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陰宅2:真假來拔河

《厲陰宅2(The Conjuring 2)》是2016年最有人味的鬼片。

「人味」不是眨詞,因為所有嚇人的元素,裝神弄鬼的玄虛,一點都沒少,屬於鬼片的娛樂元素絲毫未減,卻因為它的「人味」,人更容易接近,甚至懷念。 

《厲陰宅2》有兩條主線:首先是1977年,英國Enfield曾經發生過Hodgson家族的「恩菲爾德靈異事件」,受害人是單親媽媽Peggy與她的四名子女,尤其是Madison Wolfe飾演的二女兒珍妮;其次則是著名的通靈達人華倫夫婦究竟要不要伸出援手,因為Patrick Wilson飾演的艾德.華倫不時夢見白面黑衣修女纏身,Vera Farmiga飾演的蘿琳.華倫則是不時夢見艾德慘死惡靈之手的影像。

前者是他們何以如此不幸?後者則是既然如此不幸,華倫夫妻怎能視而不見?導演溫子仁透過前者,試圖解答家庭與環境因素,與靈異現象的「無形」與「有形」連結,這個嘗試,改寫了鬼片的非理性/純命運框架,得以揚生更多同情;後者則讓溫子仁可以打造通靈達人的勇氣與驅魔傳奇,帶出戲劇高潮。 

孩子的寂寞與失落,是溫子仁選定的「受難」情意結源頭。

一方面,珍妮的家庭生活很窘迫,爸爸落跑了,與新歡另築愛巢,還生了一對雙胞胎,甚至還把家裡的唱片全都帶走了,父親的惡意遺棄,對小小心靈是何等重創?至於Frances O’Connor飾演的Peggy媽媽,第一場戲就是付不出貸款,又向孩子抱怨家裡已經沒有錢的窘境。 

另一方面,珍妮被老師捉到在校園抽菸,校長還因此致電Peggy媽媽,但是觀眾都看見了,抽菸的是珍妮的同學,她只是剛巧接過菸,替同學拿在手上,因此百口莫辯,連母親都不相信她。至於珍妮的口吃弟弟,同樣因為語言障礙成為同學霸凌的目標,看在珍妮眼裡,豈能不氣?

這些鬧鬼家庭的細節,其實提供了質疑人士的有力論述,,他們不信靈異,言之鑿鑿地認為全是珍妮在搞鬼:如此就可以贏得他人同情,或有公權力介入,可以換新宅,拿救濟。他們的歷歷指控,同時也在提醒觀眾:靈異現象與人心作用的可能互動。亦即,一方面看到「似是為真」的靈異現象,另一方面則是不斷質疑它「似是做假」,這種真假拔河,尤其以Bee Gees 唱紅的那首「I Started A Joke」浮現時,最為經典,珍妮小女孩真的是在玩「一個可以讓全世界都哭泣的玩笑(歌詞是這麼唱的:I started a joke Which started the whole world crying)」嗎? 

當然,失衡童年也許可完全溫馨的解讀。想吃餅乾的孩子,先被母親罵一頓,入夜後還是吃到了餅乾,只因為母親想通了:「我本來就想戒菸的。」拿菸錢換餅乾,你豈不更疼惜被鬼糾纏的無辜這家人。正因有此情懷,當Patrick Wilson拿起吉他,學起貓王Elvis Presley唱出那首Can’t Help Falling In Love,還邀珍妮全家一起大合唱時,誰不祈願這家人早早脫離災厄?

溫子仁的真正功力就在於明明劇情已經來到無可回頭的懸崖邊,除了黯然分手,再無他想之際,硬是能夠轉出山窮水盡的新風景,讓原本都要被人給忘記的白面黑修女的恐怖影像也能即時現形,將電影一開場時即已埋下的伏筆,與最後被雷擊肖成尖柱的樹椿連成一氣,喚醒了艾德.華倫可能小命不保的預言,這是峰迴路轉的高明敘事,亦是戲劇高潮的精彩堆疊,畢竟,幽靈世界中也有小鬼怕大鬼的鬼力高下?這計擬人化的回馬槍,很精彩。 

《厲陰宅2》的時空設定在1977年,電影中有一場BBC的電視報導,我無法確知其中有多少是溫子仁加油添醋的結果,但是看到受訪人天馬行空的見證描述,你還是難免就會笑出聲來,是的,媒體嗜血,自古皆然(只是,於今尤烈)!

