惡棍特工:用電影串場

介紹一個國家的電影史,你可能會被長篇大論的文字給搞得沈沈睡去,如果只在電影中做畫龍點睛的提點,或許你會看得興味盎然,散場後更想去找資料,補齊你所有陌生的空白呢。

 

導演昆汀.塔倫提諾(Quentin Tarantino)在《惡棍特工(Inglourious Basterds)》中就既冷靜又浪漫地替影迷上了一堂德國電影史的精華課程。

 

真假參半,虛實難辨,其實是電影導演最自在的創作空間,電影是藝術創作,不是歷史文獻,歷史事件提供了創作能量,習慣,以及喜歡惡搞的導演,不照史實真相和歷史節奏,玩出自己的風格,未嘗不好,差別在於真假對立的情況下,是不是讓事實得以更清楚地呈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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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惡棍特工》最特殊的創意就在於演出了一場在戲院中謀殺希特勒的戲,而且順利成功。這當然與史實不符,導演說得剎有介事,可是大家沒當一回事,就權且當個戲劇故事來看吧,重要的不在結果,而在過程。

 

希特勒的崛起,有諸多因素,但是電影形象的洗腦與推廣,一直是電影史上非常重要的一個章節,著名女導演蘭妮.萊芬斯坦Leni Riefenstahl)在1934年先拍攝了納粹黨誓師團結的紀錄片《意志的勝利(Triumph des Willens)》,既而又在1938年拍攝了柏林奧運會為主體的《奧林匹亞(Olympia)》,既激揚了德國人的士氣,又宣揚了希特勒親民愛運動的正面形象,充分發揮了電影的文宣功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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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人物在於希特勒任用了一位懂得電影魅力的宣傳部長戈培爾(Joseph Goebbels),他透過電影影像的強烈煽情與感染力,凝聚了德國人的熱情,也傳達了納粹德國的崛興訊息,愛電影,更懂電影的他曾經說過一句名言:「我的終極目標就是讓德國電影成為征服世界的文化強權。」《惡棍特工》安排戈培爾來執導一位死守鐘塔,憑著一把狙擊手步槍就可以擊殺百位敵軍的德國英雄Fredrick Zoller(由《再見列寧》的男主角Daniel Brühl飾演)的傳奇,誰曰不宜?誰會懷疑其可信度?

 

戈培爾早年也是文藝青年,大學的博士論文是十八世紀的浪漫主義劇場,後來寫過小說和劇本,卻始終不得出版家青睞,後來入黨從政,掌管了國家文宣機器,才有了恣意縱橫的揮灑空間。 《錫鼓/拒絕長大的男孩(Die Blechtrommel)》導演沃克.雪朗多夫(Volker Schlöndorff)曾經替Felix Moeller撰寫的「電影部長:戈培爾與第三帝國的電影(The film minister : Goebbels and the cinema in the Third Reich)」一書的序文中寫道:「從今日媒體從業人員的觀點來看,戈培爾遠比希特勒迷人得多了,沒有人像他擁有那麼大的權力掌控所有的媒體,也沒有人像他那麼強烈的熱情來完成他的使命,蘭妮.萊芬斯坦所拍攝的《意志的勝利》與《奧林匹亞》固然有替納粹包裝形象的宣傳意味,但是就影像論影,就紀錄片論紀錄片,卻也都是經典,兼具了文宣與藝術之美,不也就是極其高明的媒體操縱學?美國「生活(life)」雜誌曾拍過一張希特勒與戈培爾一起造訪萊芬斯坦住家的照片,三位歷史名人有說有笑地走在門前小徑上的身影,看似迷人的名人掌故,實在很難和日後的歷史血淚連結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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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有戈培爾的角色,他在盟軍已經登陸諾曼地之後,試圖用英雄殺敵的勵志片來振奮士氣,合情又入理,希特勒為此參加首映會亦講得過去,昆汀導演就這麼雄辯滔滔地結合史實與虛構情節安排了這場電影院謀殺案。

 

