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初相遇:人生如夢

看過《回到初相遇(La vie d’une autre)》,才赫然發現《被偷走的那五年》竟然如此神似,如此雷同。

 

理由之一:女主角都是一覺醒來,發覺自己只記得美好的昨天,渾然忘卻了自己曾是惡魔的歲月。

 

理由之二:《回到初相遇》的電影改編自女作家Frédérique Deghelt2007年出版的小說《La Vie d’une autre》,小說主角一覺醒來12年的時光彈指已過,電影時光再加三碼,一夢15年。

 

理由之三:女主角都不是小女人,而是女強人,卻又都不捨舊情,渾然忘卻了要求分手的都是自己。

 

兩片的差別在於《被偷走的那五年》的女主角白百合,只有驚愕與尋覓,少了惆悵與失落的層次,《回到初相遇》則是請出了法國影后畢諾許(Juliette Binoche)擔綱,從誇張喜劇、嚴肅商戰到情場綢繆,層次寬廣,栩栩如生,不但讓人看到了巨星的表演功力,也看見了人生追尋時可能失落的慘烈代價。有了畢諾許的加持與詮釋,《回到初相遇》探討的主題更加富饒趣味了。

 

處理「只記美好,盡忘醜陋」的失憶議題,《被偷走的那五年》選擇了車禍與疾病,《回到初相遇》則是暫時性失憶。前者試圖合理生理病變,後者(不論是「選擇性失憶」或「階段性遺忘」)則不想陷入醫學解釋的困境,蜻蜓點水,其實是高明策略,醫學談得越多,漏隙越多。autre006.jpg 

至於親情議題,《回到初相遇》多了一位兒子角色,也埋下了求職與病父老母的感情矛盾,前者讓畢諾許在充滿問號與不解的情況下,設想出「問答遊戲」,讓一位記憶斷線的女人/母親/妻子/執行長得能在最快的時間補足失落的資訊,雖然略嫌機巧,卻相當有效地讓畢諾許與觀眾雙雙進入狀況;至於失能老父與求愛母親的道德與幸福困境,則又讓人看見了「久病無賢妻,久病無孝子」的人倫無常。

 

演員出身的導演Sylvie Testud先是找到了「別人的眼睛」來觀照畢諾許的改變,兒子會歡慶母親烤了早餐麵包;不再坐車上學,而是母子跑步;學校老師會訝然她的慈眉微笑,以及叫錯名字的尷尬;女僕愕然於她的溫文多禮繼而再以「斷代史的大事」來重溫法國人以為的大事:Michael Jackson死了,法國足球隊曾經贏得了世界盃足球賽;黑人歐巴馬當選了美國總統畢諾許的隨機應變,處處是喜感;畢諾許的格格不入,讓悠悠時光有了歷史痕跡(餐廳內不准抽菸的文化變遷,就是一絕);畢諾許不願被命運和記憶宰制的努力,也讓觀眾對失憶的女人有了優越的憐憫與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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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親情只是前菜,愛情才是主菜。《回到初相遇》以生日那天的歡暢做為「美好」記憶的終點,再以十五年後的生日為失憶的起點,畢諾許與Mathieu Kassovitz一見鍾情時的目光流轉何等動人,但是再相逢時卻已形同陌路,不只是她不敢置信,觀眾也難以接受,這個問號節奏,形成了《回到初相遇》最誘人的懸疑點,想要解謎,也就認同了她的追尋。

 

記憶停駐在往日美好的畢諾許,渾然不知自己日後成了惡魔,吵著要離婚的是她,工作上更儼然女暴君,追逐名利的結果是原本自己最珍惜的愛情全都變了質,但是《回到初相遇》同樣陷進了事業心強的「女強人」就「必定」犧牲愛情的老套窠臼,一切的罪咎都源自女強人的選擇,就算她想扳回一城,受創已深的丈夫還是認為她又在耍心機搞把戲了。autre005.jpg

 

沒有畢諾許,《回到初相遇》只是一部通俗愛情電影,有了畢諾許,觀眾從她的迷、冏、癡、巧中充份體會困境女人的脫困突圍之道,她對孩子的疼寵,對愛人的狂顛(看她在酒吧中跳舞的身影,你一定會讚歎她的肢體控制),對事業的專斷,對情敵的冷眼,舉手投足盡是戲,一位好演員能成就一部電影,《回到初相遇》就是例証。

03月29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遺失的映像(The Missing Picture

 

紀錄片最重要的元素之一就是影像。一旦影像風化剝落,或者殘缺不齊時,創作者要如何重回那個時代呢?

 

《遺失的映像》的導演潘希提(Rithy Panh)選擇了用泥偶來重現,這個美學選擇突破了製作困境,也讓全片有了不同視野的美學面貌。

 

《遺失的映像》的主軸在於重現1975年到1979年的柬埔寨歷史,1975年赤柬領導人波布(Pol Pot)奪權成功,厲行極左的共產主義,希望落實最原初的共產社會理念,他在三天內撤光首都金邊城內的二百萬居民,流放到集體農場和人民公社,進行全面勞改,至於不同理念的異議人士,不是槍決,就是過勞死,八百萬人口的柬埔寨在他主政的那四年中,銳減了三百萬人。missingps014.jpg

 

泥偶多數面無表情,或者只有一種表情,面對沈重歷史,只能任人拿捏或宰割的泥偶,其實就極有說服力。

 

《遺失的映像》是歷史紀錄片,回頭審視人們走過的路,政治人物的一意孤行,往往造成人民沈重負擔,剛好可以提供巨大的反省能量。

 

使用音樂:《遺失的映像(The Missing Picture原聲帶

《好男好女》原聲帶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電影話題:棒球電影啟示錄

 

很多人在討論《Kano》,議論日治時期的台灣情貌,是美化還是迴避歷史的傷痛,卻很少人討論棒球的層次。

 

棒球電影有三個層次:球賽;球員傳奇;棒球精神。42-010.JPG

 

Kano》拍出了禁得起檢驗的棒球實況,球員會攻能打更能投,攻守之間充滿寫實力道,這不是最起碼的要求嗎?

