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擺情事:雅俗啟示錄

 

如果《De-lovely》的中文片名只叫《搖擺情事》,或許不近切題,但還有些想像;片名另外加上《爵士大師柯爾柯特傳》,是不是有點畫蛇添足了?

 

精彩創作,往往讓人眼睛一亮,啟動無限靈思;創作有憾,也不見得是壞事,至少還可以警世:莫再蹈覆轍。

 

《搖擺情事》原本佔有三大優勢:

首先,主角Cole Porter是美國知名曲詞作家,寫過1500首歌,隨手抖幾個名曲包袱,都夠滿足觀眾的耳朵了。

 

其次,Cole Porter家有嬌妻,卻又是同志獵人,他要如何平衡自己的雙性戀情?

 

第三,他從百老匯成名,再轉戰好萊塢,從18911964年的73歲人生,見證了舞台、廣播、電影和電視的初萌與高峰,信手拈來全是娛樂史上的難忘章節。

 

有瀕死經驗的人曾經形容會在剎那之間,看遍此生縮影,《搖擺情事》的編劇Jay Cocks或許就是相信這種說法,讓接引他上天堂的天使化身成為一生傳記的音樂劇導演,重新回顧他的一生,有光彩,有幽微,揭隱私,也清流言,Cole Porter一生與音樂為伴,追思他的舞台劇或電影也都纏繞著音樂,其實是允當的策略。

 

問題之一在於選角。

 

Cole Porter得能飛上枝頭成音樂之霸,本身才情固然是關鍵,妻子Linda的長袖善舞及有效經營,更是關鍵。歷史上的LindaCole年長八歲,兩人初識時,Linda號稱是巴黎社交圈最著名的離婚女人,卻也能一曲定情,就算面對前夫威脅騷擾,亦能堅定成連理,即使後來因為Cole花心,經常獨守空閨,卻也不離不棄。delovely003.jpg

 

這麼重要的角色,《搖擺情事》請到了美豔的Ashley Judd擔網飾演Linda,卻又找了比她年長20歲的Kevin Kline來飾演Cole。換言之,女大男小的歲月差異不見了,有妻如此嬌美,Cole卻又沈迷斷袖之癖,同樣造成觀影時的錯亂與誤解。

 

純就觀賞角度而言,《搖擺情事》有Ashley Judd擔綱,明亮指數頓加七成,但是寫實指數卻降到了冰點,請出Ashley Judd有利票房,卻在藝術叢林裡迷航,這是得?還是失?

 

問題之二,同樣在於選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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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搖擺情事》中Cole從年輕演到老,時空跨幅約半世紀,一生精彩,這種機會是多少演員夢寐以求的機緣,能彈琴亦會唱歌的Kevin Kline演來賣力,技術上稱職,只是他耍不開骨子裡的喜感,要顯示同性磁吸的真情,但覺有形,始終失神,也就少了動人魅力。特別是他示範教唱難度頗高的「Night and Day」,既要授業勵志,還要勾魂挑情,最後只剩教唱,還真讓人扼腕了。

 

Ashley JuddKevin Kline,選角決定其實都出自吸引觀眾的商業考量,是否得當?自有公評。其實電影中有一場戲倒是可以指點製片與導演的迷津。

 

Cole到好萊塢發展時,米高梅的老闆Louis B. Mayer開門見山就告訴他:「我要的音樂歌舞電影,是讓大家能唱能和的,不要給我咬文嚼字的文人音樂。」求俗不求雅,電影才有票房,音樂家才有工作前途,Cole也確實交出了老闆要的譁眾音樂,確實也符合輕快逗趣的要求,卻未必是Cole的傳世之作。delovely009.jpg

 

商業的滿足,是一時的,藝術雋永,才是永恆。「Night and Day」或許不容易一聽就會唱,但是多唱兩次,腔調就準了,韻味就出來了,終究世代傳唱。要一時或一世?套句哈姆雷特的經典對白:「That’s the question!

 

05月10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影音話題:音樂的召魂術

 

有些歌曲,初度聽聞,一往情深;再度聽見,就會悠然神往,重回動人昨日。

 

例如今天播放的日語和台語版交錯的「雨夜花」,就讓憶想起鄧麗君(1953129日-199558日)曾經走過的山河歲月,十九年前辭世後,她的歌曲我們依舊傳唱,依舊憶懷著她曾帶給海內外華人的溫暖慰藉。 

 

510prt.jpg例如「Happy Together」,雖然是演奏版,自然還是會勾想起與《春光乍洩》的記憶連結,你會想起誰?梁朝偉?張國榮?遼寧夜市?木柵捷運?還是因為政治不安定,而流浪到天涯的香港人?

 

例如「Jungle Drums」,就會讓人想起《阿飛正傳》中的張國榮,Xavier Cugat的知名度也許遠不如Nat King Cole,但是一聴見他的歌曲,會想起多少60年代的舊夢?

 

例如Nina Simone唱過的「Little Liza Jean」與「The Twelfth of Never」都讓人百聽不厭,一如歌詞所唱的:

I’ll love you till the bluebells forget to bloom;直到風信子忘了開花,

I’ll love you till the clover has lost its perfume.丁香不再芳香

I’ll love you till the poets run out of rhyme,詩人已用盡韻腳,在那之前,我都會一直愛你……對於動人的歌曲,我們的心情不都一直如此嗎?

 

做廣播節目好像一座橋,把曾經熟識的過去,逐一引介傳接,套用一句《一代宗師》的經典對白:這天底下的事,你不看它就沒了。看看無妨。」我想加一句:看見了,就是福氣。我們都是有福的人。」 

 

使用音樂:《雨夜花》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影視趨勢:《紙牌屋(House Of Card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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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麼有這麼的電影工作者願意接受電視影集的邀約,一部電影二到三小時的長度吧,電視影集壽命可以無限延長(只要有動人故事,觀眾也接受),製作經費亦不遑多讓,何樂不為。 

 

更重要的是,電視影集以前是一用播一集,有的人等出齊了一次租回家看個夠,如今更乾脆了,首播時就是全部拍完,首播時就允許你全數下載。讓觀眾在周休二日時一次看完全部,成了最新時髦。《紙牌屋》就是開風氣之先的代表作品。 

 

《紙牌屋》是一部政治影集,以美國執政黨黨鞭先在國會興風作浪,最後巧奪副總統及總統職位的黑幕作噱頭,裡頭提到的政客傾軋交換,媒體的操縱滲透與利用,政治的攤牌手段,人性的黑暗層次,都讓人看得目瞪口呆,而且印證台灣社會竟然也有那麼多的巧合。

 

我一看《紙牌屋》就著了迷,一聽主題音樂就熟悉,但是連聽十三集下來,你覺得我會有什麼感覺? 