遠方禁戀:看不清的愛

刻意模糊,正是《遠方禁戀(Desde allá/From Afar)》最關鍵的視覺符號:人我之間,一片矇矓;慾望浮沉,真心難測……正因為真相一直隱在霧中,許可摸索,許可體會,卻永遠觸碰不到核心。

委內瑞拉導演Lorenzo Vigas執導的《遠方禁戀》描述一位50歲男子Armando(由Alfredo Castro飾演)與17歲少年Elder之(由Luis Silva飾演)間的曖昧情感。

Armando是富有的齒模師,電影開場時,他在「茫茫」人海(是的,那是故意的錯焦)中尋找他的欲望出口,尋找中意的年輕肉身,然後炫耀著金錢,誘使青年到他寓所,他就看著青年輕卸衣褲的半裸背影,填滿欲望的缺口。是的,他完全不想碰觸肉身,只要看見,只要想像,他的欲望就能宣洩酣暢。

是的,Armando個性不沾鍋,在私密的欲望世界中,他要主導一切,他要的人際關係,只能有一丁點黏,不能太黏,開場戲就已充分標示出他的性格與癖好。 

青年Elder只是Armando的諸多獵物之一,Elder願意上門,完全是因為金錢好生誘人,兩人相處一室時,他立時毆打Armando,搶走錢包,還罵他死玻璃。只不過,受傷的Armando沒有被打跑,反而更想親近Elder,更刺激他想要馴伏Elder的心思,他的收放之道,形成了《遠方禁戀》最複雜也最曖昧的人情素描。。

Armando與Elder之間有著非常微妙的權勢與追求關係。Armando的年紀比Elder大上兩輪,見多識廣,手腕也更靈活,面對只有血性和野性的Elder,懂得如何善用他的經濟優勢來完成他的馴伏工程:他可以用金錢可解決Elder的困境與夢想,他鍥而不捨地緊纏著Elder,一方面替Elder紓困,另一方面替遭受同輩霸凌的Elder,提供一個避難的角落。他的守候與不棄,在在都是Elder非常陌生的人間感情,兩人之間的緊張矛盾因此悄悄起了化學質變。 

一向保持低調沉默的Armando,發現Elder還想偷挖他的保險箱,有一種「奈何明月照溝渠」的憤怒,不惜舉刀自殘,是的,他不是不會比兇比狠,只是為與不為而已,Armando的血,讓Elder悚然一驚,一匹脫繮的野馬,就這樣願意歸順了。差別在於Elder的一切,Armando都已了然於胸,但是Armando的一切卻像謎,像霧,Elder越急著想了解,就越陷進了泥淖深淵,再難自拔了。

Armando的神秘其實藏著一條禁忌的保護線,那是不能逾越的主從關係,亦是不容社會的同志禁忌,全心馴伏的Elder,從異性戀轉而接受同志情的Elder,急著想把Armando帶進他的家族和社交圈時,才體會到母親和同伴是怎樣看待「死玻璃」的同志情,人單勢孤的Elder,此時除了緊緊捉住Armando,已別無選擇。所以他自為是地去解決Armando的父子恩怨,也不忘邀功地跨越不沾鍋的禁忌紅線,有了魚水之歡。 禁忌就是禁忌,連愛情都治癒不了的禁忌,就註定只能以悲劇收場,就在Elder興高采烈地要去為Armando買早餐時,Armando也揀回了自己的「不沾鍋」本色,做出該有的了斷。

整部《遠方禁戀》隱藏了極多的密碼,沒有人清楚Armando與父親之間究竟有多大的誤會與仇恨,同樣地,Elder亦不清楚Armando何以那麼抗拒肌膚之親。那種不能有愛,不能相親的人生隔絕,讓那個多數人都覺得陌生和遙遠的委內瑞拉社會,委婉透露著極濃烈的父權陰影,看不清,也不能看清的曖昧社會中,「茫」與「盲」成了無可奈何的宿命。

出神入化:滄海一聲笑

魔術是幻術,透過眼睛來騙你的大腦,讓to see is to believe的俗諺,成為讓人哭笑不得的尷尬。這一點能耐,電影也很在行。差別在於:魔術的幻像刺激,往往只有剎那;電影的幻像效應,往往可以長長久久。 

知名魔術家大衛.考柏菲(David Copperfield)曾經讓自由女神像憑空消失,也曾經漂浮於大峽谷,這回,他擔任「顧問」的《出神入化2(Now You See Me 2)》則是讓劫富濟貧的「四騎士」,從美國的高樓上滑進逃生管逃生時,一墜地卻掉進了澳門的垃圾桶裡。

怎麼可能?是的,幻術的世界無所不能,只要剎那之間,若有其事,唬得人一楞一楞就夠了,不需解釋邏輯,不必問合不合理,錯覺生成,幻術就已功德圓滿,能博得魔術迷歡聲一笑也就夠了。 

可是影迷卻會追究電影幻術的「內在邏輯」,從美國直飛澳門至少也要16小時,從催眠到喚醒,再加上搬運和滑送,一切卻只如南柯一夢的彈光陰,那是多大的工程?關鍵在於,這趟時空旅程是要唬觀眾?還是作弄四騎士?

前者,在意的是合理性,後者在意的是戲劇重點。《出神入化2》後來有解釋四騎士是如何遭人設計,一滑就滑到了澳門,不過,越描越黑,也越不可信,因為劇本的關鍵不在於他們怎麼到了澳門?而是去澳門做什麼? 

