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翰.威廉斯:夢幻配樂

如果還有機會見到電影配樂大師,聆聽他們的電影音樂概念,我的三大渴望要屬:安尼歐.莫瑞康尼、約翰.威廉斯和約翰.貝律。

一方面因為我就是聽他們的電影音樂長大的,另一方面則是大師們都七十好幾了,垂垂老矣,再沒機會親自體驗他們的風采,恐怕就真的沒機會了。莫瑞康尼去年本來有機會來台北,然而價錢沒談攏;今年有人正在接洽約翰.威廉斯,一切都還未定。

不過,約翰.威廉斯四月24日與26日,分別在於紐約林肯中心,在紐約愛樂的演出下,舉辦了兩場名叫「打燈!開麥拉!開始動!(Lights! Camera! Action!)電影音樂會」,從結構到形式都很有意義。

這場音樂會分為上下半場,上半場介紹的音樂前輩大師柏納德.赫曼的作品,負責做導聆的就是曾經與赫曼合作過他有生之年最後一部作品《計程車司機》的大導演馬丁.史柯西斯。聽他細說重頭,真的是很精彩的影史回憶錄,例如馬丁就曾希望赫曼能夠給他一點特殊感覺的音樂,赫曼的回答竟然是:「就把主題音樂倒著彈吧!」馬丁照辦,效果果然非凡。

下半場則是由史匹柏登場,他在做導聆時的一句:「如果電影像閃電,音樂就是雷電!(movies are like lightning, but the music is the thunder.)」就饒富哲理,夠讓影迷回味半天了,因為閃電是光的震撼,雷電則是聲音的震撼,雷電加閃電,這一夜,夠震撼的了。

然而這場音樂會最有意思的,絕對不是讓我們重新聽見早已聽熟,或者早已聽到耳朵成繭的知名電影音樂片段了,讓觀眾「發現」電影音樂的神秘功能才是重頭好戲。

他們的做法是先安排大家看一段《法櫃奇兵第三部曲─聖戰奇兵(Indiana Jones and the Last Crusade)》的開場追逐畫面,現場只聽到對白和音效,看完之後,約翰.威廉斯走上指揮檯,現場指揮樂團來替這場戲加上音樂。有了音樂的加持,電影何只是起飛,簡直是雷電交加,完全變了個樣。

閱讀音樂網站上的這篇文字,我其實是有滿心感慨的,美國是電影大國,大師音樂會因而得能有這麼堅強的影片和大導演來背書,讓音樂會的「電影魅力」和「電影特質」才能充份發揮,今年下半年,台灣還可以聽到幾場電影音樂會,除了重溫旋律,可以讓觀眾感受到更多音樂碰撞影像的魅力嗎?有人願意辦這樣的音樂會嗎?我祈禱著。

一顆流星:小鄧新聞戰

「你知道『小城故事』這首歌的「小城」指的是那裡嗎?」公元2006年五月七日,台灣有線電視台正要報導鄧麗君故鄉台北縣蘆洲的紀念活動新聞,主播煞有介事地用這句話來開場,然後告訴觀眾:「這個小城,指的就是蘆洲!」

這則新聞播出時,我正在用午餐,一聽到這樣的答案,飯當場噴了出來!

「天啊,我們真的就生活在這種不經查証,就以訛傳訛的世界嗎?」我心裡感歎著。李行導演執導的《小城故事》堪稱是影史經典,理論上,經典電影應該是大家都知道,大家都應該看過的電影;事實上,經典電影卻往往是名氣響亮,未必大家真的都看過的作品。

只要看過《小城故事》,你就一定知道那是個以木雕著稱的小城,從片頭音樂的車站場景,你更是清楚地看見「三義」的站名。是的,小城是三義,不是蘆洲。是誰誤導了主播?主播又誤導了多少新生代的觀眾?再以訛傳訛下去,後世人們是不是就真的用蘆洲來取代三義了。

就像五月八日的新聞上,一位老伯伯滿懷感慨地在「筠園」上香時,就說:「『何日君再來』這首歌的「君」指的就是鄧麗君。」老伯伯的意思指的是他對鄧麗君的思念,並不是要改變劉雪庵先生在日本佔領上海時期創作這首「何日君再來」的史實,但是如果有人不明究裡,斷章取義地直接接受老伯伯所說的:「『何日君再來』這首歌的「君」指的就是鄧麗君。」那可就真的馮京馬涼糾纏不清了。

匆匆之間,鄧麗君離開人世已經十一年,我清楚記得1995年五月八日那天的中午十二點五十分,我正在TVBS午間新聞的副控棚內(我是TVBS午間新聞的開播製作人),當時整個TVBS午間新聞剛開播沒多久,國內有線電視才剛開始要做即時新聞,突然電話響了,當時的採訪中心主任王浩打了電話給我,簡單扼要地說:「鄧麗君死了。」

「誰?」我高聲問。

「鄧麗君。」王浩的聲音很冷靜。

「怎麼可能?什麼時候的事?在那裡?」做新聞的人一聽到大新聞,立刻就有了要追問查証的本能反應。

「上午的消息吧,說是在清邁。」

「確定嗎?」

「確定!」

午間新聞的播報流程此時已經到了股市行情的最後時刻,趁著畫面切進股市行情畫面的時刻,我利用導播對講機直接把鄧麗君過世的消息告知了主播趙薇。

「怎麼可能?什麼時候的事?在那裡?」她的反應比我激烈,聲音比我還高亢。

講完所有我知道的資訊後,我只能提醒她:「記者已經開始在查証了,相關消息,請看三點鐘的新聞快報。」趙薇因此就成了台灣傳播界第一位向觀眾宣布了鄧麗君死訊的新聞主播。

新聞一收播,中飯不能吃了,立刻動員所有娛樂新聞的記者,有的去採訪,有的去光華商場買鄧麗君的唱片和卡拉OK伴唱帶,那時,TVBS才剛成立,根本沒有資料畫面,必需想辦法創造,有了影像還得有人去談授權,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嘍!

當天下午三點鐘,娛樂新聞的記者一則則的新聞陸續製作完成,不但利用整點快報播出,而且搶在晚間新聞之前推出了長達半小時的特別報導。有歌,有人,有事件,有歎息,有追憶……還有同事立刻就要出發前往清邁了…

做電視新聞是需要熱情燃燒,而且要有瞬間爆發力的行業,想到十一年前的今天,想到流水年華,想到那段閃亮的日子,眼角竟然有了些淚光。

伊莎貝拉:澳門生死戀

彭浩翔導演執導的《伊莎貝拉》,可以從澳門、政治(父權)寓言和父女情三方面來解讀。今天先談澳門和政治。

《伊莎貝拉》的時間座標設定在1999年,座落在澳門回歸前的48天。

一個以賭色和觀光為主的小島,一個人口只有四十八萬人的彈丸之地,你很難期待會孕育出特別深層的文化,更難發展電影工業。過去,你看過幾部以澳門為背景的電影?《暗花之殺人條件》?《2046》?還是……?