 

Kano》拍出了球員不要只想贏,要想不能輸的奮戰精神,傳奇投手吳明捷和打擊手的傳奇。

 

去年台灣上映過的電影《傳奇42號(42)》對於以上元素兼而有之,電影主角Jackie Robinson又是美國職棒大聯盟的第一位黑人球員,他如何拿下MVP,又如何晉身名人堂?都有迷人要素,但是超越時代,克服種族藩籬,超越白人的岐視與挑釁,才是《傳奇42號》最重要的核心。

 

使用音樂:《傳奇42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三分男孩(The Way Way Back

 

青春期的孩子有自己的想法與煩惱,大人掌握不住他們的心情與節奏,直接就說他們很難溝通。其實,只要專注聆聽,用他們的語言與價值觀來對話,孩子也會敞開心房,願意交心。二千五百年前,孔子不就說過:「少者懷之。」有了疼惜之心,彼此間的高牆就會倒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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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主角Duncan就是個十四歲男孩,看起來涉世未深,但是冷眼看人生,往往比大人更能精準人際關係的本質。不過,內向的他被繼父評為三分男孩時,小小的心靈如何承受?他的往外出走也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

 

要讓孩子找到信心,讓他先能發揮所長是方法之一,電影的選擇是電玩世界他很行;方法之二是在同伴中找到溫暖,電影的選擇是他認識了水上樂園的大哥哥,學他的遊戲人間態度,開始釋放自己,讓陽光進入心靈與人生。

 

本片的音樂相當迷人,在製播節目時,聽著聽著,就又回到電影的悠悠時光了。今天的節目會送出十張電影試映會的票券給五位朋友,請大家注意節目內容。

 

使用音樂:三分男孩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再見溪谷

 

人生最好別做錯事,做錯了事,用一輩子都可能償還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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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導演大森立嗣的電影《再見溪谷(さよなら渓谷)》,改編自小說家吉田修一的作品,吉田修一的前作《惡人》也同樣從犯罪人的心理做了匪夷所思的深度探究,因為人生真的不是簡單的黑白二分就能確立,人生更不是你眼睛看到的表象就能清楚交代過去的。

 

電影的引言是一起孩童命案,誰是兇手?是第一個問題,隨後被咬出來的嫌疑人,卻另有自己要承擔的罪與罰,電影的核心就從孩童家的鄰居夫婦身上展開,曾經有人是被害人,有人是加害人,但是他們卻能在同個屋簷下過日子,而且看起來感情甚篤,有一點小小的幸福滋味。真相沒有揭穿之前,誰能相信在他們的心靈底層,有這麼多的旋渦暗流呢?

 

節目中會播出由日本歌手椎名林檎填詞作曲的「幸先坂」,由女主角真木陽子親自演唱,中譯歌詞如下:

太陽 安静地 升至最高點

蒸罩着 潮濕的大地

蟬鳴唧唧 像是 要把遠方的雲朵 燃成碎末

夏天到來

天與地 相擁的一瞬啊

今天 似乎會有 什麼好事情發生

使用音樂:再見溪谷》與《惡人》原聲帶

齊瓦哥醫生:鐵蹄血淚

三月十八日清晨四時從行政院廣場回到家裡,輾轉難眠。耳旁縈繞著學生們在廣場上高喊:「退回服貿!」「警察退後!」「坐下!坐下!」的響亮口號,對我而言,那是台灣的春雷;對我而言,赤子之情,是人生最珍貴的資產!

 

先有暴政,才有暴民!暴政是人民的感受,暴民則是暴君的託詞。人生只要有暴,不論形式,受苦的都是人民。

 

在那個黝黑,又充滿肅殺之氣的夜裡,對峙已成,暴力已難避免,我的腦海裡不由自主會回想起《齊瓦哥醫生(Doctor Zhivago)》中的那場鎮暴屠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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窮人才要抗爭,帝俄崩毀前夕的民眾為了自由,平等與麵包走上街頭,行經齊瓦哥醫生的住家時,他們的歌聲吸引齊瓦哥注意,與家人齊聲讚美著人民和平等、自由與麵包的訴求!但在同時,《齊瓦哥醫生》的女主角Lara(由Julie Christie飾演)卻母親男友Komarovsky(由Rod Steiger飾演)的脅迫下,換穿禮服,在豪華餐廳享受醇酒美食,還要在美妙樂音下婆娑起舞。

 

導演David Lean巧妙運用對比手法呈現帝俄崩毀前夕的貧富差距,就在那場奢華晚宴上,窗外傳來遊行民眾合唱的「國際歌」:「起來,飢寒交迫的奴隸!起來,全世界受苦的人!滿腔的熱血已經沸騰,要為真理而鬥爭,把舊世界打個落花流水…」訴求這麼直白的歌聲,讓滿座賓客面面相覷,不知如何因應,Komarovsky打破寂靜說:「革命之後,也許他們的音準會更精準。」然後,舞照跳,酒照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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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vid Lean接下來的對照手法更耐人深省。宴會後,LaraKomarovsky搭馬車返家,一位戎裝軍官騎在馬上,在街角旁冷眼目送富商離去,車上的男女正在上演富貴逼人的強吻戲,Lara的學生情郎卻正在遊行隊伍中為窮人請命,但是軍官沒空理睬他們,他轉身要他的屬下拔出軍刀,下令衝向即將轉過街角的遊行民眾:「殺無赦!」

 

David Lean無意渲染血腥(事實上,見血的畫面只有雪地上的一攤血),他用鐵蹄聲、逃跑聲、殺代聲、求救聲…取而代之,他用齊瓦哥不敢置信的表情,來映顯軍人的殘忍手段,接下來則是他跑到街上,想要急救受傷民眾,但是軍官卻把軍刀對準他,要他回家,否則照樣砍人。另外一旁,清理殺戮戰場的人,則是把一具一具的屍體像垃圾一樣丟上運屍車。

 

帝俄殘暴,所以人民要革命,但是取而代之的共產黨,也好不到那裡去,《齊瓦哥醫生》是一部反共電影,《齊瓦哥醫生》也是一部愛情電影(所有的男人,只要遇上女主角Lara都會情不自禁陷入情網),齊瓦哥醫生與Lara在歐戰前線相遇相知的那一段情是全片最動人的一幕,有情卻無緣,終湏一別的宿命,讓大廳中的太陽花也一瓣瓣飄落的淒美場景,更有著「恨別花濺淚」的力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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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陽花、學生、請願與暴力鎮壓,一部1965年的經典電影,讓2014年的我在心頭長歎唏噓!

