艋舺:嘈嘈切切錯雜彈

 

讓音樂自然現身在電影角色的生活之中,蔚成自發感動的力量,其實是最高明的音樂處理,魏德聖的《海角七號》如此,鈕承澤的《艋舺》亦有相等企圖與成就。

 

要討論《艋舺》的音樂,不妨先參考《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的音樂處理。

 

《四海兄弟》描寫紐約布魯克林區四個猶太孩子混幫派的成長與背叛故事,其中之一的一位角色,隨身都會帶著一只排笛,躺在沙發上,就能吹奏出Ennio Morricone打造的主題樂章。這個設計的目的是讓音樂內化成為角色生活的一部份,自然生成,再進化成為主題迴響,而非外力配置硬添加上去的,效果就是不一樣。

 

其次,男主角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飾演的麵條,歷盡滄桑後,回到少年時期曾經隔著木板隙縫偷窺的小房間裡,重新看見了當年為之驚豔的珍妮佛.康娜莉(Jennifer Connelly)飾演的小美女黛博拉,留聲機傳出的沙啞樂聲,別具一種古老典雅的美麗,最宜表現小男生一見鍾情的環境勾魂樂章,音樂如此動人,佳人如此秀麗,一曲難忘的刻骨銘心,觀眾都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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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艋舺》的音樂工程首先是建立時代背景的音樂氛圍,首先是要去尋找80年代的記憶座標,入選的「Making Love Out Of Nothing At All」與「愛情陷阱」,甚至「心事誰人知」等台語歌曲都具備了流行符號的印記,那是音樂總監配合電影劇情必定要去做的功課,基本上,音樂總監陳珊妮的努力,符合了基本需求。

 

但是真正的魅力,卻是在鳳小岳的吉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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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灣流行音樂從1970年代校園民歌運動開始,人手一把吉他,傳唱自己的心曲,是最普遍的青年愛樂模式,即使角頭混混,也在吉他上找到音樂共鳴,其實是合情入理的帥氣性格,差別在於鈕承澤沒有在鳳小岳的吉他技藝上花太多篇幅,只取其形,不溺陷於其琴藝,他只是那個年代一位會彈吉他的孩子而已,只不過,他的吉他樂聲不但彈奏出太子幫成員的無聊青春心情,也可以用來襯顯他們上山習藝,正成為為黑社會成員的生命選擇。不過,鳳小岳的樂聲,其實只有「大弦嘈嘈如急雨」的急亂,並沒有「小弦切切如私語」的柔情,但是琴聲弦動之際,卻很能呼應蚊子所說的:「我們踏入成人的世界,且一去不回。」那種莫名其妙,卻自以為盛大的浪蕩襟懷。

 

那種「出走,卻浪漫別具」的音樂感覺,跡近於《教父》中麥克避難西西里島故鄉,開始相親談戀愛的音樂處理,有異域風情,亦有遊子情懷,晃盪之間,給人既怡然又幽然的情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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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艋舺》的最後三分之一劇情走到了角頭傾軋,生不由己的角頭混混,各自要憑血性和歷練做出自己的決定,願意不願意,奈何不奈何,必需選邊走下去,沒有曖昧私混的空間,性格與環境對撞的悲劇,除了吶喊與血流,似乎已找不到更好的對應模式,這麼艱難的情勢,正好讓管弦樂的史詩氣氛開始發威,而且在血液噴灑如櫻花的時節才渲染上高潮,這樣的音樂氛圍與節奏,其實正是商業電影算計觀眾心跳節奏的最精準數列,味道對了,氣氛就出來了,動人的記憶亦就完成了,細剖《艋舺》的音樂節奏,其實是一堂很重要的商業電影音樂煽情術。

02月20日愛樂電台電影最前線節目內容

0220愛樂電台電影最前線節目內容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精彩dvd《第十四道門》

《第十四道門》基上是一齣童話傳奇,少女柯洛蘭(不細察的人則是直接叫她「卡洛琳」,從「柯洛蘭」到「卡洛琳」,名稱上的誤稱就是原著小說作者特別設計的少女不受重視,老遭誤解的寂寞心事)隨著父母搬到了一處叫做「粉紅宮」的新家,她的爸媽成天對著電腦寫作,忙著生計,無暇照顧她,只要她去點數新家所有有關藍色的門窗,因此才撞見了躲在牆角下的第十四道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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僅管如此,亨利.謝立克還是懂得運用針線美學來創造驚悚震撼,光是鈕扣眼睛的縫繡線紋,就同時給人陰險莫測,以及刺針穿透人體的痛苦連想,精準地傳遞出鈕扣家族的黑暗陰鬱