斑駁而蒼涼,是我在1996年第三度上澳門旅遊的心情。看看大三巴的牌坊遺蹟,到外形似鳥籠的葡京飯店,想像賭色財氣的舊澳風華,或者參觀白牆紅瓦的葡式建築,或者排上兩小時隊吃到集馬鈴薯、洋蔥、雞蛋及番紅花於一爐的葡國雞…八景城市,其實多數只能走馬看花,很少有讓人停留的魅力。

然而,彭浩翔的《伊莎貝拉》,卻讓我看到這座成市完全不同的風情,那是隱藏在暈黃燈影後的淒涼,以及翻騰在酒色財氣之後的人味。

電影在聲浪驚人,色彩迷離的澳門酒吧展開,杜汶澤飾演的便衣警司馬振成正在尋找他的一夜情。只是,一直相信欲望可以靠金錢解決的杜汶澤,這回卻遇上了他的「女兒」張碧欣 (梁洛施飾演),而且是睡過了才知情,而且是梁洛施拿了酒瓶砸破了他的頭之後,當面親口告訴他:「你是我爸爸。」

絕望的城市,墮落的人性,《伊莎貝拉》有著黯然而淒美的開場。政治寓言也就在這裡悄悄滲透進來。

電影中,只要杜汶澤講葡萄牙時,全都不打中文字幕,反正是官場對話,翻不翻譯不重要,殖民地的氛圍能夠清楚浮現就好了。一切都因為澳門要回歸中國了,所以,貪污警員們過去的罪惡,過去的錯誤,都急著要在最後時刻洗清,過去種種腥臭,譬若昨天死,那是一個新中國即將在腐爛的土地上開花的政治寓言。

然而,《伊莎貝拉》的政治寓言,不是這麼單純,而是以雙重論述的形態呈現,發動的契機就在那位曾和杜汶澤有一夜情的梁洛施。

就在父女相認的那一剎那,梁洛施委婉又嘲諷地說杜汶澤到處結露水姻緣,睡過自己的女兒,其實也不讓人意外,問題在於杜汶澤不知情,梁洛施卻是知情的。

缺少父愛的女兒,會這樣接受父親嗎?從倫理親情觀點上看,這似乎不合情理,從政治寓言解讀,卻別有興味。

澳門回歸中國,從家國關係而言,就是找到了爸爸。不論是什麼原因,父不父,女不女,是史實,是很難改變的事實,在杜梁關係上,觀眾可以看到從父女扭曲轉化成家國的平行對位論述:杜汶澤的始亂終棄,或者是在墮胎醫院的臨陣落跑,影射著國不成國的歷史傷痕。這是以父親對照國家的象徵。

梁洛施要找父親,激發了杜汶澤沈埋或隱蔽的天良,將他從頹廢自毀的末日亡獸情境拉拔提昇到慈愛父親,不也是意味著澳門人對於滄桑離亂史的浩然一歎與深情期待嗎?這是以女兒對照澳門人心聲的象徵手法。

曾經替電影《妖夜迴廊》和《蝴蝶》打造傑出風情的攝影師林志堅(Charlie Lam)這回則是讓頹廢的華麗和斑駁的古意成為《伊莎貝拉》的主調,傑出的攝影可以讓電影的氣息穿牆而出,準確掌握住澳門的奢靡和沈淪,你幾乎就可以在燈影和色彩中聞到了專屬於澳門的腐敗和絕望,也因而格外感動於每回陽光豔射下,覺醒重生的生機。

杜汶澤到底是不是梁洛施的親生父親?並非《伊莎貝拉》的重點,一椿椿的警察弊案字幕,其實已經打造出窮途未路的迫人氣息,被喚醒的父性,可以解讀成爛極之後重開花的新生;也可以解讀成天良未泯的甦醒。前者就是一廂情願的政治寓言;後者則是人際關係的樂觀期待,不論是前者或後者,彭浩翔的劇本顯然用力太深,斧鑿太鮮明,不過,杜汶澤與梁洛施相互激生的化學效應,卻讓《伊莎貝拉》有了超越劇本的生命力。

天使與魔鬼:選角妙法

 選角功力,關係著電影成功與否,《天使與魔鬼(Angels & Demons)》在選角上就相當成功,因為它先創造了「先入為主」的強力說服印像,繼而再以「顛覆手法」撕裂其容貌外衣,還原本質,讓觀眾在失落之際,對於誰是天使?誰又是魔鬼?有了更耐人反覆咀嚼的嚼勁力道。

《天使與魔鬼》最成功的選角,首推伊旺.麥奎格(Ewan McGregor)飾演的總司庫,細皮嫩肉,衣冠楚楚,說話總是慢條斯理,卻是邏輯清楚,用字精準,眼睛裡帶著淺淺的憂傷與虔誠,你很難懷疑他對宗教的狂熱與虔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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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精氣內斂的人,你只能從他的外貌上去認識他,印像好,就容易親近與信任,反之,一旦你面對的是一位長相猙獰,說話總是高昂急燥的人,你或是厭憎,或是懼怕,就不會朝好人的方向去思考與面對他。

《天使與魔鬼》中的西蒙神父(由Cosimo Fusco飾演)就是典型實例,他原本是最忠心耿耿的天主教徒,教宗去世,他當然哀傷,面對繼任人選的難產,他更是憂惶,一切的煩惱寫在臉上,加上自己的五官多了一點粗暴橫肉,給人的感覺就是氣極敗壞,急著改變歷史的陰謀家,特別是他在關鍵時刻向主持主教會議的史特勞斯主教(由阿敏.穆勒.史達爾/Armin Mueller-Stahl飾演)進言,要他放棄中立,直接參選教宗時,你更是直接就會認定他們必定是同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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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我想起了白居易的一首古詩:「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下士時。」周公與王莽與這群天主教神父或主教其實沒有任何交集,重點在這首詩的下兩句:「向使當初身便死,一 生真偽有誰知?」周公曾經功高震主,被懷疑即將篡國,王莽曾經是世人稱頌的賢相,後來周公輔佐成王,王莽卻篡漢自立,被流言困擾的奸相,証實才是良相;人氣暢旺的賢相,最後才卻成了居心叵測的陰謀家,人們不但會被眼前人物的外表所迷惑,甚至也很難分辦他們一時作為的真相。

後來,西蒙神父隨著湯姆.漢克與瑞士衛兵團衝進總司庫上鎖的房間裡,看到總司庫倒在地上,胸前還烙有光明會的印記,一旁的衛兵團隊長李希特(由Stellan Skarsgård飾演)手上卻拿著槍,直接就產生了持槍是惡人,倒地受傷是善人的直接印像,偏偏西蒙神父卻要拿鐵棍傷害總司庫,在這麼緊急的情況下,衛兵開槍,觀眾的心似乎也已經做了善與惡,罪與罰的裁判了。

