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小傳:綠光寄深情

小說改編成電影,非經細品及細究,往往很難細分,究竟動人的創意來自原著或改編心靈?電影挾帶影音優勢,容易突顯議題,因而也就掠奪了動人議題的最終成果。

 

Scott Fitzgerald在「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的小說中,用力雕琢了一個「綠燈」意像,而且壓放在小說的末尾:「Gatsby believed in the green light, the orgastic future that year by year recedes before us. It eluded us then, but that’s no matter–tomorrow we will run faster, stretch out our arms farther. And then one fine morning–  So we beat on, boats against the current, borne back ceaselessly into the past.Gatsby相信那盞綠燈,相信它代表極樂未來,雖然這個目標一年又一年地在眼前倒退。未來曾經從我們手中溜走,不過,無所謂明天我們會跑得更快,手臂會伸得更長….總有那麼一天……但我們仍奮力向前,即使像逆流的小船,不斷被湧浪推回過去。)」完成了全書最重要的點睛工程。

 

tgg03.jpg那盞綠燈位於Gatsby的初戀情人Daisy在長島東卵住家的碼頭前,原本是船隻行船的警示燈號,Gatsby看見了綠燈,就宛如看見了Daisy,那是Gatsby的最愛,也是Gatsby一輩子追求的目標,綠燈成了生命追尋的符號,也是激勵Gatsby往前邁進的動力,每晚臨河眺望,Gatsby總想用手握住遠方那盞遙遠又渺小的綠光,雖然一時虛空,但他深信終能如願,愛情能量如此巨大,生命意志如此堅定,都是極其動人的描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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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文字既已如此精準描寫了綠燈意像,電影的翻譯工程就是如何「再現」這個綠燈象徵。導演Baz Luhrmann採取了雙線並進的手法,先是讓人「看見」了Gatsby癡情守候的身影與眼神,循著他的眼神往前看去,對岸燈火闌珊處,總有綠燈永恆亮著,既描繪了山水詩情,又像極了北極星與航海家的盟約;既而則是把Scott Fitzgerald深情動人的文字,透過Tobey Maguire的朗讀敘描,讓人「聽見」了天下癡人心聲。在嚮往與讚歎間,聽覺為憑,視覺為証,綠燈的詩情與意境,就如此滲透進觀眾的心房,引發共鳴漣漪。

 

《大亨小傳》最神秘,也最讓人費解的謎團則在於Daisy究竟有多迷人?何以能讓Gatsby如此魂牽夢繫?Daisy究竟有多猶疑?何以終讓Gatsby如此悵惘失志?Daisy不能只征服Gatsby一人,Daisy必需讓讀者/影迷都接受,都相信,才能體貼Gatsby的心,才能明白Gatsby想要時光倒帶,回到過去的那份心思。Daisy魔咒因此考驗著所有的演員,不論妳是Mia Farrow1974年版本的《大亨小傳》)或者 Carey Mulligan2013年版本的《大亨小傳》)都無法迴避這個檢驗。gatesby0027.JPG

 

關鍵在於Scott Fitzgerald賦予Daisy的魅力,不在長相,而在聲音。Fitzgerald給予Daisy聲音的第一個形容詞是「her low, thrilling voice./低低的,迷人的嗓音」,然而再給予她聲如魔音天使的描寫:It was the kind of voice that the ear follows up and down, as if each speech is an arrangement of notes that will never be played again. Her face was sad and lovely with bright things in it, bright eyes and a bright passionate mouth, but there was an excitement in her voice that men who had cared for her found difficult to forget: a singing compulsion, a whispered “Listen,” a promise that she had done gay, exciting things just a while since and that there were gay, exciting things hovering in the next hour.(她的那種聲音能夠讓人側耳傾聽,每句話都像是抑揚頓挫,人間再也難得聽聞的音符。她的臉同時具備了憂鬱與明亮的神彩,特別是炯亮雙眸和熱情紅唇,追求過她的人都難忘懷的卻是她的聲音:時而激切如引吭,時而低迴如耳語。彷彿她才剛做了一件樂事,待會還有好戲呢。) 」是的,Daisy的美來自聲音,Daisy的動情力量亦來自聲音,那位女星的聲音控制能有相等能量呢?Mia Farrow有的是稚嫩的童聲,Carey Mulligan有著三分嬌氣,還有四分高頻熱能,卻都不是一聽就能直入心房的女妖之音(Siren’s voice),因而遺人三分失落的悵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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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家的文字障,考驗著所有的創作者(從演員到導演皆然),2013年版本的《大亨小傳》絕大部份的改編工程都是成功的,唯獨不曾跨越Daisy障礙,Daisy是讓Gatsby「為伊消得人憔悴,離恨魂歸終不悔」的人兒,不能成功打造Daisy的魅力神采,就無法全然體會Gatsby「眾裡尋她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的得失心。不過,Daisy終究是Gatsby錯愛的女孩,Daisy終究傷了Gatsby的心,只是,Gatsby都不怨了,我們又何必怪罪Daisy呢?

 

回首看看河面上的那盞綠燈吧,就算是錯愛吧,Gatsby心中終究有一個終生難捨的追尋,我們生命中的Daisy或者綠燈呢?

