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類: 影視評論
為愛出走:恐懼的浮雕
逆光飛翔:纖纖出素手
跳舞,對多數演員都是艱難挑戰,因為演與舞,意味著兩種不同動能的肢體伸展,敢於挑戰舞蹈的演員,都值得特別關注。
焦點不在勇氣,而在肢體柔軟;不在靠口白或者姿色取勝,而在肢體的協調整合。
1983年,虞戡平試圖挑戰歌舞片類型,拍出了載歌載舞,又挾帶社會邊緣弱勢議題的《搭錯車.》。那一次的音樂嘗試非常成功,陳志遠創作的「一樣的月光」及「是否」都已成為經典,侯德健的「酒矸徜賣嘸」,更把那一句時常在街頭聽聞的叫賣五聲音調轉化成為搖滾動能,至今傳唱未歇。那一次的舞蹈工程則是非常抱歉,女主角劉瑞琪未能轉化成為《酒店(Cabaret)》或《紐約.紐約(New York,New York)》麗莎.明尼里(Liza Minnelli),她在舞台上的賣力演出,就因柔軟度不足,給人僵硬比畫的感覺,未能疊現一代歌姬的肉身魅力,說服力就弱了不少。
會唱,不會舞,其實是多數華人歌舞電影的罩門,從1950-1960年代,台港影壇拍過不少歌舞片,片片都有動聽的歌曲,風靡一時,但是從鍾情、葛蘭、葉楓、何莉莉到胡燕妮,姿色第一,歌喉第二,舞姿則是最最殿後的陪榜本事了(古裝電影中的舞跳場面,則是眼神魅惑與美術花招多過肢體律動(從林黛、樂蒂到江青、鈕方雨皆然)。舞蹈從來不是華人影星的強項,也就少有人去挑戰舞蹈場面了。
2009年,郭珍弟導演拍出了以交際舞為主的《練‧戀‧舞》,找來了名模蔡淑臻擔綱,她有不為人知的黑暗色彩,亦有讓人驚豔的色藝身段,選角上確具魅力。但在戲份上,她的舞姿要讓一群老人撞見了舞蹈教室,目睹了她的曼妙舞姿,油生習舞熱情,就不能全靠老人的目瞪口呆輕輕帶過,還真的得有身體律動的感染,才有熱力四射的感染。讓觀眾「相信」演員真的會跳舞,而且跳得真好,難度極高。
點到為止,可能是創作者比較聰明的選項。《悄悄告訴她(Hable con ella)》中的女舞者Leonor Watling,不過是讓男看護Javier Cámara隔著窗子看見她在舞蹈教室中的舞姿,就墜入情網,驚鴻一瞥的短短幾秒鐘畫面,運轉自如的身體律動,就儲備了巨大的能量,完成了「眼見為真」的說服工程;同樣地,《偶然與巧合(Hasards ou coïncidences)》中,女主角Alessandra Martines還真的能跳古典芭蕾,從威尼斯的拍片初舞到後來舞台上的黯然情傷,每一回的舞蹈身手,就算不是頂尖,亦已算是有模有樣,夠讓人回味的高手了。
我只在《陽陽》中看過台灣女星張榕容的舞蹈身手,那部電影中她從田徑選手轉入表演,在與經紀人黃健煒搭檔練舞的那場戲中,先要以純熟的律動,展示她的發展潛力;既而要在貼身的肌膚與氣息互動中,滲透曖昧又複雜的男女利用關係,有型有戲,詮釋得極其精準。或許張榮吉導演同樣看到了張榕容的身體潛能,才會在《逆光飛翔》中給她更多的篇幅,讓她從小就有想跳舞的夢想,直到進入許芳宜的舞蹈教室才找到了信心與勇氣,願意以身試舞。
《逆光飛翔》的舞蹈戲當然是量身打造的特殊考量,不是張榕容真的能跳,不是想為許芳宜的舞魂留下一點雪泥鴻爪,《逆光飛翔》的劇本或許就是另外一副情貌了。不過,不管動機為何,最終還是要回到張榕容身上,從舒緩、忘我到自如,跳起舞的她確實少了稜角,多了自信神采,使得往夢想前進的腳步更加穩健,對照她被生活與感情所困的臭臉人生,就有了更清晰的對照能量。
