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馬評審:費比西經驗

今年金馬獎費比西獎的得主是多數決,而非共識決。我的意思是評審各有意見,彼此不能說服對方,取得一致共識,最後只有採取投票表決。


關鍵在於評審團只有三人,加上大家都已有相當的電影評論意見,一旦主觀形成,很難因為別人的一席話,就放棄原先立場。

今年一共有八部作品列入競選,都是只拍過兩部以下劇情長片的新導演,三位評審在會議開始就各自陳述三部個人喜愛的作品,來自莫斯科的Kirill Razlogov卻是一開始就提名了《鋼的琴》、《到阜陽六百里》、《賽德克巴萊》和《刀見笑》四部,來自香港的張鳳麟博士同樣選了《鋼的琴》、《到阜陽六百里》、《賽德克巴萊》;代表台灣的我,並沒有選《鋼的琴》,我的名單是《到阜陽六百里》、《賽德克巴萊》和《轉山》。fipresi.jpg

欠缺交集與共鳴的《刀見笑》與《轉山》,在三人各自陳述過提名意見後,就不再討論。如果採共識決,此時應該是《到阜陽六百里》與《賽德克巴萊》進入最後決選,但是其他兩位評審最喜歡的卻是《鋼的琴》,其次則是《到阜陽六百里》,《賽德克巴萊》反而只勝我孤單一票,成為第二輪被割愛的作品,最後決選時,我投了《到阜陽六百里》一票,其他兩位則選了《鋼的琴》。

有共識,當然好;沒有共識,就只好投票,遊戲規則如此,只好接受投票的結果。

我對《鋼的琴》的不同意見,主要來自音樂與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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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鋼的琴》描寫一位正與妻子鬧離婚的婚喪樂團領班,為了爭取女兒的向心力與看護權,讓愛彈琴的女兒有持續練琴的機會,於是挖空心思,從紙繪假琴、學校偷琴到土法煉鋼,真的做出一架全鋼鋼琴的傳奇。正因為主角是樂師,片中大量運用了諸多流行音樂和俄國歌曲,傳達小人物苦中作樂的感受,全片遊走於真實與抽象間的魔幻氛圍,極似庫斯杜立卡的作品手痕,在廢棄工場織夢高歌的手法亦未超越蔡明亮在《洞》中創造的廢墟美學。

最尖銳,也最矛盾的爭議點在於音樂的融合。《鋼的琴》的導演張猛採取了活生生地跳接手法,亦即從演員的現場演奏或演唱,就直接硬轉進現成歌曲或音樂的播放,亦即在聲音的連接點上變得尖銳而又剌耳,在我聽來,屬於技術上的粗疏。但是其他評審則認定那是故意讓觀眾產生疏離感的美學手法,我雖主張音樂就是要引導觀眾進入,產生認同的手段,可以處理得更圓潤,卻未能說服其他兩位。

此外,《鋼的琴》是有膽識去做一些大膽嘗試,但我亦不覺得那算原創力,主要是因為從結構到形式,不時可見前輩大師的影子,不管那是費里尼、庫斯杜立卡或者Monty Python的手痕,雖然說在過去的中國電影中相當罕見,但與原創真的出入很大。當然,《賽德克巴萊》吃虧在影片太長,史實太細,戰鬥場面太多,雖然傳承台灣史的用心,以及藝術成就都備受其他兩位評審肯定,卻不是他們的首選;至於《到阜陽六百里》雖然寫情細膩,卻也吃虧在劇情該有的轉折點,被認定沒有太多的意外,但我卻覺得那種靠著唬弄與騙術,終究成行的返鄉之旅,已經極其細膩,極有韻味,即使平順又平淡,卻一點不枯悶,處理得極其允當。

 

會後,金馬獎的工作同仁告訴我,今天的討論時間勝過以往歷屆,內容辯論亦因各有堅持,很有火花,只是既然彼此都不能說服對方,除了投票,找不到更好的解決方案,於是最後結果:二比一,《鋼的琴》勝出。

 

我一直相信,不同的評審組合,就會得到不同的結果,三人組的評審團真的很難拔河與拉票,就權充是我難忘的一次「金馬評審:費比西經驗」吧。

11月26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我不要死(Essential Killing)》

 

今年高雄電影節邀請到了波蘭大導演傑西.史考利莫斯基(Jerzy Skolimowski)的新作《我不要死(Essential Killing)》展出,讓台灣影迷有緣得見波蘭電影的世界觀點。

 

《我不要死》的故事其實與波蘭無關,但是卻可以放大成為世人感同身受的作品,故事描寫一位阿富汗人穆罕默德在阿富汗峽谷中,為了自保,射殺了美軍,遭美軍逮捕後,飽受酷刑凌遲,又被押送至歐洲的秘密基地盤問,車行途中卻發生車禍,翻落山谷,穆罕默德僥倖生還逃逸,開始在冰天雪地的異國環境中求生存,我不要死,成為他拚盡全力活下去的唯一信念!ek02.jpg

 

《我不要死》有三個可觀之處:首先,開場的陸空兩棲作戰,人數並不多,卻有著無所遁逃於天地的壓迫感,那是導演場面調度的高明。

 