 

使用音樂:《紙牌屋》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電影音樂:《關鍵琴聲(Grand Pian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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強調炫技的古典音樂會能不能和驚悚題材給合一氣?今年一月的節目中,我們曾經介紹了西班牙導演Eugenio Mira執導的《關鍵琴聲(Grand Piano)》,該片的主題選擇相當大膽,敢把音樂會當成玩命場合,有點匪夷所思,卻也提供了作曲家絕佳的表現空間。 

 

本集節目一方面簡單回顧《關鍵琴聲》的劇情重點,主要則是要讓大家比較完整聽見作曲家Víctor Reyes得著了創作協奏曲的方式來譜寫電影音樂,他能鮈揮灑得多瀟灑俐落?答案之一是他因此成了去年最受注目的新世代作曲家,更重要的事,收音機的聽眾朋友能不能從聆賞中就想見了劇情起伏?

 

另外,男主角Elijah Wood就飾演鋼琴家Tom,劇中角色是絕世鋼琴天才,他要如何演才演得像呢?答案:請看電影。

 

使用音樂:《關鍵琴聲(Grand Piano)》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音樂電影:《搖擺情事爵士大師柯爾波特傳(De-Love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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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描述一生創作超過1500首作品的作曲家,最好的方式就是重新聽見他創作過的代表作品。有些熟悉的,可以從中了解其出處;不熟悉的,則可從其創作歷程中體會詞曲創作者的微妙心路。

 

Kevin Kline飾演的Cole Porter有兩大挑戰:琴藝與性向。家有嬌妻,何以愛男人?

 

Ashley Judd飾演的Linda Porter亦有兩大問號:名利與愛情。她有識人之明,卻也無法解答閨中空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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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rwin Winkler 執導的電影透過回顧音樂家生平的豪華歌舞劇,讓作曲家來替自已的一生功過加油添醋作眉批,也算是有趣的論述手法。

 

使用音樂:《搖擺情事》原聲帶

 

05月03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絕美之城(La grande bellezza)》

 

《絕美之城》自從去年在高雄電影節映演後,先後在歐洲電影獎上包辦最佳影片和男主角獎等多項大獎,今年亦在奧斯卡獎上摘下最佳外語片,如今,北台灣影迷終於能看到這部電影了。

 

一座充滿歷史記憶與建築的古城,到了摩登時代能夠擦撞出什麼樣子的火花?我相信:人不同,答案就不同,這就是為什麼義大利導演Paolo Sorrentino註解的羅馬城,會和我去過的,感受的與理解的羅馬會有那麼多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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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Toni Servillo 飾演一位剛慶祝過自己65歲生日的記者與作家Jep Gambardella,他年過半百才明白:不想做的事就別勉強了吧,因此他以最從容的腳步行走在羅馬的街道、古跡與派對上,沈思有關宗教、藝術、愛情和人性的議題,他的深情凝視與回眸,讓古老的羅馬在心靈的天平上取得了完全不同質量的砝碼。.

 

導演Paolo Sorrentino的音樂感性非常敏銳,電影中的選曲用來搭配畫面,確實比單獨聆賞更有活力,他曾經說過他是一位大量聽音樂的人,常常在音樂中找到編劇的靈感,但是最實際的問題卻在於有的音樂版權好貴,他負擔不起,但以《絕美之城》能夠負擔得起的版權結果來看,他的品味與實際,混搭得極有質感。

 

至於《絕美之城》的美術、燈光與攝影,同樣都示範著「美的追求」一直是橫亙你我心中的嚮往,一旦得見,就捨不得離開。

 

至於電影中談到的記憶之美,初戀之美,以及我們看見的建築之美與自然之美,都宣告著《絕美之城》是充滿聲色之娛,又能啟人深思的優秀作品。。

 

使用音樂:《絕美之城》原聲帶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電影話題:費里尼與坎城影展

 

《絕美之城》的男主角Toni Servillo總讓我想起了義大利知名男星Marcello Mastroianni,有時玩世不恭,有時卻是冷眼直觀,在《生活的甜蜜(La Dolce Vita)》如此,在《八又二分之一()》何嘗不是如此?

 

今年的坎城影展海報選用了Mastroianni在《》中的造型做視覺焦點,到處懸掛與張貼的海報都看得見這位已經離世18年的一代巨星丰彩。今天就讓我們用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導演的長期音樂夥伴Nino Rota的音樂,來憶述費里尼與坎城的淵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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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早,1982年第35屆坎城影就選用了費里尼手繪的輪船圖像做海報。

 

另外,19931031日費里尼辭世,五個月後,他的妻子Giulietta Masina也離開人間,1994年的坎城海報就選用了費里尼夫婦在1954年合作《大路(La Strada)》時所畫下的Masina背影海報做主視覺,那是對大師夫婦的禮敬!