 

播出音樂:《第十四道門》原聲帶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最新電影《奪天書》

 

這部電影首先吸引我的是一首歌,Barry GibbRobin Gibb打造詞曲,Al Green演唱的「你如何治療一顆破碎的心(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地老天荒之後還會想要聽這首歌,必定是有著讓人難忘的痛苦往事。the_book_of_eli_1.jpg

 

其次,本片的重點,一如片名,早已預告了和書有關,問題在於什麼讀什麼書,而聖經的妙用,則成為本片刻意用來對比的書籍傳奇。

 

播出音樂:《新娘百分百》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本周的節目要回味電影中的美食,請大家打電話來叩應,每一題,最新答對的朋友,我們會送聽友一張原聲帶c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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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那一部電影和饅頭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食神》 02.《少林足球》 03.《功夫》 04.《無極》

2.那一部電影和泡麵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天外奇蹟》 02.《落跑雞》 03.《快樂腳》 04.《崖上的波妞》

 3.那一部電影和棒棒糖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食神》 02.《少林足球》 03.《功夫》 04.《無極》  

4.那一部電影和豆腐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親切─金子的復仇》 02.《快樂到死》 03.《春逝》 04.《原罪犯》

5.那一部電影和葡萄酒莊園有關?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黛妃與女皇》 02.《登峰造擊》 03.《尋找新方向》 04.《關鍵報告》

(題目和答案僅為參考,請以節目播出內容為主)

 

第二小時

第二部份:

繼續回味電影中的美食,請大家打電話來叩應,每一題,最新答對的朋友,我們會送聽友一張原聲帶cd。

 

1.那一部電影和藍莓派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愛神─手》02.204603.《花樣年華》 04.《我的藍莓夜》

 2.那一部電影和豆子罐頭有關?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冰風暴》 02.《胡士托風波》 03.《綠巨人浩克》 04.《斷背山》

 3.那一部電影和荷包蛋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喜宴》 02.《飲食男女》 03.《臥虎藏龍》 04.《色,戒》

4.那一部電影和水煮蛋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贖罪》 02.《為愛朗讀》 03.《愛情誓言》 04.《愛情盛宴》

5.那一部電影和便當有關? 答案就在下列提示之中:

01.《海角七號》 02.《聽說》 03.《大事件》 04.《陽陽》

(題目和答案僅為參考,請以節目播出內容為主)

霍普金斯:大明星做畫

大明星的定義有很多種,其中之一,就是即使只是隨心所欲,卻動見觀瞻,舉手投足皆是新聞。

 

提到安東尼.霍普金斯(Anthony Hopkins),多數人會想起《沈默的羔羊(Silence of the Lambs)》中的「食人魔」漢尼拔博士(Hannibal Lecter),有的人則懷念他在《長日將盡(The Remains of the Day)》中的內斂管家,不過,很少人會討論他在《狂愛走一回(Surviving Picasso )》中飾演的畢卡索,畢竟那是這位爵士演員少數的失手之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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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沒演好畢卡索,但在真實人生中,他可是先從2005年開始投身繪畫創作,在美國德州首府聖安東尼奧的畫展中,據說就已賣出了百幅畫作,然後去年又到加拿大多倫多開了畫展,這兩天則在英國倫敦的「27藝廊(Gallery 27)」舉行個人畫展,展出了他的七幅油畫和卅八幅紙上彩繪,年內可能還會轉到北京、東京和莫斯科開展,影帝會畫畫,原本是噱頭十足的影藝新聞,但是非常精擅於演出狂人的他卻不忘引述另一位狂人作家亨利.米勒(Henry Miller)的名言來明志說:「隨意作畫,快樂而死(Paint what you like and die happy.)。」

 

