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麗年代:強弱主權戰

雖然導演勞勃.馬歇爾(Rob Marshall)執導的《華麗年代(Nine)》,主要重點在於舞台視覺的華麗堆砌,劇情新意不多,但是一場女人間的決戰戲,還是可以撼動人心。

 

這兩個女人,一個是妻子,一個是情婦,如果在一家餐廳裡相逢,你覺得誰會獲勝呢?

 

《華麗年代》中的男主角是飾演義大利名導演吉多的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飾演妻子露易莎的是瑪莉詠.柯蒂亞(Marion Cotillard),情婦卡拉則是由潘妮洛普.克魯茲(Penélope Cruz)飾演,想不出新點子拍攝新片的奇多逃到了濱海旅館去尋找靈感與庇蔭,卡拉隨行,但是他也抽空打了電話給妻子露易莎,邀她相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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奇多不是笨蛋,也無意炫耀自己妻妾成群,妻子是他的情感依靠,情婦則帶給她肉體歡愉,身心俱歡,他會是最幸福的男人。不過,奇多也明白,感情世界容不下沙子,妻子必需與他同住旅館,情婦只能窩居小飯店,他把肉體狂歡獻給情婦,把名份榮耀留給妻子,自以為是地切割清楚,自以為天衣無縫的巧妙安排,卻忘了女人亦有自主情思。

 

就在與工作人員聚餐的晚宴上,瑪莉詠.柯蒂亞翩然駕臨,如果說導演的電影王國的君王,導演夫人就像王后,她的到場成為群臣歡呼簇擁的對象,瑪莉詠.柯蒂亞也帶著王后威儀欣然接納她應享的朝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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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飯沒吃多久,眼尖的王后卻瞧見了餐廳門口有位女子正在探頭探腦,王后臉色頓時大變,她不是別人,她就是外界盛傳的導演情婦,我在,她也在,是可忍?孰不可忍?二話不說,她立時就起身走人,冷冷丟下一句:「我真笨,竟然相信他的話。」

 

吉多變到情婦,臉色也變了,「我不是教妳乖乖待在房間裡,別亂跑的嗎?」吉多硬把情婦拉到餐廳角落,數落著她的不是,盛妝亮相的情婦也有一肚子委屈,「我只是出來吃頓飯,不行嗎?」

 

是的,不行,是的,這就是《華麗年代》中最好看的一場主權爭奪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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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情世界真的很像主權戰爭,擁有了愛情,就有了名份,就有了主權,專屬、唯一、獨佔都是合情入理的要求,偏偏,情愛世界未必只有兩人同在,一旦有了第三者,就有了先來後到的主權爭奪,就有了孰輕孰重的算計比畫。

 

妻子的變臉離身,並不意味放棄了她的合法主權,而是厭倦了丈夫的花心與謊言,把爛攤子丟給該解決的人去解決,或許才是最聰明的安排。兩女相爭,場面不會好看,不理睬身份不合的對手,不拉抬對方的身份地位,就沒有了外人插嘴閒話的太多空間了。

 

妻子像太陽,光芒四射,情婦永遠只能做月亮或星星,只有在太陽退位隱去之際,悄悄現身,硬要同時現身,反而容易挫傷自己,但是月亮星星不肯退位,也想星空長亮,卻也是簡單至極的人性,她如果只是輕裝便服外出覓食,也許無人會注意及她的丰彩,但是盛裝的她,即已說明了她的爭豔心思,找上情郎下榻的旅館亮相,更意在揭示主權,導演是我的男人,他的世界,我亦要分享光彩。

 

劈腿男人都相信渾水才能摸魚,才能在理性與感性的世界中,享受多重主權的風光,一旦態勢分明,必需選邊,就不會有其他好戲上演了。

 

但是,《華麗年代》中最動人的一場戲卻是在主權爭奪戰上落敗的卡拉一時想不開,服藥自殺,吉多感到旅館探視時,卻撞見了卡拉的先生,電影中,他是沒有名字,也不需要名字的男人,但是看著讓妻子傷心的男人,面對著讓自己戴綠帽子的男人,他卻也沒有憤怒的激情。人家是大導演,我只是小老百姓,妻子愛上了人家,他不怪任何人,只怨自己留不住妻子的心,但是,他對妻子的愛,卻也讓他終於能夠扶著妻子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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憤怒容易,包容才難,吉多的愛情,像是到處掠食的秃鷹,見肉即見血,女人傷不傷心,不是他關切的焦點,他的心像無底洞,高深難測,旁人既然無法明白他的情思,因此,他的創作焦慮,也就無人關切,吉多永遠成了不討喜的失敗角色;無名男子的愛情,卻有著細水長流的深情,玩累了,就回家吧,他的愛情就是默默的奉獻與付出,他不把主權掛在嘴邊,但是他會默默履行自己的主權,看著他扶著卡拉離去的背影,崔瑗《座右銘》中那句名言:「柔弱生之徒,老氏戒剛強。」竟然也找到愛情世界的詮釋座標了。

