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亨小傳:動人的出場

孟子告訴我們:「觀其眸子,人焉廋哉!」莎士比亞也告訴我們世間相戀的男女,誰不是一見鍾情?一部電影的主角出場樣式,既註定了與觀眾的緣份,也展示了創作者的才情。

我給予巴茲.盧赫曼(Baz Luhrmann)的《大亨小傳(The Great Gatsby)》高度評價,原因之一是他盡力重現了原著作者F. Scott Fitzgerald雕琢的文字意像,其次是他找到了自己的重現手法。

 

每位人物的出場戲其實是重要關鍵:Tobey Maguire飾演的Nick Carraway出場時,在於他身心受創,正在接受心理治療,他的回憶,帶出了蓋茨比的傳奇,他的文字治療成就了《Gatsby》的小說初稿,他在打字體的「Gatsby」書名頁上,再親筆簽上了《The Great》的手書,既是背書,亦是蓋棺論定的真心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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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著用的是Nick Carraway的回敘觀點,巴茲.盧赫曼接受原著架構,但是多了寫作與回憶,悄悄讓小說與電影之間產生了紙本與影像的連結,讓虛擬的小說,頓時有了紅塵見証的懺情錄特質了。高明,我必需這麼說。

 

其次,Joel Edgerton飾演的Tom Buchanan出場時,則是騎著馬,馳騁在他的莊園草坪上,何等風流瀟灑,但是Leonardo DiCaprio飾演的Jay Gatsby在舞會上,向參議員介紹他時,直接以馬球選手稱呼他,他卻很覺受傷,一再抗議。果然,階級有階級的語言,只剩肢體強項時,貴族地位與境界就遜了,情敵暗眨的用字遣詞卻是如此準確地連結上他出場的身影,創造了直指要害的歎息。

tgg086.jpg 至於女主角Carey Mulligan飾演的Daisy亮相時,沒有人看見她躺在沙發上的神采,撞入眼簾的是她的纖纖玉手,指間配戴了一顆晶瑩圓渾的鑽石戒指,導演明確要用這款意像來界定Daisy的特質:適用嬌貴,也適用拜金,當然,更適用美麗,先見手,再見人,先見珠寶,再見玉人,不凡的亮相次序,勾引出等待驚豔的心理,卻也盡皆吸納了物欲人生的視覺符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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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Scott Fitzgerald用了「一片片飄渺的旗幟」來形容Nick走進Daisy家客廳時,白色窗紗被風吹鼓動的視覺,巴茲.盧赫曼據實打造的白紗飛舞場景,果真有著不似在人間的奢華夢幻,準確「翻譯」了1920年代的紐約富豪人生了。

 

最夢幻的則是Gatsby的正式現身。在那場舞會之前,Gatsby似乎總站在窗前窺視著Nick的動靜,沒有聲音,沒有特寫,只有模糊的人影輪廓,那當然是故意吊觀眾/讀者胃口的設計(小說即已如此,只是電影玩得更加玄奇)。巴茲.盧赫曼的安排是賓客皆已狂歡盡興,宴會進入放煙火的高潮,我們清楚聽見了美國大作曲家蓋希文(George Gershwin)的名曲「藍色狂想曲(Rhapsody In Blue)」迴盪在空中。

 

1920年代是美國人急於建立自家文化品牌的咆哮年代,蓋希文在1924年完成的「藍色狂想曲」,其實是試圖以萬花筒的音樂形式來詮釋究竟什麼是美國音樂,音樂完成後,大受好評,更被論定為「紐約風情畫」的最佳音樂註解,把這些音樂典故都放進《大亨小傳》中,時間軸線有了連結(雖然音樂的誕生時光,比劇情設定的1922年晚了兩年,卻比小說寫作的1925年又早了一載),地理座標亦有了對話效應(紐約這座城市,理應搭配這款音樂),更有趣的連結在於伍迪.艾倫(Woody Allen)曾於1979年的經典電影《曼哈頓(Manhattan)》中,同樣使用了「藍色狂想曲」做為究竟「該怎麼來書寫紐約」的破題論述的背景音樂,而且同樣在雙鈸與定音鼓合奏齊鳴的高潮時刻,亦步亦驅地註解著煙火施放時的燦爛人生。巴茲.盧赫曼的安排,同時向蓋希文、伍迪.艾倫與紐約市致敬,那是多精彩的「考古」與「重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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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了,就在這樣的樂聲中,Leonardo DiCaprio這才悄悄回身過來(這是我們第一次看見他的正面神采),聽見他開口說:「我就是Jay Gatsby。」然後瞧見他的註冊笑容(原著小說形容他的笑容是「笑得使你心裡非常舒服原本是以這副笑臉去應付宇宙萬物的,最後卻不由自主只能為你,專門為你而笑」)。

Gatsby的年紀貼近Leonardo,而Leonardo又最懂得以笑迷人,這場回身一笑的神采,就在「藍色狂想曲」的加持下,創造了既迷離又驚豔的化學效應,小說家筆下人物就如此從字裡行間走上了大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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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部電影能用如此多層次的人物出場式,用複雜的影音和式來翻譯一本小說,我願意鼓掌相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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