三分男孩:夏日青春夢

一個不尋常的構圖,往往就藏有許多等待解答的謎團,Nat FaxonJim Rash聯合編導的《三分男孩(The Way, Way Back )》只花了兩分鐘的時間,只用了一場開場戲,就提供了電影的核心關鍵謎底。

 

《三分男孩》描寫一位十四歲男孩Duncan(由Liam James 飾演)在一個夏天從宅男,從憤青,變成陽光男孩的成長歷程,電影沒有故弄玄虛,貼近真實人生的諸多細節,都讓觀眾足以回想起自己的慘綠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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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分男孩》的開場戲從一輛休旅車的車後座展開,車子可以坐三排人,但是Duncan選擇做最後一排的置物箱空間,別人都朝前看,唯獨他朝後看,光從座位與坐姿,你就已經可以看見Duncan的不合群特質。但是,他並非故意如此,開車的是Duncan母親的新男友Trent(由Steve Carell 飾演),母親Pam(由Toni Collette飾演)剛結束一段失敗的感情,期待能與Trent共組新家,然而Trent很強勢,很大男人,而且還有一位女兒Steph(由 Zoe Levin飾演),Duncan無法過問母親的感情,卻又不見容於「同輩」姐姐Steph(誰教他也算是介入人家家庭的入侵者呢?),Steph坐後座,Duncan坐置物箱,不啻是河水不犯井水的「和平」選項?

 

但是一輛車子,兩個家庭,四顆心各有所思或各有所圖的情境,光從座位圖就能讓人若有所悟,意謂著導演懂得用空間意像來說故事。

 

Trent對於Duncan有很多意見,第一,他很宅,很悶,老聽著耳機,打自己的電玩,不愛理大人,更不像一家人;第二,他是愛人與前夫所生的拖油瓶,若不徹底改造他,自己看了難過,相處更難過。然而,他的「改造」工程卻是從挫折與羞辱出發。「從一到十,你替自己打分數,覺得自己是幾分男孩?」就在愛人下車買東西的空檔,他把Duncan叫到前座後(方向一致,意味希望調到相同的頻道),直接問他這個並不容易回答的問題。

 

「六分吧!」Duncan呢喃回應著,但是Trent卻直接糾正他:「我看只有三分。」

 

我確定Trent沒讀過論語,不懂什麼叫做「少者懷之」,一位既將要做「繼父」的大人如此挑剔,又殘忍地對待他的「繼子」,這樣的家庭如何和樂?又該如何繼續?更讓Duncan不甘的是,母親百般容忍,順從Trent的強勢,這樣就真能成就一段美滿婚姻嗎?

 

這款親子「代溝」,其實是傳統親子電影的「前奏曲」,家庭不溫暖,孩子只好往外尋找溫暖,由Sam Rockwell飾演的Owen所代表的「主旋律」此時才告登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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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wen是渡假村附近水上樂園的管理員,他遊戲人間,愛當老大,更愛呼攏別人,他愛玩古典的「小精靈」電玩,卻不知其中的一些玄妙,反而是Duncan可以「指導」他如何操作獲勝,是的,在繼父眼中百無一用的Duncan,卻在Owen前面找到了信心與樂趣。

 

遇上Owen,這位「三分男孩」的分數就不再只有三分了,關鍵不在於Owen的年紀,在於他懂得聆聽與觀察,他沒把Duncan當孩子,讓每個生命體悠遊自在做自己想做與能做的事,自然就有活力伸展,雖然,Duncan難免也會是個Copycat,模彷著其他大人的做為,那是青春認同的書寫,卻也透露著青春成長必然的印痕(原創何等稀微,複製不論是有心或無意,都是自然法則,語waywayback015.jpg言如此,行為亦然),這些青春細節,構成了《三分男孩》讓人唇角上揚的力量。

 

孩子有可塑性,未來充滿希望,《三分男孩》對成人世界最犀利的批判卻是大家都已定型,縱然有心,卻再也施展不開手腳。水上樂園有一位開用品攤的「魯蛇」Lewis(由Jim Rash飾演),他一直嚷著要去追尋自己的生命志業,不要再龍困淺灘,大夥也幫他辦了送別派對,祝他一路順風,但是陽光升起後,小店繼續開張,Lewis依舊肩頭一聳,枯守小攤。兩相對比之下,Duncan的活化與轉變,不是更為有力?

 

同樣地,Duncan對母親的感情有著超強的敏感力,母親不敢面對的,不願面對的,若非Duncan,還真的沒有攤牌的可能,演技精湛的Toni Collette最擅長中年怨婦角色,《三分男孩》有她加持,所有的中年無奈,都有了入木三分的功力,也因此最後她選擇與Duncan一起坐進置物廂,敢於轉變,敢於面對,即使人生已到中年,還是看得到燦爛陽光!

再見溪谷:人生罪與罰

空間會說話,日本導演大森立嗣根據小說家吉田修一的作品改編而成的電影《再見溪谷(さよなら渓谷)》,就用空間透露了許多細節,也製造了許多氛圍。

 

首先是八月天。

 

電影從一起孩童命案展開。媒體圍聚偏鄉溪谷村,等待著受害人家屬多透露一點細節,燥熱的季節採訪這一則新聞,誰不汗流浹背?

