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岳意志:登山的境界

一部電影能傳達一個動人訊息,即屬不易,何況還是兩個,日本攝影師木村大作第一次當導演的《劍岳》,就同時在視覺和心靈上同時傳遞了兩則動人的訊息。

 

《劍岳》在台灣的票房極慘,在DVD的出租架上亦是乏人問津的寂寞衛兵,但是如果你知道木村大作曾經是降旗康男電影《鐵道員》的攝影師,你就能明白他是多擅長把北海道「幌舞線」那種北國雪封的場景拍得詩意盎然,你就更能期待他扛著攝影機走上知名的「黑部立山」近三千公尺高的山稜線時,他能捉下多精彩的山岳美景?!

 

是的,木村大作交出的《劍岳》成績單之一,就是只有英國大導演大衛.連(David Lean)那個時代才有的史詩風情。不管是《阿拉伯的勞倫斯(Laurence Of Arabia)》或者《齊瓦哥醫生(Dr. Zhivago)》,人與自然的對話就成了書寫這類史詩電影的必備元素,電影工作者用血汗與才情,紀錄也見証了自然的力量,當然算是功德一件,只不過,如果只讓世人見証到日本中部黑部立山山區的雄峻景觀,《劍岳》也許還會被凡夫俗子界定為風光電影,一切只因為電影配樂那麼動聽,一切只因為在山岳之前,人都變得渺小了。但是,《劍岳》不俗的成就之二,就在於看似渺小的人,其實並不渺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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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岳》其實直接問了所有登山客一個問題:你為何登山?有人想要健走?有人想要征服,有人只是朝拜,有人則是想要創紀錄。《劍岳》則是寫下了三種不同的登山態度。

 

一種是爭雄之心,代表人物就是1906年的日本陸軍,明治維新之後的日本,國力日盛,不但滅了韓國,也打敗中國取得了台灣,甚至也能力阻俄國勢力東進,無所不能的雄霸之氣,成為日本軍人的普遍信念,所以一聽說從來還沒有攻頂紀錄的劍岳峰頂即將被日本山岳會奪走之際,長官就下令要搶做日本第一,攻上劍岳頂峰,架設觀測點,完成日本全地圖的製作。爭雄之心,山岳協會的成員也不稍遜色,能夠搶贏軍方,對於雄壯男兒,可是多英氣風發的成績啊,於是軍方和民間兩派人馬在高山間的競逐角力,就形成了催動戲劇矛盾的動力源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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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岳》無意否認這種爭雄之心的人生特質,只是它藉由淺野忠信飾演的陸軍測量員柴崎芳太郎一角,揚舉了另一種登山精神:山勢雄偉,況且劍岳還包含著宗教神話的神秘色彩,能夠「登劍岳小天下」,固然快意人生,但是人太渺小,自然太雄偉,在無法並比或者對抗的情況下,人生只要清楚註記生命的位置座標,即已成就非凡,攻頂固然可以得著揚名立萬的喜悅,但也只是曾經經歷風雪,幾度險些失足的登山客,才知道該如何謙卑以對,所以也寧可安份守己地完成職志:他是探測員,能夠秉持毅力,順勢攀山測山,完成日本全地圖的工程,此生即已無憾。地圖只是註記,只是觀察,無關爭雄,也就無關勝負。他的勝利或者成就,其實只是一種意志的完成。

 

毅力比較崇高嗎?爭勝的品味就俗氣了嗎?電影在破紀錄的那一刻揭示了第三個饒富生命啟示錄的登山意境:「更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欠缺歷史的註記,並不代表你就是先行者,他們在攻頂後發現的禪杖即是早有登山者的「物証」,差別只在於曾經攻頂的修行者,根本不在意這種紅塵紀錄,人生太多的業障都是凡夫俗子自我設限的結果,折磨了自己,也苦煞了肉身與心靈。唯有不爭,人生世界才開闊,才幾近於道(頗有老子名言:「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故幾於道。」)

 

問題當然在於放不下紅塵名利的就是那群凡俗軍人,不能做到日本第一,就是任務失敗,完成地圖測量的工程也就被長官拋諸腦後。但是又何妨呢?不為名利登山,只為意志登山,那是多平凡而又容易滿足的人生心願呢?《劍岳》揭示的生命態度,因此廣闊深遠,耐人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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