不過,這些表演細節都還只是《逆光飛翔》的小節,電影最不凡的選擇是讓男女主角都只邁出了生命中的一小步而已,張榕容至少去報名國際舞團的甄選,過程中的悟覺與汗水,更勝過美夢成真的結果(太順利就太傳奇,太好萊塢似的蜜甜了),《逆光飛翔》不想明白告訴大家最後的甄選結果(最後只用一句閒談輕輕帶過),重要的是她已經繼續升學,繼續習舞了。
有了方向,飛翔的風景就全然不同了,同樣的邏輯也適用在黃裕翔的壓軸演出,他們只想人看見,不列入正式競賽,也不想知道評審老師會不會因此更改評選結果,重要的是他們用新的方式,展現了才情,也開發了音樂許可的詮釋空間。他們都還年輕,一切才正要起步,《逆光飛翔》的開放式結尾,一如舞者才雙手畫開氣流,正要翩翩翔舞,一張藏有無盡可能的空白支票,就讓觀眾自由填寫了。
逆光飛翔:河畔青草青
沒有了黃裕翔,不論是《天黑》或者《逆光飛翔》就失去了大半魅力;有了黃裕翔,《天黑》與《逆光飛翔》都得著了靈光。只可惜,《逆光飛翔》給予黃裕翔的角色深度與空間不夠多,未能累積更強烈的撼動。
《天黑》當年透過新加坡作曲家李愢菘的一首「天黑黑」,就在琴房與走廊間,將盲眼的黃裕翔的敏銳聽力與細緻心靈發揮到了極致,他聽見了走廊上先是爭執,繼而哭泣的女聲,讀到了情變與情傷的訊息,於是隨手彈出了「天黑黑」的音樂撫慰走廊上那位陌生的受傷心靈。看不見天光的他,天是黑的;失戀的情人,天不亦也是黑的嗎?他的深情樂音,讓琴房外的女郎張榕容有了貼心感受,也產生了悸動,於是就在樂音牽線下,兩個靈魂有了交集。
《天黑》是一部密度極濃的短片,但要從《天黑》發展成長片《逆光飛翔》,時間和篇幅都變長了,必需有更多的生命細節與血肉氣息,既然《天黑》是雙核心的架構,於是《逆光飛翔》的編導(其實導演同樣是張榮吉)兵分兩路,讓兩位主角都先多了些背景介紹,繼而再給了他們突圍翔飛的動能。只不過,編導顯然都陷進了商業電影的壓力困局:想要多一點戲,多一點演出(多一點專業演員的背書),多一點保險。以致於未能在戲劇情節上,盡情揮灑黃裕翔的特質,從他身上找到最有靈氣的養份,以致於做為一部勵志電影,難免給人意猶未盡的不飽足感。
《逆光飛翔》角色雕塑的工程是先確定黃裕翔的「純真」,故事從他即將遠離家鄉,北上求學說起,他在黑暗中的摸索與收獲,甚至坦然承受生命中所有的逆挫,都可以轉化成動人的青春傳奇;繼而則是給了張榕容一張「臭臉」,讓父母靠她打工供養,男友不知珍惜感情,家人亦不同意她去跳舞的三重壓力全都壓在她身上,因為「心苦」所以「臉臭」。也唯其如此,後來在黃裕翔的「純真」陪伴下,她展露的「歡顏」才得著振翅飛翔的力道。
只不過,銳利的聽覺、細膩的心靈,原本是黃裕翔最迷人的特質,《逆光飛翔》雖曾在他踏進校園的時刻,點到為止地呈現了他乍聞張榕容聲音,就為之驚豔的震撼,卻因為細節鋪陳不夠(不論是慢動作、器官特寫或者聲音對比……),未能為觀眾循聲找到那份美麗,印証那份心動;繼而在社團日上,要與室友從聲音中辨認美女時,再度聽見那個熟悉的聲音時,亦少了從聲音認人的趣味(觀眾都已先看見了張榕容的出場,預知結果,就無法感受黃裕翔看不見,只能聽見的興奮了)。一部聽覺的電影,未能在聽覺上勾勒美麗幻想,卻讓視覺搶了先機,或許正是感官不滿足的原因之一。
其次,傳奇電影往往需要奇觀。電影開場是黃裕翔和妹妹一起要從摩托車聲音來辨識來者何人,答案直指阿姨時,觀眾其實是一頭霧水的,因為那個答案,外人無法參與,完全欠缺共鳴,就錯失了頭一回的得分機會。