 

大亨小傳:動人的出場

孟子告訴我們:「觀其眸子,人焉廋哉!」莎士比亞也告訴我們世間相戀的男女,誰不是一見鍾情?一部電影的主角出場樣式,既註定了與觀眾的緣份,也展示了創作者的才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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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內克的秘密:畫龍紀

能夠在大導演的創作巔峰,看見一部以他為名的紀錄片,確實可以提供不同的觀點來了解這位大導演,Yves Montmayeur執導的紀錄片《漢內克的導演秘密(Michael H. Profession: Director)》,來得即時,也確實提供了有趣的切入點。

 

Yves Montmayeur曾經形容當年在某個影展場合看完漢內克的《班尼的錄影帶(Benny’s Video)》時,觀眾的心情都很沈重,沒有人敢上前找漢內克聊天,深怕人如其片(怪人才拍得出怪片),他就一個人靜靜坐在咖啡座上,只有他鼓起氣上前聊天,才結為朋友,才有緣得以來到拍片現場紀錄他的工作實況。

 

am092.jpg解謎,其實是一般電影導演紀錄片必需面對挑戰,仰慕這位導演,才會想要看有關他的紀錄片,如果沒有獨到觀點與內幕視野,就不能滿足期待,從這個需求點出發,Yves Montmayeur做了兩個選擇:首先,大量剪輯了漢內克的過去作品,既有對照,亦有引領功能(對於熟悉漢內克作品的影迷而言,那是一次郷愁的召喚,對於初入門的影迷,則是一次畫龍點睛式的導覽);其次,有限的訪談及難得的片場巡禮,雖只揭開了半襲面紗,卻也得窺部份容顏了。

 

《漢內克的導演秘密》最重要的真人論述來自於漢內克的那段「演奏家」告白,他小時候練過鋼琴,後來卻輾轉改任編劇,進而導戲,他用演奏家的養成來比方導演的功力,其實有著醍醐灌頂的功能:「演奏家都要勤練才能成為大師,電影人亦要勤練,我們都只是工匠,能不能成藝術?天知道。」懂得電影技術,時時勤練,才有駕馭可能,才能雕琢珠玉,這麼簡單的道理,卻不是那些只在戲院裡看電影就以為自己是電影達人的半調子影迷可以理解的。

 

但是光只有說道理,不如讓人看見,《漢內克的導演秘密》接下來就引領觀眾看見漢內克怎麼拍出《愛.慕》那場經典噩夢戲。那是漢內克親自示範開門,見到了廢棄樓層,轉身就踏進水裡的「風燭殘年」象徵戲,Yves Montmayeur先讓大家看見了漢內克的導戲神采,想做演員卻沒做成的他,總是會精準地告訴演員他想要達到的效果,從他的示範到後來男主角Jean-Louis Trintignant的親身上陣,精準到有如原件拷貝的複製重現,就可以想見拍戲現場的工作壓力,無怪乎Trintignant在受訪時會抱怨:「大家都知道最好別惹毛了導演,拍戲現場一點都不好玩,只有他覺得好玩,我們都很害怕,很緊繃的。」

 

Amour-Jean-Louis-Trintignant.jpg場景重現,其實不能滿足我,《漢內克的導演秘密》讓我看見了這場戲那隻「神之右手」戲是怎麼拍出來的,才讓我開懷了。畢竟,《愛.慕》中那隻突然從Trintignant腦後冒出來的神之右手,不但讓Trintignant嚇得喘不過來氣,頓時從夢中驚醒,亦讓觀眾看得膽戰心驚,原來現場是有演員不停排練,要找到最怪異,也最神奇的角度,讓那隻突如其來的手,創造最驚人的效果,一旦得見現場的試排模樣時,你似乎就已窺見了漢內克的創作秘密,這不就是我們觀看導演紀錄片時最想撿拾的美麗稻穗嗎?

 

漢內克的作品中充滿著太多這種埋伏在生活中的暴力突襲場景,看過就難忘懷,《隱藏攝影機(Caché)》中的那場割頸自戕戲就是另一個經典,刀要怎麼畫?血要怎麼噴?才能創造讓人掩目不及的奇襲震撼呢?《漢內克的導演秘密》只解答了《愛.慕》中的那隻手,卻未能告訴我《隱藏攝影機》中的噴血之謎,難免就覺得惆悵與扼腕了。當然,我完全明白,演奏家閉門苦練的寒窗歲月往往不願示人,最後能見龍飛鳳舞的珠玉晶華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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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內克的電影選材總是沈重,他總是滿面鬍髭的造型與總愛一襲黑衫的穿衣美學,是否也透露著他嚴謹內斂的生命美學呢?紀錄片沒有告訴我如何從生命的小細節上去了解一位大師,他日有緣得見時,或許我就會從一點上切入了。

康提基號:勇士的節奏

挪威電影《康提基號:偉大航程(Kon Tiki》提供了三個有趣的觀察點。

 

首先是史實面,1947年有人確實乘坐木筏航行4,300 浬,從秘魯到達了玻里尼西亞,這叫做傳奇。想完成這段歷史,需要勇氣、智慧和毅力,這三個特質無可避免就成為電影的人物魅力特色。

 

其次是科學面,這趟航程証實了洋流是通道,未必是阻隔,不可思議,並不代表不科學,問題在於還未証實前,誰敢扮演先知?主人翁追尋真相的這段受苦與折磨歷程,因而成為濃度極高的人生好戲。kontiki07.jpg

 

第三,創造這個科學傳奇的人,該用那一款的英雄節奏來呈現?好萊塢的選擇會是激情,北歐卻在冷靜中,書寫莊嚴。

 