其次,導演找來了美國影星文森.加洛來飾演這位阿富汗人,血統與膚色的錯亂因此造成多層次的解讀可能:穆罕默德的遭遇適用於任何弱勢民族;對峙的仇敵,往往只在盲動的概念下蠢動,隨時都可能主客易位;穆罕默德在困境中的潛能激發,才讓世人明白自己體內猶存有多少動物天性。文森.加洛的精彩表演,讓他一舉掄下威尼斯影帝頭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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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我不要死》的英文片名叫《Essential Killing》,意即最基本的殺戮,人的獵食,不論葷素,都得殺戮,因此穆罕默德既然有著「我不要死」的存活意念,從開槍殺人到乞食搶食,都有著不同等級的殺戮能量,因此讓人更深刻體會到生與死的矛盾互補性格。

 

選用音樂: Zbigniew Preisner作品《Danse Macabre

Zbigniew Preisner作品《Silence, Night and Dreams

Eleni Karaindrou作品《Dust of Time

 

第一小時:第二部份

第二小時:第一部份

電影音樂:《法國電影作曲家Georges Delerue的作品》

 

台灣弦樂團在1130邀請到法國小提琴家浦利葉(Christophe Boulier)來台,以嶄新的樂曲改編和小提琴詮釋技法,重新向台灣影迷推荐法國新浪潮georges002.jpg電影音樂大師喬治‧德勒瑞(Georges Delerue)的電影音樂精華。

 

Georges Delerue1960年代以來伴隨法國新浪潮電影一起成長的作曲家,他與楚浮導演曾經合作過《射殺鋼琴師》、《夏日之戀》、《日以作夜》、《最後一班地鐵》,無一不是膾炙人口的精彩音樂,但是這次名為「向奧斯卡配樂大師德勒瑞致敬」的音樂會上的曲目還包括《奠邊府》、《無盡的愛》、《最後的星期日》、《海豚之日》等他與其他法國導演曾經合作過的作品,多數都是改編給小提琴、鋼琴與絃樂團的曲目,足以讓影迷與樂迷感受到Georges Delerue的多元創作情貌

 

今天的節目中共分為兩個重點,第一,向大家介紹Georges Delerue,讓他大家聽見他的成名代表作,特別是與楚浮合作的作品,還有獲得奧斯卡獎的《情定日落橋》。

 

第二則是曾獲法國「隆.堤博國際比賽」小提琴首獎的Christophe Boulier,這位法國中生代最知名的小提琴家,他的琴韻魅力就讓音樂自己來說話吧。

 

使用音樂:《Le violin sinvite au Cinema》原聲帶

Music from the Films of François Truffaut》原聲帶

A Little Romance》原聲帶

 

第二小時:第二部份:

介紹幾部最新電影:

《牽阮的手》從一首永恆的情歌,提到愛情的熱烈與對土地和人民的大愛;

 

《不一樣的月光》同樣也是透過一首浪漫的情歌,來探尋傳說與真實的距離;

 

rfh010.jpg《來自紅花坂》裡同樣有著雋永的情歌,聽見手蔦葵輕唱,生命就有如微風吹過。

 

另外,時序已經來到201111月的最後一個星期六,開始要站在歲末的時間軸線上回顧過去這一年來,大家壓軸時會聽見一首特別的印度歌曲,猜猜看,那是那一部電影的主題音樂?

 

使用音樂:《月亮代表我的心》《月光小夜曲》《林蔭小路 回家的路》

 

到阜陽六百里:傷心人

要靠「騙人」才能在社會存活,確實是既無奈又悲哀的現實,台灣導演鄧勇星執導的《到阜陽六百里》就用了「大小騙術」譜成了一闕社會哀歌。

 

在工商發達的年代裡,都市容易賺錢,工作機會多,自然就會吸聚大量人口離鄉背井到都市尋求機會,有人發達,有人失意,有人揚名,有人毀身,情況不一而足,只有少數人闖蕩有成,其他人為了避免在濁流紅塵中滅頂,就會拚盡各種手段,大騙或小騙都是最省事省力的救生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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騙術有多種,有的主動,有的被動,秦海璐飾演的曹俐先是阜陽老家鄉被男人騙大了肚子,被父親逐出家門後,到深圳工作,開了小成衣廠,又被合夥人倒賬騙了,只好轉進上海,與老鄉謝琴(唐群飾演)合住一間兩坪不到的簡陋小房,並在同鄉狗哥(沈羿銓飾演)的安排下,以最底層的勞力打工維生。

 

謝琴同樣生活在騙局的人生下,守寡多年的她以幫傭打掃為業,一心一意只想給在美容院工作的女兒幸福,希望她能嫁得好郎君,不料女兒卻偷偷做人情婦去了;謝琴私下有個姘頭,彼此相互取暖,各取所需,卻因曹俐入住,姘頭就趁偷情之便,順便把曹俐的手機和存款也都A走了。謝琴得知情郎真面目的危機處理,堪稱是全片最無情亦最傷情的轉折,良人不良,她早就知道,若真的硬要揭開瘡疤,也許更讓人痛心,她的世故,反而鬱積了更大的悲涼。唐群得能入圍金馬獎最佳女配角,就與她在面對兩場騙局的真相揭曉時,以絕對不激情,卻又絕對心如刀割的深沈表演,來刻畫潛藏內心的無奈震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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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哥更是嘴吧上說得好聽,卻只有一肚子壞水壞主意的小聰明,他願意照顧啞吧九兒,就代表心眼其實不壞,只是看著他從搭計程車不付錢,修車不付錢…等諸多無本生意的行為,就更能明白《到阜陽六百里》的主軸核心就是透過人生中的「大小騙」來詮釋都市底層小人物的浮世繪。