安東尼會演戲,眾所周知,但是諸如「人生七十才開始」和「隨心所欲不逾矩」的名言也都非常適合他,因為他到了花甲高齡後,努力嘗試生命中的其他可能,他先是苦學鋼琴,然後執起畫筆作畫,又在2007年嘗試挑戰電影文法,自編自導又自演,拍出了《隨心逐流(Slipstream)》,甚至還創作了一首The Masque of Time,由達拉斯交響樂團詮釋演出,最近的畫展則是他的另類藝文出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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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前接受英國衛報記者訪問時,特別提到童年生活,他的父親是辛苦的麵包師傅,從早上四點就起床工作一直忙到晚上七點,累到回家就上床睡覺了,從不休假,儘管如此,他在老年也就拿起畫筆來作畫,他的母親也擅長畫花,或許有這種藝術基因和生命感動,他也就在行有餘裕之際,執筆畫出了韻味深遠的風景畫,以及刀法鮮明,用色沈黯的人像畫。以畫觀人,《沈默的羔羊》和《長日將盡》的兩極對立印像似乎都可以找到各自回響呼應的空間,滿耐人端詳細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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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訪談中提到兩段很有趣的論述,值得來跟大家分享。首先是他的麵包童年,做麵包師傅的老爸,常常就會丟一條麵包給他充饑,他卻是從不刀削麵包,直接就沾著果醬、奶油或細糖就吃了起來,他用「野蠻人」來形容自己暴飲暴食的模樣,或許就因此曾經在欲望的世界中有這麼狂野率性的經驗,他在電影中展現的「人魔」特質,就會激發觀眾對於惡魔的想像與戒懼,偏偏,這正是他走紅影壇的註冊商標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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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則是他對年輕演員的口條很有意見,認為當前的男演員或許個個精壯體面又性感,但是唸起對白卻是囁嚅不清,只會輕聲細語,完全沒有侃侃而談的豪情,他到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UCLA )教表演時,給學生的當頭棒喝就是:「你們講的話,我沒有一句聽得懂的,你又如何期待觀眾給你回應和共鳴呢?」他對年輕演員的建議則是:「清楚明白和勇氣!」因為含糊耳語只會惹人厭煩,口條分明,坦率直言,戲劇感情和人物性格才跳脫得出來。

 

這一堂表演課其實適合中外年輕演員參考,台灣演員的口條問題尤其嚴重,男男女女都一樣,但是似乎沒有太多人認真去學去改,大家依舊習慣把聲音「含在嘴裡」的含糊籠統,殊不知聲音模糊了,魅力也模糊了。

鈕承澤艋舺:瀟灑精算

Kuso小品進化成為動人史詩,不但是《艋舺》導演鈕承澤的巧思與妙技,亦是他在廝殺激烈的春節檔市場中勝出的企圖心。

 

美國導演柯波拉(Francis Coppola)的《教父(The Godfather)》傳奇雖然是從女兒婚禮開場,但是教父在街旁買橘子遭槍擊,卻是黑幫火拚高潮的前奏,熟悉《教父》脈絡的鈕承澤,在《艋舺》一片選擇了雞腿來開場,乍看有些無厘頭,卻因此有了新意,也使得男兒情義有了與台灣過去黑社會電影截然不同的切入觀點。

 

這種要停格就停格,要插字幕就插字幕的Kuso破題法,兼具了青春、浪漫的狂想氣息(很有日本導演行定勳力作《GO!大暴走》的狂野氣味),再搭配往復拉鋸的流暢敘事,鈕承澤確實找到了與新生代觀眾對話的文法;等到觀眾都已登堂入室之後,他再回歸黑幫爭鬥的史詩主流,就連挑剔的中生代影迷,亦能看得津津有味了。

 

是的,《艋舺》賣座,無關乎青春夢想的重建,亦難與台北市改造舊社區的強力行銷畫上等號,《艋舺》賣座,純粹只是因為鈕承澤會說故事,且有故事可說,讓觀眾看到了一部有想法,亦有內容的好看電影。

 

乍看《艋舺》前十五分鐘的戲,卻讓人有些提心吊膽的,原因是迎合市場的Kuso風格,其實有點嗆俗,可以博君一粲,卻很難持久,就像鳳小岳飾演的志龍一樣,囂張搖擺,卻也容易自暴其短,稍有不慎,就會墜入青春校園電影或是古惑仔電影的傳統框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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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沒有,《艋舺》的Kuso前戲只是調味,只是要帶出趙又廷飾演的蚊子從寂寞到認同的轉變過程,鈕承澤在處理最關鍵的跳牆戲時,故意留了一手,先只是介紹了他們的集體行動,終場前才又回顧趙又廷在攀牆前的猶疑與決志,讓「跳牆成一夥,青春不回頭」的行動有了最精準的對位符號。先是大刀斬切,快意揮灑,最後才來一記如雷灌頂的回馬槍,這種敢放敢收的剪輯手法,確已證明了鈕承澤懂戲會說戲的功力。

 