後來上音樂課,舉座音樂才子才女,卻只有黃裕翔能準確複製老師的考試琴音,那當然是一種炫技;但是如無後來他拿著身份証放在唇邊當簧片,邊吹邊彈,與樂團朋友一起完成「大黃蜂的飛行」的那一場音樂奇觀;亦沒有他指導其他眼盲孩子,從琴板震動感受音樂的魅力,《逆光飛翔》的音樂飽滿度,其實是不夠讓人驚豔的,這類令人歎服的音樂細節寥寥可數,就讓黃裕翔的音樂翅膀如同就被蠟給封困住了。
至於黃裕翔不想參加音樂比賽的情意結,回溯到童年時的心靈創傷,固然是很沈重的殘胞心聲,但是他要如何在「這一輩子唯一做得好的一件事」上找到最大的滿足,甚至強大到得以超越童年陰影,讓他能夠繼續悠遊於黑白琴鍵上,其實亦不是只能母親的嘴來訴說就夠的,如果編導能在這些細節上繼續挖掘,《逆光飛翔》的音樂層次與盲人心境,就會更有層次了。
當然,《逆光飛翔》曾經試圖去碰觸黃裕翔的愛欲憧憬,但也只局限在與室友「閃亮」的「男人」對話,同時也淨化了他對張榕容的想像(不管是聲音,或者臉頰的觸摸),一切就像裕翔妹妹連著問了好幾回的同樣問題:「妳是我哥哥的女朋友嗎?」不承認的微笑,當然是最聰明的回答,青春結伴許可各種可能,愛戀絕非《逆光飛翔》想要的答案,但是同樣的問題如果來反問黃裕翔,他會如何回答?是不是更有想像?
義大利電影《聽見天堂(Red Like The Sky/Rosso come il cielo)》的盲人小孩曾經留下一句名言:「紅色像天空。」看不見天光的眼盲孩子,卻可以透過灼熱的陽光,反過來形容紅色的感覺,輕輕一語,就很有立體縱深,《逆光飛翔》欠缺的正是這類獨特的感官言語。但是編導非常用心地加進了「不去比賽,別人就看不見我嗎?」和「如果最喜歡的事情,沒有辦法放棄,那就要更努力的,讓別人看到自己的存在。」這類的勵志對白,悄悄將感官電影轉化成了勵志電影,這種選擇,無關優劣,亦無關品味,卻在有意無意問,與一場美麗的風景擦肩而過了。
犀利人妻:撈錢的藝術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犀利人妻最終回:幸福男,不難》則是取之有術:話題不少,票房不錯。只是格調不高,遺憾也不少。
要讓觀眾心甘情願掏錢買票進戲院,或者讓廠商迫不及待捧著銀子上廣告,絕對是電影行銷學上最難修的一堂課;花了錢,又能喜逐顏開,滿心歡喜地離開戲院,則是電影創作學上更難修的一堂課了。
前者,《犀利人妻最終回》高奏凱歌;後者,《犀利人妻最終回》就算被罵得滿頭包,卻也未必在意。
《犀利人妻最終回》與觀眾打的期約關係是:電視劇沒講完的劇情,刻意留下的懸疑巴尾,留待電影中告訴你,光是這一前提就能在台北市創下五千萬票房(全台破億),只證明了《犀利人妻》電視劇的劇情確實牽動著許多民眾的心(尤其是婆婆媽媽姐姐妹妹),未曾交代的懸念,才能吸引這些族群告別小螢幕,迎向包裝得更加甜美與光鮮的大銀幕。
摩登與柔焦是《犀利人妻最終回》刻意挑揀的包裝紙。「柔焦」的軟調特性,讓全片散發著夢幻般的氣息;「摩登」的時尚連結,讓在都市紅塵中翻滾的時尚男女,都能沾上前衛的消費達人氣息。摩登與柔焦的組合正是傳統偶像劇的慣用公式,其實也是1970年代瓊瑤小說帶動風潮的三廳電影的愛用招式,《犀利人妻最終回》的賣座其實反應出一種陳腔濫調的「文藝復興」:一種明明已經過時,卻在舊酒釀新醅的策略運用上,掌握住讓人動心的小情小愛,挾著賣座紅威,儼然成為時髦主流。
然而,《犀利人妻最終回》的票房大捷未必是電影人的喜事,反而有著更多的隱憂。因為,一部從頭到尾只顧著賺錢的電影(我能夠了解拍攝者開發財源,分擔投資風險的企圖心,卻難以理解何以如此失控?),只因為搶錢搶到走火入魔,削弱了戲劇骨肉,留下了極多的空虛與失落,難道,賺錢才是這部從電視走向電影的創作的終極思考嗎?