Daniel Radcliffe 飾演的反派Walter如此大費周章,就為了要動員四騎士幫他竊取可以盗取全球個資的萬能晶片,所以直接把他們「框進」澳門即可,演出時空挪移的幻術,在劇情上是多此一舉(雖然可以因此揭開「天眼」的神秘面紗),但在愚弄觀眾的娛樂層次上,確實噱頭十足。

類似技法也出現在Jesse Eisenberg飾演的Daniel展現的雨水倒飛魔術,靈感來自周杰倫的魔術器材專賣店,那是表演道具,唬人可以,要和現場上百位民眾一起玩雨水遊戲,先喊停,再倒流,坦白說,那是電影特效,唬電影院觀眾可以,要現場民眾一起做戲,就假了。 

所有的魔術表演,都怕真相揭曉,《出神入化2》有時一廂情願地讓人發噱,有時則有靈光閃動的精彩,四騎士進入主機室盜取晶片的那場戲,把撲克牌玩成像飛梭一樣,有如一場神偷舞蹈,熱鬧極了,應是全片最有神采的一場戲了。

至於Morgan Freeman有如黑白無常的變形記,則是編劇Ed Solomon自說自話的詭辯,轉得太硬(別忘了,片頭就是他幽幽含恨地說他要以眼還眼) ,勉強還能成就一點邏輯的是你可以掰說那是「to hear is not to believe」的主題變奏曲,反正,《出神入化》系列都是只圖熱鬧,不必太認真對待的電影。

我要復仇:殺意的拼圖

只有敘述,沒有結論,只有拼圖,卻無全圖。日本電影大師今村昌平的《我要復仇》透過斷裂的剪接,見肉見血的殘酷重現,讓犯罪電影有了令人窒息,又充滿好奇的凝視,至於男主角緒形拳對連續殺人犯的詮釋,更讓人有著不知何時會起殺機的冷澟寒顫。

《我要復仇》取材自1963年的「西口彰殘殺五人血案」,緒形拳飾演的殺人兇手榎津巌一開場就已警方逮捕,但是他冷靜地坐在警車裡唱著歌,消遣著年紀比他大,肯定也會活得比他久的押解警探,是的,他不鳥警察,更不鳥人生,問他為什麼要殺人,他懶得答理,其實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看完電影的影迷也只能自己去拼圖,尋找自以為是的解答。 

這是今村昌平的人生觀察:榎津巌的犯行讓人驚駭,然而動機是什麼?真相是什麼?我們對真相永遠都在瞎子摸象,你很難確知兇手的自白是良心告白,還是唬人煙花?是避罪託詞或是故布疑陣?就算好不容易拼湊出答案,也未必是真相。既然如此,電影採取斷裂敘事,不必兼顧內在邏輯,不必強作解人,只是條列出榎津巌如何犯下五條人命的血案,也是一種拼圖方式,讓觀眾直接面對犯案情境下的榎津巌。

榎津巌的五條人命其實是三組犯行,首先是兩位工廠同事(早有預謀),其次是一位搭車的律師(臨時起意),最後則是旅社母女(彼此有情,甚至還有愛的結晶?),問題在於這三組命案,彼此並無關連,動機亦各不相同(前兩者有錢的因素),下手時,他的身份也各不相同,有時是黑手勞工,有時是冒牌律師,有時則是教授,即使真實身份曝光了,換言之,他就是1960年代的天才雷普利(The talented Ripley):每位受害者都被他唬得團團轉。 

今村昌平的電影從不迴避性愛,《我要復仇》對女性情欲的描寫格外有意思,首先是倍賞美津子飾演的榎津巌之妻加津子,因為老公曾經長期坐監,她究竟是否與三國連太郎飾演的公公有不倫之戀?公公是否因為自己不能,所以把欲望轉嫁給另一位火車站站長?這段家庭醜聞是否激化了榎津巌的暴力侵向?今村昌平只列舉事實,不做推理歸納,但是看到那場溫泉洗背戲,就夠讓人血脈賁張了。

至於三國連太郎的軟弱,究竟是他的理智勝過獸性?還是呼應著他的虛偽與膽怯本質?畢竟,榎津巌童年時曾目睹父親任憑軍人羞辱奪船,小小年紀的他就敢因此忤逆軍官,他是否從此就對父親不滿?是否就對體制不滿?因而採取說不出道理的復仇?答案啊答案,活跳在觀眾的心中。 

不過,更動人的情欲戲則來自小川真由美飾演的那位旅社老闆娘。

那一天,榎津巌假冒京都大學教授入住,才剛住定,就要老闆娘替找招徠妓女。這場交手戲,充份說明了日本俗文明的性欲自由度,老闆娘自己有面首,她的媽媽還愛偷窺女兒或者房客的交歡,至於旅店老闆更是把女人當成洩欲玩物,這些「現象」都讓榎津巌有了下手機會,他不但要奪下老闆娘的身子,連她的心和靈魂也要一併佔領。 