 

不過,更燥煩的卻是命案真相。警方查出了孩童的母親是兇手,母親卻咬出了鄰居尾崎俊介(大西信滿飾)暗示教唆,甚至尾崎的妻子加奈子(真木陽子飾)也打電話報警,檢舉丈夫涉嫌。

 

但是,觀眾並不相信,因為電影的開場就是加奈子對尾崎說:「我們來做吧!」八月天,在那個電風扇也吹不走暑意的小房間內,他們激情作愛,容易「瞎子摸象」的觀眾,眼睛看到的,與邏輯推論的,有這麼大的明顯落差?誰不起疑?誰能接受這樣的情節內容?ravine011.jpg

 

畢竟,加奈子看見先生的腳踏車棄置在路邊,還是會打電話給公司,關心丈夫下落;尾崎看著加奈子倦累返家,不也同樣會替她按摩紓壓?這些生活細節,怎麼看都不像怨偶吧?而且,每一回的夫妻雲雨,不都是加奈子主動要求的嗎?

 

不相信,或者不敢置信,其實就是《再見溪谷》的主力論述。因為世人往往只看到表象,真相從來不是那麼單純,如非當事人,箇中滋味誰知曉?

 

《再見溪谷》其實是一部罪與罰的電影。罪的主體在尾崎,他在高中時犯了錯,與其他兩位男同學在酒後輪暴了少女水谷夏美,尾崎付出的代價是被學校和球隊開除,水谷則是一輩子都活在強暴的陰影下,丈夫不能原諒,她也數度自戕,最後只能自我放逐,浪跡天涯。罰的主體亦在尾崎,他目睹水谷的身心慘狀,自責甚深,願意放棄一切,用一輩子來償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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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於罪有多深?要有多大強度的罰,才能平復這個罪?問題在於就算尾崎自認有罪,承受了無盡的罰,水谷能從中得到任何的喜悅與滿足嗎?「加奈子」的這個名字,源自當年從性侵現場落跑的那位女同學,人與名可以脫鉤,水谷所受的委屈都要「加奈子」來償還,那又是多悲情的控訴?

 

尾崎自承有罪,願用一生償還,從療養院的探視開始,水谷先是排斥抗拒與逃跑,但是內心說不出的惆悵與不解,卻還包括那段變色的青春(畢竟,他們曾經耳廝鬢磨),以及今生從此有憾的恨惱,但是尾崎有意悔罪,卻也成了絕望人生(她已經自戕多次)中最後一根繫命與續命之繩。水谷選擇自我放逐,尾崎的不捨不棄,開啟了救贖的第一個可能,但幾回悍拒都未能驅趕成功時,每一回的拒迎拉鋸都有了溫度。尾崎越癡,水谷越僵,但存在兩人之間的依存關係,卻也像極了北野武《淨琉璃》第一段中,被命運紅線糾纏綑綁的緩步浪跡天涯的無緣戀人。

 

因為要贖罪,尾崎選擇逆來順受,一切水谷說了算,生死由她,榮辱由她,刀山油鍋都願承擔,且萬般不怨人,大西信滿飾演的尾崎,極有說服力地呈現了他已經思想透徹,坦然走上「十字架」的決志。

 

這時,導演大森立嗣這時選擇了第二個意像:溪谷。

 

真木陽子飾演的水谷,曾經兩度走上人生高橋,頭一回是還不能確定尾崎是否真心要贖罪,走上路橋,上半身都已俯瞰外露,她如果跳下去,尾崎的罪不能稍減,但是罰卻已倖免,但若尾崎不現身,她真的就此甘心嗎?《再見溪谷》此時提出的吊詭懸念,確實讓人不得不駐足沈思。ravine020.jpg

 

第二回,則是兩人歷經風雨汰試後,走到吊橋上,這一次,水谷讓腳上的拖鞋墜入溪底,那代表著她已經願意讓昔日的加奈子,就此飄然遠去;但是昔日的水谷呢?也許才正要開始,也許根本也沒得開始了。

 

導演最後安排了大森南朋飾演的渡邊記者在溪谷邊找到了尾崎,那兒有林蔭,四周亦有溪水激盪的迴聲,尾崎此時說了一句意味深長的話:「最近才發現這裡這麼清幽。」是的,歷劫歸來,他似乎找到了陌生多年的心靈安靜,他也矢志要再找到水谷,「因為,我們差一點找到了幸福。」

 

這時的溪谷水聲,就有南宋詩人楊萬里所寫的萬「桂源鋪」一詩:「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水聲不斷,是往昔罪業持續還在清洗,但要再續情緣,則是罪與罰昇華後的人生選擇了。ravine014.jpg

 

八月天的男男女女,最後找到了清幽之地;溪水鳴濺的溪谷中,男男女女確定了自己的生命追尋,《再見溪谷》的空間交響樂,就是如此繁複多情。

 

遺失的映像:偶戲痛史

傷心的歷史,讓人不想回顧,但若世人遺忘了傷痛的歷史,悲劇就容易重演。柬埔寨導演潘希提(Rithy Panh)拍攝《遺失的映像(L’image manquanteThe Missing Picture)》的始意,應有如此幽微心思。

 

重現往事,有三種表現選項。第一,真人搬演,現地重建,但是這種史詩電影的工程,勞師動眾,所費不貲;第二,利用新聞片、記錄片或圖像,搭配相關當事人訪問,再適度演出部份場景,構成半紀錄,半戲劇的作品;第三,以動畫或其他的「擬人」媒介方式來呈現。

 

潘希提選擇了第三條路,他選中的素材就是泥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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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三兩三,怎敢上梁山?潘希提的選擇看似有些輕率又冒險,但是最後的成品卻証明了他其實是藝高人膽大,更重要的是他的美術功力讓柬埔寨的人文風景,歷歷如現;噬人的夢魘記憶,更讓他的史實重建,創造了更逼真的震撼。

 

《遺失的映像》的主軸在於重現1975年到1979年的柬埔寨歷史,1975年赤柬領導人波布(Pol Pot)奪權成功,厲行極左的共產主義,希望落實最原初的共產社會理念,他在三天內撤光首都金邊城內的二百萬居民,流放到集體農場和人民公社,進行全面勞改,至於不同理念的異議人士,不是槍決,就是過勞死,八百萬人口的柬埔寨在他主政的那四年中,銳減了三百萬人。missingps012.jpg