 

至於,《》曾於1963年在坎城亮相,五十年後,因為坎城加持,又在2014復活,當然又是一則影史傳奇。(其他,請參見http://4bluestones.biz/mtblog/2014/04/post-2821.html#more

 

今天的節目,除了費里尼傳奇,我們也得以重溫Nino Rota的音樂丰采。

 

使用音樂:《》《生活的甜蜜》《大路》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蜘蛛人驚奇再起2: 電光之戰(The Amazing Spider Man:With Great Power)》

 

aspider016.jpg蜘蛛人的故事還需要特別介紹嗎?從漫畫到電影,故事大同小異,主要還是在看特效做得如何?蜘蛛人的人性矛盾有無新意。

 

《電光之戰》是《蜘蛛人:驚奇再起》的續集,男主角換成了Andrew Garfield來,性格變得比較陽光,但也更加癡情,算是進化了。

 

本集的焦點則在Jamie Foxx飾演的電光人,他是值得同情的反派,因為他是命運播弄下的犧牲者,他是心理期待肯定與溫暖的邊緣人,他可以成為蜘蛛人的戰友,卻因為粗心及疏忽,戰友變成了敵人,他的心理轉折,才是全片最迷人的好戲。

 

本集的節目中我要特別推介作曲家Hans Zimmer打造的音樂主題,那是兼具了音效、動感節奏和主題樂章的混合體,仔細聆聽還真有天外懸絲的蜘蛛運動聲響,亦有鋤釬俠客的行動主軸,在眾多的漫畫電影中佔有獨特的音樂位階。

 

使用音樂:《蜘蛛人驚奇再起2: 電光之戰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電影話題:阿莫多瓦回顧展─女人無罪

介紹作品《破碎的擁抱(Broken Embrac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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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喜歡這部電影的主題:每個人都想要她,最後沒人得到她。事與願違,人生的殘缺不滿足,何只長長一歎?

 

阿莫多瓦的電影雖然都有明豔的色彩,還有血性沸騰的激烈愛情,但是骨子裡卻有著濃烈的哀愁,喜劇如此,悲劇尤勝。

 

2010年的電影持續能在大銀幕上映演,一切全都是因著阿莫多瓦的關係,電影中介紹的工作者矛盾:導演與製片的衝突,導演與明星的私情,製片人的監控手法,當然還有以假亂真的電影手法,讓呼應著阿莫多瓦偏愛的電影人生狂想曲。

 

使用音樂:《破碎的擁抱》原聲帶

 

 

絕美之城:挑戰與超越

義大利導演Paolo Sorrentino執導的《絕美之城(La grande bellezzaThe Great Beauty)》是部奇片,不但挑戰(也拓展)了劇情片的邊界,也實驗了音樂的香氣如何能提升一部風格化的電影更上層樓,至於攝影機的活潑與用色的大膽品味,既替羅馬廢墟古意,換上時代新衣,羅馬風情畫的取景,深幽庭園的無限春光,更讓流連其中的「旅客/觀眾」,驗證了王羲之「蘭亭集序」中所描述的「遊目騁懷,極視聽之娛」的人生經驗!

 

《絕美之城》的核心人物是Toni Servillo飾演的「記者/作家」Jep Gambardella,他兼具了鷹眼、利嘴與散淡三個特色。鷹眼來自他的文化專業,鬻文為生的他,專責就在洞穿虛浮假象,寫出犀利報導;正因為文化品味不凡,月旦人物或品評時事,也就能夠直指核心,言必有中,採訪時如此,聚會時亦然;至於他的散淡特質,則使他得能以悠閒姿態,笑看人世,形塑「旁觀」而不「介入」的神韻。

 

這個角色其實是義大利男人的混合體,一方面他像是《生活的甜蜜La Dolce Vita)》中的馬斯楚安尼(Marcello Mastroianni),在物質文明中隨波逐流,載浮載沈,不滅頂;另一方面則像是義大利前總理貝魯斯孔尼(Silvio Berlusconi)的縮影,聲色犬馬,無役不與,差別在於Jep偶有沾黏卻也總能貼近「隨心所欲不逾矩」的情境,得能完成他近距離的文化觀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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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oni年初曾有《秘書長萬萬歲(Viva la libertà)》在台灣上映,戲路截然不同(那是雙胞胎兄弟的陰陽兩氣),但都有穿透力極強的喜感與磁力,《絕美之城》有他點化,人與戲全都活了。

 

重點在於,導演Paolo Sorrentino試圖透過Jep的腳步與眼睛來完成他的文明書寫。他的第一個策略是讓Jep完成「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的人生素描,從修道院裡初萌的青春臉孔、古蹟前的文化表演,放浪形骸的縱情男女,洩憤作畫的天才神童、言不及義的閒談清議、鎖住寶藏的錀匙管家、清修一世的悟道修女……都是「列敘時人,錄其所述」的工程,雖然他的採樣都只是點狀書寫,看似毫不相干,累積串連後,卻也能成就了「平面」風采,這不正是將印象主義的「pointilism/點畫法」畫風轉成文學創作的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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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aolo Sorrentino第二個策略則是風的吹拂,Jep雖然是個夜貓子,但是他的羅馬行腳,卻不受時間與場域之限,優緩的步履,讓自然成章的風景或人文,多了駐留時空與咀嚼餘韻,身旁的攝影機則像是隨行的風,時而飄移,時而旋繞,時而仰飛,時而俯臨。人在動,機器在動,風景亦在動,動的三重奏,讓整體畫面得著了「立體」凹凸,尤其是電影終場前,沿河前行的攝影機儼然有生命有氣息亦有主見的有機體,它的獨立行走,讓風景有了呼吸,也就有了活力。

 

蘭亭集序中提及了「茂林脩竹」,還有「清流激湍」,「流觴曲水」的盛會讓在座文人「雖無絲竹管弦之盛,一觴一詠,亦足以暢敘幽情」,那是心有所感,一切皆美的情境,不過,Paolo Sorrentino卻不忘另加「絲竹管弦」之美,他的配樂多屬帶有人聲吟唱的樂聲,開場的「I Lie」就掀動了宗教清修、歷史記憶與尋幽探微的門簾,隨後根據Robert Burns詩作「My Heart’s In The Highlands」的歌曲,或者迴盪著寺廟鐘響與聖殿合聲的「Time」與「The Lamb」,以及黃鶯引領,眾鳥風隨的「Dies Irae」,看似在向青山、綠野、密林和激流話別,卻更是透過告別的凝視完成再次的擁抱,用歌聲來禮讚自然,用迴聲來表達不捨。蘭亭集序用筆墨註記了盛會之美,《絕美之城》則以影音來抒懷,「雖世殊事異,所以興懷,其致一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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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聲採用人聲,讓音樂多了人間溫度,人,當然是Paolo Sorrentino最用力的刀法。遊戲人間的Jep Gambardella真正動心垂淚的兩個時刻,一是想起了他的初戀情人,一是好友猝逝的抬棺式。前者,是他得見青春極盛的美麗剎那,片刻即永恆,那次激情讓他寫成了此生唯一的一篇小說,終身未能再有超越;後者則是青春倥傯,轉瞬無蹤的「無計留春住」,這些都是Jep曾經追尋,只能勉強企及,卻難以再上層樓的生命極限。這也鋪承了最後那位百齡修女要現身為「信念」說法的必要性。