然而,《我要復仇》最深情也最無情的戲卻也都集中在小川真由美身上。一方面,經常感傷遇人不淑的她,一旦遇下了體貼多情的榎津巌,有如在大海中抱到一束浮木,她不但想要跟他私奔,知道他的殺人犯身份時,還想要跟他一起自殺,她的抉擇充份說明了她對當下生活的絕望。另一方面,當她興高采烈要親手料理傳統美味給榎津巌吃時,滿面含笑的榎津巌卻已經用手扼住她的咽喉,但是她沒有抵抗,生與死,愛與恨交錯在她身上時,你已經很難分辨那是有情抑或無情了。

以前觀看Paul Schrader執導的《三島由紀夫:人間四幕(Mishima: A Life in Four Chapters)》,我曾狠狠挑剔了緒形拳的粗魯,演不出三島由紀夫的英姿銳氣,但在《我要復仇》中,緒形拳卻展現了多層次的罪人情意結,有時冷酷,有時狡黠,有時粗魯,有時無賴,他與小川真由美在東京幽會時,坦言相知不深,卻能有肌膚之親的對話,其實就是俗世兒女的衷心告白了。 

《我要復仇》是1979年的電影,縱使今村昌平、、緒形拳和和三國連太郎都已相繼辭世,但是無情的鏡觸、在泥沼中掙扎的人性和犀利的表演,在在讓人難忘,不但當年橫掃了日本各大電影獎,35年來重看,都不得不承認這是一部永不褪流行的傑作。

扣押幸福:人爭一口氣

根據真人實事件改編的電影,尤其是已經先有紀錄片版本,而且曾經拿下過奧斯卡獎,最大障礙在於大家都已知曉結果,很難另闢蹊徑,因此,如何說好這個不算新的故事,反而是極艱難的挑戰。

Peter Sollett執導的《扣押幸福(Freeheld)》,根據罹癌女警Laurel(由Julianne Moore飾演)為同居伴侶Stacie(由Ellen Page飾演)爭取身後撫卹金,盼能保住她們同居小屋,保存她們愛的記憶的抗爭故事。Ron Nyswaner的劇本捉緊了「公平」這條主線,焦距清晰,論述簡明,雖是小品,卻依舊動人。 

電影的「公平」的論述有四個層次:首先是法律的現實面。

警員一旦亡故,撫卹金可以移贈家人,但只適用異性戀婚姻,同志關係未獲法律認可,所以即使同居伴侶亦沒份。徜若開了先例,承認同性伴侶福利,不就違反了婚姻的神聖價值?政府會否因此破產? 

其次,辦案的現實面。

警員辦案只看本事,Laurel身手幹練,判斷精準,在新澤西州海洋郡屢破大案,論功行賞,升官督察已指日可待。辦案時,沒人計較她的性別,論及撫卹時,何以她的性向卻成了障礙? 

第三,人情的現實面。

同夥辦案的員警出生入死,理應肝膽相照,互相扶持。一旦,「兄弟」有難,為什麼同性戀卻又成了受撻伐或岐視的藉口? 

以上的三個現實都有小火焙溫,要帶出最濃烈的戲劇高潮:要錢不難,有太多巧門可鑽,但是Laurel不齒旁門左道,她據理力爭,爭的也只不一個「理」字。

首先,人生而平等,不應只是政治口號,而應實實在在地落腳人間,異性戀受到祝福,為何同性戀就不行?何況Laurel不貪多,只要她的那一份,法律本應給她的那一份;其次,性別既然不是問題,性向更不應是問題;第三,一死一生交情乃見,夥伴的價值與意義,在法律戰場上考驗著每一位戰友。警察應該主持正義,維持正義,戰友們,我的正義你們豈可視而不見? 

「從事公職23年,這一回我第一次遇到了兩個打不倒的敵人:癌症和法律。」Laurel的控訴既悲壯又寫實。不是來日無多,她或許還不至於如此迫切為愛人打點一切;不是看到了太多的偏見與傲慢,或許她不會心意堅定地爭取一個「公平」的對待。她不想訴諸同志悲情,在她心中,打著同志旗幟的格局太小了,打贏這場「公平」戰役,才是最有意義的最後一戰。

因此,《扣押幸福》把所有的光環都給了情場上的「同志」,沒有人質疑她們的堅貞與摯愛,卻也把所有的考驗都留給了職場上的「同志」,從借假到出庭,他們的猶疑,嘮叨或者畏難,都反應著異性戀世界的俗世觀,然而,就在Laurel的碰撞下,一切都有了重新思考的轉機。 

正因為同志戀情取得了絕對的高度,Julianne Moore與Ellen Page從打排球定情的剎那,歷經同歡同悲的諸多細節,她們的真情互動絲毫都不勉強,自然又動人,尤其是Julianne Moore從落髮到氣衰的「變形記」,在在標誌著她的敬業與專業,至於Michael Shannon飾演的「職場」伙伴,既要面對「情場」伙伴的奪愛,還要展示「兄弟」一場的情義,他的艱難與低調,清楚透露著他的內心轉折,非常犀利,有此綠葉,Julianne Moore與Ellen Page這兩朵紅花,也就格外豔紅了。