《康提基號》根據挪威探險家索爾(Thor Heyerdahl,由Pål Sverre Hagen飾演)的真人實事改編,挪威導演喬奇姆.羅寧(Joachim Rønning)與艾斯班.山柏格(Espen Sandberg)確實花了不少力氣要來「重現」歷史,雖然同為扁舟,海上航程也近似漂流,卻少了《少年Pi的奇幻漂流》那樣既得面臨生死一瞬間的危機四伏(沒有隨時要吃人的老虎),還有無人對話的寂寞清冷(好歹是六人同船,就算各有其志,理念價值相距甚遠,還是可以聊天或者訐譙),更少了靠天吃飯的煩惱(畢竟有充足糧食),真要像好萊塢英雄片那般大灑狗血,其實可以拍得既悲壯又華麗,但是,他們卻選擇了類似紀錄片的手法,只輕輕抹上一抹鹽,提了點味,卻又不至於太素,反而另有韻味了。

 

生命旅程中,有的同伴是志同道合的同志,有的則是巧合湊在一起的同行,一旦同伴有異心,或者起了疑心,對於主導探險的索爾都是考驗,《康提基號》面對的問號有三:首先,一位不會游泳的探險家,有可能完成橫渡太平洋的壯舉?其次,無線電一直受到沿岸山脈的阻撓的干擾,無法傳訊,亦無法收訊,這場備受學術界質疑的實驗,如何面對外界檢驗?第三,古老的綑筏術,禁得起海浪沖刷考驗嗎?現代人要不要換上現代鋼絲?這個問號不啻挑戰了索爾重現古人行程的初衷。kontiki05.jpg

 

《康提基號》回答第一個問號的選擇是坦白面對。索爾確實不會游泳,開場的童年戲冰墜海,一方面突顯他的冒險個性,另一方面則是解釋了他有強烈求生意志,差別在於《康提基號》從來就不想把他當成英雄,忠實呈現他的無能,就是最有力的論述,於是當同伴墜海,即將被鯊魚吞噬時,只有他束手無策,無法救援,甚至最後還得向墜海同伴坦承:他真的不會游泳。一個簡單的事實,讓人看見他的誠實與脆弱。

 

就算他真的不會游泳,為了換個角度拍攝船行模樣,不再是從船上往外觀望的角度,索爾還選擇搭上膠筏,要從海上反拍木筏模樣,他的行動,吸引了四周鯊魚的注意,逐漸迫近的尾鰭,預告著危機,卻能在最後關頭擦筏而過,《康提基號》的多數危機場景都是如此處理,不太灑狗血,更不搞激情(除了那場殺鯊止鯊,以血換血的救援戲),意思到了就夠了,或許太過素樸,或許並不符合戲劇要求,或許卻更貼近了真實。

 

第二個問號則是只能不停嘗試,狀況不明,成敗難料,確實就是信心與意志的煎熬與考驗,先不管別人知不知曉,權且逐步實踐自己的夢想與追尋,這不就是尋常人生的一步一腳印嗎?

 

第三個問號則請索爾用最激烈的肢體語言來回應。他接同伴手上的鋼絲,直接拋到海裡,一旦木筏不是古法製成,即使未來真的成功圓夢,他的理論已然不純粹了,大家的時間力氣不都白費了嗎?索爾寧可失敗,不願取巧,更不能打折,他的堅持與信念,就成了最堅實有力的科學實証論述了。kontiki03.jpeg

 

這趟4,300 浬的洋流之旅,沿途有水母、鯨魚和鯊魚陪伴,有時璀燦壯麗,有時憂心忡忡,《康提基號》花了不少力氣重現沿路風景,細節有如一頁一頁航海日誌,像極了淡中有味的生命隨筆。電影唯一的心機則是讓索爾逼近目的地時,才展讀了妻子出發前就送上船的信,那是一封祝福信,卻也是一封告別信,妻子愛他的冒險個性,但也因為這個個性,她選擇了分道揚鑣,「因為了解而分開」的愛情選擇,刻畫出英雄在光環之後的私心陰暗,有了這筆回馬槍,《康提基號》就不再只是一部冒險電影,而是極盡人性關照的生命雕刻了。

 

《康提基號》的原文「Kon Tiki」指的是太陽神,起源自索爾在玻里尼西亞做研究時的考証見聞,如非曾在叢林中見過太陽神的雕刻,他不會把玻里尼西亞與印加文明連結一起,電影最後回航玻里尼西亞時,距離他當年的研究島嶼,相距不遠,人生看似巧合,冥冥中卻似有天意,《康提基號》在這一點上只做事實陳述,未再引伸,看似平淡,節奏鬆緩,卻是淡中有味的生命隨筆了。

絕命連線:聲音的迷宮

一部從聲音「畫龍」的電影,雖然初始就有些小小的偏航,最後能夠回到聲音來「點睛」,《絕命連線(The Call)》的導演Brad Anderson和編劇Richard D’Ovidio是該獲得一些掌聲的,只不過,電影在後半段明顯失控,讓人頗覺扼腕。

 

《絕命連線》的故事就是以美國911報案求救中心為核心,社會賦予911(或者台灣的119)的責任與義務,無非就是失序狀態下緊急事件的應變與救援,有時候是雞毛蒜皮事,有時卻攸關生死,一個處置不當,研判錯誤,就可能造成無可彌補的遺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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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11接線生最大的挑戰無非就是「聽音辨事」,在狀況不明的情況下,唯一的判斷依據就是報案人的聲氣與訊息,當然,環境中的各種自然或者人為聲響,也是提供判斷的重要參考,從聲音去想見畫面或者情境,《絕命連線》原本可以站在一個近乎「半盲」卻又不致「全盲」的懸崖邊來吊觀眾胃口,但是導演Brad Anderson並不想大玩聲音遊戲,更不想考驗觀眾的聽力與想像力,絕大多數場合,觀眾是在「視」與「聽」兼顧的情況下,掌握住報案人的危急「現況」,進而來「審視」女主角荷莉.貝瑞(Halle Berry)飾演的接call01.jpg線生Jordan是否做出了合宜判斷。