阿敏.穆勒.史達爾其實也是「人不可貌相」的最佳人選之一,從《音樂盒(Music Box)》到《黑幕謎情(Eastermn Promise)》,他給人的感覺無不先是慈祥和和藹的長者,但是隨著劇情捲軸逐步轉解開來時,他所隱含的暴力與邪惡力量卻又讓人恨得牙癢,導演朗.霍華(Ron Howard)當然知道,電影最有力的魔法技巧就是先給你一個錯覺幻像,峰迴路轉後,再讓碎夢幻裂的你油生一個原來如此的跌歎結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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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Stellan Skarsgård飾演的李希特隊長,先是面對梵諦岡出現主教被綁架的罪行,又得承受外行學者指揮辦案的恥辱,他的不甘心與不服氣,原本是「黃鐘毀棄,瓦釡雷鳴」的悲憤感,因而舉止怪異,因而給人一種別有居心的陰謀詭異之感,要判定他的忠奸善惡,就很容易被錯覺給迷惑了。

 我們都知道不該「以貌取人」,電影卻是先「以貌取人」創造既定印像後,再以高明手法,旋乾轉坤,創造意外高潮,《天使與魔鬼》中的這些配角影星大都符合了這種選角原則,讓導演得以悠遊自在地玩起他那種以假亂真的遊戲。

 基本上,《天使與魔鬼》的選角是成功且有說服力的,唯一的弱點在於美麗「花瓶」─飾演女科學家維多莉亞的Ayelet Zurer,她在電影中的唯一的功能就在提供「反物質」的科學解讀,但是除了跟著男主角湯姆.漢克跑遍了羅馬城之外,有如一件花色披風外,她完全沒有戲,亦沒有個性,甚至最後到了最剩五分鐘要解除反物質的電流裝置時,她卻又擔心起時間不夠了,美女沒有色相的展示,亦欠缺智慧才情的揮灑的空間,我們真的可以說,剔除這個角色,也絲毫不影響《天使與魔鬼》的劇情進展,全片硬是要夾進一個毫無功能的角色,用花瓶來形容,其實還是客氣的呢(龐德女郎也是花瓶,但至少還有情欲對手戲吧!)。

天使與魔鬼:目不暇給

速度,改變,也拯救了《天使與魔鬼(Angels & Demons)》。

 

湯姆.漢克(Tom Hanks)飾演的哈佛大學蘭登教授必需在六個小時之內,解開與天主教廷對立的「光明會(Illuminati)」所留下的線索謎團,他必需要有過人的體力和豐富的學養,才能建立觀眾的信心與信任,導演朗.霍華(Ron Howard)採取的策略就是第一場戲把一切都交代後。

 

於是,蘭登教授優雅又快速地在游泳裡來回穿梭,偶而探過頭出來,靠著手提包上的裝飾符號,就點出來訪賓客的身份,一場戲就交代了,他的眼力與體力,再透過一個「光明會」的符號解析對話,就把「光明會」與「教廷」間所代表的「科學」與「宗教」相對立的歷史延革做完了簡報,這麼明快的節奏掌控,其實是商業娛樂電影非常重要的原則,因為《天使與魔鬼》基本上就是一部集合宗教、歷史與藝術各項元素於一片的驚悚電影,從驚悚帶來的娛樂刺激是主軸,至於宗教、歷史與藝術的專業炫耀只能做為華麗的包裝,著墨太多,陷入太深,反而容易形成專業障礙。

 

這個六小時之內解開謎團的時間壓力,其實也就是《天使與魔鬼》事先事設定的遊戲規則,也是電影得以取巧的護身符,由於時間急迫,所以蘭登教授在義大利和瑞士衛兵團的護送下,飛車跑遍羅馬城內東南西北各項知名教堂及景點的劇情,也就順理成章取得了羅馬風光一日遊的風光導覽特權,所有的宗教文物和藝術傑作就在不容片喘息的時間壓力下,成為目不暇給,但是也來不及細品的背景,華麗而空洞,其實是快速掠過的節奏下,難以迴避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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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速,讓得不到梵諦岡授權的《天使與魔鬼》拍攝團隊得以利用前衛的數位科技完成了視覺合成的「逼真」效果,同樣也使得全片嚴重的敘事邏輯,得以靠著「土、氣、火、水」的四道謎關的逐一闖關,閃開觀眾的邏輯思辨,回到事件源頭,伊旺.麥奎格(Ewan McGregor)飾演的總司庫究竟是想洗刷「光明會」惡名的「天使」?或者假冒「光明會」之名,以一連串的血案遂行僭越之實的「魔鬼」呢?如果他只是假借「反物質」的巨大能量圖謀篡位,何必故布疑陣殺害有實力競逐教宗的四位候選人(一次解決不更快速,也更單純嗎)?又何必真的找上一位可以壞事的學者來破解拆穿「光明會」的陰謀呢?如果蘭登教授沒有救回第四位主教,又如何即時找到「反物質」的藏匿點,讓總司庫得以展現升天救人的偉大情操呢?

 

當然,全片不合情理的地方還多的是,「反物質」的能量這麼大,戒備這麼嚴密,實驗成果這麼重要,何以殺手得能自由出入?還來得及挖得下科學家的眼珠,並且在他胸前烙下「光明會」的印記?總司庫絕非一人犯案,他的黨羽何在?至少也得有人替他安排車輛好解決殺人兇手吧?

但是這些細節都不是導演朗.霍華在意,或者有能力解決的。原著作者丹.布朗(Dan Brown)擅長的是宗教、歷史與藝術的雜揉拼圖,在《達文西密碼(Da Vinci Code)》中透過「主業會(Opus Dei)」和「錫安會(Priory of Sion)」秘密社團的歷史傳說再結合名人藝術傑作,建構出迷人的藝術史推理性格,確實有其學術普及化的魅力,但是快速的電影節奏,確也使得這些需要沈澱回味或者逐一解說的細節,「簡化」成一兩句對白就得交代過去的流程,快速,使得這些藝文魅力頓時褪色及退位,原本最有魅力的特色,如今卻成了裝飾花色,當然讓人扼腕。

 

不過,就一部娛樂電影而言,《天使與魔鬼》算得上是雄辯滔滔的力作,快速的節奏遮掩了所有的瑕疵,有如一列疾駛而過的火車,轟隆隆地,熱熱鬧鬧地呼嘯而過,還來不及看清細節,已經到站了。一切,就像片尾那位新就任的教宗,走到陽台面對廣場上成千上萬的信徒,你只聽見歡呼聲,卻看不清任何一張臉孔,然後畫面變焦,轉成模糊泡影。

伊莎貝拉:眼神的火花

要看《伊莎貝拉》,一定會問誰是伊莎貝拉?