首先,《犀利人妻最終回》有一半的內容,其實可有可無,悉數刪掉亦不至影響劇情,因為你看到的不是有血有肉的電影,而是花色繽紛的廣告大拼盤。偏愛置入行銷的《犀利人妻最終回》,舉凡食衣住行,無處沒有廣告置入,而且不忘特寫,不忘點名,所有的設計都強調「露出」,都足以讓置入廠商欣然「驗收」,電影對商品的忠誠,遠勝過對觀眾的期約,渾然忘卻了嚴重失衡的廣告比例,無所不在的商品販賣,其實是在唬弄觀眾。
其次,忙著穿梭在商品中的演員成了推銷員,不論是傷情或歡情的心情,都只是披上了華麗卻又膚淺的外衣,看不到靈魂(對溫暖與陪伴的渴望),亦看不見內心(對婚姻與幸福的焦慮),一切都停留在表象上,都只是浮光掠影的拼貼,因此,有如蝴蝶飛過,擺足了pose,一陣眼花撩亂後,卻獨缺值得回味咀嚼的細節,少了刻骨銘心的共鳴,只剩下廉價的糖衣。
隋棠的美麗,在謝安真纖細的腰身,始終甜美微笑,偶而迷糊的個性中,依舊有著動人的神采,電影試圖透過林盈臻(大元)飾演的情傷女孩胡柔依身上來做比對,卻也充份印証了編導在敘事上的空洞乏力。編導或許希望將胡柔依塑造成會主動向客人獻身的花癡,成為攻城掠地的入侵者。面對挑戰的謝安真,或許就在必需挺身而出捍衛自己的「領土」,才能在即將失去之際,更加體會自己所在乎的一切,問題在於除了拚酒與發酒瘋之外,兩個世代的女人競比,有任何更核心的愛情與幸福論述嗎?
電影版中的溫昇豪,或許一心一意想要再追回前妻謝安真,他能夠著力的點則是靠自家女兒,但是當初引爆婚變的小三朱芯儀,卻也帶回了兒子Oliver來認父,或許是意外的突襲,讓瑞凡不知所措,只能像南韓電影《春逝》一樣,透過變焦鏡頭,悵然送別昔日的情人,卻也送走了自己的骨肉。女兒原本是他想要挽回舊情的靠山,兒子卻是他看見自己無能的實例,編導或許想藉此突顯負心男人除了懊惱贖罪之外,別無他法可彌補的愧咎,卻也更加撕裂男人不負責任,也無法負責的薄倖與無情,反而更喪失了對角色的同情與憐憫。
- 電影的柔焦鏡頭,不只是視覺上的軟調,同時亦鈍化了當代男女追求生活獨立、情慾自主的主張,過甜的糖衣包裝,一味到底,再無其他芳澤餘韻,《犀利人妻最終回》如此終結,或許還讓人感歎越早落幕越好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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