 

報案電話在《絕命連線》中扮演關鍵工具,電話斷線,就無從判斷,更無從援助,要從天外飛來的聲音訊息中做出精準判斷,理應是接線生的專業,Jordan所犯的第一個錯誤就在於太仰賴電話,也太投入案情,按下了一個錯誤按鏈,賠上一條人命。

 

問題在於觀眾如果不是站在「全知」的高度上,又如何仲裁Jordan的處置是否得宜,《絕命連線》開始選擇的敘事觀點,固然可以快速帶領觀眾進入911報案求救中心的作業體系,認知他們承受的壓力,帶出全片的第一個高潮,卻也因為沒有站在接線生的立場,以致於雖然面對著一個受創的靈魂,卻給予求全之毀,未能匯聚更多的同情。

 

從那裡失敗,就從那裡站起來,則是《絕命連線》創造戲劇高潮的第二個精心佈局,雖然太嫌巧合,卻無可厚非。這一回的Jordan臨危不亂,逐步指導被歹徒綁票的人質Casey(由Abigail Breslin飾演)在暗黑的後車廂裡掙扎求援,從破燈到灑漆,每一個橋段的安排與節奏氣氛都能夠緊扣人心,因而扯出的兩段路人報案戲,更是兼具了情理,也賦予了讓人不忍直視的悲劇轉折,讓Michael Eklund飾演的這位外貌清秀,但是心有鬱結的Michael,必需隨機犯罪,禍事越闖越大,終至深陷泥沼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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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命連線》對於城市的論述,相當有趣,Casey看到的城市景觀幾乎毫無特色(大馬路,棕櫚樹),Jordan更無法從Casey手機中傳回的環境聲音來判斷call010.jpg她人在何方,一座視覺和聽覺都全面庸俗化的城市,看似增加了辦案救援難度,卻也意外書寫了當代城市的風貌:陌生的城市,沒有特色的城市,就是我們的日常人生嗎?

 

《絕命連線》的最後半小時則進入了英雄主義世界。其中,有一半是值得喝采的:不管是JordanMichael的重覆語句確定了兇案的連結,或者是僅存的一點環境聲響,找到了關鍵線索,這些都發揮了從聲音來畫龍點睛的功效;另一半則是專業的脫軌:發現地窖,何以不立刻報案?Jordan不正是911的接線專生嗎?(雖然導演給的理由是手機掉進了地窖,但是Jordan有太多的機會回到她相信的專業世界,卻捨此不為)至於最後迴身的畫蛇添足,更是一廂情願到太過可笑了。

毒戰:誰做老鼠誰扮貓

只有杜琪峰能超越杜琪峰!這是豪情萬丈的廣告詞,唸起來雄壯威武,深究起來卻未必真有道理,香蕉比香焦,才知進化了多少!要拿香蕉比橘子,就很難說究竟是香蕉真好,或者橘子遜色了(反之亦然)。

 

關鍵在於杜琪峰的新作《毒戰》,究竟創造了什麼不凡的新章節?畢竟,不duzhen0012.jpg論是進化或者超越,最終的檢驗基準,都難免要問新意何在?

 

《毒戰》的關鍵人物在於獵人張雷(孫紅雷飾演)與獵物蔡添明(古天樂飾演)。張雷是幹練警長,最愛以身試毒,甚至不惜假扮毒販,虛與委蛇,正面交手;蔡添明則是製毒的毒梟,因為工廠爆炸,被警方扣押,為求活命,他只好逐步出賣同黨。《毒戰》中最精彩的冒牌戲就在於蔡添明與張雷合作,想要引蛇出洞,於是先扮毒販,結識了漁港大亨,既而再模彷大亨談吐,與正牌毒販交易,虛而實之,虛而實之,張雷乍看不甚明白的冷漠,其實是想「複刻」對手德性,最終還是得以身試毒,才能通過驗証的交手戲,從鋪排到節奏,都掌握得極其流暢。

 

問題在於,如果沒看過《不可能的任務4:鬼影行動(Mission: Impossible – Ghost Protocol)》,或許會從這場「雙重冒牌」戲中,盛讚《毒戰》的編劇功力:探員先一步攔截交易甲方,取得必要資訊,再化身甲方與乙方交易,進而達到了偷天換日的奇襲效果,確實很會掰。一旦明瞭一切其實有所本,結構源出於《鬼影行動》,或許就只能摸摸後腦勺,尷尬地嘿嘿笑上兩聲了。

 

我不是見不得這種向好萊塢取經(或曰致敬)的手法,見賢思齊,進而發揚光大,未必不好,例如杜琪峰在《文雀》中,借用了《秋水伊人(The Unbrellas of Cherbourg)》中的雨傘舞影與《萬花嬉春(Singing in the Rain)》的雨中歡情,就讓黑道中人的生死交易另添了詩情意境,就是極其不俗的「借用」與「超越」,想法有別,手法不同,就算情境相似,也就難以挑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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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毒戰》的這場戲只是複刻,偏偏,直接借用好萊塢現成橋段,就橫柴入灶的拍攝手法,不正是1980-1990年代港片最引人詬病的加工手段嗎?杜琪峰如此輕易妥協,留下如此鮮明的複刻手痕,確實出乎意料。