 

老修女用生命完成了意志書寫,那絕非文人靠著冷嘲熱諷的咬文嚼字,就能安身立命的信念工程,也許,老修女當初也像在花園裡娛戲,或者是隔著鐵窗,依舊眷紅塵的小修女一般,不知修行之路有多漫長,有多清苦,或許中年後,亦曾像宴會廳中得與名流交際,為俗事奔忙,但是只知菜根的她,九轉功成之際,還不忘匍匐梯階,拚盡全力向上爬行的決志。一輩子都在富貴名利場上追尋「絕美」的Jep,面對這位老修女,或許就明白了導演試圖要捕追的人生絕美。

廣播寫作:我的電影夢

這幾年來,陸續接受了一些採訪,拉拉雜雜寫下了一些訪問者想要了解的一些寫作與工作瑣事,以下的兩個連結,歡迎有興趣的朋友點閱參考。

 

01.放映周報的專訪 http://www.funscreen.com.tw/headline.asp?H_No=340

 

02.國藝會的專訪http://www.ncafroc.org.tw/mag/news1_show.asp?id=136&tp=nextp

 

我要謝謝訪問者的用心與用力,讓我的累積,還有些值得回味的吉光片羽,但也在這裡補充兩點自己的心情。

 

首先,沒有台北愛樂電台的牽掛,我的電影研究重心,不會兼及音樂。

 

主要關卡在素材。

 

TONY'S02.jpg主持愛樂電台「電影最前線」之前,對電影音樂只是興趣,偶有涉獵,採訪或累積,都未深究,更別說多方蒐尋相關議題了。1996年接下節目後,從每周一小時的節目,到今天兩小時的長度,17年過去,邁向第18年了,我依舊是錄節目錄得很慢的人,一小時的節目得花兩小時才能錄完,總想重聽,總想講得更周延些,卻也經常時不我予,只好匆匆結束。

 

17年半下來,每個星期天都是我最忙碌的時候,首先得趕進度,最前線要介紹新電影,就得補看最新院線片,不然就是從新聞事件上找值得一談的素材。

 

看完新電影,惱人工程才要開始,首先得先確定要講些什麼,其次,要找音樂。

 

有的電影有原聲帶,好解決;不然,YOUTUBE上亦有資訊可以運用;沒有原聲帶的,就得找其他替代音源,同一位作曲家或是電影中出現的音樂,都是必要參數,前提是我要知道作曲家或作品之名,那可是一大折騰,這也使得家裡的原聲帶和其他唱片數量快速增加。

 

進到錄音室裡我盡量閉著眼睛說出電影帶給我的震動感覺,因為只有閉著眼,才能精準勾喚起看電影時有過的會心一笑,由衷說出電影的美與好。

 

至於會張開眼睛的時候,往往是忘了劇中角色的名字、導演或演員的全名,有時還包括唸得不太順的中文片名。

 

節目每周都要播出,一旦出國,就得預錄,還好,這些年月下來,都還不曾開天窗。最怕兩件事:第一,感冒了,會咳會喘,花的時間就比平常多一倍以上了。第二,有流星殞落,節目是預錄的,我又有新聞人的個性,總想迎接最新最適合的議題,所以遇上流星就是我天人交戰的時刻,想辦法要搶電台最早時刻的空檔(通常是早上七點啦),補錄該呈現的節目內容。

 

其次,沒有部落格的書寫,我與電影的連結難免就漸行漸遠了。

 

19842004,我的工作重點都與電影密切相關。從20042014,我的工作有了旁務,電影成了附屬品,但是我知道,我熟電影,除非我放棄,別人奪不走,於是從部落格開始,我全力以赴,一開始有些吃力,如今則是上了癮,一旦不寫,總覺若有所失,但要工作與愛好兩頭兼顧,坦白說,沒有熱情,難以成事。

 

我的部落格書寫其實只有三大重心:

 

01.  一部電影切開來看,不必拘泥於一篇打死,關鍵在我有多少感觸,有則多寫,無則少寫,不要言之無物,是我最起碼的要求。

 

02.  值得提的人與事。這些多數與新聞有關,是過去卅年採訪人生的訓練所致,但是如果以前不曾關心,停駐,也許我也補不及這些文字,問題是工作有時真的太忙,力不從心的時刻越來越多,部落格的空缺也越來越多。能寫,我還是全力去寫。

 

03.  真正驅策我去寫作的動力在於電影的話語權,不要被簡體字給統包了。讓台灣人的觀點持續出現,讓台灣人的解讀能夠取得一定的高度。這是我交代自己的使命,盡其在我,成事在天了。

 

當然,這個寫了十年的部落格,也成了自己的資料庫,有時回去走走,還真無法想像那四千個日子是怎麼走過來的。有資料能夠查考,其實得利最多的是我,因為可以省些查證力氣,因為每一回看不順眼舊文章,還可以再改寫一次,勉強也算是與時俱進,讓自己可以不要那麼殘缺不全。

 

我衷心感謝上蒼待我如此優厚,工作可以和興趣緊密相連;更希望自己的努力,能讓工作和興趣都更有光采。

驚奇蜘蛛人:浮名電光

正邪對戰的電影,反派邪角要夠壞,才能吸睛,《蜘蛛人驚奇再起2: 電光之戰(The Amazing Spider-ManWith Great Power)》 做到了一半。

 

《蜘蛛人驚奇再起2》的反派有兩人,分別是Jamie Foxx飾演的電光人(Electro / Max Dillon)和Dane DeHaan飾演的Harry Osborn,不過「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兩人各有苦楚,時勢使然,走上反派之路,算不上十惡不赦。

 

Harry Osborn的可憐在於有家庭遺傳疾病,潰爛已上臉,恐不久於人世,如果注射蜘蛛毒液,可以自體療癒,他會不要鋌而走險嗎?他只是向蜘蛛人要一滴血,卻遭拒絕,希望滅絕,自此反目成仇。他的壞,其實是:理不直,但氣很壯。aspider021.jpg