潘希提走過那段傷痛歲月,劫後餘生四十年後,他想要補足這段傷心往事,找到的卻是一盤又一盤酸化腐蝕的電影膠捲,重建工程幾乎無從著力,但是昔日傷痕卻一直如惡魘般啃噬著他,潘希提想出的解決方案,就是以一尊又一尊的泥偶來完成《遺失的映像》這部特別的電影,結果他捏出了近兩萬尊的泥人。

 

《遺失的映像》因此是一部偶戲電影,卻又絕非偶戲。因為,泥偶在《遺失的映像》中提供了三種功能,每種功能,反應著製片實務,也反射出創作上的高度。

 

首先,要重現赤柬殺戮史,得要動員多少人力,才符合昔日規模?從人力、服裝、餐飲到車馬薪資,光想就讓人頭疼,如果以泥偶取代真人,可以省下多少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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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那段血淚往事中,人還像人嗎?波布主張打破一切,從頭開始,他的政治理念剝奪了最基礎的人性,人民只像是集體農場的工蟻,每天無盡地勞動,只有勞力,不准思考,再無表情的人們,透過泥偶的木訥神韻,豈不更貼切?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波布不仁,視人民如螻蟻,其實是相似的論述。

 

第三,人變成了泥偶,不就有如死活人?但是死活人也可以變成活死人,只要適時搭配泥偶與實景圖像或者紀錄影片,虛實對應,兩相交陳,就可能創造更大的荒謬與虛無?潘希提安排了三種對比:一個是舞者的身影,那是對美好往日的嚮往,一切已然如夢;一個則是泥偶集體觀賞的軍國電影,那是只圖洗腦的思想改造,卻也是真實存在,讓人如坐針氈的形式主義。另一個則是泥偶疊現在街景或者紀錄上的生活重現,所有的荒謬與不寫實,透過這種對襯手法,既稀釋了突兀氣息,更有了假戲真做的真實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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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而言之,《遺失的映像》的偶戲手法,塑造了一種觀賞距離,雖然因此迴避了血淋淋的悲情控訴,但在這種節制的美學理念下,卻也讓潘希提如詩如夢的悼傷旁白,有了更多詩情暈染的滲透空間,你願意換一個比較客觀,卻又冷靜的態度去思考一個信仰共產主義的熱血青年,如何一意孤行,用人民的血淚去實踐自己的理想?潘希提的父親含恨以終,至慟的母親卻選擇無言相送,泥偶無淚,亦不會淒厲控訴,多少柬埔寨的亡魂,不都是這樣成為歷史灰燼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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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失的映像》委婉地告訴大家:當年曾經埋過無數亡骨的土穴,都已重新挖出屍骨,另行安葬,土穴成了池塘,卻泛出奇異的綠水,血腥歷史,人間不應重演,但是大地烙印下的傷痕記憶,世人又讀懂了多少?

03月22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最新電影:噬血戀人Only Lovers Left Alive)》

 

人生非常神妙,有的人與事,看一眼就來電,就有心領神會的流通感覺。

 

電影亦然。名片,但若無緣,亦是徒然;有緣,就是情人眼裡的西施,怎麼都美。

 

噬血戀人》帶給我的震動,就像是看對眼的情人,橫看成嶺側成峰,怎麼都美。

 

噬血戀人》是一部吸血鬼電影,卻也是一部人類文明史的回眸電影,更是一部癡情的愛情人電影,有人活了幾千年,依舊參不透鏡花水月,依舊慶幸自己曾經先過那麼雄姿英發的名人才子,見証著人類文明的精彩花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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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也同樣因為他們走過黃金歲月,才不得不感歎當代文明的崩毀,曾經繁華的城市,如今像極了鬼域,曾經鮮美甘純的人血,如今都已受污帶毒,文明蒼白,人心蒼白,只適合吸血鬼出沒的黑夜,竟然也成了文明的象徵符號了。

 

今天的節目要從電影的鏡位處理,以及服裝美術的講究等細節來探觸《噬血戀人》的迷人風格,也要從文學的觀點檢視人類文化的吉光片羽。《噬血戀人》確實藏有一波接一波的文化密碼,就算只是名稱或符號的拼貼,至少導演賈木許懂得如何組裝成具有文化魅力的有機體,向頻率相同的影迷傳遞他的文化思維。

 

我在部落格上用「囈語」一詞來界定《噬血戀人》的特殊風采,因為電影中的人物對白都充滿了生命哲學的趣味,導演信手拈來的名詞與歷史,以及附帶的功過臧否,都有著讓人低迴的反省能量,再加上導演賈木許本身就是個音樂創作者,《噬血戀人》的音樂細節亦非常精彩,就權且讓我以一小時的時間來分享電影的音樂及精彩內容吧。

 

使用音樂:《噬血戀人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認識電影音樂大師:波蘭音樂家瓦謝奇.齊拉(Wojciech Kilar1932-2013

 

今天介紹的電影音樂來自齊拉的電影音樂精選集,主要是齊拉與波蘭導演波蘭斯基(Roman Polanski)合作的《死亡處女(Death and the Maiden)》,以及德國導演Tom Toelle拍攝的電視影集《末日國王(Konig der letzten Tage)》。

 

齊拉的電影音樂往往豐富了電影的層次與意境,貢獻良多,以致於有導演願意以他的名字拍攝紀錄片,感念他對世界電影的貢獻。kilar555.jpg《死亡處女》是一部描寫記憶傷痛的電影,從獨裁國家暴政中走出來的女郎,在風雨夜遇上了昔日的加害人,但是學法律的丈夫卻反對她的私法正義,在追尋真相與釋放恐懼的歷程中,齊拉的音樂塑造了風雨迫人的氣息。

 

至於《末日國王》則描寫16世紀的宗教信徒,一方面相信世界末日即將來到,另一方面又想在人間建立新耶路撒冷,強烈的宗教主題,要用什麼樣的音樂手法來呈現呢?齊拉選擇的人聲吟唱與音樂旋律,提供了豐富的想像。

 

使用音樂:齊拉電影音樂精選集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誰偷走蒙娜麗莎La Bande a Picasso)》

 