 

此外,到中國拍攝黑社會電影,確實有些局限,《毒戰》中對反派角色的描寫,固然已算露骨,卻仍未脫《神探亨特張》的框架,從毒梟到毒販,所有的壞人都是香港人,即使最後戰到全軍覆沒,還是中國警方的意志與勢力得到最後慘勝,古天樂的蔡添明一角,就算使盡渾身解數,卻終究未能清楚交代他貪生怕死的基本性格,甚至他在敷衍警方或者反制警方的勾心鬥角,都只像是跳不出如來佛手掌心的孫悟空,註定白忙,得不著同情,反而只有唏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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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毒戰》亦非一無是處,林雪為首的毒梟七人組,有如販毒七蛟龍,神出鬼沒,又若無其事地灑下天羅地網,全方位觀察探底的佈陣模式,確實可與《鎗火》中保鑣兄弟的互動卡位相媲美;郭濤與李菁飾演的大聾小聾,原本視蔡添明為救命大哥,沒有冥紙,就燒人民幣以祭大嫂的那場情義戲,呼應葉璇自知已難逃命,卻堅持要穿好皮靴子的反覆掙扎,都屬《毒戰》中神來一筆的青春惆悵了。但是,大聾小聾終究還是得拔槍相殺的轉折,亦多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的歎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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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毒戰》選擇玉石俱焚做終場,當然是想將殘酷暴力美學發揮到極致,眾皆伏法,符合了邪不勝正的電檢準則;警方悉皆為國捐軀,則可以搏忠義美名;再對照最後的毒液死刑寫真直播,「歹路不可行」的微言大義,亦再清楚不過,晚風蕭瑟,杜琪峰終究沒有超越昨日的他。

索命記憶:賞畫看功力

《索命記憶(Trance)》真正的魅力不在抽絲剝繭,層層轉進的記憶層次論述,而在於對於名畫世界的知性與感性連結。

 

《索命記憶》的故事描寫竊盜集團勾結了拍賣公司的內線,偷走了西班牙大畫家戈雅(Francisco de Goya)的名畫「空中的女巫(Witches in the Air (1798))」,得手時發現只剩畫框,畫作不見了,於是開始從記憶深處追回失落的名畫。

 

Rembrandt_Christ_in_the_Storm_on_the_Lake_of_Galilee.jpg焦點雖在「空中的女巫」,《索命記憶》的名畫論述卻是從林布蘭(Rembrandt van Rijn )的「加利利海的風暴(The Storm on the Sea of Galilee)」展開的。

 

表面的理由為,《索命記憶》既為偷畫電影,最好舉實例,這幅1633年創作完成的「加利利海的風暴」確實就在1990年三月在美國波士頓的伊莎貝拉.史都華花園博物館(Isabella Stewart Gardner Museum of Boston)遭竊。

 

不過,「加利利海的風暴」真正的趣味卻在於畫作中,林布蘭把自己畫了進去。這一點,也形成了《索命記憶》花了不少篇幅來討論這幅畫的關鍵。

 

畫中參考了新約聖經的馬可福音,描寫耶穌帶領十二門徒行船時,遇見風暴,門徒無不驚慌,唯有耶穌鎮靜如常,他對海説:「住了吧!靜了吧!」狂風巨浪頓時平息下來。林布蘭不但畫下了門徒在風浪中動搖的信仰,也把自己畫了進去。船上安靜之人,除了耶稣,林布蘭化身的那位乘客,手拉船帷纜繩,眼睛卻直視著看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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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利利海的風暴」之所以為傳世經典,主要在於林布蘭筆下畫出了驚心動魄的宗教與戲劇故事,不過,《索命記憶》想要借用的是林布蘭可以走進自己的畫作中,那麼偷畫之人,看畫之人,又可以做什麼層次的轉換呢?

 

解答,要請大家參考戈雅的「空中的女巫」。

 

《索命記憶》的拍賣會以2600萬以上的驚人價格拍賣了「空中的女巫」,此時,歹徒闖進了會場,拋擲煙霧彈,拍賣會的助理Simon(由詹姆斯麥艾維/James McAvoy飾演)依照作業規則,立刻取下畫作,裝進保護夾層,卻在送往保險匣門時,被文森.卡索(Vincent Cassel)飾演的竊盗首腦Franck攔截,原本是裡應外合的一齣假戲,卻因為Simon暗中動了手腳,Franck只取得畫框,少了名畫,於是回頭開始拷問內線Simon,到底把畫藏在那兒,甚至還動用了心理醫生 Elizabeth Lamb(由蘿莎莉.道森/Rosario Dawson飾演)用催眠手法,逼問畫在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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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命記憶》的催眠逼畫劇情,其實是禁不起邏輯檢驗的,Simon既是內線,絕無私吞可能,白道或許不察(畢竟他被Franck的槍托擊傷腦部),黑道豈會放過?護畫過程只有他經手過名畫,他又如何耍賴?不過,全片焦點卻是要靠Elizabeth Lamb來展示催眠不但可以喚醒記憶,同時亦可以隱藏或者抹去不想面對的傷痛記憶,是的,此時的Elizabeth Lamb就像畫作中那位以白斗篷覆頭的女巫,正在唸唸有詞地作法,騰飛在半空中的三個半裸男人正在折磨著一具肉體,左下方還有一個蜷縮在地上,手掌緊蓋雙耳的痛苦男子,畫中情境,不就正好是《索命記憶》中的Franck集團,爭著要Simon吐實,交出名畫的翻版嗎?

