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慄經典:沒事找罪受

許多人常自嘲,看驚慄恐怖電影有如「花錢找罪受」,事實上,許多人卻真的是甘之如頤地花錢找罪受;事實上,電影事業再不景氣,恐怖電影依舊是最吸引觀眾的電影類型。

人,為什麼喜歡看「恐怖」或「驚慄」電影呢?

有的說法認為那是基於好奇:人類對自己所不瞭解的事物以及尚未深入的領域,總是會心懷一分疑懼與好奇,想要一探究竟。好奇中夾帶著疑懼,才會忐忑,才會不安。

有的說法則認為那是基於刺激:人一旦受到驚嚇,心跳就會加速、瞳孔放大、腦下垂體會分泌出一種類嗎啡生物化學合成激素「內啡呔 (endorphins)」,可以帶來極強烈的快感和刺激。

有的說法則主張恐怖片帶來的觀影經驗屬於日常生活不太可能碰觸的神秘新世界:觀眾面對不曾經歷過的恐怖刺激,釋放出長期壓抑在心中的疑慮和不安,抒發難以言宣的精神壓力,去思考始終不敢面對的生命議題。

所謂「恐怖片」(horror films)的指涉範圍相當寬廣,除了鬼怪題材,人間奇遇和心理夢魘都包涵在內,有時讓人驚聲尖叫,有時讓人渾身發毛,有時讓人如坐針氈。恐怖片的影像, 讓人震驚,讓人好奇,然而,所有的視覺效果,都要靠聲音和音樂的輔佐,才能營造出更豐富的震撼效果。

有「大眾音樂王子」之稱美國知名指揮家艾瑞克‧康澤爾(Erich Kunzel)曾經替「恐怖片」設計過只有48秒的音效設計,恐怖電影必備的聲音要素逐一展現出來:「雷聲(月黑風高)/狼嚎(空曠場域)/快速的腳步聲 (追尋或閃躲)/鐵柵門轉動聲(進入古宅或空屋)/踩上石板聲(登空入室)/雷聲(加強危機)/貓叫聲(驚動屋內生靈)/喘息聲(驚魂甫定)/門榫轉動的 吱呀聲(闖進幽閉空間)/喃喃自語聲(投訴?告解?)/野獸叫聲(遇上不明生物)/尖叫聲(受驚遇害)/關門聲(永遠無解的另類空間)」。

短短的48秒鐘音效,幾乎就已經解說了多數恐怖電影都曾經歷過的危機三部曲:孤單/驚嚇/遇襲。只要聽到聲音,無需畫面,觀眾已然想見了主角單身涉險的歷程。這就是聲音的魔法。

長期擔任辛辛那提交響樂團 (Cincinnati Symphony Orchestra)指揮的艾瑞克‧康澤爾,號稱是Billboard史上銷路最成功的古典跨界錄音藝術家,一向擅長以豐富音色娛樂觀眾,大編制的交響樂 團正適合突顯「恐怖/驚悚」電影所需要的表演元素,今年萬聖節前夕,他要到台北演出的「搞鬼秀」音樂會,就是一場值得電影音樂迷期待的搞鬼音樂會。

從康澤爾開列出的曲目單中,我們可以先從紙上就聽到電影音樂的傳承力量。

01墨瑞斯‧康斯坦(Marius Constant):《陰陽魔界》主題曲(THE TWILIGHT ZONE)

《陰陽魔界》原本是齣從1959年一路紅到1964年的電視影集,短短三十分鐘的電視影集中總是描寫凡夫俗子也會在不知不覺中進入異度空間,遇到前所未見 的鬼怪,有時候是真有其事,卻莫測高深,找不到合理解釋,有時候卻是歹徒搞鬼的結果,然而,受害者的冤曲最後卻都會在劇情大逆轉之下,有了出人意料的結 果。正因為影集拍得太精彩,1983年還推出了電影版,由史匹柏、約翰.蘭迪斯、喬.但丁和喬治.米勒合拍了四段式的鬼怪故事。

2004年離開人世的作曲家Marius Constant傳世作品不多,但是光靠《陰陽魔界》的主題樂章就已夠讓世人懷念了,不論六0年代的冷戰諜影,或是懷舊的歷史追述,《陰陽魔界》的音樂一旦浮上檯面,你就會油生騷動不安的心情,那是經典,也是永恆。

02白遼士(Hector Berlioz ):斷頭台進行曲,選自幻想交響曲(March to the Scaffold from Symphonie Fantastique)

「斷頭台進行曲」是法國作曲家白遼士在1830年的作品,當時才二十六歲的他寫下了五個樂章的《幻想交響曲》,「斷頭台進行曲」是第四樂章,整首交響曲都 是因為他愛上了愛爾蘭女演員Harriet Smithson,所以就把自己的心情轉而投射成一位失戀的藝術家,他吞食鴉片後,腦海中經歷了各種幻景,其中,他夢見自己殺死了心愛的女友,於是被判死 刑,就在走上斷頭台的路上,經歷了驚心、悔恨和痛苦的折磨,白遼士在樂曲中都會以固定樂想(idee fixe)來描寫偏執意念的手法,也建構出讓人難忘的效果。

03韋伯( A. L. WEBBER) Two Selections from、Music of the Night

:《歌劇魅影》序曲( Phantom of the OperaOverture)

古老的歌劇院會留下什麼珍貴器物,會有什麼怪人爭相恐後來搶購拍賣品?衰圮的大吊燈,為什麼會傾斜躺地,一旦重新吊起時,古老的大鍵琴會吹彈起多麼陰森的 往事呢?古怪,詭譎,又有黑幕鬼氣鋪天地蓋來的氣魄,就是安德魯.洛依韋柏(A. L. Webber)替《歌劇魅影》打造的第一種音樂符號。

04韋伯(A.L.WEBBER):夜之歌(Music of the Night) ,選自《歌劇魅影》

《歌劇魅影》的故事可以分成兩個重點,首先是身體和顏面的殘缺,攔不住自學有成的魅影,他的奮鬥史,淒美,卻又堅強;其次則是他的愛情,魅影一手打造出克 莉絲汀的歌唱才能,因而有了移情,有了愛情,但是克莉絲汀面對師恩與愛情,卻是另有體會,Music of the Night是她的定情之歌,卻也是魅影心碎的見証,甜蜜與心碎交融在一起,豐富了歌曲的多元內涵。

05穆索斯基(Mussorgsky):荒山之夜(Night on Bare Mountain)

樂評家曾以「不安定的情感,有如酒精中毒人的跌跌撞撞」來形容「荒山之夜」的音樂效果,事實上,穆索斯基早年是要以這款音樂來描寫女巫子夜集會的氣氛,他 在樂譜總譜上曾經這樣形容著自己的作品:「在隱密的騷鬧聲中,黑夜的幽靈顯形,黑神莊嚴而神秘幻覺的彌撒,及莎巴女巫的狂飲尋樂,而騷鬧正達顛峰時,傳來 遠處教堂的鐘聲,群妖一哄而散,相繼逃匿無蹤。」不管19世紀的樂評人如何嘲笑這部作品,一經迪士尼在經典卡通《幻想曲》中採用做為魔鬼徹夜狂歡,直到黎 明的主題背景音樂後,已經成為人類夜半幻想奇遇的代表作品了。