巴黎野玫瑰:愛到深處

擁抱、熱吻、糾纏、狂笑、大哭……Jean-Jacques Beineix執導的《巴黎野玫瑰(37°2 le matin)》從1986年問世以來,早已躋身情愛電影的經典殿堂,從青春、欲望、色彩到音樂,每個面向都可以書寫出厚厚的一大篇論文。2016年我重看了《巴黎野玫瑰》,這一回我選擇從「文人」的觀點切入。

文人?是的,這或許是男主角Jean-Hugues Anglade飾演的Zorg都不想去面對的議題,卻是女主角Béatrice Dalle所飾演的Betty最引以為傲的生命發現。若非Betty撥動了這根琴弦,早就把文稿藏在角落的Zorg,或許早就遺忘了自己的作家夢了。

士為知己者死。這是《巴黎野玫瑰》最深沈的心潮波湧。

當初,若非有一點文字的眷戀與衝動,Zorg不會提起筆,利用寂靜時刻,在一本一本的筆記本上寫下小說,如果只有一本,或許只是一時的衝動,一寫就是厚厚的廿多本,你就可以想見那位伏案寫作的青年,有多少心緒透過筆尖流瀉而出。

筆記本是手稿,有沒有給其他人看過?電影中,Zorg沒有說明。或許有,但是受挫,所以他縮了回來;或許沒有,書寫就是一種完成,人生偶而做點傻事,只要心甘情願,也就夠了。

沒有人知道Betty是第幾位的手稿讀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衷心喜歡。所以,她會徹夜未眠,一口氣讀完;所以,她會自告奮勇,把手稿轉換成打字稿。鞭策她的是心中那股為君抱不平的怨氣:寫出這麼好看小說的作家,這麼有才情的作家,竟然只能窩在度假村裡,替一幢幢小木屋重新上漆,用苦力換取繼續居住的承諾?

Betty是愛恨分明的女人。用全部的生命去愛,也用全部的力氣去恨。面對惡房東,她會直接把油漆噴向房東車上,她會乾脆一把火,就把哪棟小木屋給燒掉;她會直接找上有眼無珠的出版商理論;面對挑剔找碴的的客人,就拿起叉子朝對方手臂上刺了過去……說她直率、任性或者狂野都好,Betty是那麼真實地做她自己,Zorg包容,也承擔著Betty所帶來的喜悅與痛苦。

自從Betty把書稿逐一寄出後,她就巴望著出版社的回信,每天追著郵差,盼著信箱,看在Zorg眼中,那有多少的歎與憐?天涯有知音,就算只有她一人,也夠刻骨銘心了,古人不是曾經說:「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那也正是Zorg不計一切包容Betty的酬答之心。所以,Zorg會承諾給她一個田園,所以,Zorg才會男扮女妝,去打劫保全公司。偏偏,這場戲是原本1986年映演版消失的戲,直到加長了近一小時的導演版才得見全貌,也交代了後來Zorg何以扮成女性,潛進醫院的前因。(至於,坎城影帝Vincent Lindon在卅年前扮演菜鳥警察時的神經質魅力,卻也是新版中,讓人驚豔的新發現,尤其是攔下大卡車的那場戲,則又是岔題的閒話了)

失落,則是導致Betty逐步失控的內在火苗,或許她原本就有難以控制情緒的宿疾,所以她要吃藥,然而,出版商的冷嘲熱諷,不但傷了Zorg的心,更打了Betty一巴掌,Betty的真心推荐,得不到共鳴,就像她一心一意想要懷孕,最後卻不能如願時,她不但會自殘,甚至還要去強抱別人家的小孩……Betty的崩毀與失控,有其脈絡可循,相對之下,Zorg的癡心守護,儼然成了世間第一等的情聖。

《巴黎野玫瑰》的故事取材自Philippe Djian的小說,電影只拍到了Zorg槍傷保全人員,沒有交代最後這群保全員上門尋仇的章節,我相信導演Jean-Jacques Beineix刻意跳過這一場戲,是怕錯失了焦點,畢竟,那時候的Zorg重新回到了那種無處話淒涼的孤寂人生。此外,電影亦只簡單提及了終於有人看到了Zorg的文采,要出版小說,甚至Zorg也開始再度提筆寫作,不過導演Jean-Jacques Beineix安排了Zorg一個人癱倒在廚房地板上,承接命運重襲的廢人神采,卻也讓人看見了Zorg的強靭生命力。

沒有Betty,Zorg的那些筆記本就只是一堆廢紙,Zorg回報知音的方式,構成了《巴黎野玫瑰》最動人的愛情章節,沒有千金寶,卻得有情郎(請容許我改編唐朝詩人魚玄機《贈鄰女》的名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Betty是Zorg的知音,Zorg不也同樣守護著Betty?