 

電光人更無奈了,Max Dillon原本只是懷才不遇的寂寞漢子,生日當天修理故障電路,墜入電鰻池中,再生之後就成了電光人。蜘蛛人救過Max,還隨口封他是線民,可以護持紐約治安的志工,可是蜘蛛人沒認出變成電光人的他,忘了他的名,忘了承諾,他就捉狂了。他的壞,其實是:情很虛,但火很大。

 

電光人的造型比較有趣,全臉藍膚,還真有知名前衛實驗樂團「Blue Man」造型趣味,莫名其妙就一身是電,也不懂得如何駕馭控制,再披上蓋頭外套,類似莫測高深的神秘僧侶,闖進紐約時代廣場大顯神威時,透過電視實況轉播,他的身影頓時佔據了廣場上的大小螢幕。

 

「兒湏成名酒湏醉」,武俠小說家古龍曾用這句話形容江湖俠客追逐虛名的無奈。江俠男女想要出名,想要被人看見,才會競走極端,忘卻初衷。職場上的Max Dillon是忙到累死,成果都會被主管收割走的可憐人,瞬間成了名人,膨風滋味何等迷人,他怎麼捨得放棄?

 

一旦名利纏心,你還會是原來的你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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紐約有了危機,蜘蛛人就來了,時代廣場因為他的出現,大型螢幕有了替代主角,電光人不再獨領風騷,美夢快速消風,渴望成名的電光人又如何消受得起圍觀民眾的冷嘲熱諷?加上,蜘蛛人忘卻以前的承諾,顯然救世主偶而亦會有成名大頭症,傷心的電光人,自然就更無顧念舊情的羈絆了。

 

但是我對電光人還有些同情,畢竟他是命運撥弄的受害者,《蜘蛛人驚奇再起2》若能給他一個救贖機會,電影格局或能不凡。只可惜,接下來的他還要演出《沈默的羔羊》殺人魔的變奏曲,即使身陷囹圄,仍然等待著出柙傷人的機會,心中只有恨的電光人,也就失去了同情磁力了。

 

Jamie Foxx好歹也是奧斯卡影帝,肯擔綱演反派,頗有噱頭,只可惜滿腹委屈的他,被命運逼得走險,卻又壞得不夠徹底,陰邪指數,遠不如「食人魔」漢尼拔博士;做惡行徑,又遠不如《黑暗騎士(The Dark Knight)》中的小丑(誰忘得Heath Ledger的血盆大口與雪白粉臉,還有壞到骨子裡的獰笑?),雖然其貌驚人,其心可憫,終究兩頭不搭,未能成為經典反派,殊為可惜。aspider023.jpg

 

至於Andrew Garfield 飾演的蜘蛛人Peter Parker,陽光造型滿有說服力,只可惜太過陽光積極了些,他對女友GwenEmma Stone飾演)愛之又恐害之的矛盾深情承繼了蜘蛛人的一貫傳統, 但是他太愛在街頭與人溝通,講過了太多自己可能都來不及記憶與複誦的話,電光人的失望傷心,因而成為發人深省的名人言行啟示錄,倒也是《蜘蛛人驚奇再起2》送給影迷的小禮物了。

 

坎城:夜深忽夢少年事

67屆坎城影展海報的主視覺是馬斯楚安尼(Marcello Mastroianni)在經典電影《八又二分之一(8 1/2)》中玩世不恭的造型,這部電影正是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顛峰時期的代表作品,1963年在坎城亮相,天馬行空的想像力,夢境與意識在現實人生中自由來去的無羈活力,撼動國際。

 

坎城當年其實與《8 1/2》緣份甚淺,費里尼只肯做特別映演,沒有參加比賽,隨後反而是在莫斯科影展上摘下首獎,又在奧斯卡獎上得到最佳服裝設計和外語片獎。

 

1963年坎城最佳影片是另一位義大利導演維斯康堤Luchino Visconti的《浩氣蓋山河(Il Gattopardo)》,香港導演李翰祥執導的《武則天》則是另外一部競賽片,可惜知者甚少,討論亦少,隨著李翰祥與邵逸夫的先後辭世,這段影史往事恐怕就此塵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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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知坎城當局選擇了作今年視覺焦點,是否要來彌補半世紀前的「有眼無珠」?反而是設計師Hervé ChigioniGilles Frappier在記者會上的解說相當有趣:「他(馬斯楚安尼)透過黑框眼鏡看著我們的神采,似乎在預告著一個全球電影的幸福盛世。」馬斯楚安尼與法國美女凱莎琳.丹尼芙(Catherine Deneuve所生的女兒Chiara Mastroianni的形容亦極貼切:「(這張海報)既美麗又摩登,有些甜蜜的反諷,又有點疏離感,千真萬確的馬斯楚安尼!」

 

馬斯楚安尼1996年過世後,已經鮮有人提及了,坎城影展擅長懷舊,懂得請出昔日巨星,在經典作品的召喚下,網羅天下群英,去年海報以保羅.紐曼(Paul Newman)夫婦做焦點,美麗女神瑪麗蓮.夢露(Marilyn Monroe)和瑪琳.黛德麗(Marlene Dietrich)也都曾經以天后之姿,重新在海報亮相,召喚影迷,睥睨天下。

 

不過,坎城當局對費里尼本人倒是情有獨鐘的。

 

証據之一,1982年第35屆影展就選用了費里尼的彩繪手稿做為海報,那是大船進港的圖像,大輪船意象在費里尼的作品中不時不可見,從《阿瑪訶德(Amarcord)》到號《揚帆(E la nave va)》皆有,坎城又是濱海小鎮,燈火輝煌的大船帶來一船菁英映照城市與影展,確有氣魄。cannes-1982-poster.jpeg 

証據之二,19931031大師辭世,五個月後,他的妻子Giulietta Masina 也離開人間,1994年的坎城海報就「即時」選用了費里尼在1954年替Giulietta Masina 在《大路(La Strada)》中所畫下的身影手稿做視覺,一位看海的女人,一位相信愛情,終被愛情戲耍的女人,個頭是那麼嬌小,信念卻是那麼堅強,在碧海藍天中堅持走自己的路,看著海報你就會想起作曲家Nino Rota根據女主角Gelsomina 的拼音唸法打造出來的主題樂章,你更會想起Giulietta Masina 那張清純稚氣,卻又充滿希望的臉蛋,而這一切都源自於費里尼的創作心靈。