06柏納德‧赫曼(B. Hermann):謀殺,選自《驚魂記》(Murder from Psycho)

一位捲款私逃的女秘書,在雨夜中投宿一家汽車旅館,卻被斯文有禮的旅館老闆在浴室中殺害了,《驚魂記》是希區考克的代表作品,孤立無援的空間,充滿罪惡感 的人心掙扎,還有人格分裂的潛藏危機,然而最經典的畫面卻是女主角珍妮.李獨自沐浴時,卻遭一位婦裝扮的人持刀潛入殺害,水滴和血水交混一起,留下一對茫 然不解的眼神,電影先是只有單純的淋浴水聲,繼而就是掀簾刺人的動作,音樂準確用拔尖的音律來模彷尖刀殺人的聲音、動作與痛苦,成為史上最驚慄的電影配樂 之一。

07聖桑(Saint-Saens):交響詩《骷髏之舞(Dance Macabre)》

1874年,法國音樂家聖桑根據李斯特的音樂風格,以及一系列的李斯特風格的詩作完成了「骷髏之舞」的音樂,表現死神在教堂墓園上拉奏提琴,操縱帶動死亡 骷髗復生跳舞的場景,木琴的飛揚、豎琴的輕彈,黑管的翻騰都在管弦樂的配合中滲透出讓人心悸的群魔亂舞的氣氛,音樂不只讓人聽見世界,還可以讓人看見世 界,聽完聖桑的音樂,你眼前浮現的景觀,明白告訴了這則審美經驗。

08約翰‧威廉斯(J. Willaims):消失的密室、神秘的魔法石與霍格華茲主題,選自《哈利‧波特》(Selections from Harry Potter The Chamber of Secrets、The Sorcerer’s Stone、Hedwig’s Theme)

當代的電影配樂家誰最有名?誰獲得過最多次的奧斯卡獎提名?答案都是約翰.威廉斯。他的電影原聲帶作品也是銷售榜上的常勝軍,是好萊塢電影音樂的代表人物。

哈利波特的主題音樂是隨著貓頭鷹的起飛開始飄揚的,正因為在飛行中發生,魔法的飄浮,隨時可能起變化的曲線運動,正好就是主題樂章的基本精神,曲線飛揚之後,交織出魔法世界的詭奇壯麗。

09拉羅‧薛弗林(L. Schifrin):《不可能的任務》主題曲(Theme from Mission Impossible)

這齣1960年代炙手可熱的電視影集,在1990年代後,因為票房紅星湯姆.克魯斯的賣力詮演,而有了第二春。然而,電視影集時期的音樂效果就像點燃引信 的火藥,和時間賽跑,要在千鈞一髮的危險關頭,演出大功告成的大逆轉,焦慮形成主題旋律的最大魅力,節拍因此緊緊敲打著觀眾的心,也形成集體的觀影記憶, 只可惜,電影版太過強調個人主義,少了原本那種團隊作戰的集體張力,還好,再怎麼變,也必需要用最當代的音樂語言來詮釋這不杇的樂章。

10約翰‧艾迪森(J. Addison):《偵探》主題曲(Overture to Sleuth)

恐怖電影的角色從來不要多,人越少,其實越恐怖,大導演約瑟夫.孟基維茲(Joseph L. Mankiewicz)1972年執導的電影《偵探》,就只有勞倫斯.奧立佛和米高.肯恩兩人,一名偵探小說作家因為妻子有了外遇,於是就利用自己最拿手 的推理情節,布下的圈套,唆使情敵假打劫他家珠寶,以詐騙巨額保險金,藉此引誘情敵入局,偏偏對手也不是省油的燈,虛情假意又各懷鬼胎地相互鬥法,明來暗 去的緊張氣氛,在音樂的撩撥下,緊緊掌握住觀眾的情緒。

約翰‧艾迪森(J. ADDISON)創作的原著音樂,獲得1973年奧斯卡最佳劇情片配樂獎提名。

11.葛利格(Grieg):在山魔王宮中,選自《皮爾.金特》(In the Hall of the Mountain King from Peer Gynt)

顛覆和誤用,一直是電影世界最有趣的創意之一,特別是音樂元素變化最多,歌舞電影《萬花嬉春》的主題曲「雨中歡唱」,是快樂的愛情之歌,但到了庫布立克的 《發條桔子》中卻成了暴力狂徒的快意狂歌;同樣地,德國表現主義大師佛列茲.朗就在虐童殺人案的代表作品《M》中,安排喪心病狂的兇手每回蠢蠢欲動的時 候,就由他哼唱出「在山魔王宮中」的主題音樂,每回一聽到樂聲,就等於預告了悲劇迫近,暗示性極強,葛利格當年應邀替戲劇大師易卜生的《皮爾.金特》寫下 主題樂章時,就隱含了複雜的挪威文化的批判色彩,蘊釀了讓人幾乎要發狂的迫人節奏,改用在恐怖電影中,同樣讓人窒息。

12.約翰‧威廉斯(J. Willaims):《大白鯊》主題曲(Theme from Jaws)

聽到音樂,就想起怪獸,其實是經典恐怖電影最漂亮的音樂陷井,伊福部昭替電影《噶幾拉》設計的沈重腳步聲和低吟,配合進行曲的曲式,總是讓觀眾感染到大恐 龍的無邊破壞力;然而更精彩的則屬《大白鯊》則是靠弓弦跳動的大提琴聲預告深海巨鯊步步逼近的危機四伏,再用法國號的低吟來暗示深海翻騰的無邊法力。大提 琴讓人想跑,法國號讓人驚歎,約翰.威廉斯的音樂魔法具現了「樂經」上所說的「大樂必易」的至高準則。

13.溫蒂‧卡羅(W. Carols):《鬼店》開場樂(Opening from The Shining)

空間遊戲同樣也是驚悚片的要素之一。無所遁逃的禁閉空間讓人捉狂,太過遼闊,四顧無人的孤絕空間,同樣也讓人全身發毛,史丹利.庫布立克執導的《鬼店》描 寫的就是雪封冬季中,一家龐大的度假旅館只剩一位急著創作的作家帶著妻小去看管,空曠卻又呼天叫地都不靈的雪封空間,只要有一點聲音就會啟人疑竇,就會讓 人的心智起了變化,以至於你再也分辨不出他是前世的陰靈,還是失控瘋狂的受難者,

14丹尼‧葉夫曼(Danny Elfman):《陰間大法師(Beetlejuice)》、《魔界奇譚(Tales of the Crypt)》、《蝙蝠俠(Batman)》主題曲