1911年的巴黎,是怎麼樣的一個美好年代?《誰偷走蒙娜麗莎》的的法文片名原意指的是「畢卡索那一幫人」,是的,那是個馬蒂斯已經引領風潮,畢卡索還窩在他的畫室裡摸索著自己的畫風,依然得呼朋引伴,穿梭沙龍酒館,等待知音出現,等待自己鯉躍龍門的那一天。

 

電影的前提是,有人從羅浮宮偷走了「蒙娜麗莎的微笑」,警方開始查案辦案,但是電影的重點並不在於告訴你究竟誰偷走了「蒙娜麗莎的微笑」,而是那個年代的羅浮宮管理鬆散,偷走名畫不算困難,因為有更多的人曾經順手牽羊,偷走了宮裡的石雕,那些充滿原初生命力的石雕,帶給畢卡索無盡的靈感,開啟了立體派畫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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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這部電影的目的是要重建那個百花齊放的年代,畢卡索交往的友人有藝評家,有詩人,有哲學家,有雕塑家,還有說得比畫得更多的前衛狂人,但是他們同樣窮困,同樣有志難伸,同樣渴望愛情,電影特別介紹了超現實主義詩人紀堯姆.阿波利奈爾的神采,他是用文字和詩句來「作畫」的詩人,也是畢卡索的知音,可是一旦被警方列入嫌犯約談時,移民身份的焦慮,犯罪事實的壓力,又讓他們如何面對自己?是不是會出賣友人呢?人性的脆弱,站在歷史的浪潮上仔細回顧,自有更多讓人低迴的歎息。

廣播很難讓人想像詩人墨客的特質,但是部落格可以貼上一張紀堯姆的詩畫作品,讓大家想見那個時代,但是廣播可以透過音樂或歌曲的挑揀,拼貼一個時代的印象,本集節目的音樂安排包括了Enzo EnzoChansons d’una maman 以及知名的La Vie en Rose演奏曲和男歌手Marc Lanvoine的歌曲,讓我用音樂來打造巴黎風情,用音樂來重建畢卡索在那個時代的困惑與忐忑吧。

 

Enzo Enzo - Chansons d'une maman.jpg使用音樂:

Chansons d’una maman

La Vie en Rose

Marc Lavoine & Quynh Anh – J’espère

 

 

噬血戀人:文學的囈語

如果說莎士比亞(William Shakespeare)是吸血鬼,肯定群情譁然,直呼鬼扯;如果說莎士比亞的同輩文人馬羅(Christopher Marlowe,1564-1593)是吸血鬼呢?除了外文系學生,識者不多,反作用相對就小了。

 

賈木許執導的《噬血戀人(Only Lovers Left Alive)》就玩了一計聰明的回馬槍,莎士比亞的名字多次出現,本人只有一張圖片釘在牆上,但是賈木許可是請來大名鼎鼎的John Hurt來釋演馬羅,而且透過馬羅的嘴,透過其他吸血鬼的揶揄共識,明白告訴觀眾:莎士比亞其實只是個痞子,莎士比亞傳世的無數劇作及十四行詩/商籟(Sonnet),其實都是出自馬羅之筆,只因謙讓,馬羅讓莎士比亞冠上作者之名,世人不察,就此以訛傳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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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血戀人》的這段劇情,其實有些賣弄,電影中明示暗示的莎翁文學典故,其實不算太新,但仍有溫故知新的功能。

 

莎士比亞究竟是才高八斗的文人?還是投機的戲院經理與生意人?已難查考,但是莎翁身後四百年,持續有人就他的身世與文筆做文章,毋寧亦是文學史的傳奇,只因為有人堅持確有其人(例如《莎翁情史(Shakespeare In Love)》;有人認為第17世牛津公爵(17th Earl of Oxford)愛德華.德.維爾(Edward de Vere)才是本尊(例如《莎士比亞的祕密 (Anonymous)》;有人主張是知名文人弗蘭西斯.培根(Francis Bacon)(例如台灣文學家陳冠學的著作「莎士比亞識字不多」);《噬血戀人》主張馬羅才是正主,其實也不過是呼應了英國文學史上的一派猜測理論罷了。

 

真正好玩的是,《噬血戀人》中的馬羅竟然也是吸血鬼(所以才能一路活到2013年),文學史上的無解「懸案」,才能透過他的嘴,得到驗証(雖然那又同樣是真假難辨,卻煞有介事地成一家之言),甚至還略帶號懊惱地自己在四百年前,太過謙虛,稀里呼嚕地就讓莎士比亞冒名佔用自己的文采風流;可是Adam也同樣把交響樂作品送給了舒伯特,他從未發表的現代音樂,也可能遭「盜版」或者「剽竊」,在不同的音樂平台上露臉。吸血鬼對文化的貢獻究竟扮演著什麼樣子的推手助力?也就形成了《噬血戀人》任人解讀的趣味素材了。

 

賈木許的策略其實只是想要灌注電影主張的吸血鬼「貴族」血統(一如傳說中的吸血鬼始祖─卓九勒伯爵(Dracula)或弗拉德三世(Vlad III),讓每位吸血鬼都有著優雅談吐及翩翩風采的個人魅力(電影中的AdamEve就是典型代表)。電影中的馬羅持續寫作到油盡燈枯,當然是一代文人的典範,至於在家中牆上還貼有莎士比亞的肖像圖片,可以解讀成不甘,抑或無可奈何傳說中,吸血鬼肉身魂靈都不杇,除了讓椿木穿心而過才會死之外,馬羅可能死於血中毒(血污染),則是意在言外的環境議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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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馬羅貫穿全片的真正意義在於要讓「莎士比亞」著名的第116首十四行詩得能再現銀幕(另外,還包括了《哈姆雷特(Hamlet)》的幾句對白),因為詩中所刻畫的愛情呼聲,畢竟是AdamEve愛過幾千年,身隔千萬里,依然心相繫,依然冒死相約的最佳見証。

 

詩的英文全文如下(後附的中譯,我但求意譯,無意遵守商籟的格式制約):

