河水不犯井水的,一旦有人入境,就視同侵犯,就應開戰,平常時候,真人世界還有警衛把關搜身,只要感應到你身上的晶片或機器成份,就不准你入境,管理得非常嚴格。

 

可是在一次真人與代理人的對峙槍戰中,「先知」中槍倒地,原形畢露,原來他從來不是血肉之軀,他也是機器打造的代理人,他是發明代理人科技的卡特博士(James Cromwell飾演)的眾多分身之一,他的使命就是散播反代理人的理念,鼓吹人要回復人的本色。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過去的科幻電影中總是採取二元對立法,人與機器的對抗尤其鮮明,《魔鬼終結者第二集》能夠發明好的終結者來保護人類救世主,對抗壞的終結者,其實算是很高明的突變安排,《獵殺代理人》有機會更上層樓,卻輕輕就放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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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知」的角色其實是《獵殺代理人》最有趣,也最強而有力的政治謊言指控。

 

政治上,我們都相信領導人的誠信與理念,視領袖為導師,他們的一言一行都是世人準則,都是指引大家前行的明燈指南,但是領袖真的不騙人嗎?導師真的就能引領世人找到樂土嗎?古往今來的政治領袖做出太多荒唐行徑,導引太多錯誤結論,但在真相揭曉後,還是有好多人呼天搶地不敢置信。「先知」所代表的政治謊言,不算獨創,但因包含有兩個有趣層次,反而多了回味空間。

 

首先,因為世人從不懷疑領袖,所以其他人要入境,一定要接受體檢,確非異類才能進關,偏偏領袖才是最大異類,卻因為他是領袖,所以他不必接受體檢,反而形成了最大的嘲諷。說他是特權也好,說世人盲目也好,領袖能夠迷惑眾生,顛倒眾生,無非就是眾人的「英雄崇拜」情意結使然。古今中外的政客,不都是靠著這種高明騙術才能扶搖直上,奪取權力的嗎?只要擠上高位,愚民就不會再質疑你,也因此更給了你魚目混珠,魚肉人民的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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間。

 

偏偏,導演就只有讓「先知」的胸口冒煙,露出他的金屬體質,就不再其他人的偶像幻滅與政治覺醒了。

 

其次,《獵殺代理人》顛覆了二元對立的鮮明位階,最反對「代理人科技」的卻是「代理人之父」,所以他才又創造了一位「先知」,代表他去遂行「反代理人」的理念,他有想懺悔要贖罪的心,卻因為得罪了既得利益者,所以不接受他的理念,反而想要去除他,人與機器的對抗,赫然成了「造物主」與「魔鬼」的對抗,然而就算他有「覺今是而昨天,實迷途其未遠」的決志,毅然要以今日之我,挑戰昨日之我,但是他能做的卻又是另起一個門派,鼓吹反對信念來對抗,誰又能夠証明今天的覺悟絕對是正確的呢?誰又能相信今天的他不會犯下與昨天完全相同的錯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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政治都是騙術,領袖何嘗不是?布魯斯.威利最後面對YesNo的按鏈選擇時,其實又是另一種生命選擇的騷動,在無法判別好壞真偽之際,他猶疑了,他疇躇了,但在最後一刻做出決定,不也是許多政客愛玩的生命豪賭嗎?成功了,或許是福氣,也可能是災難;失敗了,或許是毀壞,卻未必就不好,只可惜,這些都不是《獵殺代理人》關心或努力的議題,只有盲動的追逐戰,少了人生哲理的探討,辜負了一個大有可為的故事框架。

獵殺代理人:心痛滋味

Jonathan Mostow執導的《獵殺代理人(Surrogates)》只能算是簡化版的機器人幻夢電影,太多點到為止的劇情,留下了太多意猶未盡的歎息。

 

如果用一句話來形容《獵殺代理人》,我的回答是:「政府幹員揭發了政府不擇手段撲滅反抗軍的真相。」差別在於政府捍衛的是機器代理人的現行體制,反抗軍則是致力回復以人為本的人生。換句話說就是機器人要擊潰人類的一場戰爭。

 

當然,《獵殺代理人》的故事比我的一句話複雜得太多了,我很喜歡電影中一閃而逝的靈光,對於導演太快屈服於好萊塢商業體例,犧牲人性層面的進一步挖掘,牽就於警匪電影的格局,更是深覺扼腕。