 

cannes-1994-poster.jpg這張海報是我最鍾愛的坎城海報。

 

我不會忘記1994年的522那天晚上。經過十天的競賽(影展從512展開),一時俊彥都已亮相,就等著第二天的頒獎典禮了(後來是《黑色追緝令(Pulp Fiction)》拿下金棕櫚獎,宣告著Quentin Tarantino時代的來到,張藝謀的《活著》和Nikita Mikhalkov的《烈日灼身(Utomlyonnye solntsem)》並列評審團大獎,葛優亦以《活著》獲得最佳男主角)。

 

那天晚上,坎城起風,一片兵荒馬亂,因為影展已近尾聲,電影交易或行銷都已告一段落,各個攤位都開始收拾打包了,我正巧經過一個攤位,看見牆上只剩下大幅的Giulietta Masina 身影海報,眼看大家都在拆卸裝置,也就順手取了下來,折疊入懷,成為我個人的坎城回憶了。

 

當時,我心頭浮想起的是法國導演楚浮在《日以作夜(Day for Night)》中那位最愛到戲院櫥窗外括搜劇照的男孩。當時,我並不知道自己就此會與坎城一別廿年。

 

1994年告別之後,直到2014年,我都不曾再造訪坎城了,因為工作異動,我不再是那位日以繼夜,忙著看電影,也忙著採訪發稿的電影記者了,雖然,電影依舊是生活重心,寫作亦然,但是蔚藍海岸的海浪聲與海風鹹味,卻也能在夢中回味了。

 

白宮第一管家:窩裡反

薛尼.鮑迪(Sidney Potier)究竟會不會演戲?這算是什麼問題?才剛過87歲生日的他,難免有「躺著也中槍」的無奈歎息。

 

白人這樣問,一定會解讀成不懷好意,有種族岐視,故意找喳;倘若換成黑人這麼質疑,為什麼重量和影響力就截然不同了呢?

 

果然,膚色有別,觀點就分岐,人生是非還真難說。

 

薛尼.鮑迪究竟會不會演戲?1964年他以《流浪漢(Lilies of the Field)》摘下奧斯卡影帝時,讚歎多過質疑,畢竟那是黑人摘下影帝的第一次,種族正義的大旗讓演技良窳的討論空間幾近於零,真要放言批評,可能還得承受雪片飛來的壓力,擔起「酸葡萄」心理作祟,畢竟他在1960年代還陸續演出了《吾愛吾師(To Sir, with Love)》、《惡夜追緝令(In the Heat of the Night)》和《誰來晚餐(Guess Who’s Coming to Dinner)》等叫好叫座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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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9年,美國電影中心(the American Film Institute)將他排進影史上廿五位優秀男演員的第廿二名,僅次於冷面笑匠Buster Keaton,還把白人影星Robert MitchumEdward G. RobinsonWilliam Holden都擠到後面去了;美國影藝學院在2002年另外又頒給他奧斯卡終身成就獎。

 

這麼會得獎的黑人影星,要說他不會演戲?其誰能信?《白宮第一管家(The Butler)》選擇薛尼.鮑迪做為「開刀」對象,確有風險,但更有膽識。

 

這場戲是男主角Cecil家的長子LouisDavid Oyelowo飾演)到美國南方去唸大學,積極從事各項民權抗爭,浪遊多年後,才偕同女友Carol(由Yaya Alafia飾演)返家拜見父母,久別重逢,理應有說不完的話,但是父子卻在餐桌上翻臉,導火線就是薛尼.鮑迪。

 

火,是由飾演母親Gloria (Oprah Winfrey飾演)點燃的。她在用餐時提及在《惡夜追緝令》中的精彩表演,Cecil也熱情回應,不料Louis卻有不同觀點,他認為薛尼.鮑迪根本不會演戲,他只是白人的樣版,演出白人想像中的黑人模樣,並沒有站在黑人立場,傳達黑人心聲,「你在說什麼?他才剛得了奧斯卡獎,你怎麼說他不會演戲?」Cecil一聽到Louis的說法,頓時火冒三丈,立刻就要把兒子趕出家門。

 

為了一位黑人影星,父子竟然言語駁火,有這麼嚴重嗎?關鍵有三,第一,父子多年來,一直不對盤,累積心結一直在尋找爆發點;第二,兒子直指要害,薛尼.鮑迪就是為白人服務,接受白人制約,因此得享令名,做父親的,一輩子都在服伺白人,兒子的「影評」,似乎另有所指,老爸聽來就是刺耳。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點,黑人有沒有自主意識?還是長期接受白人模式,早已悄悄內化為行事準則,反而容不下其他反省聲音?The-Butler08.JPG

 

父子矛盾的代溝,毋寧就是《白宮第一管家》的核心。Cecil目睹父親慘死白人槍下,順白者生,成為他在血泊中學會的生存要件,但是Louis卻相信唯有抗爭,才有民權,歷史如此,當代人生亦然。Cecil先求活著,Louis卻要尊嚴地站起來,時代不同,標準就異,時勢逼人卻是千真萬確之事,Louis的觀點其實有其黑人本位立場,針砭白人的施惠手段,堪稱擲地有聲,卻是Cecil想都沒有想過的事,乍聽異見,顛覆的何只是他的信念,簡直連價值觀都要連根拔起,不由分說,先駁斥Louis,卻也成為他溺水前的自救的手段了。

 

至於做母親的Gloria即時擋在父子之間,卻不忘耍了兒子一巴掌,斥責他說:「你今天所有的一切,用的,拿的,都是父親替白人做管家掙來的。」話是沒錯,那也是家族一路走來,才能有今日的事實,但是,那和兒子爭取的真理又有什麼關係?世代矛盾,反映的不只是生命權重的落差,更是面對生命的勇氣 膽識了。butler028.jpg

 

父子之爭,固然讓人看了心驚,卻也替日後的父子和解,鋪下了道路。Louis的看法悄悄在Cecil心頭留下了種子,日後在曼德拉事件上深根發芽,Cecil終於來到街頭,支持Louis的抗爭,確實是全片最感人的場面,兒子走直線,父親繞了一條遠路,殊途終能同歸,回首昔日之爭,怎不百感交集?