Let me not to the marriage of true minds真心的結合

Admit impediments. Love is not love絕不可能有任何障礙。

Which alters when it alteration finds, 說變就變,絕非真愛

Or bends with the remover to remove: 遇強則屈,更非真愛:

O no! it is an ever-fixed mark哦,那不是愛!愛是堅定的烽火,

That looks on tempests and is never shaken; 面對風雨亦不動搖;

It is the star to every wandering bark,  有如引領船航的天星,

Whose worth’s unknown, although his height be taken. 方位易測,功效無邊。

Love’s not Time’s fool, though rosy lips and cheeks 流光容易催人老,

Within his bending sickle’s compass come: 朱顏易改,唯愛不變

Love alters not with his brief hours and weeks,剎那亦能永恆

But bears it out even to the edge of doom.  直到末日盡頭。

If this be error and upon me proved,  如果有人證明我說錯了,

I never writ, nor no man ever loved. 我就此停筆,世間亦無真愛了。

 

這首詩是可以吟詠的,以下的連結,請有緣的同好共享嘍!

 

 

噬血戀人:文明的囈語

《噬血戀人》的主角是兩位吸血鬼,借用了不少吸血鬼的知識與戒律(畏光,怕陽,嗜血),但是導演賈木許(Jim Jarmusch)無意陷在血漿與犬齒的吸血鬼窠臼中,全片最深情的筆觸在於借用了流連在黑夜的囈語,悼念著文明的衰頹。

 

《噬血戀人》只有七百萬美元的預算,但是帶有陰鬱與古拙趣味的美術要求(從服裝、陳設、燈光到鏡位)卻準確傳遞了「文明傷逝」的氣氛,錢不多,意境卻深遠,那就是功力了。only-lovers-left-alive-019.jpg

 

電影從黑膠唱片開始。是的,選擇黑膠唱片,就是賈木許加在吸血鬼主角身上的文化標籤。

 

賈木許的目的有二,一是美學,一是文明。

 

先談美學。黑膠唱片開始優雅旋轉時,我們同時目睹了Tom Hiddleston飾演的Adam Tilda Swinton飾演的Eve各自在服食了血漿飲料後,整個人暈眩飽足(血糖上升?)的舒暢,人體的天眩地轉與唱片的旋轉,成就了相呼應的雙螺旋效應。有人嗜藥成癮,有人嗜血成癮,物件或殊,其效則一,更重要的是電影的視覺效果進入到這種癮境迷離的世界。

 

再談文明。CD唱片從1980年代取代黑膠後,曾經風光廿年,但是黑膠不曾消失,21世紀開始上演復仇記,即使市場不大,卻已成功成為兼具古典與流行的「品牌」符號,CD或者mp3低表著容易上手的通俗消費文化,黑膠則成為高貴,有品味的消費標籤。用「黑膠」來標示吸血鬼的「貴族」身段,更是《噬血戀人》一以貫之的文化烙印了。

 

Adam為例,他是有音樂天份的吸血鬼,古早時期,曾經創作過一首交響樂,交給舒伯特(Schubert)發表,牆上還有著巴赫的照片,only-lovers-left-alive-025.jpg音樂史上的菁英,都曾經是Adam交往過的「鴻儒」,這位青春不杇,肉體不老的Adam(電影劇本的初稿註明他有五千歲了,重點不在數字多少,而是要突顯他曾經見証人類文明的進展,男的名叫Adam ,女的名叫Eve,取名自聖經上的男女始祖之名,用心昭然),不以人血為樂,而是慶幸自己曾遇見過那麼的文明俊彥(還包括了文學家拜倫、雪萊,科學家愛因斯坦和發明家Nikola Tesla……

 

至於AdamEve看見的花花草草甚至木頭物件,都直接以拉丁原名與「老朋友」打招呼,類似「文言文」的命名法與溝通法,不也是一種文化的炫耀與張揚嗎?俗人做不到的,唯獨吸血鬼勝任愉快,他們佔據的文化優勢,讓他們輕易取得了貴族的高度。

 

顯然,賈木許就是用「名牌」堆砌術來成就他的「吸血鬼」傳奇。Anton Yelchin 飾演Ian就是Adam與俗世溝通的橋梁,他一出場就帶來三把經典吉他,每一把吉他都是骨董,Adam都能如數家珍地細說名琴往事(導演賈木許自己也是作曲家,電影配樂主要也是由他的Sqürl樂團擔綱),甚至還不經意透露自己曾經現場目擊名琴才子的演出,「現場?」Ian不敢置信的質疑,讓差點露餡,暴露自己實際歲數的Adam,趕緊補上一句:「從youtube啦!」則是讓人莞爾的吸血鬼幽默,卻也讓科技文明演進史得著更有趣的連結與迴響。

 

吸血鬼的畏陽怕光天性,使得《噬血戀人》的主要場景都在夜間室內,燈光因而得以從容配合角色身份做調整變化,暈黃因此兼具了古典與頹廢的氣質,黝黑成了文明崩毀的背景,慘白則有庸俗現實的印記,每一格畫面的雕琢與經營都在光影變化間,孕育出沈重的美學符號,耐人細品。同樣地,AdamEve配戴的墨鏡何止有型?Adam從睡袍、手術衣甚至赤裸的上半身,以及Eve的蓬鬆白髮,粉白上衣,及薄紗圍巾,同樣都以「型」及「質」取勝,美術的細節在攝影機的捕捉下,構成了全片最動人的視覺饗宴。only-lovers-left-alive-004.jpg

 

更迷人的則在文明的論述。AdamEve不約而同地用Zombie一詞形容世俗凡人,Zombie是活死人,亦是殭屍,沒有創意,沒有卓見的當代人,與Zombie有何不同?Eve甚至自豪於她們來到廿一世紀,可以用錢買到上好的血(可惜,沒有交代何以他們能有那麼多的現金),不必再像以前那般從俗人的頸動脈中取血充飢,但是他們也不能不扼腕於人血已日漸不純,主要是人血中有六成是水,但是水質受污染後,人血亦再不純,因此Adam也不能不浩歎世人還在為爭奪石油作戰,渾然不覺水資源大作戰的時代已迫在眉睫,一部吸血鬼電影如此傳播著環保資訊,寧非異類?only-lovers-left-alive-017.jpg