 

只不過,電影前半部出現的生命騙術,都還只圍繞在小人物的人事件上,受苦受害或者貪圖些蠅頭小利,都只是單人一己遭殃,電影的焦點核心在於「遊子回家」,鄧勇方把回家切割成兩個層次,首先是每逢春節就買不到返鄉車票的遊子心情,其次則是在異鄉打拚失利,想返鄉療傷的遊子心情,前者是思鄉念舊,後者則是失意夢醒,不管動機為何,家成為最後的依靠。於是才有狗哥找來一輛廢巴士,經過改裝修復,靠著曹俐販售廉價車票,利用返鄉機會哄騙了二十八個同鄉,再賺上一票的時髦騙術。

 

《到阜陽六百里》的騙術基本上騙的都是蠅頭小利,不會讓人傾家蕩產,也不致於讓人跳樓自戕,規模格局並不大,只能算是鬼點子壞心眼的小奸小惡,但也因為都是騙取那些善良老百姓的血汗錢(一張返鄉車票不過260元人民幣),就收入比例來看,也相當於吸血鬼的頸項一咬,但是最嚴重的卻是利用了俗眾急於返鄉的心情,踩著別人的真心與真情,圓自己的發財夢,看似輕描淡寫,卻也還也有著摧折人心的重傷害。rt006.jpg

 

騙術無分大小,都會傷人;傷害亦別輕重之別,成傷就痛,但是《到阜陽六百里》的功力就在於用這些點點滴滴的小奸小惡,織出了人欲社會的萬般模樣,兩位女演員秦海璐和唐群都深諳「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傷情微妙,無需呼天搶地,無需捶首頓足,她們的沈默中都蘊積了更大的悲涼,從她們的的背影與表情中,小人物縱浪大化中,只能隨波逐流的無奈,構成了《到阜陽六百里》最有力的生命素描:傷心,卻無語;大悲,卻無淚。

 

倭寇的蹤跡:末世光景

 

《倭寇的蹤跡》雖然披著武俠電影的外衣,實則是一部文人電影。

 

《倭寇的蹤跡》雖然強調倭寇兵器與中原武術的對決,但是不想吊鋼絲,也不玩特效,更沒有強調美姿的武行動作設計,所有的對決,幾乎都是一招定勝負,有過的必要比畫,卻總是花拳繡腿地虛幌一招,套句電影中的吉普賽女郎爭看高手過招的評論,就是:「不好看,不好看!」

 

好看,確實不是《倭寇的蹤跡》的追求目標,正因為武打場面的不好看,反而才讓觀眾想問導演徐浩鋒究竟想表現什麼?問號帶來了停頓,才讓導演的創意得著了更多檢視的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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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提到「武俠」二字,都已浪漫先行了,想像多過寫實,期待多過真實(輕功之於地心引力),徐浩鋒先從明朝歷史中擷取了一段史實,以萬曆十五年戚繼光過世,朝廷沒有給予應有的褒揚,帶出了昔日部屬帶著倭刀挑戰烏衣巷的四大江湖門派,尋求江湖肯定的傳奇,再偷渡了對政治、人性與武俠的批判與嘲諷寓言。

 

故事的關鍵點在於明朝名將戚繼光與俞大猷都是抗倭名將,前者加長了倭刀(小說中的形容詞是:「以彼之道還治彼之身」,在我看來卻更像「師夷長技以制夷」),後者發明了三面盾牌與兩柄長矛刀互補的五人攻擊小組「鴛鴦陣」。將軍立了功,朝廷卻坐收其利,只因鴛鴦陣納入軍中戰鬥編制,有了名聲與歷史定位;戚氏長刀則因將軍有戒心,成為不傳之秘,僅存的戚家軍後人於是藉倭寇之名,希望通過四大門派的比武驗證,能在江湖開山門,讓戚氏刀法傳諸千秋。

 

《倭寇的蹤跡》前提很像傳統武俠電影的格局,俠客爭強鬥勝爭一口氣,亦要爭名,但在徐浩鋒的處理下,這些俠客之爭卻都以極其「跳tone」的手法來呈現,完全超越了一般武俠的經驗法則。

 

例如,四大門派就是一條長巷裡的四扇門而已,掌門人都是垂髯長者,徒眾亦不過數人,簡陋的意象,其實是假用了京劇舞台常用的象徵手法來敘事,達到了變奏(武可武,非常武)與戲弄(四大門派何等空幻)的趣味。

 

例如,從上門踢館、比武選才到把倭寇困在吉普賽女郎船上的隔簾對打場面,全都是意念勝過行動,不是空拳虛劍,就是漫空比劃,不但沒有了武俠小說神奇華麗的武打招式,連追求舞蹈之美的舞蹈動作都談不上(劇評名家齊如山曾經形容京劇為「無聲不歌,無動不舞」),動作明明不奇不炫,卻是擺足了虛張聲勢,裝模做樣的架式與場面,亦即武俠決戰強調的速度與勁道,在《倭寇的蹤跡》中都失去了實用空間,難免就教人納悶,越看越沈悶與沈重了。tis004.jpg