通常,你的答案是:「一定是女主角的名字。」

聰明的人會從八卦下手,「女主角梁洛施的英文名字就叫Isabella,所以一定指的就是梁洛施。」

然而,梁洛施在電影中的角色叫做張碧欣,無關伊莎貝拉。

正確答案是:「伊莎貝拉是梁洛施在電影中養的狗。」

伊莎貝拉走丟了,梁洛施除了四處張貼尋狗啟事外,還央著父親杜汶澤動用警界關係,四處幫她找狗。然而,伊莎貝拉到底找到了沒有?根本不是重點,電影真正的重點在於梁洛施找到了她的父親,杜汶澤找回了他失落的純真。

電影從狗出發,從人收場,人狗可以一家親,但是人和人之間,明明近在咫尺,卻有天涯之遙。彭浩翔的聰明與巧思,在伊莎貝拉的一語雙關中,充分顯現。

《伊莎貝拉》的主軸在於父女情,一個不負責任的父親,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兒,他們的矛盾和火花,具備了超乎尋常邏輯的趣味和轉折,因而好看,因而耐人尋思。

首先,看到《伊莎貝拉》的杜汶澤,你一定會感歎,中年肥胖真是醜;看到《伊莎貝拉》的梁洛施,你則是一定會讚歎,苗條娉婷真是美!

人會變胖,通常是生理、年紀和運動量不足使然,基本上,杜汶澤的角色得整天泡在啤酒和欲望中,體態的醜,讓角色的沈淪有了鮮明的形象和說服力。

梁洛施的瘦則是青春的見証,一個等待扶持的新生命。如果太過豐潤,是不是就欠缺實質的感動?

形體有了說服力之後,接下來則是眼神。

杜汶澤不相信自己有一天會蹦出來一個女兒,他的醉與驚,不算太誇張;坐在青春時光的迴廊裡,想見舊情人曾在生死邊緣的掙扎,那種感歎,不算太離譜;但是真正的好戲卻在於終於在酒酣耳熱之際,看到女兒瘋狂模彷著梅豔芳的歌聲與舞姿,那種眼神就是吾家有女初長成的得意,那是浪子很難想見的慈父光芒。

同樣地,梁洛施的眼神則是青春的慧黠。老爸縱欲,她就關冷氣;有女人上門糾纏,她就可以編織各種理由,「驅逐韃虜」;但是老爸要她戒菸,她就戒;老爸教她擊酒瓶,她就雙瓶齊飛,一個是心悅誠服地讓人管,一個是神采飛揚地玩瘋天,層層積累下來,學會騎摩托車的她終於戴著老頭去監獄報到的眼神,沒有傷感,而是希望在明天的和風譪譪。那是女兒信服老爹,期待再相逢的光芒。

沒有梁洛施,杜汶澤還是個痞子;沒有杜汶澤,梁洛施只是古惑女,一對父女在街燈下相逢,激盪出驚人光芒,這就是《伊莎貝拉》的魅力。

被遺忘的天使:愛滋寶

道德困境中的人會做出什麼生命決定?一直都是戲劇焦點。

伊底帕斯解開「獅身人面」獸謎題時,何等風光,等到發現自己是弒父娶母的孩子時,他挖出了自己的眼睛。

不這樣,他怎麼來贖罪?

他不是故意的,他是命運的玩偶,然而人生就是如此荒謬。

美國導演史派克.李2005年在聯合國國兒童基金會(Unicef)出資贊助下,參與短片電影集《被遺忘的天使(All the Invisible Children)》的攝製,他的《Jesus Children of America》就是一部以愛滋寶寶做題材的作品,探討的是當代孩子的無助困境。

《被遺忘的天使》試圖從全球七位知名導演的眼睛來探討全球苦難孩子們的處境,有的因為戰爭,有的因為飢餓和貧窮,有的是因為疾病,使得他們在理應充滿陽光與歡樂的世界中,掙扎過著非人的生活。有些世界距離台灣遙遠,我們只能遠遠地歎息,有的則是已經悄悄進入我們的生活,你很難不正視。

愛滋病初生時,人們視為老天對同志戀人的天譴,但是二十多年的研究下來,人們對愛滋病的了解就比較深入,HIV病毒不一定是透過性行為傳染的,有的是因為輸血,有的是因為垂直感染的遺傳,史派克.李執導的《Jesus Children of America》就以一位資質過人的黑人女孩,因為爸爸吸毒注射針頭而罹患了愛滋,媽媽則是受到爸爸的感染也有了HIV病毒,所以就垂直感染給了她。

電影開始時,這對爸爸媽媽正窩在浴室中打毒品,不論那是美沙酮(治療毒癮的代替品)或者毒品,你看到爸爸的血管都快要潰爛了,卻還在用針筒往裡戳的情景,你一定會皺眉歎息。接下來是黑人女孩下課回家,差點撞進浴室,發現爸媽的糗境,爸媽沒有告訴她是愛滋寶寶,只是叮嚀她說:「我們家族血液不純淨,來乖乖吃藥,明天會更好的。」

藥很苦,黑人女孩不想吃,趁大人沒注意,悄悄把藥藏了起來。但是,生活在一個父不父,母不母,真相不明的環境裡,她是愛滋寶寶的秘密卻不經意在校園中傳了開來,同學譏她、笑她、推她,一把撞上鐵絲網,結果,額頭破皮流血,那可是會傳染的!!頑童們都嚇跑了,但是家長們卻嚇壞了,大鬧校長室,要求學校不能收容愛滋寶寶,不能讓健康的孩子也感染了愛滋。

愛滋寶寶是無辜的。但是其他同學或家長的恐慌,雖然是無知的,卻也是無辜而且可以理解的。《Jesus Children of America》中有茫無頭緒,生命找不到出口的失職父母,也有窮喳呼,視愛滋如洪水猛獸,卻少了惻隱之心的焦慮父母。愛滋病雖然還不能有效徹底根治,但也不是瘟疫,無知讓人恐慌,無辜讓人心疼。

電影在無辜和無知中碰撞,從道德的困境中,看到了人性的醜陋和猙獰,當然也看到了理智的抗爭。《Jesus Children of America》沒有講大道理,也沒有玩弄特殊的手法,讓你看見愛滋寶寶的無辜與無助,就是本片唯一的目的了。

因為最近接觸不少醫藥新聞,知道台灣的愛滋寶寶數目一直在成長,他們的教育和人格發展也都有一定的困境,對照著《Jesus Children of America》中的人生困境,那些新聞內容和數字突然也就有了另類的意義,你不妨哼著「奇異恩典」的歌來參考下面的數字:據估計在公元2010年,全球可能有4400萬愛滋病的孤兒。在台灣,夫妻相互感染數將近100對,男女感染的比例已由多年前的20比1轉變為12比1,而且其中愈來愈多家庭主婦或單一性伴侶的女性感染到愛滋病,且大部份是由其配偶或性伴侶所傳染的…。

被遺忘的天使:童子軍

小孩玩大車,危險!危險!

小孩玩軍火,危險!危險!