鈕承澤是台灣新電影時期的重要演員,但是那個時期的演員,除了楊惠姍之外,多數演員都只是導演的棋子,做了導演之後的鈕承澤卻懂得讓演員跳出來,《艋舺》的演員空間確實大過以往的台灣電影,這也是創造觀眾投射與共鳴的重要手段。其中,阮經天的表現更勝趙又廷,王識賢的韻味更勝馬如龍,算是全片最重要的關鍵人物。至於席曼寧和陳漢典的鋒芒亦極亮眼,甚至鈕承澤自己下海演出的外省掛角頭,也比《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的楊清順更精準貼切(鈕承澤強在他的坐姿與眼神,得知兒子真相時的腳步聲,卻顯得亂蹄失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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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趙又廷的角色是一根腸子通到底的直率與認真,阮經天的表現則像九轉迴轉般彎轉多變。首先,他的光頭造型在那個髮禁初開的80年代末期,在多數青年強力護髮變髮的年代裡,就顯得格外突出;其次,其他的演員都只會血性談話,只有他吐得出智慧語絲,不管是「今天你不弄死他們,有一天你就會被他們弄死」或「想知道,就會知道」,所有的關鍵語句全都是他來說的;第三,他的情欲傾向,也是全片最詭奇的設計,所有的異性糾纏都與他無關,兄弟間的情義卻全賴他來串連(不管是洗背、代塗強力膠,或者出面頂罪)。至於整齣戲最見城府的設計當然就在於他沒有贅戲,也沒有贅辭,他被廟口角頭馬如龍打個半死,並非單純地只是老大教訓手下而已,暗含的權力鬥爭與歷史恩怨,才是牽動後續劇情的關鍵,至於他是為了復仇,還是志龍,還是廟口,才做出最後抉擇?同樣創造了耐思的曖昧空間。

 

台灣電影很少看見這麼有血有肉的角色雕塑,看得出鈕承澤對和尚這個角色的偏愛,而阮經天也沒有辜負與錯失這個機會;當然,趙又廷靠著他擅長的憤怒吼勁,保住了他的血性江山,沒有被阮經天把所有的戲份全都吃了乾淨,也算不容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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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齣《艋舺》的最大失誤,其實在於馬如龍的Geta角色,關鍵在於他頭戴浴帽出場的Kuso搞笑,以及在那卡西演唱時,張羅著年輕小輩的模樣。鈕承澤確實有意要顛覆前人模式,新塑「俗擱有力」的台灣角頭模樣,但是Geta角頭的豹變模樣,卻失去了必要的連結,你很難想像Kuso搞笑、家法嚴懲以及力戰群雄的三稜鏡如何折射在他身上,相較於其他角色的脈絡鮮明,Geta角頭反而是刻意混血反而混到面目模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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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艋舺》的角頭談判戲也是味蕾精準的詮釋,《教父》中,馬龍白蘭度與五大家族的談判,就因為長子的多嘴,讓對方看出縫隙,而有了下手之心;《艋舺》的談判戲,其實也精準地運用剪接對比,把爾虞我詐與心浮氣燥的流動氣息都換算成演員的五官特寫,讓人一看就明白,但那卻是鈕承澤早已潛入角色與劇情核心,又浮出水面的消化結晶,看過這些場面調度,《艋舺》的魅力即已確然,鈕承澤瀟灑精算的導演地位亦已確然。

第十四道門:停格動畫

很多動畫,劇情主線並非絕對必要重點,《第十四道門(Coraline)》的故事就不算新鮮原創,但是精彩的美術,流暢的動作,卻讓劇情有些暗黑驚悚的《第十四道門》,提供了一種賞心悅目的喜樂。

 

美國知名動畫家亨利.謝立克(Henry Selick),向堅持走自己的路,1993年他才第一次拍電影,就完成了經典力作《聖誕夜驚魂(The Nightmare Before Christmas)》,只是美國上映時,電影全名叫做《Tim Burton’s the Nightmare Before Christmas》,故事、編劇兼製片提姆.波頓的名號太響亮了,使得多數人都直接認定《聖誕夜驚魂》是提姆.波頓的作品,渾然不知,該片的導演其實是正是行事一向低調的亨利.謝立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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亨利擅長的動畫風格正是《聖誕夜驚魂》最讓人驚歎的「停格(stop motion)」手法,搭配提姆.波頓古怪詭異的骷髏碎娃造型,以及丹尼.葉夫曼(Danny Elfman)才情華麗的音樂風格,創造了動畫片的異類經典,即使提姆在十二年後另外與導演Mike Johnson合作了《地獄新娘(Corpse Bride)》,亦未能耍脫《地》片高舉的美學障礙,只是原地複製而已,超越的工程,還是有待亨利自己來突破了。