但是昆汀的電影傳奇才不會這麼平鋪直敘,他一方面安排了蘭妮.萊芬斯坦主演的電影海報(虛構出了一位知名導演),夾藏了戈培爾領軍下的德國電影史,另外還找來了一位精通德國電影史的影評人潛進首映會,夾議夾敘地炫耀了德國歷久悠久的宇宙電影股份公司(Ufa)傳奇,偏偏影評人出身的軍人就是是耐不住性子,人都還沒進場,就先在小酒館裡洩了底,火拚喪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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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述這些情節,都還只是創造環境背景的小花絮而已,精彩的焦點則在女星黛安.克魯格(Diane Kruger)飾演的雙面間諜 Bridget von Hammersmark偏偏又是一位知名女演員(似乎也在影射諸如一代巨星瑪琳.黛德麗等人在那個年代的雙重曖昧角色:明明是德國人卻逃到了美國,抵制德國);另外,女星Mélanie Laurent飾演的猶太裔電影院老闆蘇姍娜不但懂得電影膠捲是用易燃的硝化纖維賽璐珞製成的(《新天堂樂園》中不就是因為底片盤轉動不順,強光導致膠片起火燃燒的悲劇嗎?),來策畫一場火燒戲院的暗殺計畫;至於蘇珊娜自導自演,在電影中硬行「插片」,演出控訴納粹德國的戲中戲,大澆德國高官冷水…

 

沒有一板一眼的電影教科書,但是電影史的趣味與奧妙全都隱藏在爾虞我詐的劇情之中,對我而言,一幕接一幕的傳奇有如電影變奏曲,既華麗又浪漫,其實是只有影癡才能運用自如的神奇連結,昆汀就是如此不露痕跡地世人炫耀了他的電影知識:冰冷的歷史材料,也可以轉換成為電影能量,這是鬼才方能信手拈來的成績。

魂斷藍橋:一曲驪歌情

這學期的導演研究課程輪到介紹美國大師比利.懷德,連續看了《日落大道》和《公寓春光》兩片,赫然發覺:很多人一輩子會拍相似的題材,不過比利.懷德不是這種人,但是他會用某些特定的音樂,表達某種意境。

這兩部電影音樂的共同特色就是在關鍵時刻都用了同樣一首歌曲:Auld Lang Sang,中文通常譯做「驪歌」,通常是用在除夕夜,老友們齊聚一堂迎新送舊時舉杯高歌的歌曲,但是功用各有巧妙不同。

《日落大道》中,過氣女伶在除夕夜請了樂團來家辦舞會,卻與她的小白臉男友大吵一架,小白臉在雨中出外找朋友,決心告別這段不倫之戀,打電話找女伶家的管家交代搬出行李,才知道女伶憤而自殺,但是即時救了回來,又愧疚又氣憤的小白臉趕回家,看著女伶手腕紗帶的狼狽模樣,狠話再也說不出口,此時樂團正好在除夕夜奏出Auld Lang Sang,前塵往事俱上心頭,歎口氣,回首一吻,他知道孽緣再難逃躲了。

《公寓春光》則是描寫大企業的人事主管一直運用威權和即將與老婆離婚的謊言誘騙公司女職員,女主角莎莉.麥克琳原本已經因為他滿嘴謊言憤而自殺,獲救後卻又繼續相信主管迷湯,除夕夜,她們在同一家中國餐館相聚,主管不經意透露說暗戀她的傑克.李蒙已經辭職了,不再提供公寓做為他們幽會的場合,她才猛然發現傑克才是她的摯愛,此時,子夜已到,驪歌響起,主管歡暢地廻身與餐館來賓高歌一曲,曲罷再回首,莎莉已經不知去向。下一個鏡頭就是莎莉飛奔去找傑克,皈依她的最愛,但在上樓時刻,卻聽到「碰」然一聲響……

Auld Lang Syne, 這首曲子的英文唸法是「歐桑」,意思是good old days( 美好往日),為英國知名的友誼之歌。

歌詞是由十八世紀的蘇格蘭名詩人羅勃.彭斯(Robert Burns,上圖)在一七八八年的十二月十七日填寫的,當時距離洋人最重視的耶誕節還有一個星期,急景凋年之際,目擊好友歡慶老友相聚的歡欣之情,一向就很熱中採集蘇格蘭民謠的他,突然想起蘇格蘭語中的一句Auld Lang Syne最適合表達這種心情,就在填詞的同時,他也將一首耳熟能詳的蘇格蘭民謠重新改編成曲,歷經兩百多年的口耳相傳,成為歐美人士在新年除夕時最愛吟詠的歌,每年除夕時分在美國紐約時代廣場都有萬人倒數計時迎新年的活動,「十、九、八、七……」聲後,大家互相擁抱親吻,再大聲合唱這首Auld Lang Syne,歡慶新年。