小孩的電影,通常都能用最強烈的符號傳達最不平常的訊息,聯合國兒童基金會出資拍攝的《被遺忘的天使》七部短片集,就在這樣的基礎上,傳送著當前兒童在成人失控或荒亂的世界中,浮沈苟且的危險訊息。

青澀對應世故,稚嫩對應腐敗,每一個畫面都有著巨大的能量。

《被遺忘的天使》的開場戲是十歲才從阿爾及利亞移民法國的導演馬赫.夏哈夫(Mehdi Charef)的作品《坦查(Tanza)》,馬赫.夏哈夫原本是位作家,卻因名導演柯斯塔.賈華士欣賞他的才華,全力支持他把的小說《獻給阿基米德妻妾 的茶(Le thé au harem d’Archimède)》拍成了電影,也使得他的創作領域得能從文壇兼及影壇。

《坦查》中有幾位少年遊擊隊員,年紀大約都只是十二三歲而已,坦查就是男主角的名字,他的夥伴個個臉龐清瘦,一副涉世不深的模樣,可是彈匣跨肩,脖子上各 自掛著衝鋒槍和手榴彈。這個年紀的孩子通常都在課堂求學,等待著旭日東昇的青春歲月,可是他們卻已經經歷了種族滅絕的國仇家恨。

求生的意志,逼他們鋌而走險;復仇的血性,讓他們出手無情。玉米田裡,他們遇到了正規軍,對方視他們為毛頭小伙子,槍炮彈藥彷彿只是壯膽的裝飾品,全沒料到他們就會立刻開火,小孩玩軍火的危險,瞬間躍然銀幕!

不過,《坦查》的高潮卻是坦查奉命拿著土製炸彈去炸毀敵對村落,他有鋼鐵般的復仇意志,但也直到闖進村落時,他才赫然發覺自己奉命去炸毀的是一所學校,牆 上的圖畫他也會畫,黑板上的生活常識問題,他都會答,就在他神采飛揚填上「法國首都是巴黎」的標準答案時,他早已按下了炸彈的倒數計時鈕,滴答滴答的聲 響,對照著蜜甜無邪的青春夢幻,觀眾的心被緊緊叩住了。

短片比長片難拍,因為短片要在有限的篇幅中展現高密度的矛盾,要在匆匆的時空中累積足夠的情感,這些都需要高劑量的瞬間火藥來引爆,對比越鮮明,訊息越明確;對比越不協調,情感越能著力,對比,因而就成了多數創作者最容易下手的形式選擇。

馬赫.夏哈夫採用的手法就是用「殺手vs.小孩」、「殺戮vs.夢幻」,最甜美的時光,最是危險;最茫然的眼神,最是可怕…青春的憧憬要碎裂在滴答聲中, 還是他能夠做出不一樣的選擇?坦查用臉壓下炸彈的那一瞬間,你的腦海中一定快速跑過千千萬萬個答案和問號?能讓人思考的作品,不論長短,就是成功的作品。

張弘毅:初夏念故人

張弘毅,一九五0年出生於台灣省高雄市。

曾以「國四英雄傳」獲得金馬獎最佳改編音樂獎

並以「玉卿嫂」、「尼羅河女兒」和「三個女人的故事」獲得金馬獎最佳原著音樂獎。

張弘毅個性豪邁,不拘小節,張毅導演形容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好像見到一位殺豬的屠夫;林正盛導演則形容他們的創作靈感,多數來自喝酒吃檳榔的歲月。

問: 很多人學音樂都是因為家庭環境,父母堅持的結果,你呢?

答:一切要從初中談起了。和音樂結緣是從初中開始的,我是高雄出生的外省小孩,生活不是那麼寬裕的,那時考上高雄市立第三中學,也就是現在的獅甲國中,那時候我們的音樂教官是海軍軍樂團的劉英超先生,開始跟著教官在學校的軍樂隊裡學吹小喇叭,後來進入道明中學,又遇上陸軍出身的趙崑和教官,繼續苦練小喇叭,也參加了學校合唱團。這兩位音樂教官對我的音樂啟蒙影響很大,指引我走上音樂人生的道路。

問:後來進入了文化大學?

答:我是先當兵再去考大學,或許是因為初高中的音樂背景,我的小喇叭吹得還不錯,所以我很幸運地分發到憲光藝工隊,負責樂隊演奏,也開始試著去做一些編曲的工作。

別人當兵,要經常出操打野外,我當兵的工作就是每天要準備演出,每天都要表演,這段時間的密集訓練不但養成了我的音樂演奏技藝,也開始讓我有機會去實驗不同的音樂表現形式。

問:退伍之後,你考上了文化大學,可是你唸的卻是土地資源系?

答:是啊,本來是一種轉進策略,考文化,就是希望將來有機會去唸他的音樂系,沒想到學校轉系很困難,可是我真的很愛音樂,土地資源系滿好混的,於是我就白天唸書,晚上就參加統一飯店的樂團演出,賺生活費。

統一飯店在那個年代可以說是貴族出沒的場合,那時後的團長翁孝良,團員夥伴鈕大可、陳復明如今都是名氣響亮的大頭人物了,從此我就過著蝙蝠式生活,白天有一搭沒一搭地唸著書,晚上才是精神百倍地活在音樂中。一直到大學畢業時,我才突然問自己,是不是真的就想這樣過一輩子?有了疑問,就有動作,就開始積極申請到美國唸書。

問:你申請的是美國波士頓很有名的柏克里音樂學院,好萊塢很多知的電影作曲家都是這個學校畢業的,可是你最初唸的是爵士作曲,為什麼?

答:我第一次接觸音樂就是從小喇叭開始,我們學管樂的,很容易就走上爵士音樂的路上去,我還在台灣的時候就很受到翟黑山老師的啟發,對爵士樂很有興趣,也覺得管樂要吹得好,就應該像爵士高手一樣從容不迫,自由有神,當時不知天高地厚,想在爵士樂上打開一片天,就這樣去了美國。

可是爵士樂畢竟是美國土產文化,同樣在玩管樂器,卻因為樂曲中所流通的血液完全不一樣,你技術再好再純熟,吹出來的感覺就是不如老美。到美國後的第一年,我全心全意想在爵士樂上發展,可是人卻完全迷失了。

那時候,我每天都會經過電影作曲系,可是就沒有想到要進去一窺究竟,後來,學業困頓,在百般無聊之餘推門進去,才發現這個系所學的東西正是音樂創作的再應用,就是我最想學的東西,我就和指導教授溝通表示自己摸索了一年多,終於知道自己想要學什麼,學校也很開通,就讓我順利轉系。轉系之後的我,就像進入了一個黑洞,整個人都給吸了進去,快樂,但也滿辛苦的,兩年內修得電影作曲的學士學位。

問:回台灣之後,你還在秀場待過一段時間?

答:民國七十年代初期,台灣社會的娛樂選擇還不是很多,沒有錄影帶,也沒有第四台,連電影和廣播都相當有限,所以秀場很蓬勃,加上我對電影圈又沒有門路,為了生活,就先到那時位於民生西路的秀場工作。那段時間裡,即使是秀場也很流行大樂團的編制,一般的秀,就有八到十個人的編制,提供了很好的機會,讓我能將理論與實務結合。

後來,認識了充滿理想性格的李連楙和林君城等朋友,慢慢就開始了電影作曲的工作。我是在1982年回到台灣,很快就遇上了台灣新電影的浪潮,一群新觀念的年輕工作者成為台灣電影的創作主流,讓我有很多機會去接下很多片子的音樂創作,事實上,我寫下的電影配樂數量,可能都比我的美國老師還要多得多。

問:王童導演的《看海的日子》是你很重要的音樂作品起步?