師父:忍把浮名換悲鳴

很多導演都愛玩「電影中有電影」中的把戲,從Buster Keaton、François Truffaut、Jean-Luc Godard、Claude Lelouch、Woody Allen到 Pedro Almodóvar都曾津津有味地各自玩出一片天。

但是武俠電影中亦能出現電影情節,原本即已出人意料,而且從時代縮影一路推進到層層機關算盡,也是極其用心的巧思了。

中國導演徐浩鋒執導的《師父》中,金士傑飾演的一代宗師鄭山傲與黃覺飾演的軍閥副官林希文是師徒關係,那一天,徒弟搬來了攝影機要替師父的好身手留下影像記錄。透過新科技來傳承武術?即使是宗師也會動心吧?虎死留皮,人死留名,巔峰時期留住好身手,多迷人的誘惑?

1905年,中國拍攝的第一部電影《定軍山》,記錄的不就是京劇泰斗譚鑫培的武生身手?只可惜影片失傳,只剩影史文字任人想像了。《師父》的這場拍電影記,初心顯然是想向《定軍山》致敬,這是「電影中的電影」回顧歷史長河的幽微心路。

只不過,徐浩峰的心機與手痕,卻更複雜。

林希文的安排是讓師父指導他對打,他可以沾師父的光,影史留名,但是他另有盤算:留住師父的美好固然好,留住徒弟打敗師父的影像見證,不就是「吾可取而代之也」的覬覦私心?

師父心中,拍這部電影只是表演賽,點到為止就夠了,誰料到徒弟心中別有圖謀,不但暗中動了手腳,過招時更是比狠比賤,不怕暗中留有救命絕活的師父來得及反撲,只要擊倒師父,而且有影為證,師父一旦落敗,除了黯然退出江湖,還能有別的選擇嗎?擾嚷紅塵,誰不爭名逐利?有野心的小狼犬,誰不想自立山頭,開宗立派?

是的,人心險惡就是《師父》再三致意的江湖素描,不過,徐浩鋒的犀利卻在於「螳螂捕蟬」,還有「黃雀在後」,林希文成也電影,敗也電影。

站在鄭山傲的立場,這部比武電影是他的屈辱史,掃地出門,怨不得別人;站在林希文的立場,這部電影只能是逼退武器,最好是從此不見天日,因為電影記錄的所有細節都在昭告世人:欺師滅祖,好個狼子野心!

江湖不只講利害,也講倫理,逆行霸道就算一時得意,終究為人不齒,那天就在各門派大會師的場合上,有人當眾放映了這部電影,林希文要如何面對悠悠之口?他用電影來算計師父,別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他能怨誰?至於要他換下軍裝,恢復平民裝扮,再揭開真相,同樣亦是避免軍閥秋後算賬的詭思了。

人心到底有多黑?有多少彎轉?徐浩鋒的《師父》透過了「影中影」,拍出了「Heart Of Darkness」,坦白說,劇本功力完全不輸他拿下的「最佳動作設計」金馬獎。

天才無限家:春風有憾

《天才無限家(The Man Who Knew Infinity)》是一位數學家的傳記電影,傳記本身處理得四平八穩,但也乏善可陳,反而是側筆寫時代,寫人物,處處動人。

《天才無限家》的故事源自數學天才拉馬努金(Srinivasa Ramanujan Iyengar)的生平,他沒有受過正規數學教育,卻能夠靠著自學與靈光,寫出一則一則驚人的數學公式,不但折服了劍橋大學的教授,還獲得皇家學院院士的榮銜,但他英年早逝,得年只卅三歲(1887-1920)。

電影的核心精神是天才的「寂寞」與「不寂寞」,但是彼此糾纏拉扯,互為表裡。

拉馬努金能夠獲得劍橋大學公費從印度前往英國深造,得力於Jeremy Irons飾演的Hardy教授,他有識人之明,看出拉馬努金的潛力,才有破格之舉。Hardy教授是拉馬努金天才不蒙塵的關鍵人物,有他加持,拉馬努金一點都不寂寞,但是他要求甚嚴,一再要拉馬努金「將就」學術界的規格之中,不能只有公式,要能實證為真,那是折磨,亦是讓拉馬努金洩氣困惑的壓力來源。

自學有成,是拉馬努金的優勢,卻也是他的劣勢。象牙塔裡的英國教授,有幾人純粹站在學術立場來面對一位印度天才?尤其,那時的印度還是英國的殖民地,欠學又沒見識的印度小子憑什麼對英國教授指指點點,垗剔公式的缺失與不足?他的膚色與血統,既綑綁又稀釋了他的聰明才智,又成了師長同學的霸凌藉口,那不夠寂寞嗎?