詞曲皆美,是Auld Lang Syne風靡全球的魅力所在,歌詞大意如下: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豈可遺忘老友,
And never brought to mind?
      不再思想起? 
Should auld acquaintance be forgot,
 豈可遺忘老友,
And auld lang syne!
         和美好往日

For auld lang syne, my dear,     為了美好往日,親愛的
For auld lang syne,
         為了美好往日
We’ll tak a cup o’ kindness yet
  就讓我們浮一大白
For auld lang syne!
         為了美好往日

Auld Lang Syne這首曲子處理得最用心的電影,當屬膾炙人口的愛情悲劇《魂斷藍橋》,在該片的強力傳播下,Auld Lang Syne遂成為全球共通的驪歌語言。

《魂斷藍橋》的劇情描寫一對初相識的情侶到飯店用餐共舞,這家飯店習慣打烊前會演奏告別圓舞曲,其實就是演奏Auld Lang Syne,樂聲淒美,樂師更會順著音符,逐步將譜架前的燭火逐一熄滅,最私密的黑夜時光,留給現場的有情人相擁相憐,再鐵石心腸的人在此情此景下也很難不動心。

但是Auld Lang Syne不只是定情之歌,更是無情之歌。這對情侶後來因為一次大戰而分離,男方誤傳在空戰中身亡,女方淪落而為妓女,戰後一對苦命鴛鴦再相逢,也論及婚嫁,卻在拜會男方家長時,女方才驚覺身份不配對方顯赫家世,偏偏男方用心安排同樣這首Auld Lang Syne的音樂,她們再度起舞,情依舊,緣卻已盡,同樣的音樂曾經美甜,如今卻成了最殘酷的嘲諷。女方選擇黯然失蹤,最後更是魂斷藍橋,情天長恨!

中文版的驪歌大致是這樣唱的:「驪歌初動,離情轆轆……天上人間,偏隔一方,一思兮一心傷……」電影《遠離非洲》中,梅莉.史翠普發現丈夫在驪歌聲中另抱新歡,黯然返回莊園,加速了她與勞勃.瑞福的地下情的滋長;黑澤明的《醜聞》中,酒醉的大律師為了重病的女兒不惜出賣受了冤枉的客戶,只能在酒館裡唱出了來年要更好的告罪心聲,但是歌聲才歇,他還是得為五斗米折腰辱節。

同樣一首Auld Lang Syne,或喜或悲,巧妙各有不同,全看用心和匠心。

魂斷藍橋:古典的經典

日前才盛讚《二手書之戀》是2004年譯法最有創意的電影片名。昨天提到的《魂斷藍橋》則是古典電影中最具功力的譯名。

費雯.麗和勞勃.泰勒主演的《魂斷藍橋》,英文原名是「Waterloo Bridge」,劇情和二十一世紀的「珍珠港」有些雷同,男主角都是驚傳罹難,女主角琵琶別抱時才發覺男主角又回到人間,因而陷入道德與良心困境,最後不是男死就是女亡,否則悲劇無解。這樣的片名按照現在的直譯手法該翻成《滑鐵盧橋》,這座橋是男女主角定情之橋,也是女主角香消玉殞之地,更是男主角不時回顧思念的傷心地,直翻,貼切是貼切,卻毫無意境了。

但是要從滑鐵盧橋想到「藍橋」,就算瞎掰本事的天才也辦不到,一定得要有豐厚的文學素養才行。

這個片名參考了宋朝經典「太平廣記」中記述唐代文人裴航在陝西藍橋遇見仙女雲英的典故,原文是這樣寫的:「唐朝長慶年間,秀才裴航於藍橋驛機緣巧遇雲英,其容姿絕世,航乃重價求得玉杵臼為聘,娶英為妻,最後裴航夫婦俱入玉峰洞中,食丹仙化,成為神仙眷侶。」(見太平廣記˙卷五十˙裴航)。

19201960年代,電影是人們的主要休閒娛樂消遣,電影的影響力也在那五十年間到達最高峰,電影與戲劇、音樂、美術、建築和舞蹈的互動關係,透過明星偶像的移情作用,以及銀幕影像的放大效應,成為普羅流行文化的最大催動力量,也因此吸引了各方豪傑來為這個新興產業貢獻心力,明星如此,編導如此,來自歐陸的音樂家更將他們的音樂與歌曲透過電影發行網路和心耳相通的美學感應,逐漸衍生成為世人共同認知的普世美感。

