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澳門生死戀

彭浩翔導演執導的《伊莎貝拉》,可以從澳門、政治(父權)寓言和父女情三方面來解讀。今天先談澳門和政治。

《伊莎貝拉》的時間座標設定在1999年,座落在澳門回歸前的48天。

一個以賭色和觀光為主的小島,一個人口只有四十八萬人的彈丸之地,你很難期待會孕育出特別深層的文化,更難發展電影工業。過去,你看過幾部以澳門為背景的電影?《暗花之殺人條件》?《2046》?還是……?

斑駁而蒼涼,是我在1996年第三度上澳門旅遊的心情。看看大三巴的牌坊遺蹟,到外形似鳥籠的葡京飯店,想像賭色財氣的舊澳風華,或者參觀白牆紅瓦的葡式建築,或者排上兩小時隊吃到集馬鈴薯、洋蔥、雞蛋及番紅花於一爐的葡國雞…八景城市,其實多數只能走馬看花,很少有讓人停留的魅力。

然而,彭浩翔的《伊莎貝拉》,卻讓我看到這座成市完全不同的風情,那是隱藏在暈黃燈影後的淒涼,以及翻騰在酒色財氣之後的人味。

電影在聲浪驚人,色彩迷離的澳門酒吧展開,杜汶澤飾演的便衣警司馬振成正在尋找他的一夜情。只是,一直相信欲望可以靠金錢解決的杜汶澤,這回卻遇上了他的「女兒」張碧欣 (梁洛施飾演),而且是睡過了才知情,而且是梁洛施拿了酒瓶砸破了他的頭之後,當面親口告訴他:「你是我爸爸。」

絕望的城市,墮落的人性,《伊莎貝拉》有著黯然而淒美的開場。政治寓言也就在這裡悄悄滲透進來。

電影中,只要杜汶澤講葡萄牙時,全都不打中文字幕,反正是官場對話,翻不翻譯不重要,殖民地的氛圍能夠清楚浮現就好了。一切都因為澳門要回歸中國了,所以,貪污警員們過去的罪惡,過去的錯誤,都急著要在最後時刻洗清,過去種種腥臭,譬若昨天死,那是一個新中國即將在腐爛的土地上開花的政治寓言。

然而,《伊莎貝拉》的政治寓言,不是這麼單純,而是以雙重論述的形態呈現,發動的契機就在那位曾和杜汶澤有一夜情的梁洛施。

就在父女相認的那一剎那,梁洛施委婉又嘲諷地說杜汶澤到處結露水姻緣,睡過自己的女兒,其實也不讓人意外,問題在於杜汶澤不知情,梁洛施卻是知情的。

缺少父愛的女兒,會這樣接受父親嗎?從倫理親情觀點上看,這似乎不合情理,從政治寓言解讀,卻別有興味。

澳門回歸中國,從家國關係而言,就是找到了爸爸。不論是什麼原因,父不父,女不女,是史實,是很難改變的事實,在杜梁關係上,觀眾可以看到從父女扭曲轉化成家國的平行對位論述:杜汶澤的始亂終棄,或者是在墮胎醫院的臨陣落跑,影射著國不成國的歷史傷痕。這是以父親對照國家的象徵。

梁洛施要找父親,激發了杜汶澤沈埋或隱蔽的天良,將他從頹廢自毀的末日亡獸情境拉拔提昇到慈愛父親,不也是意味著澳門人對於滄桑離亂史的浩然一歎與深情期待嗎?這是以女兒對照澳門人心聲的象徵手法。

曾經替電影《妖夜迴廊》和《蝴蝶》打造傑出風情的攝影師林志堅(Charlie Lam)這回則是讓頹廢的華麗和斑駁的古意成為《伊莎貝拉》的主調,傑出的攝影可以讓電影的氣息穿牆而出,準確掌握住澳門的奢靡和沈淪,你幾乎就可以在燈影和色彩中聞到了專屬於澳門的腐敗和絕望,也因而格外感動於每回陽光豔射下,覺醒重生的生機。

杜汶澤到底是不是梁洛施的親生父親?並非《伊莎貝拉》的重點,一椿椿的警察弊案字幕,其實已經打造出窮途未路的迫人氣息,被喚醒的父性,可以解讀成爛極之後重開花的新生;也可以解讀成天良未泯的甦醒。前者就是一廂情願的政治寓言;後者則是人際關係的樂觀期待,不論是前者或後者,彭浩翔的劇本顯然用力太深,斧鑿太鮮明,不過,杜汶澤與梁洛施相互激生的化學效應,卻讓《伊莎貝拉》有了超越劇本的生命力。

