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爾街:嘮叨的老史東

人老了,就難免嘮叨囉唆,一件簡單的事,往往反反覆覆唸上好幾回,不是怕對方沒聽懂,就是忘了自己曾經說過了。

 

人鈍了,就難免迷糊了,不該當寶的事,卻愛不釋手,反覆把玩,不是怨別人不識貨,就是忘了那都已是別人捨棄不用的老東西了。

 

看完《華爾街:金錢萬歲(Wall Street: Money never sleeps)》,最深的感覺就是導演奧利佛.史東(Oliver Stone)老了,該退休了。

 

第一個理由是:談到泡沫經濟,就看到小朋友在玩泡泡……那是怎樣?怕觀眾不懂什麼叫做泡沫經濟嗎?

 

第二個理由是:華爾街大崩盤的同時,就看到幾張骨牌開始倒下……這是怎樣?怕觀眾不懂什麼叫做骨牌效應嗎?

 

第三個理由是:華爾街在紐約取景,拿起一枝筆順著各個摩天大樓的建物外型描繪一遍,是不是就得著了股市走勢圖?我相信,史東一定很得意這個從建築來看股市人生的意像連結,問題是:那又如何呢?與劇情有關嗎?還是能有多少感動呢?書法上的描紅,只求形似,藝術的動人,其實在於從形式上提煉淬取的精義內涵,偏偏,這些都是《華爾街:金錢萬歲》最缺乏的神采。

 

電影追求的無非就是透過影像傳達意境,影像的比方或象徵力量,具有強大的開示能量,確實能讓很多人一看就如夢初醒,恍然悟覺,這種開示性的影像當然是最高明的層次,愛森斯坦開展的「蒙太奇」理論與實務就深得箇中三味,因而成就一代宗師地位,後來的創作者也都力圖找到創新的視覺語法,如果只會跟在人家後面搖旗吶喊,重覆別人已經用過,甚至用濫的招式時,那就何只是技窮,根本是窮斯濫矣。

 

1985年的《華爾街(Wall Street)》到2010年的《華爾街:金錢萬歲(Wall Street: Money never sleeps)》,奧利佛.史東展現的是一位找不出新觀點和新視野的老導演的困境,其中,就怕人家看不清楚,就怕人家不明白他的苦口婆心,可能才是他創作上的最大盲點。

 

關鍵在於他找來了西班牙大畫家哥雅(Francisco de Goya)的名畫「噬子圖(Saturno devorando a un hijo)」做為全片的主視覺,巧的是這幅畫卻剛好可以拿來和《通天神探狄仁傑》裡的那句武則天名言:「欲成大事者,至親亦可殺。」來對照檢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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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噬子圖」的典故緣自羅馬神話,農神Saturn擔心有一天會被急著爭權的兒子推翻取代,所以生一子就噬一子,自私自利,無所不用其極的的心狠手辣,道盡了父權世代的恐懼與霸道,史東就把這幅畫掛進了大反派Bretton James(由喬許.希洛林/Josh Brolin飾演)的家中書房,而且由他對著Shia LaBeouf飾演的男主角傑克侃侃而談,炫耀自己收藏這幅絕世名畫的歷程,史東當然只是試圖用這幅畫來象徵他有仇必報,而且凡擋路的都會被他一口吃掉的貪狼氣焰,但是這麼清楚明白的指涉,不也預告著他日後會採取的所有行徑,觀眾還能有多少想像或填空的想像空間呢?ws20-803.jpg

 

至於男主角Shia LaBeouf的手機鈴聲,有人聽出來那是什麼電影的配樂嗎?《黃昏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Il buono, il brutto, il cattivo)》!

 

《華爾街:金錢萬歲》和《黃昏三鏢客》的主要連結有二:一是兩部電影都參加演出的Eli Wallach,他是都已經八十五高齡的老先生,依舊神采飛揚,老狐狸般的工於算計,斷臂止血的商場選擇,煞是好看;其次則是他在《黃昏三鏢客》中為了一筆死人寶藏,拚死追求,轉換成為男主角刻畫成行俠仗義的大鏢客,而是與他的岳父一樣,他們都是愛錢之人。(註:我一度誤判成為《荒野大鏢客》的樂音!我的解讀是《荒野大鏢客》的英文片名叫做《A Fistful Of Dollars》,太多人都會為了金錢做出很不一樣的選擇。感謝讀者指正。)

 

明明白白,不是不好,只是明明白白,就沒有餘韻,就少了咀嚼回味空間,剛好是藝術之忌。

 