但是,精緻的泊來藝術作品往往還是要靠「本土化」的加工過程,才能適應水土,蔚為氣候。從「滑鐵盧橋」到《魂斷藍橋》,中國代理商的文化翻譯工程,不但具體實踐了古典文學的品味,也展現了那個時期翻譯家的文學實力和美感素養。

 

那是個美麗的年代,那些出口成章,文采扉然的翻譯者早已默默地消失在歷史的洪流裡,沒有人知道那些充滿想像力和靈動氣質的片名出自何人手筆,只能在此立個無名紀念碑,永誌懷念。

公寓春光:美金二百元

以前,台灣電視圈出了一位臨時演員,沒人知道他的本名為何,大家都直接叫他兩百塊,因為那時候的臨時演員工資就是兩百元,剛夠一天溫飽。

兩百塊不會演戲,人拙拙笨笨的,標準的秀逗受氣包,但是電視製作人員的炒做下,兩百塊享受到聲名暴起的短暫榮華,一個月的時間左右,觀眾看膩了,兩百塊實在也變不出新把戲來,很快就從螢光幕消受了。

多年來,類似的電視傳奇依舊在上演,有的叫如花,有的叫上流……都是曇花一現的浮光掠眼,但也都讓媒體如獲至寶,忙著剝削。

2004年,大銀幕上又出現了一個兩百塊,這次,重點不一樣,不是丑角人物,而是《2046》裡的梁朝偉在一夜情之後,掏出兩百塊港幣給章子怡,不管他嘴上講得多好聽,兩百塊就是買個安心,買個銀貨兩訖的露水姻緣。但是章子怡不肯,收了錢她就是被男人嫖玩的野雞而已,沒有感情的肉體交易,兩百塊的你來我往,無非就是男女情愛世界裡的權力拔河。章子怡想要嫖梁朝偉的那句台詞說得理直氣壯,可惜後繼無力,讓玉嬌龍的神采褪化成為女嬌娥。

其實,早在六0年代,大導演比利.懷德的經典電影《公寓春光(The Apartment)》中,也曾經玩過這種金錢遊戲。女主角莎莉.麥克琳愛上了公司的人事主管,兩人相約在耶誕節前夕於公寓裡幽會,莎莉買了一張她們都喜歡的唱片送給男方當耶誕禮物,一心一意只想上床的主管買了許多禮物要送給家人,唯獨漏了莎莉的禮物,於是就掏出一百美金給莎莉,請她自己去買禮物。

同樣的道理,收了這錢就界定了這層男女關係是金錢交易,莎莉當然不收,眼看著男方把大包小包的禮物都要帶回家的舉動,她突然明白了自己只是他人生中的一則小插曲而已,所有的幻想都是不著邊際的,她沒有跟著離開,她打開唱盤,放著自己買的唱片,在浴室裡找到安眠藥,就這樣吞服進腹。

耶誕夜裡,很多人享受團圓幸福,很多人卻面臨噬心之痛,王家衛說122412252046列車上最冷的車廂,那是對的,那裡的人都需要溫度和慰藉,兩百港幣和一百美金都是最糟踏人的物件。

四季:維瓦第的情史

音樂家的愛情故事一向是電影界熱衷的題材,李察.史特勞斯的戀情、貝多芬永遠的愛人、蕭邦與喬治桑、舒曼與克拉拉、柴可夫斯基與梅克夫人、李斯特的情史都曾經搬上了銀幕,最新的音樂家傳奇將是韋瓦第,好萊塢要告訴大家,是怎麼樣的一段情,激發他寫下永垂不朽的《四季》協奏曲。

韋瓦第是在1725年發表《四季》,那一年他四十八歲,就十七世紀的健康標準而言,已經是體力日衰的中年人了,如非愛情的滋潤,他怎麼可能配合著四季的十四行詩,寫出這麼動聽的樂章?好萊塢如果能夠找出答案,全球樂迷和影迷一定都會興緻盎然。

韋瓦第曾經做過神父,但是他的音樂天賦卻使得他一直很有女人緣,他的父親喬望尼曾經是威尼斯聖馬可教堂的小提琴手,音樂細胞全都傳給了他,25歲時,他當上了神父,但是卻常因要捉住音樂靈感,而在彌撒儀式中落跑,後來韋瓦第轉往「皮埃塔」女子孤兒院兼音樂學校擔任音樂教師,一方面教大家合唱、聲樂及器樂,一方面拚命創作新的樂曲,以提高學生的演出興趣。