天使與魔鬼:選角妙法

 選角功力,關係著電影成功與否,《天使與魔鬼(Angels & Demons)》在選角上就相當成功,因為它先創造了「先入為主」的強力說服印像,繼而再以「顛覆手法」撕裂其容貌外衣,還原本質,讓觀眾在失落之際,對於誰是天使?誰又是魔鬼?有了更耐人反覆咀嚼的嚼勁力道。

《天使與魔鬼》最成功的選角,首推伊旺.麥奎格(Ewan McGregor)飾演的總司庫,細皮嫩肉,衣冠楚楚,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卻是邏輯清楚,用字精準,眼睛裡帶著淺淺的憂傷與虔誠,你很難懷疑他對宗教的狂熱與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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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精氣內斂的人,你只能從他的外貌上去認識他,印像好,就容易親近與信任,反之,一旦你面對的是一位長相猙獰,說話總是高昂急燥的人,你或是厭憎,或是懼怕,就不會朝好人的方向去思考與面對他。

《天使與魔鬼》中的西蒙神父(由Cosimo Fusco飾演)就是典型實例,他原本是最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教宗去世,他當然哀傷,面對繼任人選的難產,他更是憂惶,一切的煩惱寫在臉上,加上自己的五官多了一點粗暴橫肉,給人的感覺就是氣極敗壞,急著改變歷史的陰謀家,特別是他在關鍵時刻向主持主教會議的史特勞斯主教(由阿敏.穆勒.史達爾/Armin Mueller-Stahl飾演)進言,要他放棄中立,直接參選教宗時,你更是直接就會認定他們必定是同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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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想起了白居易的一首古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周公與王莽與這群天主教神父或主教其實沒有任何交集,重點在這首詩的下兩句:「向使當初身便死,一 生真偽有誰知?」周公曾經功高震主,被懷疑即將篡國,王莽曾經是世人稱頌的賢相,後來周公輔佐成王,王莽卻篡漢自立,被流言困擾的奸相,証實才是良相;人氣暢旺的賢相,最後才卻成了居心叵測的陰謀家,人們不但會被眼前人物的外表所迷惑,甚至也很難分辦他們一時作為的真相。

後來,西蒙神父隨著湯姆.漢克與瑞士衛兵團衝進總司庫上鎖的房間裡,看到總司庫倒在地上,胸前還烙有光明會的印記,一旁的衛兵團隊長李希特(由Stellan Skarsgård飾演)手上卻拿著槍,直接就產生了持槍是惡人,倒地受傷是善人的直接印像,偏偏西蒙神父卻要拿鐵棍傷害總司庫,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衛兵開槍,觀眾的心似乎也已經做了善與惡,罪與罰的裁判了。

阿敏.穆勒.史達爾其實也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人選之一,從《音樂盒(Music Box)》到《黑幕謎情(Eastermn Promise)》,他給人的感覺無不先是慈祥和和藹的長者,但是隨著劇情捲軸逐步轉解開來時,他所隱含的暴力與邪惡力量卻又讓人恨得牙癢,導演朗.霍華(Ron Howard)當然知道,電影最有力的魔法技巧就是先給你一個錯覺幻像,峰迴路轉後,再讓碎夢幻裂的你油生一個原來如此的跌歎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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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Stellan Skarsgård飾演的李希特隊長,先是面對梵諦岡出現主教被綁架的罪行,又得承受外行學者指揮辦案的恥辱,他的不甘心與不服氣,原本是「黃鐘毀棄,瓦釡雷鳴」的悲憤感,因而舉止怪異,因而給人一種別有居心的陰謀詭異之感,要判定他的忠奸善惡,就很容易被錯覺給迷惑了。

 我們都知道不該「以貌取人」,電影卻是先「以貌取人」創造既定印像後,再以高明手法,旋乾轉坤,創造意外高潮,《天使與魔鬼》中的這些配角影星大都符合了這種選角原則,讓導演得以悠遊自在地玩起他那種以假亂真的遊戲。

 基本上,《天使與魔鬼》的選角是成功且有說服力的,唯一的弱點在於美麗「花瓶」─飾演女科學家維多莉亞的Ayelet Zurer,她在電影中的唯一的功能就在提供「反物質」的科學解讀,但是除了跟著男主角湯姆.漢克跑遍了羅馬城之外,有如一件花色披風外,她完全沒有戲,亦沒有個性,甚至最後到了最剩五分鐘要解除反物質的電流裝置時,她卻又擔心起時間不夠了,美女沒有色相的展示,亦欠缺智慧才情的揮灑的空間,我們真的可以說,剔除這個角色,也絲毫不影響《天使與魔鬼》的劇情進展,全片硬是要夾進一個毫無功能的角色,用花瓶來形容,其實還是客氣的呢(龐德女郎也是花瓶,但至少還有情欲對手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