 

 

林布蘭可以把自己畫進畫作中,偷畫之人重演畫中情趣,不也是有趣的畫作人生嗎?

 

《索命記憶》的導演丹尼.鮑伊(Danny Boyle)是當代英國導演中最敢於嘗試新技法的實驗者,把「空中的女巫」與「加利利海的風暴」串在一起說一個故事,其實還只是牛刀小試而已,《索命記憶》中更犀利的「名畫導論」則是在美女與陰毛的論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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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Simon不只是拍賣集團的助理而已,本身也是名畫愛好者,他的性癖好竟然也與古典名畫有關,只因為古典名畫中的神仙美女們,都曾經那麼驕傲,又自然地展現最豐潤的肉體,更重要的是歷來的愛神維納斯,都強調著「白璧無暇」,哦,不,應該是「白璧無毛」的玉石之美,終日沈浸名畫之中的Simon,於是養成了獨特的偏好,只有遇到無毛肉身,才會有撩原性欲。《索命記憶》用了這一段名畫考証論述,目的在於帶出Elizabeth Lamb明白Simon的怪癖,所次不惜剃毛迎合,以証實他們曾是舊情人,差別只在於Simon已失憶;其次,Rosario Dawson正面全裸走向攝影機的那場戲,不也是《索命記憶》最驚人的一個畫面嗎?丹尼.鮑伊用裸體交代了劇情關鍵,用正面全裸創造了觀影話題,要評論《索命記憶》,怎麼可以忽略藏在膠捲底層的名畫細節呢?

台灣黑狗兄:志氣芬芳

紀錄片能上院線做商業映演,議題和表現手法是必要條件,賀照緹執導的《台灣黑狗兄》要素之一是紀錄的男主角(製襪商人李東林)勁力四射,外型酷,又有拚鬥意志力,深得俗諺「黑狗兄」的魅力;其次是從全球化的浪潮中,標示出小人物全力掙扎,不想滅頂的志氣。

 

《台灣黑狗兄》的主要背景是帶領觀眾進入彰化縣東南一角的社頭鄉,告訴大家,台灣人穿的襪子絕大部份都是產自這些製襪人家的家庭工場,他們曾因接下運動名牌的訂單,風光一時,但也隨著2012年三月美國與南韓簽署FTA(自由貿易協定),過去傳真機等於數鈔機,只要機器響動,就有鈔票滾動的盛況頓時匿蹤,李東林的挑戰就在於該怎麼繼續養家人,當然,還有肩上要擔承的十多位工人生計。oh9_0001.jpg

 

認識台灣的襪子產業,或許是商業週刊跨入投資拍攝紀錄片的初衷,不過,《台灣黑狗兄》並不想循規蹈矩地介紹生產線流程(那就容易陷入傳統簡報片的窠臼了),只可惜對於經濟巨浪的人生衝擊,交代得並不夠清楚(很多資訊來自事後的文件閱讀/補充),對於需要綱絡導引的觀眾而言,較難快速進入狀況,但是賀照緹聰明地從李東林個人切入,才讓《台灣黑狗兄》得著了人的力道,進而由小觀大,窺見了風浪浮沈的人間呼吸。

 

電影有十分之一的戲,介紹了李東林的排球夢,從青年車禍的夢碎到替兒子找到體院教授做個別輔導,清楚明白刻畫出他的人生懸念。而且正因為愛打排球,才能想到如何發揮所長,製出可以貼合運動員需求,保護腳部的襪子。他提到了一般襪子襪頭易鬆,如果球褲褲頭也易鬆,不時就得拉扯,肯定手忙腳亂,球都甭打了的「心聲」,著實是球場人生的真實寫照,沒有那樣生活過,計較過,就怎麼也寫不出的人間對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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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黑狗兄》的核心在於李東林的訂單消失後,他該如何面對生產節奏的全然失序?從經營者的立場,機器和工人依舊在,只是不復運轉,工時亦縮短了,那不是喘息,而是跡近窒息的無形壓力。電影中出現了一位卑微女工阿春,她和女兒勤奮工作,靠著套襪翻襪的微薄收入勉強生活,可是發薪水的那一天,發錯了薪水袋,原本九千多元的工資,頓時只剩四千多元,她的錯愕與焦慮,直接化成溼紅的雙眼,觀眾看見了會計與老闆一陣慌亂下找回了應有的薪資袋(工人名稱太相似了),真正點滴在心頭的卻是九千元不知是週薪?半月薪?還是月薪?這種在基本工資邊緣中過活的台灣人,究竟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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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景氣浪潮或許是媒體上常見的幾個驚心字眼,換到真實人生,生產線上的人才是真正承受不景氣巨浪的受害者,原本生活命脈所繫的救生索一旦斷裂,才是無語回蒼天的重擊(他們做錯了什麼事?為何有這種際遇?)!