因為他作曲速度超快,學校樂團名聲響高,同時他也因此可以經常外出旅行,也有了露水姻緣,《四季》據說就是在一次旅行途中獲得的愛情滋潤而創作出來的,但是一直查無實據,反而是晚年還因桃色風波導致歌劇作品被取消上演。

《四季》的樂音大家耳熟能詳,對於背後的愛情故事應該也充滿了好奇,現在就看好萊塢怎麼把韋瓦第的秘密情愛結合樂聲做出讓人心服又感動的詮釋了,目前籌備這部音樂家傳記電影的工作是由《美麗境界》的製片布萊恩.葛拉澤負責。

9歌爭議:愛情與藝術

如果有一部電影不時出現男女做愛的畫面,而且近距離以特寫鏡頭表現了射精、口交等畫面,你第一個想到的一定是A片,英國名導演麥可.溫特波頓今年五月以《9歌(Nine Songs)》參加了坎城影展兢賽,果然引起一陣譁然,衛道人士就認為堂堂一位青年大導演竟然淪落到拍A片,真是可悲。

但是溫特波頗有自己的解釋:「多數的愛情電影都強調精神層面的滿足與喜悅,很少肉體的歡愉,即使有,也都是裝模做樣,大家一看都知道那是假的。」他不懂的是,「很多名著不都以細膩的文筆描寫男女性愛嗎?電影人為何要這麼保守,又怎麼矯揉做作?」於是他決定走偏鋒,要透過性來表現他們的愛情,而且更重要的是:「用電影表現『性愛』,到底有什麼不妥當?」

9歌(Nine Songs)》描寫一對倫敦青年麥特在飛越南極時,想起了他曾和女兒麗莎在一起的歡樂時光,也不時穿插了他們參加過的音樂盛會,其中,有一半的劇情就是他們的性愛場面。在招考演員時,溫特波頓就先講好一切要來真的,而且讓先演員先行排練,如果身心無法接受,他也同意他們放棄演出,但是幾天排練下來,這些演員都接受了這種真實再現男女性愛的表演要求。

拍戲容易,上映難,《9歌》計畫明年二月上映,最近要先通過英國電影檢查才能公開放映,媒體都事先報導該片是英國有史以來最真實的性愛電影,並不看好該片能以「完整版」上映,不料,負責電檢的最高評議會的三位審片人士竟然一刀不剪就准許該片上映。

電檢當局的公關官員蘇.克拉克說了幾句很有骨氣也很有擔當的名言:「我們只負責電影內容,不做道德導師!」他強調電影中的性愛場面是真實的,但是真是假,其實並不是重點,「關鍵在於導演的企圖,春宮電影的企圖在撩撥人的性欲,但是這部電影的性愛場面並無意如此!有些人或許覺得影片內容觸犯了他們的導德尺度,這並不意味著別人也會有相同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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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電檢結果當然也會引發衛道人士的抗爭,不但公開指摘這樣的電檢結果是違法的裁定,而且公開要求政府要介入電影檢查,不能讓電影從業和法律人員組成的電檢當局為所欲為。

導演溫特波頓獲悉這個裁定時坦承愛看春宮電影的人,一定會對該片的內容覺得失望,但是曾和麥可多次合作的知名音樂家麥可.奈曼很幽默地說:「我很高興能在英國影史上最大膽描寫性行為的電影中露臉,特別是又不是我負責演出性行為,所以我迫不及待要看到這部電影!」

兩位小名都叫麥可的藝術家曾經合作過《奇異果夢遊仙境》,電影中特別捕捉了男女主角參加了作曲家麥可.奈曼在東倫敦的 Hackney Empire的六十歲生日的音樂會畫面,早就在名導演彼得.葛林納威的電影中見証過無數裸體和做愛場面的麥可見怪不怪,從來不愛大驚小叫,他的反應一定不讓人意外;英國知名影評人 Derek Malcolm的意見也很中肯,他說「9歌」乍看之下像是春宮電影,其實是部愛情電影,性的場面是這對男女的關係的暗喻。

沒有先看過這部電影的人,都很難在此刻論斷是非,我只是佩服有那樣的電檢人士,能夠站在藝術立場說出不迎合輿論,不怕別人指責戴帽子的話,因為,不動剪刀比動剪刀更需要勇氣和智慧。