答:就工作經驗而言,「看海的日子」是我很正式地用音樂結合影像,用音樂表現影像的作品,王童那時也是第一次當導演,他是個電影至高論的人,也就是說電影雖然是第八藝術,卻是所有藝術形式的最高表現,所以他的電影中都希望集合各種電影元素,做最徹底的發揮,他對音樂的要求,總是希望氣魄越大越好,可是,我覺得音樂形式要看電影內容,一味要音樂大,可是電影吃不住,整體搭配的效果就不會好。

王童導演的電影有一種樸性,很厚實的基礎人性內容,可是如果搭配精雕細琢,強調感性的音樂,就會覺得風格不統一,不過,這也是我多次和王童合作之後,自己慢慢領悟出來的音樂原理。

問:和你合作過的導演都提過你有個有名的「公分母」理論?

答:所謂的公分母,就是導演和作曲家的最大共識,我一直認為導演和作曲家都應該是很強悍的人,各自在各自的領域中,都要有絕對的權威,導演的權威大家都知道的,作曲家就像是指揮席上的指揮,不管演奏家多大牌,就只能聽指揮家的指揮演奏。可是作曲家和導演如果不能夠充分溝通,彼此對抗,出來的音樂作品肯定很慘。

問:你和張毅的公分母就很多嘍?

答:和張毅合作「玉卿嫂」是一次很特別的工作經驗,我們主要的工作夥伴都是在電影還沒有開拍之前,就開始著手準備,那是一種精神報到,我們不斷地討論,也交換彼此的工作設計意見,也就是說大家的公分母,每天都在擴展累積,電影還沒拍呢,我的主題音樂就已經完成了,那是一個擺在那裡都合適的主題音樂,因為音樂早已滲透進角色,滲透進劇情,有很清楚的個性,一種吻合電影基調的個性。

問:張毅的個性要求凡事完美,出了名的嚴格,你們的溝通有沒有困難?

答:那時候的電影音樂,還很迷戀李泰祥的大樂團伴奏曲風,可是張毅卻支持我用傳統樂器,也不反對我試著用電子合成器的音樂,很自然地表現出有中國風味,又不惹人討厭的「中子」音色。

我應該是第一個將苗人樂器「把烏」介紹給國人的,後來,把烏一度成為其他作曲家愛用的樂器,也有電影評論家說我們連樂器都選用苗人愛用的把烏,具體而微地反應出「玉卿嫂」中日戰爭在西南後方的時空環境背景,同時呢,玉卿嫂又是什麼事都往肚子裡吞的人,心裡好像是有千迴百轉,但是永遠說不出來,是永遠一個不會外洩出來的,一種情緒,這種性格對照把烏的低迴音域,恰當不過了,因為把烏的發聲,跟一般的笛子不一樣,它是用簧片,音域並不很高,但是吹奏出來的時候,特別貼耳,非常委婉,這種委婉,就融合了玉卿嫂的個性把烏最特殊的地方在於它很呢喃,像是在哭泣,又像是在唱情歌,屬於一種情緒上的樂器,所以選擇了把烏,就等於對電影的創作環節都做了全面觀照。

那個時候,我們還有個共識就是:電影畫面其實也是一種旋律,音樂就是帶動,護送這段旋律前進的伴奏。(作者註;張毅導演說起這段「玉卿嫂」的合作往事時,曾經表示:「我一直跟弘毅談的一件事情,就是很多的音樂在電影都是次要的,但是我覺得玉卿嫂的音樂,應該是主要的,甚至應該是跟著玉卿嫂這個人無所不在的,在那樣的標準之下,其實是很辛苦的,有很多的音樂,它是單獨存在的甚至它的本身有它的對話,有它的敘述性。」)

張毅在工作的時候總是繃著臉,你很不清楚他到底在想什麼,可是作曲家不願意自己的作品被否決或是被刪剪,你就得不停地去和他溝通,不管他理直或理虧,他總是不置可否,有的導演覺得戲的感情不夠,就會要求作曲家加一點音樂,用音樂來強化感情,遮掉不夠完美的缺憾。可是張毅就不會這樣要求,一旦他覺得有些戲轉不過去,說不過去,他就會把整段戲剪掉。不好,他寧可不要。他就是那種不斷地修,不斷地調整,一直要到最後影片完成才肯停手的人,導演不停地修,作曲家也不能閒著不管啊,那時候的音樂剪接工作很瑣碎,很麻煩,不像現在數位化了,調整起來很容易。

問:你曾經多次說過和張毅合作的最高代表作品是《我的愛》,可是這部電影的成就完全被醜聞事件淹沒了?

答:「我的愛」本來可以是一個國片的里程碑,當時,我們所有的工作班底都和張毅有了三部電影的合作基礎,默契十足,加上「我的愛」又是整體風格非常強烈鮮明的作品,我們都非常看好。

電影中的楊惠姍就是希臘神話中「米迪亞」的化身,她可以為丈夫犧牲一切,可是一旦發現丈夫出軌不忠時,她就會剛烈到「玉石俱焚」。我還很清楚地記得片中的兩場戲,有一場是楊惠姍黯然地坐上計程車,然後在台北晚上的街道上,毫無目的的在那裡,移動移動、漫遊,我第一次看到這段戲時,自己都被震憾住了,因為整個故事一路走下來,情緒已經到了爆炸點了,那個鏡頭呢突然讓我會感覺到她的徨恐不安與迷茫,那是一種脆弱,是一種無助,楊惠姍的表演已經清楚捉到了各種情緒,她的人往鏡頭前一擺,各種情緒就統統都在那裡面,最可怕的事是我必須為那一段精彩的表演寫上音樂,通常這對於電影配樂,是件很危險的事情,假沒處理好啊,你就壞啦,就把那一場戲給毀了。

我的創作過程常常很幸運,突然間就會遇上一個靈感。在五六0年代長大的孩子們都有過共同的經驗,就是在寒冷的冬夜裡,晚上過了十一二點以後,突然間街上會聽到一些叫賣包子饅頭肉粽和麵茶的聲音,麵茶的騰騰蒸氣吹得噓噓響,就好像是按摩盲人的哨笛聲,哨笛聲帶來的淒涼感覺,恰恰給坐在溫暖家中坐的人一種強烈的對比感情,那麼泠的天,還有人在外面辛苦維生,特別在暗夜時分聽到哨笛音樂,就可以理解當事人的落寞心境,我特別加進去的哨笛聲響,剛好搭配畫面感覺,非常貼切地組合成一個更大的戲劇力量。