「我的血管裡流著吸血鬼的血液,」外號叫做「黑暗王子」的作曲家丹尼.葉夫曼曾經這樣形容過自己:「碰到陽光就會讓我惡心和頭暈目眩。

《蝙蝠俠》原本是家財萬貫的富豪,經常少年目睹父母親遭歹徒殺害,長大後矢志戴著面具行俠仗義,丹尼的作曲心得是:「電影越卡通,音樂就要越簡單。」蝙蝠 俠雖然行俠仗義,但是內心有親眼目睹雙親遇害的暗影心結,主題旋律就在凡人和英雄的對話形式中進行,低沈悠緩的開場音樂就像他從黑暗谷底浮現的序曲,然後 節奏猛然加快,開始他的英雄行動,丹尼葉夫曼採用了類似華格納曲風的交響曲結構,在英勇堂堂威風凜凜的金鐵交鳴中,主題再滑回蝙蝠俠的幽暗心內,完成性格 統一的音樂描寫。

15古諾(Gounod) :傀儡之葬禮進行曲(Funeral March of a Marionette)

人生只要有恨,就會尋找不同的出口,有人會要尋仇報復,有人則是把怨恨隱藏在作品中,法國作曲家查爾斯.古諾原本在1859年就以歌劇「浮世德」聞名於 世,他因為討厭一位樂評家,所以就在1872年寫成了「傀儡之葬禮進行曲」,用音樂來模彷「動作像紅毛猩猩玩具,聲音像尖酸女高音」的這位樂評家,正因為 古諾的尖酸刻薄,才使得音樂內涵格外精彩豐富,不但後來成為最受歡迎的鋼琴家最愛彈奏的音樂,也成為希區考克在他製拍的電視影集「希區考克劇場」電影中愛 用的背景音樂。

16.約翰‧威廉斯(J. Willaims):帝國進行曲(黑武士達斯‧維達主題),選自《星際大戰第五部曲─帝國大反擊》Imperial March (Darth Vader’s Theme) fromStar Wars V: The Empire Strikes Back

約翰.威廉斯最擅於掌握電影音樂的動感節奏,也最會用銅管的華麗莊嚴來裝點電影主人翁冒險犯難的行動,《星際大戰》系列電影的主題樂章,很有華格納霸氣, 有如聖主下凡的銅管樂章往往讓人聽了血脈賁張,他意圖重建古老的星際神話,所以採取了雄偉的進行曲曲式來歌頌英雄豪情;但是黑暗帝國卻是全片最可怕的反動 勢力,它可以毀滅星球,誘使天行者墮落,它的威權與霸道,需要更可怕的音符讓人打心底起寒意。

約翰的配樂技巧就很像歌劇,正反角色都有對應主題,各自吟詠,黑武士在手足被火焰融毀後,遭西斯大帝救活,從此甘為鷹犬的悲情命運,就像電影主題音樂一樣,悲壯又無奈。

桂河大橋:口哨軍歌謎

看過《桂河大橋(The Bridge on the River Kwai)》,一定不會忘記電影中的口哨之歌,就算你沒看過《桂河大橋》,只要有人哼起口哨之歌的旋律,通常也會回應說:「這是《桂河大橋》的主題曲。」

這首《桂河大橋》的主題曲到底叫什麼名字?

答案是:「布基上校進行曲(The Colonel Bogey March)」。

2006年9月23日的外電說,曾以《桂河大橋》電影配樂榮獲奧斯卡獎的英國作曲家冒康.阿諾德爵士(Sir Malcolm Henry Arnold),因為胸部感染,病逝於英格蘭東部的諾福克,享壽八十四歲。一位作曲家膺封爵士,可見功力非凡。他的一生充滿傳奇,少年時期就因為聽過路易阿姆斯壯的演奏會,深受感動,於是拿起小喇叭,也要朝音樂發展,人生的道路因而起了大變化。可是多數人不知道電影中讓人印像深刻的這首「布基上校進行曲」,其實與阿諾德爵士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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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電在阿諾德爵士的訃告上,特別提到當初大衛連還沒有揚名國際,製片人一直熬到最後才請出阿諾德爵士跨刀幫忙,他必需在十天之內,完成這齣兩個多小時的電影配樂,阿諾德如期交卷,也順利得到了奧斯卡獎,但是他主要的興趣在於交響曲、芭蕾舞曲和歌劇的創作,後來大衛.連想要再與他合作《阿拉伯的勞倫斯》,阿諾德婉謝了,以致於影壇新生代作曲家墨希斯.賈赫逮住機會,成為享譽全球的大配樂家。

《桂河大橋》主題歌曲最迷人的魅力在於「布基上校進行曲」從頭到尾都是用口哨吹奏的,沒有歌詞,行軍唱軍歌,怎麼可能只吹口哨?不唱歌詞?當過兵的都知道,行軍唱軍歌不會累,行軍吹口哨可是會把人累垮的。然而,正因為吹口哨不合情理,所以口哨之歌效果奇佳,看過電影的人肯定印象深刻,沒看過電影,光聽,也很有共鳴。

「布基上校進行曲」是1914年駐紮在普里茅斯的英國皇家海軍軍樂團的指揮雷克茲(F. J. Ricketts)中尉創作的,當時軍規甚嚴,職業軍人不得有其他兼職,所以雷克茲只好用肯尼斯.艾佛德(Kenneth Alford)的藝名發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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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布基上校進行曲」的英文原文Bogey,原本是高爾夫球的術語「柏忌」,指的是高於標準桿一桿的成績,起因是雷克茲在1914年時,隨部隊駐紮在蘇格蘭喬治堡附近,閒暇時最大的消遣就是打高爾夫球,那時的部隊中有位怪中校,每回行軍遇到急轉彎時,他不喊「向前看!」而是寧願吹起兩個單音音節的口哨代替口令,於是雷克茲就把這個口令傳奇轉化成「布基上校進行曲」的主要結構,一般人不知道這個典故,直譯為布基上校,其實譯成柏忌上校可能更貼切了。

「The Colonel Bogey March」從第一次世界大戰唱到了二次大戰,當時不少英國軍官還改動了歌詞,強調「希特勒只有一顆卵蛋(Hitler Has Only Got One Ball)」,邊唱軍歌,邊逞口舌之快消遣對手魔王,還真的很阿Q。

 

至於電影中的「The Colonel Bogey March」有曲無詞,只哼口哨不唱歌詞,在大衛.連的回憶錄中的說法是填詞人的遺孀不賣版權,所以只能哼歌不能唱,哼到沒力時,再換成阿諾德爵士改編的軍樂版本,串連得還算緊密,構成了非常有力的英軍入駐日軍戰俘營的移防景觀。

一般人都只熟悉「The Colonel Bogey March」,以為阿諾德爵士所寫的「桂河大橋進行曲」就是同一首,其實,那是張冠李戴。《桂河大橋》的音樂相當多元,從俘虜逃亡、傘兵空降、跋山涉水、蓋橋、埋炸藥到炸橋,各個情境都有不同的旋律來襯托劇情,符合史詩電影的音樂風情,,在他過世的今天,用一篇文章還原《桂河大橋》的音樂傳奇面貌,或許爵士在天之靈也會含笑揮手的。