 

徐俊峰也不是沒有想過要逗觀眾開心,他至少發明了最適合「下駟對上駟」的兩招噱頭:「如影」與「如響」,只要把棒棍交給躲在船簾與門板後的尋常弱女子,聽聲出棍或者見影揮棍,再強的武林高手也就一招倒地,無語認輸。不過,卻也因為一擊就倒,除了錯愕,別無驚奇,連倒三回之後,一切又成了疲累的消耗戰與持久戰了(但是會消耗與持久,卻也因為四大門派,測不出對手斤兩,瞻前顧後,既怕令名有虧,又拿不出對策,那又是另一個層次的政治嘲諷了)。

 

江湖門派全都是花拳繡腿,官府就被批判得更不成樣了,前來捉倭寇的官兵是海道防衙門的十夫長,此人一身戎裝鎧甲,卻是紙板所製,拍起胸脯,膨膨空空,反而像極了小丑(最逗笑的一筆無非是他最想換得一身鐵鎧甲,最後還是靠吉普賽女人送他中世紀武士盔甲);而且既知是要做倭寇,就從頭到尾全靠「鴛鴦陣」護體,這款氣虛又膽怯的軍不軍,官不官形象,罵盡多少官僚?更別提他被迫跳進護城河後,繼城兩圈半,想要討饒,卻又不得不續游下去的荒板走板。tis002.jpg

 

至於號稱第一高手的大俠裘冬月,更成了導演對天下第一的嘲諷樣版,首先他已力老氣衰(所以才剛娶了少妻,卻退隱山林,不只是因為少妻有護衛陪嫁,護衛卻是少妻的情郎,只以小姐相稱,從不叫夫人;再加上他有心周濟昔日讓他動心的少婦,卻又拒絕了對方獻身,這般情節已十足「明示」大俠老矣,性能力已然力不從心);其次,他不願做伏櫪老驥,就算力不從心了,卻仍「以天下為己任」,要以第一高手之姿護衛蒼生,偏偏一旦實兵對戰,徒眾一棍就倒,他亦不例外,躺地仰天時,除了懊惱自己來不及多做善人,還嘴硬說等他回過神來就要如何如何……

 

《倭寇的蹤跡》挑戰了一般人對武俠電影的刻板印像,以文人的筆墨招式,尖酸苛薄地揶揄了官場與名人的虛矯身段,官兵可笑,俠客可悲,不但肢解了武俠,亦解構了人性,正因為全片填塞了這麼濃烈的顛覆元素,勞師動眾拍成的《倭寇的蹤跡》,本身亦像極了一椿文人在紙上談兵的虛構工程,煞有介事的帶領觀眾進入文字迷宮,卻又乾澀曖昧,找不到出口。

 

穿風信子藍:對窗少女

DVD租售架上看見《穿風信子藍的少女(Brush with FateGirl in Hyacinth Blue)》時,立刻就被兩位女人給吸引住了。

 

一位就是那位畫作中的少女,是哦,十七世紀的荷蘭畫家維梅爾(Johannes Vermeer,1632-1675)曾經畫過這麼一幅畫嗎?我怎麼從來不知道?

 

一位則是海報上掛頭牌的葛倫.克蘿絲(Glenn Close),是哦,這位好萊塢昔日紅星也演過這麼一部電影?我怎麼從來不知道?gihb004.jpg

 

第一個答案在於「穿風信子藍的少女」是一幅彷維梅爾的畫作,有人認為彷的對象是維梅爾那幅「在窗前讀信的女孩」,其實兩幅畫作的出入還不小,只是光影、靜物和人物之間的關係,頗得維梅爾畫作的神韻,小說家Susan Vreeland透過這幅彷畫,帶出了她對維梅爾生平時代及創作人生的考據與研究。

 

gihb0071.jpg第二個答案在於《穿風信子藍的少女》只是一部電視電影,雖然獲得了荷蘭的大力贊助,也試圖重建了荷蘭人與海爭地,田地不時會變成水鄉澤國的天災場景,但表現也只能算是稱職而已,沒有特殊的光采,即使有葛倫.克蘿絲撐場,亦無力擔起作品格局。

 

神經質的女人一向是葛倫.克蘿絲的表演強項,她在《穿風信子藍的少女》一如故往地飾演一位神秘兮兮的老師Cornelia,學校臨時找到了一位美術代課老師李察(由Thomas Gibson飾演),她不但擅闖李察的畫室,更從其創作手法中,認定李察可以信託,於是邀請他登堂入室,向他引荐一幅私藏名畫(即這幅「穿風信子藍的少女」),Cornelia一口咬定那是維梅爾的真蹟,李察雖然知道畫史中並無這幅畫作,但是他完全無法從畫風、構圖與用色辨認真偽,只好聽由Cornelia逐一向他細述,她曾經窮一生之力考據出來的結果。

 