電影的主軸則在於李東林如何對抗浪潮。他選擇了自立門戶,希望打造百分百MITMade In Taiwan/台灣製)品牌,那是非常艱難的創業過程,還好,他並非無中生有,從頭開始,而是在多年打滾的經驗中,追尋獨立。生產規畫上,他很有信心能製造襪頭保証不鬆,穿鞋不臭,還能保護腳踝,減少「翻船」傷害的新款襪子,但在行銷設計上,卻是徹底的門外漢,從用色到包裝,大學的產學合作,給了他專業導引;行銷通路的客戶建議,則是打開了傳統視野與舊式思維,最後推出的OH9品牌(OH9用台語唸,就是「黑狗」,至於「戰FUN,你的每一步」的品牌口號,也有著台灣人既質樸又狂野的原初語言趣味),沒有人知道是否終能殺出重圍,至少,他持續拚戰著,沒有接受臥軌的魔鬼誘惑。

 

oh9_0015.jpg《台灣黑狗兄》的主戰場在男人的開疆闢士,不過,更吸引我的卻是東林嫂的打拚人生,聽她細述自己不想被老公當成什麼都不會的人,拚力從電腦上畫出客戶訂單的符號模組,看到她在訂單斷線後,另闢戰線,開發襪子教學,做出童趣商品的諸多努力,不也更能見到台灣人絕地重生的旺盛能量嗎?《台灣黑狗兄》的真正魅力就來自於電影中不時晃動的小人物身影,那種從背脊骨自然流射出的志氣,才是最傲人的生命力。

 

當然,我認為《台灣黑狗兄》得能排進台灣電影市場映演,其實也標識了台灣人傲人的文化高度,即使有好萊塢強片《鋼鐵人三》和《遺落戰境》壓境,同屬紀錄片,亦另有奧斯卡加持的《尋找甜秘客》,台灣議題的紀錄片也仍能站有一席之地),這種百花齊放的文化內容,不更是台灣傲人的文化風景嗎?

 

 

尋找甜秘客:我唱故我在

《尋找甜秘客( Searching for Sugar Man) 》是一部由三個問號和兩個驚歎號組成的好看紀錄片。

 

第一個問號是:Sixto Rodriguez這位歌手這麼會唱歌,歌詞這麼有韻味,怎麼可能在1970年代完全沒受到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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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問號是:Sixto Rodriguez究竟是誰?黑膠唱片上沒有歌手介紹,音樂雜誌不曾提過他,流傳在歌迷口中的傳說卻是不得志的他因此憤而引火自焚?或者開槍自盡?

 

第三個問號是:一個在美國沒沒無聞的歌手,如何飄洋過海來到南非?甚至成為隔離年代的反叛之聲,苦悶青年的代言偶像?

 

拍過不少知名歌手紀錄片的瑞導演Malik Bendjelloul,用了前三個問號鋪陳了《尋找甜秘客》啟人好奇的敘事基調,畢竟,這個世界上真正聽過Sixto Rodriguez之名,聽過Sixto Rodriguez之歌的微乎其微(除了南非歌迷之外),他先用「懸疑」勾動了觀眾的好奇心,再以「傷逝」的心情塗描了音樂史上一頁讓人傷感的空白,既而才是從南非因為厲行種族隔離政策,被列國隔離的往事去審視民族的苦悶,帶出了Sixto Rodriguez的歌曲成為突圍前鋒的歷史淵源。

 

《尋找甜秘客》的前半段,用了傳統紀錄片的規格引領觀眾去拼湊一頁被人忽視的歷史,就在觀眾容易誤以為只是一部在歷史的荒煙蔓草中尋幽發微的人物傳奇時,真正的傳奇卻在此時以超乎一般戲劇片的濃度上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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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演Malik Bendjelloul選擇的手法是讓私家偵探上場,讓絕望的暗黑底層蹦出亮光。前者是人生決志的意志勝利,後者是天道酬勤的天意送暖;前者讓人激昂,後者讓人窩心!充滿驚歎效果的兩個大逆轉,讓蒼白頓時得著了顏色與溫度。

 

第一個驚歎號是:迷戀Sixto Rodriguez的唱片行老闆發出了尋人啟事,亦勾動了音樂記者的心,開始上窮碧落下黃泉。眾裡尋他千百度的結果,Sixto Rodriguez真的現身在燈火闌珊處。

 

第二個驚歎號是:南非歌迷不相信Sixto Rodriguez還活著,Sixto Rodriguez和他的家人亦不相信千里之外的南非真有萬千歌迷引頸期待,Malik Bendjelloul用了最簡單的動畫手法描繪Sixto Rodriguez踏上南非土地的剎那,沒有特寫,只有光影,卻已足夠讓人揪心。至於Sixto Rodriguez對南非歌迷所說的第一句話:「謝謝你們讓我活了過來!」誰不熱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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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塵傳奇最動人的力量就在於那麼地不可置信,卻又那麼地真實存在。但是,《尋找甜秘客》真正動人的魅力不在於傳奇,而在於平凡。

 

出唱片前的Sixto Rodriguez,能彈能唱,歌詞內容盡是生活所見,生命所感,一切來自本心,所以唱片製作人找上他時,他只顧在小酒館裡唱著自己的歌,甚至背對聽眾,不譁眾,不魅俗。愛音樂,唱好歌,不是天下歌手的初衷嗎?多少功成名就的人,從此迎合市場,失卻了原初動人的勁力與創意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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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從歌迷的觀點來看,如果你真心喜歡一位歌手,難道你不想多知道一點他的事嗎?迷戀是多大的動能?迷戀又是多真心的呼喚?有人只是瞎起鬨,有人卻真是找到了靈魂伴侶,成長歷程中,那一首歌最讓你朝思暮想,琅琅上口呢?你還記得當時的撼動嗎?《尋找甜秘客》掌握住的是最常見的人性核心,迷戀是癡,從迷戀到行動,你才明白:原來,癡還是有等級之別的。

 

 

在南非贏回尊敬與能量的Sixto Rodriguez,依舊做他的建築工人,依舊寫他社會關懷的歌曲,南非商人當年不知從盗版唱片中賺進多少財富,分文沒入他的口袋,他卻不曾計較版稅。富貴浮雲的美麗詞藻,原本是極其不食人間煙火的形容詞(多數人與富貴無緣,可以輕易以浮雲視之),爭取版稅,固屬天經地義,卻也難免俗氣了,Sixto Rodriguez只是個平凡的愛歌人,執著地去做他會做的事,唱他想唱的歌,我歌故我在,有人跟唱,有人起舞,不就是最美麗的報償了嗎?