華氏911:憤怒麥可

我不知道麥可.摩爾在拍電影之前是不是參考過台灣的民主亂象?是不是以台灣的民主政治為師?我只知道台灣媒體超喜歡對號入座,麥可.摩爾的電影《華氏911》肯定可以在台灣造成對號入座的「牽拖」效應。

首先,電影從2000年美國大選的爭議開始。大選結果不是媒體說了算,這是三歲孩子都知道的事,媒體先宣佈誰當選,並不是最後結果;某方一路領先,最後一小時(或十分鐘)卻翻盤,台灣2004年的總統大選也不是世界頭一回。

其次,落敗的總統參選人高爾依舊遵守憲法,以議長身分宣佈大選結果,不管議員們是不是口口聲聲叫他「總統先生」,他已經認輸,就要輸得漂漂亮亮。高爾的民主精神和守法態度,換到台灣來恐怕又是另一種沸揚對立的議論難休。

至於總統就職大典的群眾抗爭新聞片,我們也很容易在台灣找到類似經驗;其他諸如議員未經三讀程序就通過法令、民眾找議員關訴、抗議民眾在白宮前草地搭帳蓬長期抗爭的片段,都讓人覺得台灣和美國之間並不曾隔著深深太平洋。

麥可.摩爾是很用功的紀錄片工作者,他的工作人員確實能夠針對他所設定的議題,找到足夠的資料和影片來補強他的論述,很多証據也確實夠讓人驚佩。但是,麥可.摩爾也成功示範了媒體工作者如何斷章取義來佐証自己的雄辯滔滔,而且在他的擁護者中創造聲名和財富,至於政治效應,則要到十一月三日美國大選開票後才能確証。

每一種寫作,每一個攝影鏡頭的位置都代表著一種觀點,一種偏見,一種閱讀,雖然很多人都試圖強調自己的公正、開明和無私,但是寫什麼,不寫什麼,用了什麼片段,不用什麼片段,每一段的剪接或寫作,反應出的都是創作者的觀點或偏見!看完《華氏911》你可以得到極多相似的印証。

首先,你若熱愛某人,通常你會表現他明亮的一面,反之,就是想辦法尋找他最黑暗的往事。基本上,麥可不喜歡小布希,甚至是跡近鄙視,所以在911事件發生之前的布希,成了坐沒坐相,全身上下都是小混混的痞子德性,不講布希好話也就算了,不時還穿插他曾經利用總統兒子的太子身份,事先掌握商場資訊,避開投資風險的撈錢往事,熟悉媒體操作的人都知道,麥可擺明了就是在修理布希。

布希上任第一年的911去度假,這是他的權利,而且國無大事,度假又何妨?刻意剪進電影,而且是相隔一年的時序對比,這樣的效果何只是魚目混珠,更是欲加之罪了!

最不堪的當然是911發生當天,布希到一所小學陪小朋友讀書上課,幕僚適時告訴他紐約遭受恐怖攻擊的消息,但是麥可批評他呆若木雞,整整八九分鐘就面無表情地呆坐現場,沒有採取任何措施,也沒有警衛上前護衛。麥可的意見很簡單,也很清楚:布希無能,因為沒有人告訴他該做些什麼!

很多時候,人民無法知道真相,只能拼湊事實,要求官府給個說法;提出質疑,要求解釋,這是國家主人的權利!麥可蒐尋事實和証據的能力是一等一的,他的確找到很多新聞節目和人証出面聲援他的論述和指控,那也是紀錄片(或新聞)工作者應該完成的基本工夫,麥可甚至以一人之力超越了美國多數新聞媒體的表現,問題在於,麥可的指控成立嗎?麥可的論述能夠讓我們更清楚事實真相嗎?

絕大多數時刻,麥可只負責指控:包括私縱賓拉登家人返回中東、只要有反政府言論就受到調查的草木皆兵或者以毀滅性武器為名出兵伊拉克……磬竹難書的偏失,是不是在美國造成軒然大波?有沒有構成布希「殉私」的「犯行」?或讓法院以「黷武」的「罪行」來審判布希?在強烈的復仇火焰中,布希或許得到美國人民的信任、姑息和包容,但是諤諤之士,本來就該憑藉自己的良知,提供足夠証據,要求正義和公理的申張,麥可只做到了一半,他高舉反布希的旗幟,批判失德又失政的總統,凝聚了相同信念的同志,卻失去了討論公共議題的空間,因為所有的論述都是他說了算,沒有更多的反証或辯論內容,他只是根據他的結論來找參考証據,這麼「獨裁」的創作,不正是他所強力批判的生命態度嗎?

