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野玫瑰:愛到深處

擁抱、熱吻、糾纏、狂笑、大哭……Jean-Jacques Beineix執導的《巴黎野玫瑰(37°2 le matin)》從1986年問世以來,早已躋身情愛電影的經典殿堂,從青春、欲望、色彩到音樂,每個面向都可以書寫出厚厚的一大篇論文。2016年我重看了《巴黎野玫瑰》,這一回我選擇從「文人」的觀點切入。

文人?是的,這或許是男主角Jean-Hugues Anglade飾演的Zorg都不想去面對的議題,卻是女主角Béatrice Dalle所飾演的Betty最引以為傲的生命發現。若非Betty撥動了這根琴弦,早就把文稿藏在角落的Zorg,或許早就遺忘了自己的作家夢了。

士為知己者死。這是《巴黎野玫瑰》最深沈的心潮波湧。

當初,若非有一點文字的眷戀與衝動,Zorg不會提起筆,利用寂靜時刻,在一本一本的筆記本上寫下小說,如果只有一本,或許只是一時的衝動,一寫就是厚厚的廿多本,你就可以想見那位伏案寫作的青年,有多少心緒透過筆尖流瀉而出。

筆記本是手稿,有沒有給其他人看過?電影中,Zorg沒有說明。或許有,但是受挫,所以他縮了回來;或許沒有,書寫就是一種完成,人生偶而做點傻事,只要心甘情願,也就夠了。

沒有人知道Betty是第幾位的手稿讀者,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衷心喜歡。所以,她會徹夜未眠,一口氣讀完;所以,她會自告奮勇,把手稿轉換成打字稿。鞭策她的是心中那股為君抱不平的怨氣:寫出這麼好看小說的作家,這麼有才情的作家,竟然只能窩在度假村裡,替一幢幢小木屋重新上漆,用苦力換取繼續居住的承諾?

Betty是愛恨分明的女人。用全部的生命去愛,也用全部的力氣去恨。面對惡房東,她會直接把油漆噴向房東車上,她會乾脆一把火,就把哪棟小木屋給燒掉;她會直接找上有眼無珠的出版商理論;面對挑剔找碴的的客人,就拿起叉子朝對方手臂上刺了過去……說她直率、任性或者狂野都好,Betty是那麼真實地做她自己,Zorg包容,也承擔著Betty所帶來的喜悅與痛苦。

自從Betty把書稿逐一寄出後,她就巴望著出版社的回信,每天追著郵差,盼著信箱,看在Zorg眼中,那有多少的歎與憐?天涯有知音,就算只有她一人,也夠刻骨銘心了,古人不是曾經說:「不惜歌者苦,但傷知音稀。」那也正是Zorg不計一切包容Betty的酬答之心。所以,Zorg會承諾給她一個田園,所以,Zorg才會男扮女妝,去打劫保全公司。偏偏,這場戲是原本1986年映演版消失的戲,直到加長了近一小時的導演版才得見全貌,也交代了後來Zorg何以扮成女性,潛進醫院的前因。(至於,坎城影帝Vincent Lindon在卅年前扮演菜鳥警察時的神經質魅力,卻也是新版中,讓人驚豔的新發現,尤其是攔下大卡車的那場戲,則又是岔題的閒話了)

失落,則是導致Betty逐步失控的內在火苗,或許她原本就有難以控制情緒的宿疾,所以她要吃藥,然而,出版商的冷嘲熱諷,不但傷了Zorg的心,更打了Betty一巴掌,Betty的真心推荐,得不到共鳴,就像她一心一意想要懷孕,最後卻不能如願時,她不但會自殘,甚至還要去強抱別人家的小孩……Betty的崩毀與失控,有其脈絡可循,相對之下,Zorg的癡心守護,儼然成了世間第一等的情聖。

《巴黎野玫瑰》的故事取材自Philippe Djian的小說,電影只拍到了Zorg槍傷保全人員,沒有交代最後這群保全員上門尋仇的章節,我相信導演Jean-Jacques Beineix刻意跳過這一場戲,是怕錯失了焦點,畢竟,那時候的Zorg重新回到了那種無處話淒涼的孤寂人生。此外,電影亦只簡單提及了終於有人看到了Zorg的文采,要出版小說,甚至Zorg也開始再度提筆寫作,不過導演Jean-Jacques Beineix安排了Zorg一個人癱倒在廚房地板上,承接命運重襲的廢人神采,卻也讓人看見了Zorg的強靭生命力。

沒有Betty,Zorg的那些筆記本就只是一堆廢紙,Zorg回報知音的方式,構成了《巴黎野玫瑰》最動人的愛情章節,沒有千金寶,卻得有情郎(請容許我改編唐朝詩人魚玄機《贈鄰女》的名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心郎。」)Betty是Zorg的知音,Zorg不也同樣守護著Bett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