提到維梅爾的畫作,就不能不提《戴珍珠耳環的少女(Girl With a Pearl Earring)》,2001年時女作家Tracy Chevalier把她每天端詳維梅爾畫作的奇想,寫成了同名小說,設想這位少女是到維梅爾家中幫傭的少女,她的秀麗姿色吸引了畫家的注意,於是找她做模特兒,畫出了這幅名畫,書中甚至帶出了模特兒原本是畫家妻子的專利,如今被女傭取代,引爆了一場女人間的權力戰爭。雖然是虛構的故事,卻巧妙融合了畫家的生平困境(畫賣不出去,何以養家?)與壓力(妻子先後為他生了十一個小孩),同時也把美的驚豔還原到畫家的俗世生活中(看似瑣碎的生活細節與平凡人物,卻亦都是畫家的靈感泉源),有史有據,有情有戲,層次分明,焦點集中,煞是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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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風信子藍的少女》除了想要讓讀者/觀眾看見維梅爾的時代,也想重現他那個人與天爭的生存環境,還有就是要交代這幅畫何以私流人世?故事的癥結人物在於有心學畫,卻總有忙不完的家事,始終無法如願的女兒Magdalena,不能步父親後塵,心中難免有憾,但是終於能獲父親青睞,畫入畫作之中,不也是另外一種永恆?如果Magdalena真的就是這位畫中少女,她對窗凝視的神情,不已充份說明了想要自主,卻無力扭轉命運的無奈嗎?可惜的是,Magdalena的坎坷際遇,透過七段故事(有一段與她無關)來陳述,就算各有主題,節奏卻太嫌鬆散,而且人物關係難以串連(這亦是倒敘法的困擾),以致於演來拖泥帶水,反而有不忍卒聽的煩躁了。

 

至於葛倫.克蘿絲的Cornelia身世真相,沾上納粹陰影(惡魔亦是識貨之人,卻為了強佔名畫,不惜毒害少女,但是卻也因為他有私心,名畫才在亂世中得以保全),卻又老套到讓人不知該如何解讀了,畢竟這種跡近詭辯的人性遁辭,固然有其可能,只是編導無意深究,只讓Cornelia快速陷入遇人不淑的憤怒情緒中,徹夜搬遷,讓名畫與傳奇同時煙消雲滅,這種沒有結局的結局,不但讓人錯愕,也讓人扼腕,一切就像葛倫.克蘿絲不應該只有神經質的那套表情,就別無其他人性刻畫一般;一切就像《穿風信子藍的少女》中,少女身上那一抹風信子藍的披風一樣,比例失衡,沒看見淒美,只看到了憂鬱與惆悵。

劍岳意志:登山的境界

一部電影能傳達一個動人訊息,即屬不易,何況還是兩個,日本攝影師木村大作第一次當導演的《劍岳》,就同時在視覺和心靈上同時傳遞了兩則動人的訊息。

 

《劍岳》在台灣的票房極慘,在DVD的出租架上亦是乏人問津的寂寞衛兵,但是如果你知道木村大作曾經是降旗康男電影《鐵道員》的攝影師,你就能明白他是多擅長把北海道「幌舞線」那種北國雪封的場景拍得詩意盎然,你就更能期待他扛著攝影機走上知名的「黑部立山」近三千公尺高的山稜線時,他能捉下多精彩的山岳美景?!

 

是的,木村大作交出的《劍岳》成績單之一,就是只有英國大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那個時代才有的史詩風情。不管是《阿拉伯的勞倫斯(Laurence Of Arabia)》或者《齊瓦哥醫生(Dr. Zhivago)》,人與自然的對話就成了書寫這類史詩電影的必備元素,電影工作者用血汗與才情,紀錄也見証了自然的力量,當然算是功德一件,只不過,如果只讓世人見証到日本中部黑部立山山區的雄峻景觀,《劍岳》也許還會被凡夫俗子界定為風光電影,一切只因為電影配樂那麼動聽,一切只因為在山岳之前,人都變得渺小了。但是,《劍岳》不俗的成就之二,就在於看似渺小的人,其實並不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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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岳》其實直接問了所有登山客一個問題:你為何登山?有人想要健走?有人想要征服,有人只是朝拜,有人則是想要創紀錄。《劍岳》則是寫下了三種不同的登山態度。

 

一種是爭雄之心,代表人物就是1906年的日本陸軍,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國力日盛,不但滅了韓國,也打敗中國取得了台灣,甚至也能力阻俄國勢力東進,無所不能的雄霸之氣,成為日本軍人的普遍信念,所以一聽說從來還沒有攻頂紀錄的劍岳峰頂即將被日本山岳會奪走之際,長官就下令要搶做日本第一,攻上劍岳頂峰,架設觀測點,完成日本全地圖的製作。爭雄之心,山岳協會的成員也不稍遜色,能夠搶贏軍方,對於雄壯男兒,可是多英氣風發的成績啊,於是軍方和民間兩派人馬在高山間的競逐角力,就形成了催動戲劇矛盾的動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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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岳》無意否認這種爭雄之心的人生特質,只是它藉由淺野忠信飾演的陸軍測量員柴崎芳太郎一角,揚舉了另一種登山精神:山勢雄偉,況且劍岳還包含著宗教神話的神秘色彩,能夠「登劍岳小天下」,固然快意人生,但是人太渺小,自然太雄偉,在無法並比或者對抗的情況下,人生只要清楚註記生命的位置座標,即已成就非凡,攻頂固然可以得著揚名立萬的喜悅,但也只是曾經經歷風雪,幾度險些失足的登山客,才知道該如何謙卑以對,所以也寧可安份守己地完成職志:他是探測員,能夠秉持毅力,順勢攀山測山,完成日本全地圖的工程,此生即已無憾。地圖只是註記,只是觀察,無關爭雄,也就無關勝負。他的勝利或者成就,其實只是一種意志的完成。