拉馬努金已婚,卻因為家窮,所以只能單身赴英,母親一直以遠渡重洋,違背信仰教義為由,不願兒子遠離家園;新婚妻子則擔心他見異思遷,但見新人笑,再也不想回家了。原本最幸福的兩個支柱,同樣因為信心不足,折磨彼此。相思,帶來一股酸甜幸福;相思,同樣帶來煎熬,海外求學的窮學生,誰沒有這種「酒入愁腸,化做相思淚」的委屈心聲?《天才無限家》的「有限」就在於導演Matt Brown把這些婆媳與夫妻糾葛處理得太像一般通俗劇,招式用俗,沒有意外,只有歎息。

《天才無限家》的側筆素描有三大魅力:

首先,校園原本是學術清談聖地,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不但年輕學生要參戰,教授亦不能豁免。面對戰爭巨靈,早么的青春,或者不知能否有明天的無力感,在在令人感傷,至於野戰醫院的進駐校園或者齊柏林飛船的空襲,都清楚註記著戰爭有如熱風吹過,額頭發燙的凡夫俗子,幾人得能全身而退?

其次,Hardy教授和拉馬努金都是癡人,全心全意獻身數學,不善交際,更不知道如何做一位朋友。學術真理固然愈辯愈明,其間還是難免夾雜私心與偏見,Jeremy Irons的功力就在於他成功掌握了Hardy教授的內心變化,看著他從「只知有己,不知有人」的象牙塔裡探出頭來,逐步引導、探問及規畫拉馬努金掙得他應該有的尊敬與禮遇,精準展現出他逐步鬆脫自私與傲慢的枷鎖,能夠就事論事,聞善言則拜,甚至懂得體貼,讓千里馬終能快意奔馳的那份伯樂成就感,就有如見證了一位不懂得「友情」的老學究,終能沐俗在人性的光輝之中,這一切都在他替拉馬努金爭取皇家院士的那場演講中,達到了最高潮。

第三則是白種人的岐視的偏見。拉馬努金在劍橋大學的際遇,簡單來說是:來自蠻夷之邦的黝黑奴僕,哪有資格在學術殿堂平起平坐?拉馬努金想爭一時,亦想爭千秋:前者讓他備受「棒打出頭鳥」的挫敗;後者,讓他更不想浪費時間去玩那些繁文褥節的世俗遊戲。前者,讓他憤世嫉俗;後者,讓他知所進退,特別是對照大哲學家羅素尚且因為反戰受到同僚排擠,甚至還被逐出劍橋校園的際遇,拉馬努金的故事有如那個時代的照妖鏡,妖氛或許一度高熾,終究還是會塵埃落定,得其本色。這些情節波紋,蘊藏極多生命哲理,靈光閃動處,都能讓人若有所悟。

比較可惜的是飾演拉馬努金的Dev Patel,受限劇本對拉馬努金的詮釋與刻畫太過扁平,遠不如他在《貧民百萬富翁(Slumdog Millionaire)》那樣緊扣人心,否則,他的「寂寞」與「不寂寞」,他的「幸福」與「不幸福」就有更多層次了。

走音天后:白色的謊言

片名叫做《走音天后(Florence Foster Jenkins)》,主角又是赫赫有名,演起戲來也活靈活現的梅莉.史翠普(Meryl Streep),為什麼奪走全片光采的卻是Hugh Grant飾演的丈夫兼經紀人St Clair Bayfield呢?

關鍵或許在於休.葛蘭飾演的St Clair 是「Mr. Know-all」,梅姨飾演的Florence則是他羽翼下的小白兔。

《走音天后》的主題不在「走音」有多誇張?而在金錢有多「萬能」!導演Stephen Frears完成了這款浮世繪,才讓電影從鬧劇跨進了喜戲。

Florence多金,又熱愛藝術,更樂意當藝術界金主,她成立威爾第俱樂部(Verdi Club),用來自娛娛人,做為「上流」社會小團體的餘興節目,基本是一個願打,一個願挨,各取所需,無可厚非,但是真要跨進可容三千人的紐約卡內基音樂廳開音樂會,慈善兼售票,「做」或「不做」,嗯,那還真的是個問題(請容許改用莎翁的名句:To do or not to do, That’s a question) 。

《走音天后》用力最深的是素描了上流社會有錢可使鬼推磨的潛規則。

例證之一:大指揮家托斯卡尼尼缺錢會來找Florence募款,但是邀他來聽Florence演唱會,就以排練為由推掉了,「星期六也要排練哦?」Florence的眉批,讓你開始惴測:她是真不懂,還是裝不懂?或者,不裝迷糊,她也不能在假象迷宮中那樣悠遊自在了。

例證之二:老公找來了頂尖的歌劇權威來做歌劇老師,音不準,氣不順,他全不在意,唯一只在意厚厚的束脩,而且臉不紅氣不喘地提醒:不要讓外人知道我是Florence的老師,你什麼時候排定演出日期,我就南下旅行去。

例證之三:Florence的鋼琴伴奏Cosme McMoon(由Simon Helberg飾演)曾經忍俊不住,目睹上流社會虛情假意,睜眼說瞎話的奉承技倆,只能瞠目結舌,但是又如何?不攀附權貴,他如何填飽肚腸?又如何踏進卡內基音樂廳彈琴?是的,尊嚴與良知,也是待價而沽的。

例證之四,Florence的音樂會要善挑觀眾,非我族類,謝絕往來,就算只是同溫層取暖,也是同樂會可以眾樂樂的必要元素;至於不拿錢的媒體,票就不賣你,這與一口氣要買掉所有劣評報導的「手筆」一樣,Money遊戲沒人玩得比St Clair更得心應手了。