史汶:光影的魔術師

常常有人以生產狀況來形容電影家族的互動關係:「如果電影是個小寶寶,導演就是母親,編劇就是父親,攝影師則是接生婆。」寶寶和父母親的關係一直備受重視,相對之下,接生婆的角色就常受忽略,偏偏,接生婆才是寶寶順利來到人世的關鍵推手。

罹患老年癡呆症及失語症多年的瑞典知名攝影師史汶.尼克維斯特(Sven Nykvist)20日病逝於安養院中,享年八十三歲。善用光線來創造氣氛的史汶常被同業譽為「光的大師(the master of light)」,他不講究繁複的攝影技術,就靠著最簡便的打光術,就可以在銀幕上捕捉到演員的內心狀態。

一般影迷對於史汶的名字或許覺得陌生,但是他和瑞典電影大師英格瑪.柏格曼(Ingmar Bergman)長達三十年,拍過二十二部電影的合作經歷,不但締造了影史藝術奇蹟,同時也把他的攝影師生涯推上了巔峰,他曾經分別於1973年以《哭泣與耳語(Cries and Whispers)》,以及1982年的《芬妮與亞歷山大(Fanny and Alexander)》獲得奧斯卡的最佳攝影獎,沒聽過他的名字,其實很難算得上是資深影迷的。

他和柏格曼的出生環境有些許相似,首先,他們都是瑞典人;其次,都出生於篤信宗教的清修家庭;第三,親子關係都不太好,童年一點都不快樂;第四,父母親都反對他們接觸電影,因為電影是罪惡代言人;第五,北歐的冬天黑又冷,夏天明又亮,養成了他們對於光線的敏感與喜愛;第六,他們都同意些微的光線變化,就可以改變角色行為的意義。柏格曼後來接受史汶的兒子卡爾─葛斯特夫.尼克維斯特(Carl-Gustav Nykvist)拍攝的紀錄片《光線伴我(Light Keeps Me Company)》時就曾經追述他們之間的合作關係非常密切,因為「我們看事情的方式是一樣的,想像的角度也一樣,對光的感色完全一致,連感受都是一樣的,甚至連攝影機該擺在那裡的看法都是一致的。」,

史汶的父母親長年在非洲剛果傳教,十三歲之前,他很少見過父母親,都靠姑媽撫養長大,然而透過雙親寄回來的照片,他看到了非洲人和父親共同建造教堂過程,開始被影像世界給迷惑住了。後來,姑媽也送給他一部照相機,讓他開始影像創作,十六歲那年,他為了拍下運動員跳高的慢動作,於是靠著打工送報,掙錢買下了性能優越Keystone 8mm照相機,後來就靠著中學時期所拍的照片,進入了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的攝影學校。

史汶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助理攝影,但是真正的啟蒙歲月則是在羅馬電影城(Cinecitta)的一年實習經驗,他一方面擔任擔任口譯員,一方面兼任助手,累積了不少經驗,然而實習歸實習,真要挑大梁,他還是出了不少岔,例如第一次因為攝影師突然病倒而臨時上陣,就因為底片全部曝光不足,差點被開除;另外,他與柏格曼合作第二部戲《處女之泉(The Virgin Spring)》時,因為嫌一場夜戲的自然光看來太悶,於是就自動加了些人工燈光,要突顯演員映照在牆壁上的晃動身影。沒想到,第二天看毛片時,他的得意創舉卻被柏格曼罵到臭頭,理由很簡單,太陽都下山了,又沒有路燈,牆上的影子是那兒來的?每位藝術家都有從失敗中汲取經驗的慘痛往事,只有成熟的藝術家,才會不以為忤地與大家一起分享他走過的道路。

一般人看到光線,幾乎找不到合適的形容詞來形容光的層次,但在攝影師的眼中,光影就像一個百寶箱,只要敢用,而且會用光,電影的風貌就會完全不同,柏格曼曾經形容說:「光有多種:柔和、危險、夢幻、鮮活、死氣沉沉、清澈、朦朧、火熱、暴啟、荒涼、突然、險暗、早春、墜落、筆直、傾斜、感性、衰減、 受控、劇毒、平和、蒼白等。」要拍一位美麗溫柔的女子,就可以用柔和的燈光,但是,史汶與眾最大不同的地方在於他喜歡用自然光來表現這種感覺,而不是借助其他的光源與機器,他的名言就是:「要創造接近自然的光,就必須少用燈具,甚至根本不用燈。」他很多時候只用煤油燈或蠟燭來表現自然光源下的角色心情。

例如在拍攝《冬之光(Winter Light)》時,就因為瑞典的冬天日光極短,只有中午十一點到二點之間的三個小時夠亮,他們先到拍攝的教堂內去觀察光影變化,柏格曼眼睛看著三個小時內的光影變化,就知道如何透過腳本來突顯角色的心情,然而他再要求布景設計師幫他開個天窗,讓光線從頭頂罩下,不必再借用其他的光源,每天就利用那三個小時的有限時間去捕捉教堂內的光影變化,創造了強而有力的頂光效果。

史汶曾經說過:「和柏格曼工作的過程中,我學會了如何用光線來表達劇本中的文字,從而反映劇情的細微變化。對光的熱愛,支配了我的生活。」這是他對長期合作夥伴的禮讚,也讓我看到了藝術家惺惺相惜的謙沖襟懷。

史汶:狂戀光影大師

台灣翻譯的有關電影技術與製作的書並不多,和攝影師有關的翻譯書更是屈指可數,從譚智華翻譯的‘攝影師手記(A Man with A Camera)」、郭珍弟和邱顯忠等人翻譯的「光影大師─與當代傑出攝影師對話(Masters of Light:Conversations with Contemporary Cinematographers)」,到王瑋和黃慧鳳策畫翻譯的「攝影‧電影‧電影‧攝影:狂戀光影大師對話錄(Cinematography)」,都很努力譯介一些電影攝影名家的獨到美學觀點,做為電影美學賞析的輔佐教材,而且所有的文字都在討論某些電影的拍攝手法「為什麼要這麼做」,因為這比「要怎麼做」更為重要。

不過,只有「狂戀光影大師」這本書中特別收錄了史汶.尼克維斯特(Sven Nykvist)的專訪和分析,有興趣的朋友不妨找來讀,因為每一段的論述,其實不只是反應了攝影師的美學品味,同時,也可以從其他的作品中找到共鳴。

例如,史汶曾經說過:「我喜歡拍出演員的雙眼中所反映出的景物,有些導演或許會因此生氣,但卻是忠實於生活的一種做法。拍出雙眼反映的景物,會讓人覺得演員正在沉思默想。因此,我在打燈時,就力求讓觀眾看到演員究竟看到了什麼,因為眼睛是心靈的鏡子。演員的每一個眼神和表情的細微變化所傳達的資訊,往往勝過千方萬語。」這幾句話用來詮釋奇士勞斯基的《藍色情挑》或《雙面維若妮卡》是不是就有異曲同功之妙呢?