 

《獵殺代理人》描寫未來世界裡,因為康特博士發明了代理人科技,世人可以透過腦波和意志,操縱機器代理人替自己完成所有的行為,也就是「秀才不出門,能辦天下事」,凡夫俗子甚至可以選用自己中意的代理人模組做為自己的軀殼代表,風光帥氣又瀟灑地縱橫江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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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就在風光帥氣的前提下,我們再度看到了頭髮茂密,身材修長的布魯斯.威利(Bruce Willis),那是整整二十四年前他剛出道時,於《雙面嬌娃(Moonlighting)》電視影集中才有的清俊造型啊,如今五十四歲的他,有著圓滾的光頭,身材也壯胖了不少,滿面鬍髭的他早已不是當年帥氣模樣。

 

中年男人為什麼要選擇英挺的青俊模樣呢?這其實是《獵殺代理人》最有趣的命題,但是導演只是輕輕帶過,不再多著墨,殊為可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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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代理人》的青春命題其實有「表相」與「內心」兩個層次,先談「表相」。

 

留住青春,長保青春,其實是很多人的衷心祈願,主要就是不想也不願老去,更不忍見自己老杇的模樣,世人的衣著裝扮不都是要襯顯自己的亮麗風采嗎?透過人工包裝,確實達到了加分功效,只是「代理人模組」的「美容」功力更上層樓,被停職後的布魯斯.威利因為代理人被毀了,於是又到百貨公司去選購新的模組,旁邊還有售貨員鼓起如簧之舌做強力推銷,當事人也可以對自己的「模樣」品頭論足,仔細端詳,那種「換人如換衣」的交易模式,無非就是套用「人要衣裝」的美容意識,完成了人生表相的雕塑工程。

 

「表相」只是噱頭,「內心」才是《獵殺代理人》的精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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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殺代理人》的男男女女都靠著機器模組在外行走,亦即花花世界上熙來攘外的人們,其實都是假人,而非真人,真人躲在家裡,靠著腦波與電磁波操控著自己的代理人,斷絕了真實人生的感官接觸,斷絕了聲氣相通,血肉交溶的互動感應,一切都是虛假,一切都有保護膜隔離的人生,固然使「真人」的身心避開了受創的可能性,卻也使得所謂的「人生」成了虛空假象。

 

怕受傷,正是《獵殺代理人》最關鍵的心理因素,聯邦調查局幹員因為是搖控操縱代理人,不怕跌打滾翻,甚至可以加速騰跳,內心想得到的,代理人的肉身都可以代理遂行,何等神勇?!所以即使手臂都斷了,也照樣可以提槍緝兇,繼續飛簷走壁,那真的是浪漫至極的理想夢幻啊!但是不怕受傷的只是機器人,而非真人,一旦真人走上街頭時,才赫然發覺長常窩居斗室,只靠著機器和電波過日子的真實人生變得格外地脆弱,噪音讓他心驚,擦肩而過的擠碰,亦會讓他疼痛,但也因為會痛,人味才重新復甦,「我痛故我在」!這是多有趣的生命論述啊!這也說明了為什發明了代理人科技的康特博士最後萬念俱灰地要推毀他一手創建的代理人制度,那是他的懺悔,亦是他的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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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並沒有交代每位人物選擇代理人的動機,英挺的布魯斯.威利和他美豔動人嬌妻瑪姬(由Rosamund Pike飾演),兩人每天都把自己關在房裡,上線操控代理人做出人生百事,其實他們都已經上了年紀,而且心中都有千瘡百孔(他們曾經因為一場車禍失去了愛子,瑪姬的臉上甚至還留有車禍遺留的傷疤),躲到代理人的軀殼裡,使得他們得以過著貌合神離,相敬如冰的虛情假意人生,甚至把所有的眼淚與真情都收藏得不露痕跡,躲起來,就可以療傷嗎?美容包裝,真的可以隱去所有的傷痛嗎?怕再度受傷的他們,不正是透露了他們「愛無能」的脆弱本質嗎?