 

《尋找甜秘客》沒把Sixto Rodriguez當英雄,他的平凡與堅持,卻足夠讓更多世間努力做自己的人,得到共鳴與溫暖。

遺落戰境:夢中身是客

Joseph Kosinski執導的《遺落戰境(Oblivion)》確實花了大錢打造視覺奇觀,只不過,如此規模的科幻大片,似曾相識的片段屢屢都是,隨處都與經典範本雷同,很不幸,也很真確地呼應了電影主題:那是一個複製人的世界,差別在於複製人從來不知道自己是複製品。電影中的角色如此,電影本身亦是如此。

 

《遺落戰境》的男主角Jack Harper(由Tom Cruise飾演)是2077年地球上編號第49號的修復戰士,總能以俐落身手修好故障的無人戰機,地球在多年前遇到外星人魑魍族(Scavs)攻擊,人類險勝了,月球卻毀了,地球也不再適合人居,只能移民到外星去,但是殘存的魑魍族卻試圖俘虜Jack,再加上他又從一艘失事墜毀的太空艙中搶救出一個曾經在他夢中不時出現的美女茱麗亞(Olga Kurylenko飾演)時,他才發現自己早已被人洗腦了,他原本相信的一切全是謊言,他只是編號第49號的複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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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ack有位工作伙伴維多莉亞(由Andrea Riseborough飾演),平時遙控/監視著他的任務,並向錐形體的主管Sally(由Melissa Leo飾演)匯報進度,結束任務時,維多莉亞會以肉身慰安Jack,也提醒著Jack他們的任務即將告一段落。

 

這樣的複製人劇情是不是像極了鄧肯.瓊斯(Duncan Jones)執導的《月球(Moon)》?男主角山姆期待兩個星期後就能回返地球,直到採礦發生意外,才發現原來自己是個複製人,報廢了就換個新的吧,有太多的替身隨身可以上陣。

 

地球已成廢墟,只剩主角在地球清除垃圾的劇情是不是像極了Andrew Stanton執導的《瓦力(Wall-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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枕邊人別有使命的這款劇情是不是像極了保羅.威赫文(Paul Verhoeven)執導的《魔鬼總動員(Total Recall)》?

 

至於反抗軍說服主角,把希望寄託於救世主的行動,是不是像極了AndyLana Wachowsk執導的《駭客任務(The Matrix)》?

 

至於無人戰機,卅百六十度回轉的作戰空間,穿越峽谷的特效場面,不就是《星際大戰(Star Wars)》的再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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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m Cruise的那輛帥氣摩托車,既像是《捍衛戰士(Top Gun)》的再版,也像是《創:光速戰記(Tron: Legacy)》的複刻(誰教Joseph Kosinski也是該片的導演呢)?……這樣子的比較工程是乏味的,逐一細數相似之處,其實並沒有快感,反而只覺疲累,而且還有更多勞師動眾,所為何來的不解?

 

《遺落戰境》絕非一無是處,Tom Cruise開場所唸的對白:「我知道你,但是我們不曾相遇,我和你同在,但我不知道你的名字,我知道自己是在作夢,但感覺又不只如此,那像是回憶,可是怎麼會如此呢?(I know you, but we’ve never met. I’m with you and I don’t know your name. I know I’m dreaming, but it feels like more than that. It feels like a memory. How can that be? )」是不是很文青的憂鬱開場白?特別是對照他與Olga Kurylenko素顏相對的「回憶」畫面,電影還真有三分詩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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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有趣的是,Jack、茱麗亞與維多莉亞竟然有著曖昧的三角關係,茱麗亞是元配,維多莉亞則是紅顏知己,在失憶的年代,Jack享受著與維多莉亞的魚水之歡,等到茱麗亞出現喚醒他的記憶拼圖時,欠缺婚姻保障的維多莉亞,儼然成了小三,毀掉情郎,是效忠組織的必然行動?還是玉石俱焚的情傷選擇?維多莉亞與Jack理應都已被徹底洗腦的複製人,驟見茱麗亞時,她的殘存記憶難會不會有昨日重現的焦慮?《遺落戰境》明明是部科幻電影,卻能夠溶進現代男人在工作與婚姻中,貪慕紅粉與知已的微妙情思,「太上忘情,其下不及,情之所鐘,正在我輩」,複製人同樣複製了凡人的情思與記憶,同樣為情所苦,這是多有趣的論述?

 

oblivion013.jpg不過,《遺落戰境》的結尾出現了第五十二號Jack,茱麗亞愛的是本尊?還是複製分身?她能接受相似度百分百,卻又不是原汁原味的Jack嗎?《遺落戰境》最最迷人的論述,就在這個沒有答案的結局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