撇開麥可對布希的嘲諷和揶揄不論,《華氏911》的最高成就在於對於戰禍的批判。

戰爭無情,以人民為芻狗,這個命運,不論你是美國人或伊拉克人都是無可避免的,《華氏911》的反戰片段中呈現了伊拉克婦人的哀嚎,開戰以來,她們家族已經舉行五次葬禮;這和美國軍人媽媽接獲殉職電話的情境,都是最最警世的片段。美國大兵所寫的那封家書更是最有力的指控,他在寒風中質疑戰爭的意義,他對家鄉的懷念,句句動人心。麥可此時揭櫫的從軍真相,窮人為了求學、為了改善窮困生活才去當兵,卻保衛了富人子弟的論述,簡直就是社會不公的暮鼓晨鐘,你不用是美國人,也不必要是伊拉克人,面對這些影像,你都會認同麥可的論述。

南方朔先生在他的「如果政治都變成了市場」一文中指出:「西方媒體在市場區隔後早已不再有所謂的客觀性,各搞各的立場,各爭取各的消費者……」布希堅定入侵伊拉克的功過得失,自有歷史公評,雖然公道或正義未必會反應在今年的大選上;相對地,麥可也為自己的信念拍出了一部紀錄片,而且為達目的,不惜干違市場原則,提早發行DVD和上電視播出。我們看到的是兩位美國公民的理念對決,大是大非的兩極論述中,沒有人替對方戴帽子,質疑對方不愛美國,這才是我期待的成熟公民社會,這才是《華氏911》最應該在台灣對號入座的公共議題討論啊!

巨星殞落;鳳凰河悲歌

我很難忘記1993年的1031日。

那天,我帶著家人正在洛杉磯旅行,預定第二天就要搭機回台北,忙完所有的文化和消費採購後,在老姐的家中打開電視看新聞,赫然發現先是「鳳凰河(River Phoenix)或譯李佛.菲尼克斯」意外在洛杉磯的一家酒店外頭暴斃,得年才二十三歲;接下來就是義大利的電影大宗師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因為心臟病發離開了人間,享年七十三歲。

那一天,我沒有打電話回台北,我相信台北的同事一定正忙著寫稿,照理說,人就在洛杉磯前線的我應該振筆疾書,但是我選擇讓自己安靜沈澱,原因是鳳凰河的猝死讓我心驚,原本他是我們那麼疼愛的一位銀河新星,滿頭金髮和一張帥氣的臉蛋的他,本是我們最看好的巨星,有他在前,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應該還要晚上五年才有出頭機會。

鳳凰家族的老爸雖然只是個木匠,卻用了最生態最環保的方式來替子女命名,他叫河流,他的兄弟有的叫夏天,有的叫自由,妹妹則是叫雨滴,氣質多麼不俗啊,但是如果你知道鳳凰河可能是因為吸毒過量,倒臥在一家名叫「毒蛇之家(the Viper Room)」的酒吧外頭致死,如果你知道原本他是一信虔誠的素食者,而且還積極參與愛護動物,伸張獸權的活動,你的心跳頻率可能就不只是用心驚兩個字來形容的了!

愛看通俗娛樂電影的影迷應當不會忘記鳳凰河還是童星時期就在《衝向天外天(Explorers)》和《站在我這邊(Stand By Me)》嶄露鋒光的亮眼表現;同樣地你也不會忘記他在《蚊子海岸(the Mosquito Coast)》和《流亡人生(Running on Empty)》中那種為了實踐夢想,不惜與主流價值衝撞的理想光芒。至於《聖戰騎兵》中他所飾演的少年印第安納.瓊斯一角,簡直就是被好萊塢當成了哈里遜.福特的接班人了!

影評界早年對於他的長相讚譽有加,對他的演技則是頗多保留,直到他在1991年演出了《男人的一半還是男人(My Own Private Idaho)》時才起了變化,他在片中飾演一位童年悲慘,淪為男妓及毒虫的年輕人,徹底向過去的清純形象告別,這是演員的必經道路,關鍵在於他可能入戲太深,要演好毒蟲就得像毒蟲,至於如何才能像毒蟲呢?答案似乎早已寫在他生命的最後旅程中了。

他的離去讓許多人不敢置信,覺得難捨,我想的卻是中外有好多好多的電影忠實顯露了悲慘童年的故事,於是有的童星就得下海跟著去抽菸、打架,滿口髒話,有人說他們原本如此,導演只是忠實紀錄,無意誘導做壞人壞事,但是我真的不信這話的,多少童星真能修成正果呢?《小鬼當家》的麥考利.克金,《外星人》的茱兒.芭利摩,台灣的《好小子》呢?