 

至於文明傷逝的惆悵,則以底特律(Detroit)做代表了。底特律曾經美國的汽車工業重鎮,也是音樂之都,1950年代曾經盛極一時,曾經何時卻已快速衰敗成了罪惡之城,甚至在2013年還宣布破產,《噬血戀人》中出現的底特律有如鬼域,AdamEve的開車夜遊,直擊了組裝中心與超級劇院如今成了空曠停車場,他們對文明崩毀的悼念(莫忘了那群在黑夜裡閃動著綠光的野狗),其實就像《神曲(La Divina Commedia)》的《地獄篇》裡的但丁,穿過黑林,面對著猛豹與獅子的威脅,文明還能再起?人生還有指望嗎?吸血鬼無力迴天的詠歎調,讓《噬血戀人》的沈鬱與絕望得著了劇烈的迴響與共鳴。

 

傳奇42號:火氣與勇氣

《傳奇42號》描寫美國職棒史上第一位黑人球員Jackie Robinson的奮鬥人生,他在1947年穿上道奇隊球衣上場之前,美國黑人士兵打過第一和第二次世界大戰,曾經共同服伺一個神,共同為他們信奉的美國精神奮鬥,信仰著美國國歌標榜的O’er the land of the free and the home of the brave在這自由的國土,勇士的家鄉」奮戰精神,但是黑人不能打職棒大聯盟,黑人記者只能坐在觀眾席上,黑人民眾只能買黑人區的票進場,六十七年前的美國社會並不平等,種族岐視深植各個領域,誰能率先打破禁忌,歷史就能因此改寫,Jackie Robinson就是第一人,他用成績征服白人,他用技術讓白人住口,他退休後,美國職棒讓42號球衣也永久退休,那份榮光,構成了《傳奇42號》動人的素材。

 

氣的兩種書寫,其實是Brian Helgeland 拍攝《傳奇42號》時最精準的掌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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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為第一位黑人球員,Jackie Robinson其實是腹背受敵,對手怕他太強,輸了丟臉;隊友也怕他太強,搶了上場機會與丰采。

 

所有的對手都想証明他根本不夠格,有人猛投近身內角球,想逼退他,甚至最後快速球乾脆直奔頭部,打不好或不敢打都足以証明大聯盟並不適合他,他除了得閃球避擊,還得憑自己本事強棒出擊,要能上壘,還會盗壘,在技力美的競賽上,唯有攻城掠城,才是他最好的答辯。

 

技不如他,比氣也是一招。對手先是在投捕之間,用言語撩撥,只求他動氣心浮,就打不出平常水準,其中最慘烈的一役就是費城人隊的教練從頭到尾在場邊叫陣,每擊一球都有譏評,甚至還羞辱了其他道奇隊員,只要Jackie Robinson沈不住氣,反唇相譏或者出手動粗,他都註定要成為輸家,因為世人不理過程,只看結果,野蠻黑人的帽子就讓他永遠出不了頭了。

 

飾演Jackie RobinsonChadwick Boseman因此就註定要在忍與力之間求得平衡,首先,他必需對逆耳訕笑,聽而不聞,其次,他如果打不出好球,滿座噓聲,更非他能承受。那場挑戰費城人隊的比賽中,兩度擊出高飛球被接殺,忍辱卻不能立功的雙重壓力,讓他憋氣憋到球員休息室去拿球棒出氣,確實有如狂風掃過,將黑人球員的悲憤帶到高點,但是所有的「怒氣」都只是朝向失敗的單程車票,唯有勝利,才是真的出氣,《傳奇42號》對於「怒氣」與「忍氣」的書寫,都成為種族岐視時期最鮮明動人的手痕了。

 

至於鄰居白人威脅他滾出社區,白人飯店經理不准他住宿,那間只准白種女人使用的廁所,以及機場櫃台小姐拒賣機票給他的諸多刁難,其實都與棒球無關,而是黑白不平權的時代見証了。

 

這些情節,同樣讓我想起了《kano》中對於氣的描寫,趕抵甲子園的嘉農隊,因為遲到又跌撞,成為訕笑對象,初勝後的記者會,又被日人質疑語言如何溝通?三族如何協力?所有的挑釁與岐視,都成為可以《傳奇42號》兩相對照的細節,至於球員如何處理「氣」,因此也就有了互通聲氣的精巧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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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外在的挑戰還好面對,Jackie最難的考驗還在隊友的接納。

 

隊友的壓力,從連署拒絕他加入開始,初期層次是黑白不同隊的膚色成見,既而才是名額卡位及上場表現的專業機率,然後,教練再要他變更守備位置,從游擊手更守一壘(那等於一切重來)…這些矛盾,其實一個解決方法:實力!畢竟球隊只是追求勝利,強者就是勝利的保証。

 

此外,導演再穿插他進入大聯盟的第一天,連置衣櫃都沒有,42-017.jpg只有一個掛勾,一張椅子的窘狀,還有他從來不和隊友一起沐浴,黑白共浴,在當時是多大的禁忌?黃白黑共浴呢?我很難不想到NBA台裔球星林書豪,以及MBL台裔投手王建民和陳偉殷等人一路奮戰的艱辛!

 

真正的高潮是球隊回到來到南方城市時,如何面對澎湃的反黑怒潮,球員要在家鄉父老前出戰,其實就是替黑人球員背書,所有指向Jackie的噓聲當然會株連其他隊友,要在此時出面力挺,要在萬人面前,用手搭肩相挺,又需要多大的勇氣?是的,唯有智慧,才能開啟勇氣,《傳奇42號》中的大勢所趨,有時是威脅利誘的結果,但那亦是老闆有遠見,有眼光,才敢堅持,但是真正的關鍵時刻,還是需要有「橫眉冷對千夫噓」的勇氣。

 

《傳奇42號》書寫的傳奇其實是在請教每一位觀眾,換成是你?你可有用搭肩的勇氣?歷史,其實就是這樣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