 

毅力比較崇高嗎?爭勝的品味就俗氣了嗎?電影在破紀錄的那一刻揭示了第三個饒富生命啟示錄的登山意境:「更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欠缺歷史的註記,並不代表你就是先行者,他們在攻頂後發現的禪杖即是早有登山者的「物証」,差別只在於曾經攻頂的修行者,根本不在意這種紅塵紀錄,人生太多的業障都是凡夫俗子自我設限的結果,折磨了自己,也苦煞了肉身與心靈。唯有不爭,人生世界才開闊,才幾近於道(頗有老子名言:「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故幾於道。」)

 

問題當然在於放不下紅塵名利的就是那群凡俗軍人,不能做到日本第一,就是任務失敗,完成地圖測量的工程也就被長官拋諸腦後。但是又何妨呢?不為名利登山,只為意志登山,那是多平凡而又容易滿足的人生心願呢?《劍岳》揭示的生命態度,因此廣闊深遠,耐人深思。

世界異戰:打死不撤退

 

通常,如果我們用「不帶頭腦」來形容觀賞某部作品的態度,用意是眨多過褒,只是略加修飾,沒有指著鼻子臭罵那麼難聽而已,但是不帶頭腦去看《世界異戰(Battle Los Angeles)》,卻能得著莫大的享受,因為那就是一部花了不少錢打造的戰爭遊戲,雖然場面混亂,卻給人身歷其境的刺激感。

 

因為,沒頭沒腦就是《世界異戰》的最大特色,在槍林彈雨的世界裡,誰又能真的理出頭緒或條理來呢?

 

因為,《世界異戰》看似有些科幻情節,卻無意困在科幻框架之中,反而是把科幻元素稀釋到極致,勉強沾上科幻邊的論述無非就是,天上突然掉下幾顆殞石,不用宣戰,亦無需預告,那就是外星機器人直接發動的殖民戰爭(美國人要打伊拉克或阿富汗,至少還得編個擁有毀滅性武器的理由),不過,卻沒有人了解它們真正要的是地球什麼資源(目的不重要,侵略才是本質),熟讀電影理論的人或許急著想替電影找出一些潛藏在劇情中的政治嘲諷元素,但是接下來的劇情卻明白告訴你,這只是一部戰爭遊戲片,目的只在帶領觀眾玩一場戰爭遊戲而已。

 

不過,這場遊戲的對戰雙方,實力懸殊,對方既然有能力發動殞石侵略戰,就已說明其科技強過美國,既然實力完全不對稱,資訊又完全缺乏,人類當然越打越心虛(因為所有的戰術都失靈,甚至連基地都毀了,前線戰士得摸索半天,才勉強整理出一些抗敵竅門,卻又顯得有如螳臂擋車),但是也唯獨美國軍隊被打得潰不成軍之際,才真正突顯出《世界異戰》想要歌詠的是那群以亞倫.艾克哈特(Aaron Eckhart)為首,打死不退的海軍陸戰隊隊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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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群戰士間彼此的信念與口令就是:「No retreatno surrender/不撤退,不投降」,如果將近兩小時的電影中這句口號只出現三次,你可以當行軍口令,等閒視之;一旦出現了將近二十次,而且是每次接戰前就會冒出這句口令時,那就已經不是行伍口令,而是用來洗觀眾腦的口號了。是的,明明打不過,還是要拚;明明都已經上了直昇機,可以到後方喘口氣,卻只見前仆後繼地選擇浴血奮戰,就是要去打一場不可能獲勝的戰爭,《世界異戰》的趣味就在於利用這種哀兵精神,去形塑凝聚影迷對美軍陸戰隊的欽佩與認同。

 

是的,《世界異戰》中的美軍不再是霸主,不再是侵略者,而是打死不退的硬頸好漢,這種形象的錯亂或者顛覆,目的無非就是要洗刷美國帝國主義的既定形象,用洗腦電影來形容《世界異戰》並不為過,而且就憑好萊塢的「戰爭製造」實力,真的讓這場廢墟之戰,打得既精彩又豪華,乒乒乓乓的幾場巷戰下來,傷的傷,死的死,所有的血性與熱情都已在極其流暢的彈道接引下,沸沸揚揚地完成了讓人眼花撩亂,卻又措手不及的戰爭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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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用遊戲心情來看《世界異戰》,這是一場娛樂性很高的戰爭遊戲,你打電動的時候,刺激第一,又會計較多少劇情的合理性呢?但是,至少《世界異戰》還有些兄弟與父子的互動真情,亦還有不缺席的女戰士,打一場不用頭腦的戰爭遊戲,還真的就不要想太多了,因為編導從頭到尾只想讓你熱血沸勝,只要達到熱血目的,雖然稍嫌廉價,其實,不也就夠了?