 

電影只求效果好,只求戲劇味道夠,於是童星就得撩落去,人生像個墨黑大染缸,再難恢復本色了。

費里尼:甜蜜生活光影

我很難忘記1993年的1031日。

那天,才剛聽完「鳳凰河」暴斃街頭,得年二十三歲的噩耗,接下來就是義大利的電影大宗師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因為心臟病發離開了人間,享年七十三歲,一老一少,相差五十歲的兩位銀河明星,竟然同時殞落。

我常用「義大利國寶」來形容費里尼,他的人生傳奇大致可分為三大特色,首先是「新寫實主義」,其次則是「抽象主義」,最後則是「慧眼識英雄」。

義大利在二次世界大戰後民生凋敝,百廢特興,以最質樸手法,從生活裡取材拍攝庶民血淚的「新寫實電影」因運而生,成為撼動國際影壇的風潮,當時費里尼就是重要的編劇,偶而也會替羅塞里尼的電影客串江湖騙子,自己做導演之後也拍了《大路》和《卡莉比亞之夜》等完全遵奉新寫實主義路線的作品。

至於後來的「抽象主義」作品,費里尼展現了他天馬行空的才華,他對於夢境的迷戀,對於馬戲雜耍人生的鐘愛,以及對於當代人生的嘲諷揶揄,都熔燽於一起了,雖然多數人都覺得從《八又二分之一》之後的此類電影都深奧得有如天書,很難確實理解,不過這些作品都數是在義大利電影城內製作拍攝的,但是能把棚內搭景做得栩栩如生,有如街頭實景,就可以想見義大利製片界的傲人美術水平。

從寫實邁向抽象的關鍵作品則是他廣受歡迎的《生活的甜蜜(La Dolce Vita)》,這部電影中一路跟拍名人照片的攝影記者名叫paparazzi,他那種只求照片不問手段的如蛆附身的黏纏勢力教人難忘,從此paparazzi就成為世人對「狗仔」記者的代稱。

在電影還是人類的主流消費時代,一部很有特色的電影內涵往往可以成就人類文化的共同符號,在《生活的甜蜜》中,上圍異常巨大,風華絕代的瑞典女星安妮塔.艾柏格(Anita Ekberg)曾經在一夜狂歡後,於破曉時分走進了羅馬非常知名的崔維噴水池(Trevi Fountain)裡戲水,出水芙蓉的豔情模樣,堪稱是一代奇景,在1960年代創造了一股旅遊狂熱,到羅馬遊玩的觀光客都不忘到此想像追念這位大胸脯美女的出浴模樣,2004年初羅馬觀光局還想出了點子在噴水池上打出了艾柏格的倩影雷射圖,讓影迷能夠回想電影風華,可見得羅馬人是多麼狂戀費里尼的電影(我相信,一方面是因為《生活的甜蜜》既浪漫了窮奢極欲的上流社會實況,也批判了紙醉金迷的糜爛,另一方面又關切了平民生活的貧困與迷信)。

名導演都會和一兩位明星有些迷人傳奇,費里尼一生捧出了兩位巨星,一位是他的太太茱麗葉塔(Giulietta Masina),另一位則是義大利情聖馬斯楚安(Marcello Mastroianni)。

茱麗葉塔不是絕色,而是楚楚可憐的小女人,但是費里尼看到她的潛力,從《大路(La Strada)》開始就將茱麗葉塔雕塑成為我見猶憐的弱勢代言人,夫唱婦隨,相知相惜又能相輔相成的合作關係是讓人豔羨的,費里尼很會素描,很會畫漫畫,1994年坎城影展為了紀念這位電影大師特地選擇了他親手所繪的茱麗葉塔在「大路」中穿著那件斗蓬,面海張望的背景海報做為坎城影展的海報,就是非常高明的設計。那一年的坎城影展最後一天,我就衝向市場攤位,撕下了這張海報帶回台灣,那是我效法楚浮的《日以作夜(Day For Night)》的那位電影狂所做的狂熱傻事,一切都是為了胸頭那股電影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