例如,史汶曾經說過:「我花了卅年時間,才體悟到簡潔之美,早年,我愛用背光等手法來打造美麗的影像,太刻意,太雕琢了,都不是受到電影素材所勾動的表現手法,就好像一旦牆上有幅畫,就要想辦法讓畫上也有光,如今想起來真是可怕,我很怕再在電視上看到自己過去拍的舊片,還好,上帝還發明了『簡潔』這個詞。」刻意求工,其實是很多攝影師都會遇上的創作瓶頸,最讓我感慨的就是鮑德熹在《臥虎藏龍》靠留白拍出了氣韻之美,但是到了《天脈傳奇》就幾乎想要靠特效和道具把畫面填得飽飽滿滿,簡潔的美學,一定要到了某種境界才能心領神會的。

例如,史汶曾經說過:「事實上,沒有任何的元素比過量的燈光更輕易地就毀掉了對整部電影的氣氛。有時候,我認為較少的預算反而能成就出更偉大的藝術。」用這句話來檢驗張藝謀的《紅高粱》、《大紅燈籠高高掛》和《英雄》與《十面埋伏》,簡直準確得有如人間預言。

當然,史汶說過的:「一旦你是親自來操控攝影機,你就會忘掉所有週遭的人,你會全神異貫注著取景窗的小方格內的世界,生活在其中,呼吸感應著其中的一切…我偏好到外景拍攝,因為棚內攝影的可能變數太多,硬加進去太多的光線,反而會害了影片。」對任何一位電影愛好者而言,也都是很實用的拍攝指南。

最重要的一點是,史汶強調:「攝影師必須是劇本的絕對奴隸。」也就是要會根據每部戲的劇本改變拍攝風格。每回接拍一部戲前,史汶都會問怎樣才能把這部電影準確地呈現在觀眾面前,是要突顯演員呢?還是氣氛?抑或對白?他不太喜歡太多對白的劇本,過分強調對白,就會限制攝影師的創意潛能,變成是拍人講話。同樣地,如果劇本巨細靡遺地描述了畫面的模樣和感覺,甚至天氣,對攝影師而言都是折磨。

最後,做為一位電影攝影師,史汶透露他信奉四個原則:

第一是忠於劇本;

第二是忠於導演;

第三是要善於適應及改變風格;

第四是學會簡潔。

而且,每位攝影師至少要親自下海執導一部電影,才不致於把自己變成技術呆子。一旦攝影師參與編寫及修改劇本,又親自幹過導演後,就有助於後來的電影創作了。

今天,整理了史汶的一些訪談紀錄,我擷取的每一段都是讓我打開眼界與心靈的談話,謹以此紀念一代攝影大師,並與年輕朋友一起共享前輩的智慧語絲。

王的男人:人算與天算

人們都說政治不應干預藝術,但是藝術卻常常從政治中汲取養份,甚至名利。

最近,美聯社從漢城發出了一則外電,南韓的電影局日前從《王的男人》、《駭人怪物》和《時間》三部電影中選出了《王的男人》代表南韓參加明年的奧斯卡獎外語片角逐。

奧斯卡獎預定十月二日截止報名,二十日開始向投票會員試片,明年一月二十三日宣布入圍名單,二月二十五日頒獎,南韓電影實力如今號稱亞洲第一,但是南韓電影從來不曾入圍過奧斯卡獎。

勝選,是南韓影人的當務之急,《王的男人》的入選則是勝選前提前的優先考慮作品。

論票房與人氣,《王的男人》創下了每四個南韓人就有一人看過的高票房,是南韓去年賣座第二名的作品,僅次於《駭人怪物》。如果光靠人氣就能得獎,理應是《駭人怪物》代表南韓出賽,但是,參賽不能只靠人氣,也和藝術成就的實力高下無關,而是誰才有勝選機會?

首先,奧斯卡是美國人的電影賽會,結構完整,起承轉合順暢的電影原本就比較容易出線,走偏鋒的作品,風格也許優異,卻不一定能夠吸引人,代表台灣出賽的 《臥虎藏龍》的劇本在男性主宰的傳統世界中浮現出濃烈的女性主義,讓電影在炫麗的武打奇觀之外,有了讓老外可以隨手撿拾,容易認同的鮮明符號。

其次,《駭人怪物》相當程度以暗示和明諷的雙重手法批判了美國人污染南韓的史實,悲喜劇的電影風格固然優異,但是插科打諢的諧謔技巧,未必會讓美國人開心。

至於金基德執導的《時間》,依舊是他清冷與暴力的風格路線,從女人的美容來探討感情的變化,雖然列入最後評選結果,卻也因為清冷風格,註定只有陪榜的份。

《王的男人》能夠入選,其實,就是時也命也的結果。

首先,就是同志題材的解放。

美國人向來標榜自由精神,雖然同性戀運動不是在各州都獲得尊重,今年初強大的「反《斷背山》」風潮,就是大家印像深刻的浪潮,但是爭取性自由,性自主理念的作品,卻一直合乎樂意當時代先驅的美國影人的口味。

《王的男人》捧紅了比一般女人更豔麗的男星李準基,也讓南韓民眾得以在大銀幕上思考面對同志感情的議題,但是更重要的社會意義卻在於南韓在2004年之前 還不認可同志戀情,認定同性戀是不能接受的行為。《王的男人》做為挑戰傳統「父權」概念的作品,透過燕山君的王朝軼事夾帶進男性情誼,以劇場的諧彷動作呈 現俗俚性愛,進而展現生死以共,相濡以沫的男人深情,確實是以一個簡單平順的故事,讓觀眾見証了傳統價值的翻新。

欣賞《王的男人》,一定就得遇見李準基的反串神采。髮長及腰,又偏愛低眉的李準基,讓東方男女我見猶憐,他的陰柔魅勁,那種講話不細嗲氣,身段也不刻意妖 嬈的表演方式,其實就是人格特質的自然展現而已,沒有惡形惡狀,沒有忸怩作態,也不讓人噁心突兀,更是陰柔生命的美學展示,對西方觀眾而言,其實有了另一 種見証東方反串美學的機會。

打著反美旗幟的作品去參加美國人的電影競賽,不一定會落敗,也有可能激發美國人的良知,但是畢竟「踢館」的味道濃了些,《駭人怪物》的落選無關藝術成就,反而是在急著勝選的考量下落榜了。

《王的男人》有深厚的歷史解放意味,加上李準基的風采,再加上南韓人全力一搏的豪氣,他們角逐奧斯卡的所有考量及動作,其實給世人上了一課:角逐電影獎不是單純的運動競賽,只看誰跑得快,跳得高,而是各種算計之後的結果。

當然,人算不如天算,可是天意難測,人只能憑著自己的認知全力衝刺嘍。

詭絲:搞不懂的人名

網路上的資料到底可不可信呢?新聞局代表官方所公布的資料,到底可不可信呢?