倩女幽魂2011:遺忘宮殿

音樂菩薩黃友棣老師仙逝已一年多了(201074),不料我卻在2011年的11月重新「聽見」他的名曲「遺忘」。

 

「聽見」其實是被我「誇張」及「放大」的心靈反應,我是在觀賞葉偉信執導的《倩女幽魂2011》時「想起」了「遺忘」。《倩女幽魂2011》從頭到尾都不曾出現「遺忘」這首歌,會讓我「想起」這首歌,主要來自電影的主題設定。

 

《倩女幽魂2011》裡的愛情主題,嚴苛來講,其實是大男人觀點的愛情;寬鬆來論,則是懦弱男人的懺情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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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論大男人觀點。非我族類,原本其心殊異,卻動了情,既然有心跨越禮教與種族,只要情深夠真夠動人,不是該拚盡全力去追求?去抵抗舉世滔滔對人妖戀的非議嗎?

 

其次,不能鼓起勇氣亡命天涯,共同打拚幸福,卻一副悲憤模樣,以我不忍殺你為由,卻強要女方「遺忘」,看似動了「仁心」,其實卻暴露了男人的「私心」,因為獵妖師既有獵妖本事,當知如何護妖,就算以身殉情,又何妨?明明是自己放不下顏面(或工作),卻以女方「失憶」換來護身符,似乎只要女方不再糾纏,自己就可繼續修行,繼續伏妖降魔,甚至還可以贏得「為伊消得人憔悴,鬍髭滿面終不悔」的美名,明明是薄倖,卻換來情聖浮印,妖女小倩如果知道男人心這麼複雜,早就該一口從頸肩咬下,不會被一顆糖果給蠱惑了。

 

可是,如果你願意換個角度看燕赤霞,體恤這個男人看似體格雄偉,其實內心懦弱,上述的批判,或許就有了轉圜的空間。黃友棣老師的「遺忘」這首歌曲,就是在此時掠過我的心頭。會唱「遺忘」的人都不會忘記鍾梅音小姐所填的美麗歌詞:「若我不能遺忘,這纖小軀體又怎載得起如許沉重憂傷?人說愛情故事,值得終身想念,但是我啊,只想把它遺忘…」這樣的開場歌詞,多像一位想愛卻不敢愛,高喊遺忘,去勾連難去的惆悵男人?cgs003.jpg

接下來,持續守候在黑山獵妖的燕赤霞,心情與舉止像不像「遺忘」歌詞中所刻畫的:隔岸的野火在燒,冷風裡樹枝在搖我終日躑躅堤上,只為追尋遺忘;但是你啊,卻似天上的星光,終夜繞著我,終夜繞著我倘佯…」也許燕赤霞是沒有勇氣面對獵妖師愛上妖女的「專業有虧」(那是男人的面子問題,那亦是男人把自己的得失看得比愛情,比女方更重要),但是追尋遺忘卻不可得,用自己的捶心頓首做為懺情的救贖,不是亦比飄然遠去,徹底遺忘舊情的負心人來得可親與可憐?

《倩女幽魂2011》還能讓我願意看下去,主要在於燕赤霞畢竟還是一如「遺忘」歌詞中所吟唱的:誰能將浮雲化作雙翼,載我向遺忘的宮殿飛去有時我恨這顆心,是活,是會跳躍,會痛苦但我又怕遺忘的宮殿唷,就連痛苦亦付闕如。」只有情之所鍾的癡傻我輩,才會因為不得遺忘,而被痛苦啃噬,也在痛苦煎熬中試圖洗滌懦弱之罪。cgs0011.jpg

 

而且,《倩女幽魂2011》還另外以小倩的新戀情來折磨燕赤霞,明明是受苦情聖,何以不能成全小倩的新歡戀情?就算伏妖降魔是他專業天職,難道他別無藉機壞人好事的私心?有,不可恥(凡夫俗子誰不如此?誰能眼睜睜看著愛人另投他人懷抱?);沒有,更應做得徹底絕決。他的猶疑難決,說明他的情絲難斷,闖不過情關,不只証明他的修行失敗,更証明了他的懦弱。

 

高喊「遺忘」,實則「不想忘」,「不能忘」,紅塵就是這麼多癡人,才會有這麼多糾葛難解的情海憾事,才會有生命如像一瓢清水,我寧飲下這盞苦杯」的不甘不願與難離難棄。所以,還是甯采臣好,就算最後只有他一人踽踽獨行於山陰道上,但是他有過的那段愛情,不就是「遺忘」裡所歌詠的人說愛情故事,值得終身想念…他不用遺忘,也不會遺忘,敢愛就愛,愛過就不悔,片刻即已永恆,他知足,他才是有福之人。

倩女幽魂2011:新意何在

重拍經典,不管是致敬,或者挑戰,都是吃力不討好的血汗工程。

 

1987年程小東執導的《倩女幽魂》得力於三項元素:第一,引進了好萊塢特效工程,提昇了港片視覺奇觀;第二,張國榮、王祖賢和午馬激化的演技效應;第三,黃霑的音樂。

 

2011年葉偉信重拍了《倩女幽魂》,更名為《倩女幽魂2011》,片尾特別加註獻給永遠的張國榮,究其用心,顯然致敬遠勝挑戰,但是亦還是得從以上三個重點來檢視《倩女幽魂2011》的成績。

 