華麗年代:舊瓶欠新釀

 導演勞勃.馬歇爾(Rob Marshall)執導的《華麗年代(Nine)》改編自向義大利導演費里尼(Federico Fellini)致意的百老匯音樂劇,試圖重建1960年代的美學意像,復古是其主軸,但是老酒變不出新花樣的新意欠缺,卻也成了他的致命傷。

 

《華麗年代》的故事原型脫胎自費里尼1963年的經典作品《8½》,描寫一位正要籌拍新片的導演如何遊走於現實和夢境之間,當年費里尼拍過了六部長片,三部短片,再加上這部新作品就是8½部作品,因此《8½》充滿了夫子自道的觀照與狂想。《華麗年代》除了擷取《8½》的框架,也同時雜揉進費里尼的傳奇人生,《8½》反射著普世導演的心路歷程,《華麗年代》卻是將目標精準指向一位特別導演。

 

電影導演通常就像是火車頭的司機,導引著火車前進,他的決定主宰著火車的命運,《華麗年代》透過服裝設計師Lilli (由茱蒂.丹契(Judi Dench)飾演)的台詞,輕快地傳唱出電影導演的神話:「我們都知道,執導電影其實是個被過度吹捧的工作,你只要說是或不是,其他還有什麼?什麼都沒有(Directing a movie is a very overrated job, we all know it. You just have to say yes or no. What else do you do? Nothing.)!」在《華麗年代》中飾演義大利名導演吉多的丹尼爾.戴.路易斯(Daniel Day-Lewis)面臨著新片記者會都要展開了,片名卻不清楚,劇本一個字都沒有,腦袋一片空白,創意渾噩如漿糊的困境,但是火車即將啟動,大家都在期待他的號令,他能怎麼辦?逃往海灘旅館,是他唯一能做的事,不料,卻也因此又帶出了情婦與妻子巧遇的尷尬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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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多只是個導演的名字,叫他費里尼或者任何一位名導演,也許都適用,電影都要拍了,卻沒有劇本,這也是許多名導演經常上演的傳奇,無數不到最後時刻不確定今天要拍什麼的導演,不都是在拍攝當天才交出一張薄薄的劇本,要工作人員和演員臨陣磨槍,即席發揮嗎?差別只在於多數電影都在「船到橋頭自然直」的情況下順利入港,但是《華麗年代》只提出了現象,卻不見任何的解決方案,神話還是神話,謎依舊是謎,不能解決的都還不知如何解決,鏡頭焦點早已逃逸無蹤了。亦即你只看到了表像,沒有看到底層,只看到了問號,卻未見解決疑難雜症的驚歎號,偏偏那才是多數大師導演得能脫穎而出的關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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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麗年代》最大的困境就在於空洞,故事不新,題材不新,即使動員了銀河群星來演出(能夠邀集蘇菲亞.羅蘭(Sophia Loren)、妮可.基嫚(Nicole Kidman)和瑪莉詠.柯蒂亞(Marion Cotillard)三位影后,影帝丹尼爾.戴.路易斯和兩位奧斯卡女配角獎得主潘妮洛普.克魯茲(Penélope Cruz)與茱蒂.丹契,確實是難得一見的夢幻組合),亦未必能創作出與巨星片酬等值的效應;但是眾星雲集,意謂著製片成本不低,眾星都要有戲,戲份自必稀薄,以致於多數人都只如走馬燈般一閃而逝,亮眼,但是很難刻骨銘心。

 

不過,台灣片商把《Nine》翻譯成《華麗年代》卻是很能明白導演勞勃.馬歇爾的創作契圖,這位拍過《芝加哥》與《藝伎回憶錄》的導演一直很迷戀華麗的舞台,耽戀著那種透過美術、服裝、燈光與音樂歌舞所打造出的幻境,舞台高手都懂得摔脫舞台框架,設計出比電影手法更自在更天馬行空的表現形式,《華麗年代》的歌舞場景確實華麗,亦確實壯觀,重現了好萊塢歌舞電影的黃金年代氛圍,但是這番重建工程卻只有皮毛相似,只是東施效顰,服裝如此,律動亦然,勞勃.馬歇爾有能力複製,卻看不出新意,只觸及皮相,因而就無感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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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鍵在於舞台與人生的銜接工程,少了轉換密碼,費里尼的利害在於他讓觀眾分不清「何為現實?何為夢境?」舞台與人生的銜接不該是涇渭分明的,越是混沌,才越見魔法功力,偏偏《華麗年代》中,舞台就是舞台,人生就是人生,區塊分明,就喪失了虛實難辨的魅力了。

 

當然,《華麗年代》做為歌舞電影,要求眾家明星都要親自演唱片中歌曲,這是訴諸明星魅力的高明手段,但是除了瑪莉詠.柯蒂亞(《玫瑰人生》)和妮可.基嫚(《紅磨坊》)還真能唱兩句之外,其他明星的歌喉也只能力求若合符節,不要荒腔走板而已,未能匯聚成更大的感動力量,不也是在理應勝出的創作細節上,又悄悄吃了悶虧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