休.葛蘭的喜劇功力在於Florence的一切真相,他心知肚明,基於愛,他從不拆穿,反而是全力玉成,這時候的《走音天后》才進入到最核心的主題:St Clair 與Florence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甚至默許St Clair夜不歸營,另築愛巢。這是感情?友情?抑或恩情?或是:St Clair懂得如何投Florence所好,一切都打理得妥善周延,能讓Florence開心,St Clair就有更多的銀子可以揮灑。

只不過,Florence究竟是真糊塗?還是假聰明?導演Stephen Frears用「樂觀」與「開朗」來解釋她何以會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即使偶有突擊檢查,也沒打算追根究柢,一如她的音樂會上明明有各種訕笑聲,但是她選擇只聽「笑」,不聞「訕」,反正她只是要證明自己「未必會唱,但是真的唱過」,即使有夠阿Q,有錢就是萬能,誰奈他何?

Hugh Grant會奪走全片光采,關鍵在於他也相信自己吐納的白色謊言。他洞悉人性規則,也自在悠遊,他不評斷所有的「惡」,只要一切流轉自然,老太太開心了,大家亦都開心了。他靠著金山建構的白色謊言,裹著厚厚蜜糖,但裡頭無毒,不傷己亦不傷人,一口一口咬下去,咬到的人都開心,個個喜逐眉開,不就這樣一生了嗎?

羊男的冰島冒險:癡嗔

讓我們向內容及風格都「極簡」的《羊男的冰島冒險(Rams/Hrútar)》致敬。

「極簡」並不意謂「單調」或「簡單」,「極簡」往往集英融萃,密度張力更高更強。

《羊男的冰島冒險》的故事一如片名,一切都繞著羊與男人轉。羊不與人爭,反而是人兜著羊轉,兜著名利繞,因為癡,所以迷,所以陷入魔障。

故事的場景發生在山勢壯美的冰島草原,Kiddi和Gummi這對兄弟比鄰而居,各自養了百多頭羊,雖為親兄弟,卻已40多年不打招呼不往來,還會暗中較勁,務求在養牛大賽中能夠勝出。偏偏,贏家只有一人,落敗之人甘心嗎?因此激發的冒險動機既簡單又明白!

 

導演Grímur Hákonarson做過不少田野調查,聽過不少牧羊人的傳奇,他選擇的切入角度相當有趣:Kiddi和Gummi都是與羊共舞的單身漢, Gummi不曾結婚,與Kiddi結過婚的女人最後都跑了,寂寞,才是他們的姓。

因為孤單,所以念茲在茲的全是羊,人羊情深,羊若有難,人亦難免。

因為孤單,Kiddi和Gummi的兄弟鬩牆情節,就讓人看到了人性的黑。

牧羊世界原本是單純而素樸的,群羊大賽中,牧羊人一字排開,各自拉著參賽羊接受獸醫檢視的場景,對於不知牧羊為何物的觀眾而言,就是極為純樸的牧羊人生,在那個沒有帥哥美女的「鄉下」,滿面于思,又大腹便便的Kiddi(由Theodór Júlíusson飾演)和Gummi(由Sigurður Sigurjónsson飾演),那種為羊癡狂的德性,也就更添了雖然「貌不驚人」,卻執迷難悟的生命趣味。

劇情關鍵在於Gummi吞不下只以零點五分落敗的那肚子鳥氣,所以舉報了Kiddi的冠軍羊患有羊騷癢症,如果只是挾怨報復,也就難怪Kiddi會對弟弟Gummi開槍動火,但是疫病就是疫病,一旦確定染病,方圓百里諸羊都難逃撲殺,比鄰而居的Kiddi和Gummi,其實是命運共同體,差別在於Kiddi選擇對抗,註定只能借酒澆愁,Gummi冒險演出「羊舍已無羊」的戲碼,註定無所逃於天地間。

哥哥正面對抗,換來的是羊去舍空;弟弟機巧轉彎,依舊無所遁形。但是哥哥懂得弟弟的心,愛羊又護羊的兄弟,就在風雪夜中面對四十年來最大的抉擇:不但要說話,還要攜手,還要裸裎相見。

導演Grímur Hákonarson不曾說明這對兄弟何以反目?往日種種,其實只有童年一張兄弟同騎馬背上的照片。一輩子的恨,或許來自於他們一輩子的最愛:羊。但是來一輩子的恨,藉著一輩子的愛來冰消誤會,山河無語,卻清楚見證著這對兄弟的愛恨拔河,又是多動人的生命迴轉?

佛教「心經」說俗人唯有照見五蘊皆空,才能度一切苦厄,「羊男」的受、想、行、識都在自己和羊身上打轉,他們受的苦與折磨,未必能開悟凡夫俗子,至少可以讓看戲的我們若有所悟,只是「知易行難」,註定要繼續在紅塵為「我執」奔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