歎息吧:一個人的旅行

每個人的愛情故事各不相同,萊恩.墨菲(Ryan Murphy)執導的《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Eat, Pray, Love)》至少描繪了女主角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的四段愛情故事,吸引的不是最後修成正果的那段巴西戀,亦不是再度上演落跑戲的海灘情人,而是劇場裡的因緣。

 

女主角茱莉亞.羅勃茲(Julia Roberts)在片中飾演作家Elizabeth Gilbert,有一天在友人陪同下,去小劇場觀看自己劇本的演出,一眼就看中了男主角詹姆斯.法蘭科(James Franco)飾演的大衛,天雷就此勾動地火,是的,莎士比亞不就曾經如此寫過Who ever loved not by first sight?/戀愛中人,誰不是一見鍾情?」

 

這場戲的奧妙在於作家和演員,原著和詮譯者間的互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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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的心血交給演員詮釋,演得精彩,兩兩得利,演得爛呢?作家最受傷。而且,戲才演沒多久,就有了起身走人,還丟一句:「什麼爛戲!」舞台很小,觀眾的情緒與動作,大衛也能清楚感知,小小愣了一下,倒是台下的茱莉亞唸了句:「真粗魯,沒禮貌!」

 

此時,《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另外安排大衛自己加了詞,改了詞,沒有百分百地忠實履行原著規範。那是挑釁?還是背叛?演員追求卓越或者超越的過程中,原作反而面臨了最大的考驗,給了演員掌聲,是否會弱了自己的聲勢?給了演員噓聲,是否如同打了自己一巴掌?

 

沒有,她笑了。知道自己的台詞遭到更動了,她沒有在意,得失寸心知,只要演得好,不知情的人還真以為是她夠犀利,沾光受益的反而是她,她的笑,代表了認可,也透露出她對於大衛敢於脫格及衝撞的欣賞,戲後的兩人相聚相戀,也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了。

 

epl799.jpg至於兩人的終究分手,或許是姐弟戀難以啟齒的年紀、心理及見識差距,或許亦有著作家和演員之間始終存在的從屬關係,熱情的餘溫消褪之後,原本視而不見的問題終究還是要一一浮現檯面的。

 

《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片子很長,卻沒有太多新意,難免就讓人覺得累,其中音樂的處理,就像一位笨拙的油漆匠,大力粉刷油彩,卻不得其法,塗抹一堆,只覺雕琢,毫無美感,讓原本可以加味提神的音樂成了多餘累贅,還真是難得遇上的負面教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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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莫札特歌劇《魔笛(Die Zauberflote)》中的那首「Der Hoelle Rache kocht in meinem Herzen地獄之復仇沸騰在我心中」,原本是很多電影人愛用的配樂歌曲,大致是採用其旋律,配合著花腔女高音舌頭在口腔內打轉的吐氣亢歌,表達一種飛揚旋轉的情緒,但是導演萊恩.墨菲卻把這首曲子用來茱莉亞來到義大利,正在享受一個人旅行的快樂時光,看著風景,品嘗咖啡,清閒的寫意安詳是畫面上傳達的訊息,歌曲的旋律,形成了完全不搭調的矛盾錯位,更別提,歌詞所唱的「我心中燃燒著地獄般復仇的火燄,死亡和絕望之火吞噬著我…」完全與她當時的情緒不相吻合,動聽的絕美音樂,卻如同一路嘮叨的路人,突然讓人厭煩之心。

 

我相信導演萊恩.墨菲是很努力想要把自己喜歡的歌曲都套裝進自己的作品中,可以反應主角品味,反以襯顯人生情趣,例如,尼爾.楊的名曲「Heart Of Gold」用在茱莉亞和義大利友人在感恩節前夕調理了一大堆美食,唯獨漏了大火雞,但是酒酣耳熱之餘,手攜手唸出感恩的內心話,大家還是玩得非常盡興,就集體倒臥在大客廳裡,「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的生命情趣,搭配起這首在歌詞中追逐人生金心境界的歌曲:「I want to live,I want to give. I’ve been a miner for a heart of gold.」確實有了一種「看圖配樂」,指涉得非常清楚的「修飾功能」,但是只有加法,沒有乘法,更沒有變化,太過簡單明白的論述,同樣給人「對號入座」的小格局感受了。

 

很多電影導演都相信,音樂可以救命,可以化腐杇為神奇,旅行電影沒有了音樂,旅途亦是寂寞難捱的,但是能把音樂玩到如此呆板燥,那還真是不太容易的事,《享受吧,一個人的旅行》完成的是音樂運用的負面示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