為了要書寫新片《詭絲》的論述文字,我上網查了資料,卻得到非常困惑的答案。

首先是新聞局的臺灣電影網(Taiwan Cinema),這是新聞局推介台灣電影和影人的主力網站,上面對劇情的描述是這樣的:

「你相信世界上有鬼嗎?」一組由殘障科學家黃三太所領導的科學小組,利用可以捉鬼魂能量的發明「孟結海綿」,捕捉到世界上第一隻鬼。

可是,只要看過電影,你就知道最後的劇情是由日本科學家橋本良晴(江口洋介飾)主持的科學小組請到了一位專門拍靈異照片的賞金獵人,進駐一幢能量異常的屋子內去拍攝鬼的照片,結果他真的看到了一位小鬼,卻也因而心臟麻痺死亡。

這是《詭絲》開場戲的簡單內容,但是男主角的名字從黃三太到橋本良睛,讓你看到了一部影片的成長與盲點。

我沒有讀過《詭絲》的原始劇本,不知道這部曾經獲得2004年新聞局優良劇本專業組競賽首獎的劇本中,最初的科學家的名字是不是叫做黃三太?但是新聞局官員基本上是不會杜撰電影故事的,都是根據業者提供的資料做移植轉貼的,合理判斷,原本就是只有以台灣為背景的捉鬼故事。

《詭絲》劇本完成後,得到了一千三百萬的輔導金,製片小組找到了更多的資金,更多的關注,於是案子越發展越大,從純台產製片因而有了國際市場的考量,因此有了尋找江口洋介的可能。

確定要找日本影星了,劇本就得修改,要讓日本人進入台灣捉鬼,科學研究是合理的安排,所以才有橋本良睛取代了黃三太,也因此才有了日本交流協會主管官員的角色,讓科學家在面對政客的羞辱下,不停按下碼錶,積累他所有的恨,以及能夠轉化的能量。

這是一部電影從發想到成長,最後再定型的合理發展管道,但是「更新」的無能及怠惰,卻也是台灣電影行銷的盲點。

熟悉網路操作的人都知道,「更新」舊資料,舊網頁並不難,只要找到新資料,只要在舊材料上按兩三個按鍵,新網頁就完成了,舉手之勞就能夠做好的事,卻沒有「更新」,其實是欠缺主動關切的動機,也就是少了熱情。

沒有熱情,怎麼做電影呢?

如果《詭絲》的官網犯了這個錯,讓江口洋介的角色名稱繼續叫做黃三太,你一定會砸了這個網站,因為太不專業,太不用心了。可是,為什麼沒有人去砸新聞局的台灣電影網站呢?是看的人太少?還是大家都已經心灰意冷了?

不過是個人名錯誤,需要大驚小怪,大呼小叫的嗎?新聞局官員或許就是因為有這種心態,所以即使是他們大老闆可能下台的治安成績廣告,也照樣出現了數字誤植的錯,所以,小小的一部台灣電影出了點岔,不過是個角色名字出了錯,有什麼了不起呢?

是沒有什麼了不起的,更正一下就好了。連更正都不做,那就是根本不當回事了。

當網路的資料成了歷史,後代的人不察,繼續引用錯誤的資料,真相如煙,信史成灰,一切成泡影。

坎城影展:重見牯嶺街

 

楊德昌導演離開人世兩年了,台灣影迷已經很難有機會看到他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但是今年的坎城影展卻有完整版的特別放映。

ey53 主導人是影迷熟知的美國大導演馬丁.史柯西斯(Martin Scorsese),他在今年的坎城影展忙得很,不但要主持第六屆《坎城經典(Cannes Classics)》的特別放映主持人,以他為首的世界電影基金會(World Cinema Foundation),也將在影展中介紹三部電影專家推薦的影片,《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片長237分鐘的長版。

《坎城經典》選映的作品包括了高達(Jean-Luc Godard)的《狂人彼若埃(Pierrot le Fou)》,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的《情事(L’avventura)》,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的《戰國妖姬 (Senso)》,傑克.大地(Jacques Tati)的《胡洛先生的假期(Mr. Hulot’s Holiday),其中,馬丁還將親自出席邁可.鮑威爾(Michael Powell)與普瑞斯伯格(Emeric Pressburger)執導的歌舞電影《紅菱豔(The Red Shoes)》的首映禮,主要是因他們情誼深厚,邁可.鮑威爾曾經多次替馬丁的電影負責剪輯工作。不過,看到這則消息我想到的卻是「雲門舞集」的創辦人林懷民。

當年,林懷民就是看了《紅菱豔》,決心從舞,也才有了名揚國際的「雲門舞集」,如果林懷民也能應邀出席今年的《紅菱豔》首映,電影的文化傳承意義就更不凡了。

世界電影基金會的目的在於幫助發展中國家保護電影遺産,除了《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之外,還有埃及導演沙蒂.薩浪(Shadi Salam)的作品《計算時光的夜晚(Al-Momia)》,以及1936年由埃米遼里歐-.戈梅茲.穆麗爾(Emilio Gomez Muriel)與弗烈.辛尼曼(Fred Zinnemann)合導的作品《《大浪(Redes)》。

另外,今年也時逢名導演約瑟夫.羅西(Joseph Rosey)的百年誕辰,他1967年和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哈洛.品特 (Harold Pinter) 合作的《 巫山夢/意馬心猿(Accident)》已獲選做特別放映,另一部作品《唐.喬凡尼(Don Giovanni)》,則會在坎城海灘做特別放映。

導演會死,但是作品不杇,看到坎城影展透過名導演來整理及追思名導演的傳世作品,影迷應能明白坎城影展何以能夠在眾多國際影展中獨居領先地位。

詭絲:自圓其說的科幻

台灣電影的工作者以前多半是文人,是傳播科系訓練出來的人,以致於電影的內容也都人文為重,經常浸泡在歷史素材中,很少宗教、環保、商戰和科幻的題材,就 連警匪或黑社會冒險題材,也都是在表面撿拾,很少深入探索,選擇性少,重複性高,就讓電影人口一直很難突破。

這就是為什麼陳國富的《雙瞳》出現時,電影界會那麼興奮,因為大家都在期待一種有宗教玄學和警察扮案技巧的新類型電影誕生。

《雙瞳》固然缺點不少,固然有畫蛇添足的盲點,但是利用科學辦案精神,結合宗教傳說,組合成一則有趣的靈異冒險傳奇,就符合了商業電影引人人勝的基本元素,只可惜,後繼無力,《雙瞳》向一潭寂靜的湖水投擲一枚石子,淡淡的一點波紋,然後就消散了。

《雙瞳》的編劇蘇照彬在寫完《詭絲》的劇本後,更上層樓做了該片導演,難免就更好奇,想要來看看他能提供的素材有那些?。

《詭絲》的宣傳詞上強調他們捉到了一隻「真正的鬼」,這個鬼是一個身份不明的十三歲孩童,憑藉的是長期研究「反重力」理論,甚至研發出可以捕捉任何形式能量的「孟傑海棉」,所以他們先困住這個小鬼,進而追查出小鬼何以會殺人?背後有多少故事呢?