另一場則是梳頭戲,楊惠姍不會歇斯底里大叫大吵,電影中她只是靜靜地在梳頭,不過,越梳越用力,節奏越來越鮮明,最後就是她把一頭長髮全都剪掉了,我的音樂就在這場戲裡滲透進來,越是安靜,越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將戲劇效果襯托得非常鮮明。

其實,整部電影的藝術風格非常鮮明,只可惜,台灣的民情社會對於張毅、楊惠姍和蕭颯的婚變事件反彈這麼強烈,這麼深,一部這麼優秀的作品就這樣被新聞事件給徹底毀滅,再沒有人去討論電影的藝術成就,只淹沒在婚變的新聞之中,太可怕了。

我和張毅的合作關係可以用「一加一大於二」來形容,一加一等於二是數學上的定理,可是人和人的合作關係,如果只是追求一加一等於二,那就不如不合作,一定要大於二(越大越好),這種合作功能才有意義。

問:國片音樂很少改編其他樂曲的作品,你和麥大傑合作《國四英雄傳》的時候卻很大膽地將韋瓦第的「四季」加進了中國色彩。

答:現在想起來,只能用「藝高人膽大」來形容當時的心情。改編音樂這個創作領域,以前一直很少有人碰,所以金馬獎的這個獎連續空了好幾年,不是作品不好,而是根本沒有人去創作改編音樂。我心裡想,既然沒有人嘗試,自己是不是就可以放手一試呢?改編音樂的成功訣竅之一就是找名曲下手,改編夠份量的名曲容易讓人聽得見,你的努力也比較讓人聽得出來。

麥大傑是很年輕的導演,在八0年代初期就是那種每天戴著walkman(隨身聽) 聽自己音樂的年輕人,「國四英雄傳」講的是高中聯考失敗的國中生準備重考的那一年故事,聯考是台灣人都經歷過的噩夢,麥大傑雖然是香港人,大致上還很能掌握住那種全家備戰上戰場的歲月感覺,不過,他除了拍片,還忙著交女朋友,所以音樂的事情他幾乎都任我去玩,只要事先把想法先告訴他就好了。

我選用的四季音樂片段是韋瓦第「四季」中的「秋」和「冬」兩段,配合男主角上課遲到、趕搭公車等一些劇情表現出緊繃的情緒和時空壓力,很多時候我都把韋瓦第的音樂的拆開來嘗試新組合,把以前不曾試過的技法都給合在一起,非常強烈,非常好玩。

一方面也是因為韋瓦第的「四季」沒有那麼濃烈的地方色彩,另一方面也是因為我那個時候玩電子音樂玩得小有心得了,重新表現四季並不太難,可是,這些都是在錄音室裡自己玩得很過癮的往事而已,因為不管你音樂做得多用心,到了戲院裡,就很尷尬,因為你什麼都聽不見了,絕大多數的國片戲院音響都很簡陋,高低音全都聽不見,而且那個年代,音響效果還都是 mono 呢,真是慘不忍聽。(作者註:後來有線電視的電影台也曾多次播出「國四英雄傳」,一方面是畫面規格沒有統一,人物常被去頭遮面,另一方面,單軌的聲音高亢刺身,給人殘破單薄的感覺,聽不出得獎的質感,也聽不出作曲家 的創意效果,殊為可惜)。

問:《尼羅河女兒》的音樂很簡短,可是卻以小搏大,替你奪得了第三座金馬獎?

答:得不得獎,有時候是靠運氣。和侯孝賢合作,我可以拿打麻將做個比方,一般人打家庭麻將,五十二十就玩得很開心,可是一旦你打開了,五百一千的打,小牌就懶得打了,而且小牌也不和了,不是清一色的大牌就不和。那時候,我自己作曲也有相當經驗了,一直想試試大手筆的玩法,試試各種既新又變的作曲方式,就像到卡拉ok唱歌,你就是懶得唱那些熟得不能再熟的老調了,你會希望每次都唱新歌。

和侯導合作很單純,也很清楚。我們不過談了兩次話,我就找到了公分母,短短的四十五秒長的音樂,不必再去加長,也不必濃縮,就可以從吵嚷的兄妹爭吵帶出女主角楊林的個性旋律。

電影其實是改編自日本的漫畫,再由朱天文把它改成小說,請到了流行歌手楊林來擔任女角角,在朱天文的小說裡,描寫裡面女主角是一個AB型的女孩子,她又是雙魚座的個性,那等於是有四重的人格,非常的複雜,但是她的個性,基本上又非常的孤獨,又非常的叛逆,碰到這這樣的一個角色人物的時候,是很難在音樂上找到明確的座標與定位的,只能從片子裡面去發掘靈感。

例如我印象最深刻的是片頭開場,楊林和狗狗無所是事玩在一起的畫面,然後楊林唸著獨白,候導演說故事的輯輯又很另類,就是在片頭的一半就出現一段留白,我必須用擬人的手法,他前面所凝聚的一些張力直接表現在音樂上,我的音樂創作不但希望要言之有物,而且還要準確反映電影精神,而且不能太張牙舞爪,只要表達出完整的一種感覺就對了,於是我想到了一個聲音,一種三絃的感覺,因為女主角躲在漫畫書裡逃避醜陋不堪的現實,漫畫書裡描寫的是遙遠的埃及古文明,所以我選擇了帶有古味的三弦琴,也因為古老,所以不能用現代人熟悉的DO RE ME FA SO LA SI DO音階,所以我採用了採用了一個中東的美索不達米亞調式,一種古老文明的器樂文明感情。

我的音樂很簡短,可是旋律很合電影既古典又現代的混合精髓,整部電影重複出現三次,每次都很貼切,可是一般人不見得聽得出來這個奧妙,那一年的金馬獎評審有一位音樂界代表溫隆信先生,聽說他就一再向其他評審解說這個短短的音樂的巧妙,總算說服了評審,讓我得獎,如果換了其他人當評審,也許命運就不一樣了。

問:侯孝賢的「悲情城市」本來也找你作曲嗎?

答:我那個時候是作了一個曲子,但是發展的方式和調性精神都和日本人的不一樣,我完成的比較晚,那時候電影已經在威尼斯得獎了,換成我,也不會再換音樂版本了。

問:你一直替國片作曲,怎麼認識香港的關錦鵬導演,你們合作的「三個女人的故事」獲得了你的第四座金馬獎?