 

敢於挑戰世俗成見,堪稱是《白宮第一管家》最勁力的手勢,Louis敢否定薛尼.鮑迪,但是並非Louis的生命選擇都站在政治正確的一方,同樣是那一場餐桌戲,Louis的女友Carol空著時髦衣著,頂著爆炸頭亮相,卻不屑世俗禮儀的態度,固然是叛逆一代的精神展現,卻也給人「只知有已,不知有人」的自我膨脹印象,這也說明了何以後來他也們同樣加入了激進暴力的社團,Louis驚覺看似愛心的社會服務,底層另外藏有政治企圖,因而毅然退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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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一回的生命選擇都是良知在敲門,差別在於熱情時而讓人目盲,噪音時而讓人失聰,文明進化史,其實就是理性與感性跌撞牽扯所致的結果,《白宮第一管家》站在歷史長河的高處,細數沿河風景,才能各有臧否,不會流於片面之言。

 

我最親愛的:風鈴海祭

高倉健情字六書之2

把演員生命中曾經刻骨銘心的往事記憶全都溶進劇本之中,不管他演的是自己,或者戲中人,所有的場景似曾相識,由內而外的生命感動,就來得格外自然。

做為高倉健知己、比他年輕三歲的降旗康男導演在《鐵道員》同意採用「田納西華爾滋」(Tennessee Waltz)連結親情記憶,觀眾看不見高倉健前妻江利智惠美的身影,然而點滴在心頭,只要高倉健懂,他的詮釋就格外動人。

至於高倉健最後作品《我最親愛的》,他愛上了會唱歌的田中裕子,即使唱的是宮澤賢治作詞填曲的「巡星之歌」(星めぐりの歌),不也同樣有著江利智惠美的身影?當年一曲動心的悸動?

《我最親愛的》中的高倉健是富山監獄的技工領工倉島英二,愛上了不時到獄中為受刑人演唱的洋子(田中裕子 飾),明白了她是假慈善之名,入監可以再看一眼曾經愛過的人,為他送暖唱首歌,可惜對方福份太淺,沒多時就病逝牢中。

整理遺物時,英二才發現洋子總愛寄風景風信片給這位囚犯,總是一張水彩繪製的圖卡,夾帶一句俳詩。

是的,送出一張圗、一句詩的這個女人有詩心,亦有詩情,甚至聽得出風鈴聲亦有季節之別,過了秋天還是記得要收拾風鈴,別讓殘聲擾人。英二在洋子心碎之際接納了她,也告別了自己的單身歲月,然而洋子心思細膩,談吐與行事間總帶有如詩如霧的神秘能量,一直上演著讓英二很難預料的戲碼。

電影故事從洋子過世後展開,身前,她託朋友要寄出兩封信給英二,一如她的習慣,各都是一張圖卡,再加一句話。第一封是故鄉的燈塔繪片,交代他:「請把我的骨灰撒到故鄉的海裡」;第二封則寄往老家長崎薄香的郵局,想知道信上寫什麼,就得走上1200公里,拿到信,才知真相。

不明白的人,會認為那是折磨;明白的人,就知道那是洋子最後的祝福。只是島倉英二當時不懂,夫妻間還有什麼話不能說?何必繞這麼大個彎?留下那麼多的揣測,沒能有個標準答案,心中難免嘀咕。

《我最親愛的》是一部公路電影,也是一部圓夢電影。降旗康男選擇了木工、癡人、俳句和美景,訴說了他對日本山河的深情眷戀。

英二在監獄裡教授受刑人木工技藝,還會接下神轎單子,他曾經想把休旅車的後車廂改成全木製的器物,帶著洋子周遊日本,但是平日忙於工務,改裝工程始終沒能完成,直到洋子過世,直到他要去取回妻子給他的最後一封信,他才痛下決心,完成了改裝工程。

優雅細緻的木工,讓人望而驚歎,洋子沒能坐上這輛車子,但是開著車卻尋找洋子最後的叮嚀,不也是一種陪伴?降旗康男透過英二的癡,訴說了思念的重量。同時,他一路遇見的騙子老師北野武、不願面對外遇妻子的便當商人草彅剛、裝死以逃避債務的佐藤浩市、不肯出船海葬的船夫三浦貴大,思念亡夫的食堂老闆娘余貴美子和女兒綾瀨遙……每個人的感情世界都有暗傷,都有不足與外人道的坎坷,但也有著各自的癡迷堅持,逐一聆聽,逐一了解之後,英二對幸福、愛情和思念,因此得著了更寬廣的拼圖。

至於所到之處的河山,都美得如畫,走出了斗室與記憶的英二,承載了豐厚飽滿的生命靈光,所以即使最後的那封訣別信只有:「永別了!」這三個字,但是英二能把兩封信都放手,讓它們隨風飄去,而且終於坐上漁船,悄悄放下洋子的骨灰時,夕陽如火,最美麗的生命影像,他都因為自己走了出來,得能逐一撞見了。

北野武在旅途中,問了英二一個問題:「旅行和流浪有何不同?」他的第一個答案是有目的,才是旅行,沒有目的,就是流浪;第二個答案則是「有回去的地方」才是旅行。此外,他還送給英二一本俳句詩人種田山頭火的詩集「草木塔」,電影的結尾也使用了其中一段俳句:「漫漫人生路,行行復行行,今日吾亦往,重走此間路。」

讀到詩,你會反覆咀嚼;看見山河,你會更珍惜紅塵;看見英二面對每位角色的真誠互動,你看見了人生最美麗的情懷。高倉健的電影人生最後能在這麼詩情畫意的結構下留給觀眾一聲歎息,對他,是禮敬,對觀眾,那則是福氣了。

阿飛正傳:四月十六日

四月一日那天,整理舊照片,找到了1992年底在香港採訪《霸王別姬》首映會的檔案,看到了張國榮,看到他笑臉迎向我的神采,想起他在2004年的這一天辭世,心頭一陣黯然,想要貼圖和撰文的心就停了下來。