這是一個漂亮的前提,至少,言之鑿鑿的物理概念,建構了電影的理論基礎,讓故事得以在這個空間中翻騰反覆。科幻電影都需要雄辯滔滔的理論,不管真實性有多 高,例如「時光隧道」的概念,讓《魔鬼終結者》有了可信的時光變換環境;例如「病毒演化」概念,讓《魔鬼終結者》或《駭客任務》機器人的叛變有了可信度極 高的故事趣味;例如「溫室效應」的理論,就讓《明天過後》的氣象遽變,有了「確有可能」的想像空間;例如「基因工程」的理論,就讓《侏儸紀公園》的恐龍再 生,不再是實驗室的傳說,而是讓三D動畫悠哉遊哉的遊戲空間了。

但是《詭絲》的反重力理論及孟傑海綿的實體對劇情有多大影響嗎?捉到了小鬼之後又如何轉換成橋本良睛這位科學家的生命能量呢?沒有。科學理論只是提供了說 故事的背景,除了橋本良睛最後終於能夠擺脫重力,站在牆上之外,蘇照彬沒有再多利用「反重力」理論,甚至於孟傑海綿的功用只像是「西遊記」中金角銀角可以 吸人關人的葫蘆之外,毫無實用功能,以致於不能帶動太多的戲劇高潮。

其次,就是張震飾演的台灣「聯合犯罪打擊小組」菁英探員葉起東,出場前,透過江口洋介的介紹,我們知道他擁有過人的動態視力,他能看到飛行中的鳥身上的每 一根羽毛,看清楚疾駛中的公車上每一個人的臉,並精通讀唇術。眼夠夠利,於是他才能看到那條詭異的「絲」(偏偏那條絲,既沒有宗教背景,也沒有科學基礎, 就是靈界的母子親情現象,成了為掰而掰的故事出口而已);能讀唇語,才使得他可以觀察到小鬼一直喃喃細語的真心話,進而查出真相。讓角色有特異功能,讓懸 案因此得破,當然就是商業電影的必要魅力,即使有點自話自話,卻是言之成理的。只可惜,這些能力,都只是讓劇情能夠抽絲剝繭一直滾下去的輔佐道具而已,卻 因為理論中心的不夠清楚,反而未能打中人心。

因為,《詭絲》的故事其實是愛與恨的雙線交織。同樣是母子關係,一個是母親不欲兒子渾身冒泡,痛苦過一生;一個是兒子不忍早早送走母親,只能讓母親一直癱 睡在床,全身都是褥瘡。苟且與猝死,成了兩種完全不同的生命態度,生是折磨,死卻也有恨,生死對立與生死糾纏,蘇照彬提供了平行空間的論述,但是卻模糊了 他真正要說的主題。

例如,小鬼最後對母親說的一句話是:「謝謝媽媽。」既然如此,他那裡還會有恨?如何又會想要報復?例如,母親對小鬼如果真是愛深痛切,又如何掐得下手?她 又如何有能量循「絲」而上,把自己的恨轉變成為撲殺科學調查員的力?太多找不到答案的劇情逆轉,都讓《詭絲》的科學論述,成為包裝,而非有機體的生命力。

蘇照彬曾在他自己的部落格上解釋他的《詭絲》創意,提到如果破解了「反重力」,「就可以站在牆壁上跟人說話,就可以從 台北101的頂樓跳下來也不會死,就可以站在颱風天的洶湧海浪上,隨著巨浪上下起伏」,坦白說,這是美麗的想像,《詭絲》是一部積極想要翻新台灣電影格局的作品,只是在圓夢的實務上,你會更期待,你把理論轉化成更有磁性的血肉,因為有血肉,才有靈氣,才會吸引人。

詭絲:八位演員來較勁

《詭絲》找了八位知名演員擔綱,希望各自擔當起不同的戲劇力量,然而,無可避免地,有人是綠葉,有人是紅花,有人則是浮雲,風吹過,就不見蹤影了。

《詭絲》的紅花要算型戲都算稱職的張震(葉起東)和型比戲佳的江口洋介(橋本良睛),魅力的來源在於他們的冷和低調。

警探要冷才能辨案,也才能把自己內心掛念母親,又不想拖累女友的幽結心情適度表現出來;心懷鬼胎的科學家不低調,不忍氣吞聲,如何完成心願?此舉固然符合 了電影的低調美學,但是過度的壓抑,卻也使得兩位本應合作又競爭的對手都不再讓人油生可親可近之心,連同情都有了距離,為什麼?因為他們太冷,太沒有人味 了。

冷眼看戲,你不一定要認同主角的心情和行徑,但是如果不能讓你擔心他們的生死,型與戲再好,也像欠了臨門一腳的球星,少了讓人歡呼的力量。關鍵就在於劇本 有沒有一些讓你感覺到他們人味的刻畫。例如,張震為什麼始終只靠電話問候林嘉欣?為什麼他連好好談個戀愛的心情都沒有?林嘉欣又何以對他一往情深呢?或許 是上映版本做了太多修剪,演員的內心戲少了脈絡,讓全片的人際關係陷入了迷霧之中,再難同情與關愛。

《詭絲》的綠葉則是兩位媽媽:萬芳和馬之秦。

萬芳的母親角色因為心中有怨有恨,她的力量成為全片張力的來源,但是她為兒子所吃的苦,不是電影焦點,觀眾看到的是她為了不讓兒子再受苦,決心要把孩子帶 離人世,然而,她自己成鬼後的所有報復行動,少了即使陰陽兩隔,懸念如絲不墜的說服力,甚至你很難相信這樣一個女子如何有追殺所有人的力量,至於爬行的動 作,也因為太像「貞子」而少了原創趣味了。

至於馬之秦對兒子張震到底有多少愛與恨呢?溝通困難或許是最主要的困境,已經褥瘡滿身,卻意識迷惘的母親如何再讓兒子感受到她的生不如死意念呢?只能等待 奇蹟出現,卻不能好好照顧母親愧咎與自責才是張震的內心罪惡淵藪吧。萬芳母子是「欲其死」的解脫,馬之秦母子則是「求其生」的煎熬,固然收了對比之效,然 而是生或死,都是痛苦,生命那裡有出口?破解了反重力之謎的江口洋介就找到了解脫的快樂嗎?不能從刻意經營的母子關係對比圖中找到答案,這樣的劇本,真的 是欠缺說服力的。

至於徐熙媛、張鈞寗和陳柏霖三位新生代影星的表演,我不想用「花瓶」來形容,然而除了「浮雲」,卻沒有其他更妥適的形容詞了。

先說徐熙媛吧,她有什麼專長呢?她和橋本是什麼關係呢?為什麼對葉啟東有那麼深的敵意呢?為什麼急著要進去房間單獨面對小鬼呢?朗朗睛空中,有浮雲飄過, 會讓天空多一點變化,但是你很難定義白雲的意義,如果不是她的靈魂和肉體一拉成為兩半的那場特技,恐怕沒有人會記得徐熙媛的存在。