《倩女幽魂2011》最的挑戰在於《倩女幽魂》玩過的技法,有那些是可以再用?有那些得更新?既要尊重傳統,又要超越傳統,難免有時進退失據,例如劉兆銘飾演黑山老妖的髮髻,以及時男忽女的變腔聲調,該用什麼方式讓惠英紅來新詮?葉偉信的選擇是髮髻依舊在,只是花樣變少(畢竟,連柯波拉執導的《吸血鬼》都曾經參考了《倩女幽魂》的美術造型,避開髮髻,似乎就與記憶中的樹妖美學有了脫鉤的斷層遺憾了),而且隨著姥姥功力的變化,改成了白髮魔女的混合版。至於陰陽合體的奇怪嗓音則只有在最後決戰時刻,姥姥吸入了燕赤霞,兩人在體內爭奪主權時,轉變成為視效魔法的爭奪戰,多少視效,少了性別論述。葉偉信的選擇顯然是避開經典鋒芒,不去硬碰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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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可以迂迴,人物卻難,《倩女幽魂2011》找來了名編劇張炭要在經典之外另闢新路,確實煞費苦心,既然燕赤霞、聶小倩、甯釆臣三位主角缺一不可,換誰擔綱,都會面臨品頭論足的計較挑剔,更大的問題在於如果劇情了無新意,也就更欠缺吸引新世代影迷的魅力。與其重複劇情,不如另起爐灶,其實是重拍工程之前就已想妥的藍圖,於是《倩女幽魂2011》邁向了重拍版的最大變動:聶小倩和甯釆臣依舊是癡情男女,但是燕赤霞和聶小倩其實另有一段情。亦即,燕赤霞從捉妖道士變成了為妖所惑的癡情中人。

 

《倩女幽魂2011》把聶小倩定位成狐狸精(不再是不得投胎的荒塜女鬼),因此敢見天日,不畏天光(卻也少了時間的限制與壓迫感),劉亦菲詮釋的聶小倩就得到這個狐媚真傳,從迫近青年燕赤霞(古天樂飾),到誘惑甯采臣(余少群),身體的解放度更勝昔日王祖賢,胴體的熱度與嫵媚的氣息,充份散發出男性難以抗拒的魅力,只是編導強調她的野性,卻也因此失去了倩女不忍加害甯采臣的理性掙扎,以致於等到前塵往事盡皆憶拾之際,她的愛情抉擇,就顯得草率含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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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赤霞志在除妖,卻因不忍殺了聶小倩,選擇讓她失去記憶,忘記這段情,一個繼續在黑山做妖,一個則是繼續在黑山獵妖,獨自承受情傷的燕赤霞於是從玉樹臨風的清俊模樣,變成了滿面鬍髭的中年漢子。《倩女幽魂2011》的最大失算就在於少了對燕赤霞的更深關懷,要用風霜滿面的造型來突顯他的癡情守候,其實需要更多的戲劇骨肉安排,而非在蘭若寺裡撞見聶小倩時,才一副恍若隔世的驚豔,因為他是唯一知情的人,他的繼續守候黑山,固然可以解釋是想繼續伏妖,但是更美麗的解釋毋寧是不忍聶小倩被其他法師擒伏,因而以獵妖之名,暗行守護之實,也唯其如此,當他撞見聶小倩和甯釆臣又有了一段情之際,才會百感交集,想要拈走甯釆臣,一方面是提醒他不要被妖所惑,另一方面則又兼具了驅趕情敵的目的了,不管是假公濟私,或者是以私害公,燕赤霞的煎熬才更引人同情。編導錯失了一條可以創造動人愛情故事的路徑,真是教人扼腕。

 

只可惜,《倩女幽魂》少了甯釆臣就不叫《倩女幽魂》了,葉偉信找來余少群飾演甯采臣,堪稱用心良苦,畢竟兩人都有青澀純真模樣,余少群在《梅蘭芳》中飾演少年梅蘭芳的神采,對照《霸王別姬》中的張國榮(名為程蝶衣,實則同為梅蘭芳的化身),堪稱不相上下,只可惜葉偉信在處理甯采臣面對黑山村民的神經喜劇功力上,遠不如徐克(《倩女幽魂》的監製)那般瀟灑自在,至於余少群在生死關頭對聶小倩由懼生愛的歷程,更像蜻蜓點水,著墨太少,難以服人,只讓一顆甜嘴糖果,就來成就狐狸與凡人的戀情,就顯得太過一廂情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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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倩女幽魂2011最重要的戲劇高潮並不在於他們三人能否擊敗黑山老妖,而是在於奪去小倩記憶的那把靈劍成為擊敗姥姥的關鍵,但是記憶恢復後的小倩如何面對自己的兩段情,《倩女幽魂2011》顯然重視那段走過生死關的往日情,於是割捨了從糖果遊戲中萌發真情的當下情,一個不可能有未來,一個可能有餘生,但是大火成就了往日情,留下有憾難得圓的當下情,又是一個教影迷難以著力的幽迷深谷:該祝福燕赤霞?還是同情甯采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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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不時可以聽見黃霑創作的「黎明不要求」一曲,原本那是只容於黑夜的地下情的呢喃情歌,有其時光魔法,如今的小倩不但能夠見日光,還可以在森林裡飛來跑去,歌曲的韻味依舊迷人,但是少了與劇情的對話功能,只能讓人想起往日,卻不能替當下加分,亦是經典在前,難以超越的一大瓶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