答:我和侯導合作完「尼羅河女兒」之後,侯導就介紹我認識了關錦鵬導。那個時候,我自己的創作上也遇到一些困難,主要是我替電視節目「八千里路雲和月」創作了「黃就是黃」的音樂,很大中國色彩的作品,可是卻惹毛了一群很有台灣意識色彩的電影,本來是好朋友,最後卻連話都不能說了。

那部電影因為經費經常給卡住,錢一直不夠用,關錦鵬也不能明確告訴我是不是要我來作曲,一直要到攝製組成員都解散的最後階段,才確定由我負責作曲,那時候,我很意外發現電影的攝影師黃仲標拍出了國片中少見的質感,印象非常深刻,心裡想說有這麼傑出的攝影,張曼玉、斯琴高娃和張艾嘉的表演又都是那麼精彩,就很想在音樂上也能有等量齊觀的表現。

關錦鵬的電影很有野心,台灣、香港和大陸的三地女子因為政治的關係,沒有辦法在自己的土地上找到生命座標,卻在紐約的大熔爐裡找到共鳴,我的音樂也試著表現這種國際色彩,就像三位女主角最後在陽台相會,唱起她們的歌,有很多的音樂是早先就散布在前面的劇情畫面中的,最後,等鏡頭一拉開,就等我的音樂重新整理,裝滿畫面。

問:林正盛導演的「放浪」中,你發揮了當初爵士熱愛者的本事,用薩克斯風呈現了非常精彩的浪子頹廢性格?

答:為了戲好,那是必要的要求,林正盛導演曾經告訴我說:「你如果給了男人一把薩克斯風,大概沒有了女人也沒有關係了,因為薩克斯風很能表現出男人對慾望的感覺。」男主角會吹薩克斯風,因為他的心裡壓抑了極多的慾望,最尖銳的就是跟他姐姐之間的感情慾望,那是凡夫俗子都他沒有辦法去真正面對的感情,他只能逃避,只能去吹薩克斯風宣洩心情。

問:在國片史上,我們很少看到有一部電影或是有位演員,非常精確去玩弄一種樂器,在「放浪」裡面,我們看到了李康生他必須很熟練地,當然也帶一點生疏的來吹奏薩克斯風你還花了許多時間教會男主角李康生去吹薩克斯風?

答:吹奏樂器和演戲是一樣的事,如果演員不會吹,只能裝模作樣,整體的說服力就差太多了,當然,電影的音樂效果還是要注意的。我們事先討論劇本的焦點就在於李康生到底會吹薩克斯風吹到多精熟的程度?我們希望他吹出來的薩克斯風裡面,帶有點私人的情緒,然後我們要去分析去解剖,到底要音樂表現多少層次的內涵,我和導演就一樣一樣把這些內涵挑出來,根據這個結果,我再來作曲,然後我還得要解決另一個技術問題,就是找誰來吹?找一位薩克斯高手來吹,一點不難,但是在電影上,爐火純青的樂師就不能準確貼合戲劇要求,因為如果李康生真有這種吹奏本事, 他就不必去放浪了,他的實際能耐以及他吹出來的東西,代表的就是他的文化,他的水平,太完美了,就失真了,所以還真是

傷腦筋呢!

李康生很用功,很努力,學的有模有樣,剛好是愛好者的初學階段,只能根據音樂節拍,學會用肢體和手指來傳達吹奏這些音樂的基本動作,我們現場還是另外有一位樂師來吹奏,也算是「現場同步」的一種方式。

附註:

張毅導演談張弘毅:

我最早見到弘毅的時候,第一個印象覺得這個人像是個殺豬的,穿了一個很破舊而且很狼狽的汗衫,還紮了一條毛巾,還穿了個短褲,露了個毛腿,腳上還穿了個涼鞋,就那個感覺,覺得非常的名士派。

林正盛導演談張弘毅

跟弘毅接觸久了,你會發現他在內在有非常細膩的情感,那個情感,不是他的自我可以約束,他吃檳榔,也喝啤酒,他更抽煙,有時候是一種不夠,他要三種刺激一起來,我覺得那是他在音樂創作的一個很難平衡的寂寞,我們的合作關係很奇特,我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一直覺得很自然的,很容易的就可以把一些很抽象的感覺很真實地顯現在作品上,我也沒有辦法說我到底怎麼跟他溝通,常常是酒喝一喝,就解決了。

吳宇森:被遺忘的天使

「巧合」與「對比」是吳宇森導演在《被遺忘的天使》中的短片《雙雙與小貓》中使用的簡明手法。

電影從雙雙開始,雙雙是漂亮的有錢女孩,她會彈鋼琴,家裡一塵不染,還有無數的洋娃娃。那是個夢幻天堂。

可是雙雙不快樂。爸爸會賺錢,但是外面另外有女人,她可能也有一個沒見過面的弟弟,媽媽天天哭,每天只能看大人淚眼和怒容的雙雙,悄悄地把自己珍愛的洋娃娃往窗外一拋。

一位拾荒的老爺爺撿到了這個洋娃娃,雖然娃娃的手骨已經被汽車輾斷了,滿面儘是塵埃,卻依稀可見昔日的奢華風采。老爺爺想起來,六年前,他也在同樣的地區撿到了一位活娃娃,小貓是位棄嬰,腳肢有些問題,不過,活力充沛的啼聲卻夠吸引老爺爺關注了。

一位富家女,一位拾荒女;一位不快樂,一位苦中樂;一位四肢全,一位腳帶殘…同樣的年紀,不同的際遇,然而就因為「巧合」與「對比」,使得這些元素在短片的空間中產生了鮮明的對比符號,產生了戲劇拔河的力量。

不論是「巧合」或「對比」,都只是藝術手法,用得巧,讓人讚歎;用得拙,則會讓人噓歎,巧妙高下,沒有標準可言,只能從結果評斷。

藝術是拙或巧的區別在於時機和用心。渾然天成,就是把技法掩去,看不出斧鑿;所以會弄巧成拙,往往關鍵就在於刀法太顯,痕跡太明。

小貓雖窮,但是知足常樂,她是命運之神最愛開玩笑的對象,然而她的堅毅與開朗,卻也使得有綽綽能量,迎接所有生命的試煉與挫敗。聽著她用甜甜的嗓音要老外買朵花時,明明是做戲,明明太誇張了些,你卻會油生惻隱之心;看著她瘸著腿,一扭一擺在走路時,明明是做戲,明明太刻意了些,你卻也輕歎兩聲。

雙雙額頭很高,瞳仁雪亮,理當是個富貴孩子,聽著她巧手彈起鋼琴曲,你會心疼她的才情;看著她滿屋洋娃娃,卻沒有一點父母的真情愛,你會為她不值;看到她媽媽在運河上猶疑著要不要踩下油門,人車偕亡的淚水時,你會不想看到她的決定……明明是戲,明明是刻意炒做的情節,卻也讓人祈願悲情能否不垂臨?

對比,讓《雙雙與小貓》的意境躍然銀幕;然而,巧合太多,主題太白,確實是《雙雙與小貓》的致命傷,特別是已經往生的爺爺最後一定要在教室門口看著小貓終於上學去的神情,那是催淚的安排,卻也是做作的安排,上進的小貓會找到自己的出口,爺爺在不在?看不看得見?都無損於她的昂揚鬥志,但是小貓看見了,觀眾也看見了,這樣的巧合,就太露痕跡了。

不點題,意境就不能明白,那是藝術功力還不夠;點了題,意境就太白,那就是太用力的結果,《雙雙與小貓》的舞姿如果再輕盈一點,我相信,觀眾的淚水會更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