 

四月十五日有一場以王家衛作品為主演講,我特別提到了「四月十六日下午三點鐘」的典故,發現現場多數人聽不懂這個老梗典故,心頭不禁又一陣唏噓。

 

那是《阿飛正傳》的經典台詞,那是張國榮飾演的旭仔施展阿飛本色,為了追求販賣部小姐蘇麗珍(由張曼玉)時,死皮賴臉掰出來的一句台詞。

「今天幾號?」

「十六號。」

「十六號,四月十六號。1960年四月十六號下午三點之前的一分鐘,你和我在一起,因為你,我會記住這一分鐘。從現在開始,我們就是一分鐘的朋友,這是事實,你改變不了,因為已經過去了。」

 

浪漫要有迴旋,才有餘韻。這一分鐘後來還有兩項迴波:

 

其一,話白從旭仔的獨白,換成蘇麗珍旁白:「之後他真的每天都來,我們就從一分鍾的朋友變成兩分鐘的朋友,沒多久,我們每天至少見一個小時。」那是無賴達陣,泡妞成功的鐵證。daysofbeingwild2.jpg

其二,隔了一陣子後,再見到蘇麗珍,那一分鐘的記憶起了變化:「有一天,有個人指著手錶跟我說,他說會因為那一分鍾而永遠記住我,那時候我覺得很動聽……但現在我看著時鐘,我就告訴自己,我要從這一分鍾開始忘掉這個人。」旭仔或許很快就忘掉了蘇麗珍,但是王家衛沒有,蘇麗珍繼續出現在《花樣年華》和《2046》中,也依舊是張曼玉的專利,但是《2046》中除了張曼玉依舊露臉外,另外也多冒出了一個也叫蘇麗珍的女郎,這回則是鞏俐飾演的黑蜘蛛,她那謎樣的黑手套則是另外一個讓人銷魂蝕骨的道具了。

 

就像金庸小說中的人物會一路從《射鵰英雄傳》,歷經《神鵰俠侶》直到《倚天屠龍記》一般,創作是條長河,戲劇人物(蘇麗珍)的滲透穿越攸關創作者的佈局與眷戀,作品完成了,歷史也完成了。

 

1992年底到香港採訪《霸王別姬》時,我跟張國榮也有不到一分鐘的記憶。

 

那天班機晚了,趕到會場時,記者會已經開始了,簡單介紹導演與主要演員後,一堆人忙著找鞏俐與張國榮合照簽名,張國榮回頭看見我,就留下了這張眼神交留的這一張照片。那一天,我們沒有多談,因為那一年的夏天,我已先在北京電影製片廠裡直擊拍片實況,在化妝間裡聽著張國榮炫耀他進化的京片子。

 

con032.jpg那天晚上,看完《霸王別姬》,徹夜難眠,就在旅館房間的小桌上,寫下「華人的《亂世佳人》」評論文字,讚歎著張國榮的表演高度,但也無暇多聊,直到日後到坎城參賽,才得空細談他的「虞姬/蝶衣」心情。

 

那一天,有兩個人比較悶。一位是飾演「霸王」段小樓的張豐毅,另一位則是「漢奸」袁四爺的葛優。

 

con032.2.jpg那時的台港影迷對於中國明星都很陌生,記者忙著圍繞鞏俐和張國榮轉,無暇採訪他們,於是我才能得空聊上好久,做了專訪,後來葛優以《活著》獲得坎城影帝時,也因為這段《霸王》淵源,我才得能在蔚藍海岸旁促膝談心,如今匆匆廿年過去了,採訪時光固然難忘,青春卻已難回頭了。

 

思念張國榮,並非偶然,主要是最近寫了一篇討論王家衛電影的音樂與聲音運用的論文「弦弦掩抑聲聲思」,四月廿五日上午十點要在輔仁大學舉行的「音樂.戲劇.舞蹈」研討會上發表,因此重看了王家衛電影的系列作品,前塵往事就這樣翻滾上心頭。

 

以下就是這篇論文的前言篇的四段摘要:

 

以文學體例來定義或分類電影,王家衛的作品偏向詩,文字精巧卻又曖昧,意象濃稠而又多元,加上聲音元素的不時插入,讓影像與聲音相互援引牽動,成就獨樹一格的影像詩風情。

 

不論題材是文藝或武俠,王家衛作品主題總圍繞兒女情愛,加上他偏好優雅沉緩的影像節奏來暈染情緒,配合大量運用的樂音與人聲旁白,成就獨樹一格的綢繆韻味。他一方面與攝影指導和美術指導共同實驗影像的可能空間,另一方面則是在後製工程中安插能夠彰顯創意主題的現成音樂,並尋覓調性相通的作曲家創作能與電影內容相呼應的主題樂章,一如Geoff Andrew在「The Directors Vision」一書中所提及的,「當代導演少有人像他那樣展現如此強大的企圖與可能性,也沒有人像他如此沉浸於流失時刻的傷痛,又對於歷久彌新的記憶及單向愛欲有如此扣人心弦的敏感驚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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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像與聲音的交錯疊現又互動指涉,構成了王家衛電影最特別的手痕。王家衛對於音樂原本即有高度自覺,創作時,對音樂處理的開放性思考及運用,讓主體結構更加寬廣,讓聲音元素,得以在營釀戲劇氛圍與情境註解上,暈染出既繁複又浪漫的氣息,更使得其中的音樂元素每每在電影完成之後,得能獨立成局,佔據了讓人回味咀嚼,甚至討論傳唱的獨特高度。至於電影的相關衍生商品中,電影原聲帶的製作、註解與發行,都成為其創作母體不可切割的手足。

 

王家衛作品中的聲音元素包括了話白(獨白與對話)、歌曲(來自環境背景或刻意插用)、音樂(原創或選用知名樂曲)和環境聲效(現場收音或後製添加)等,聲音元素在劇情與影像的牽動下,發揮了有如「稜鏡」的折射功能。稜鏡功能是讓常見光在經過處理後,在拋光與平坦的表面上,折射出不同光譜,「反射」或「分裂」出不同的光波色澤,產生更豐富的解讀或共鳴。本文試就上述諸多面向,分析王家衛作品的聲音處理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