 

《獵殺代理人》的男女際遇,可以用沈迷線上遊戲的人來代換,那是導演刻意詮釋的科幻寓言,但是《獵殺代理人》只輕輕觸碰了一下人性,就躲進了人生陰謀與街頭追逐戰的框架中去了(雖然那場飛車拚戰戲拍得熱鬧好看),但是所有可以讓人動容的人性議題,全都蜻蜓點水似地一觸即逝,導演錯失了一次書寫科幻經典的機會,留下的何只是一聲歎息了!

提姆波頓:紐約展手稿

手稿是夢想的基地,手稿亦可以窺見創作者的痛苦、掙扎與欲望,美術風格一向陰冷、怪異又詭奇的美國鬼才導演提姆.波頓(Tim Burton)最近在美國紐約的現代美術館(MOMA)展出了個人的創作手稿,雖然只是回顧陳列,卻能從一幅幅相當眼熟的手稿風貌中,看到了創作者的靈魂悸動。

 

我是從紐約時報的報導上看到這則消息,點選了連結後,就可以看見這位年紀剛過半百的創作者的手稿作品,展出的每一幅作品都可以讓我勾想起從1988年的《陰間大法師(Beetlejuice)》開始,一路經歷《愛德華剪刀手(Edward Scissorhands)》、《聖誕夜驚魂(The Nightmare Before Christmas)》、《星戰終結者(Mars Attacks!)》、《斷頭谷(Sleepy Hollow)》…以迄近年來的《地獄新娘(Corpse Bride)》和《瘋狂理髮師(Sweeney Todd)》等片時就遇到的美術震驚與歡喜,不論是荒涼的山谷、扭曲的人形,古怪或者諧謔的人物,冷熱色調極度對立的用色,都烙印著他個人的手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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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數人提及提姆.波頓獨樹一幟的美術風格時,都相信他必定是因為童年孤寂,所以鍾情繪畫,把自己經歷過的挫敗、孤苦、傷痛與憂鬱轉化成為畸形或冷僻的黑色圖像,藉以表達自己困居暗黑斗室裡對人生的怪異觀察,最重要的是他不但有想像力,而且執行力超強,心中縱有魅影萬千,也要他真能畫得出來,而且落實成為立體圖騰,才有撼人力量,光從紐約時報展出的十二幅畫作中,影迷必定會覺得好奇,那是怎麼一顆腦袋,才裝得下這些精靈古怪?那是怎麼一副巧手,才能雕塑完成這些夢幻魅影?如今他已功成名就,也有美嬌娘Helena Bonham Carter的愛情滋潤,雖然偶而會有類似《大智若魚(Big Fish)》的色彩斑斕,最終還是在《瘋狂理髮師》中那種深綠黯紅的幽黑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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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中才讓他最能自在悠遊。

 

我不懂心理分析,不知道如何從繪畫手稿中,窺見幼小心靈的驚慄經歷,但是我印像最深刻的卻是他那幅「企鵝男孩」畫作,五條粗大的紅線,恍如美國星條旗下的縮影,一位身材圓滾的西裝男孩若有所思,亦若有所失地低首垂站,畫作下方有一句簡單的旁白:「我叫吉米,但是我的朋友都叫我醜陋的企鵝男孩(My name is Jimmy, but my friends call me the hideous penguin boy.)」所有的自卑與悲傷幾乎都已經躍然畫布,無需再對他落落寡歡的童年心路歷程多做搜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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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躲在餐桌底下偷看大人世界不為人知的「真面目」,幾乎也是許多受不了「無聊大人」的孩子會做的淘氣行為,看著那樣的色彩、構圖,以及呼之欲出的狡黠機巧,以及《星戰毀滅者》中那位最不稱頭的火星人,亦都可以讓人看見提姆.波頓讓人啞然失笑的冷酷喜感,是的,你很難從他的作品中感受到生命熱度,通常會有股冷颼涼意滑過背脊,而那就是他的印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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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代美術館的官網上,設計了一位小男孩正在用手工打氣同來為一計黑色氣球充氣,努力了大半天,原本委靡在地的氣球終於圓滾成形,也得以進入提姆.波頓的世界,小小的開場動畫,卻也說出了自閉男孩的奮戰歷程,簡單兩三筆,就有獨特意境,那亦是提姆.波頓與眾不同的藝術家手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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