同樣的問題,其實也適用在張鈞寗和陳柏霖身上,他們的戲份幾乎貫穿了全片,電影上掛上他們的名號真的可以多賣幾張票嗎?還是觀眾更期待他們專業本色的發揮 呢?如果他們的重要性只在於讓偶像變成鬼的駭人造型做為最大賣點,《詭絲》是成功的,但是換成任何兩位影星來演出他們的戲份,結果會有任何不同嗎?如果沒 有,對不起,真的就是白忙了一場,天上浮雲等閒過,雪泥鴻爪不留痕。

silk02  至於林嘉欣呢?我想是所有的人都不知道該怎麼界定她的戲份的,就像一位開花店的女孩,要替男朋友臥病在床的母親選花送花,是不是要想到如何讓花在病房中多一點顏色與生氣呢?沒有,花從來不是重點,只是背景,就像她的花店一樣,就像詭絲纏上她的劇情一樣,沒有人知道為什麼。

我一點都不懷疑《詭絲》想要打造台灣商業電影的努力,在敘事情節、電影節奏和科幻特效上,《詭絲》確有新人耳目的成績,但是《詭絲》面對的挑戰不是在台灣 關起門來稱王就夠了,要走出台灣,要走上國際,劇本與人物的刻畫是還要再加油的。要做為新世紀台灣商業電影的領航員,蘇照彬的團隊還有很多努力的空間。

世貿中心:911英雄

生命裡充滿了選擇,工作,求學都要選擇,站在電影看板前,利用有限的空檔選看一部作品,同樣是選擇。在創作的世界中,選擇決定了美學,決定了品味。

看到奧利佛.史東的名字,是我選擇《世貿中心(World Trade Center)》的唯一理由,看他選擇用什麼樣的角度和手法來拍攝這樣一部世人皆知的故事題材,也同樣是我的好奇。

史東的選擇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2001年的911事件後,從世貿中心的廢墟遺址中一共只救出了二十人,《世貿中心》的故事重點集中在第十八位和十九位救出的紐約市港務警局警員威爾.荷 曼諾(麥可.貝納Michael Peña飾演)及約翰.麥克拉克林巡佐(尼可拉斯.凱吉Nicolas Cage飾演)身上。

事實上,911事件當天,巡佐一共帶領了四位隊員進入世貿中心,還沒上樓,就已經榻樓了,等到巡佐清醒過來時,瓦礫中只剩兩位隊員了,其中唯一可以移動身 體的卻在救援荷曼諾時被二度落石擊中殞命。《世貿中心》的劇情線索分成三線進行,分別是荷曼諾和巡佐兩人困居地層下的掙扎、求生和對話的過程;以及他們家 人共同等待佳音的煎熬及折磨;以及發現他們蹤跡的海軍陸戰隊員身上。

史東的第一個選擇是:只集中探討獲救者的家屬反應。

史東在接受記者訪問時曾經表示:「《世貿中心》沒打算成為一部政治影片,我所要做的就是盡可能地接近真實、接近歷史。」為什麼一部試圖接近歷史的作品,卻 只將焦點集中在兩家人身上?911事件死難了兩千多人,消防隊員和警察的死傷何等慘重,在淚水和哭嚎聲中,為什麼只介紹這兩家人?

答案是戲劇需求,答案是唯有如此,才能突顯廢墟中的英雄主義。

911事件有太多的故事可以訴說,差別就在於選擇。同樣探索困境中的勇氣,《聯航93》選擇的是以對比手法呈現所有罹難者和家屬在最後通話時刻的心情,把 集體的悲哀昇華成為殞命前的決志拚鬥;《世貿中心》避開了千萬顆破碎的心,只選擇荷曼諾和巡佐兩家,其實是因為別人除了淚水與悲傷,很難有其他焦點;他們 歷經錐心折磨,終於得見陽光,他們的苦難,其實就是百折不撓,充滿希望的英雄主義。

電影片長129分鐘,其中至少有90分鐘,尼可拉斯.凱吉和麥可.貝納都是「躺」著演戲,他們只能靠對話相互激勵求生意志,特別是引述《魔鬼女大兵(G.I. Jane)

》中黛咪.摩兒的那句名言:「痛苦是你的朋友…當你受重傷時,痛苦會讓你清醒和憤怒(Pain is your friend… when you are seriously injured, it will keep you awake and angry)。」不但讓人看到了電影可以做為人生素材的藍本(一部電影引述另一部電影的對話來建構自己的神話),也在平凡的對話中見証了人生最堅強的生存 意志。

但也正因為奧利佛.史東選擇了極長的時間和空間篇幅來描寫他們在廢墟中的煎熬,這樣的美學手法,使得觀眾必需要熬過同樣是90分鐘的煎熬與等待,才能看到 陽光,這樣的煎熬等待有其必要性,因為唯有如此,最後的雲破月來,才能讓人有「不經一般寒徹骨,那有梅花撲鼻香」的感同身受;但也正因為漫長,讓觀眾不是 覺得不耐,就是會因而沈沈睡而去。

以前很愛灑狗血的奧利佛.史東這回的美學態度是很冷靜、低調的,家屬的煎熬與口不擇言,都是壓力下的自然反應,很少過量的扭曲處理。比較露骨的煽情戲是在 急診室中,那位黑人婦女懊惱痛哭的戲,一切只因為她日前燒了晚餐,擔任電梯管理員的孩子卻不知珍惜,害她只能把菜倒掉,因此把孩子痛罵了一頓,如果時光能 夠重來,她一定不罵,因為她只想好好把孩子摟進懷中,這是動人的真情告白,是面對失去的親情時分,最真誠的懺悔告解,也是全片中唯一觸碰到的罹難者家屬的 戲,一滴淚水,在全片終了前慢慢暈染開來,節制,讓重點突破的淚水,有了更強猛的力道。

至於向上帝祈禱後,就換回海軍陸戰隊軍裝,進入災區搜救的士兵Dave Karnes則是另一種美國極右派精神的表現,他相信美國已經進入戰爭狀態,所以救人之後,又立刻從軍,參加了對伊拉克的作戰,史東用這樣一個角色的決志 心情,說明了美國右派的復仇信念,也是極其鮮明的政治主張了。

但是,對於期待戲劇高潮的觀眾而言,面對史東90多分鐘的煎熬折磨後,看到每救出一人,現場的人們鼓掌歡呼的神情,你就是會動容,那時候,政治立場的是非 對錯一點都不重要了,回到人的立場,回到人性本位,一個生命的獲救是何等讓人歡呼的喜悅,因為堅持而獲救,是挫敗中的英雄,憑藉大勇來救人,則是汗水中的 英雄(每人下廢墟前都要交代遺言的情操),廢墟中的英雄主義避開了政治是非的論戰,回到人性層次,用英雄來包裝來溫潤受創的人心。

坦白說,奧利佛.史東選擇的不過是另類的煽情手法,冷靜壓抑讓他的美學變得鮮明,但是他的選擇也讓我們看到了一位電影工匠包裝美國英雄主義的計算方程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