 

《第十四道門》基上是一齣童話傳奇,少女柯洛蘭(不細察的人則是直接叫她「卡洛琳」,從「柯洛蘭」到「卡洛琳」,名稱上的誤稱就是原著小說作者特別設計的少女不受重視,老遭誤解的寂寞心事)隨著父母搬到了一處叫做「粉紅宮」的新家,她的爸媽成天對著電腦寫作,忙著生計,無暇照顧她,只要她去點數新家所有有關藍色的門窗,因此才撞見了躲在牆角下的第十四道門。這段開場戲,基本上近似了《龍貓》的破題:搬進新家的少女的新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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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道門上了鎖,而且被磚牆給封實了,但是午夜夢迴時,柯洛蘭卻能在老鼠的牽引下,發覺門開了,而且在彩虹迴廊的誘引下,她攀爬了過去,乍看之下,迴廊通到是窗明几淨的另一個新家,有一對貌似她父母親翻版的神秘男女,熱情招呼著她,所有父母親對她的疏忽與遺忘,在她們的身上似乎全都得到了回報,差別在於她們的眼睛全由鈕扣縫成,她們的善意款待只是想誘引柯洛蘭離家,投靠她們,自願獻上眼珠,成為鈕扣家族的成員。柯洛蘭嚇到了,明白了,也拒絕了,卻也發現對方一旦計謀不得逞,就會牽累柯洛蘭的父母,把她們困在冰宮裡,闖下大禍的柯洛蘭此時就要類似《神隱少女》一般,憑著勇氣與智謀來救雙親;至於前述的探險則又有《納米亞傳奇》的影子了(神秘的異次元世界就在衣櫥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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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多童話故事都有相互參考發想之處,硬要說《第十四道門》雜抄《龍貓》、《神隱少女》或《納米亞傳奇》難免有些牽強誣賴,但是這種啟蒙勵志的繪本故事,卻又因為肩負著「珍惜現下擁有的一切,不要抱怨」的道德教誨,原本就很難有特殊新觀點來訴說新世代的傳奇,這正是《第十四道門》的致命罩門:前途再怎麼艱難,柯洛蘭還是有辦法能夠救出她最愛的人,意外不多,噱頭也就平淡了。

 

僅管如此,亨利.謝立克還是懂得運用針線美學來創造驚悚震撼,光是鈕扣眼睛的縫繡線紋,就同時給人陰險莫測,以及刺針穿透人體的痛苦連想,精準地傳遞出鈕扣家族的黑暗陰鬱,尤其鄰家小孩Wyborne就因不時洩露天機,就連分身模型也受到株連,嘴巴都給縫了起來,那種懲罰,那種痛苦,在他用著無辜又無奈的笑容陪伴著柯洛蘭去冒險,只能陪笑鼓掌,永遠躲在假面背後,不敢流露本心意願,更讓他的玩偶有著讓人心痛的無奈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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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美術造境超強,柯洛蘭的餐桌美食,讓人垂涎欲滴;B先生的馬戲團奇觀、兩位老太太的爆笑歌劇,以及冒牌爸爸創造出來的美麗花園,都是想像力與繪圖功力的奇觀妙想,也讓柯洛蘭的圓臉直髮薄身的造型有了立體縱深,她的追尋、失落與覺醒,撇開道德教誨的主題大道理不談,在在合乎了動畫電影天馬行空,無所不能的精神,從1992年的《聖誕夜驚魂》到2009年的《第十四道門》,量少質精畫又美的亨利.謝立克已經成功標示了他的動畫位階指標,只要再有作品問世,絕對值得注意,絕對值得觀賞,美國和英國影藝學院陸續給予年度最佳動畫片提名,絕非僥倖,只可惜,它的對手是更新鮮,更有活力的《天外奇蹟》,只能怨:「既生瑜,何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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奪天書:地老天荒之後

我很意外在《奪天書(The Book of Eli)》中聽見了《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的主題音樂。

 

我很意外在《奪天書》中窺見了經典書寫的趣味。

 

由配樂大師Ennio Morricone打造的《四海兄弟》主題音樂,不但貫穿全片,同時也是其中一位演員不時拿著排笛吹奏出來的現場音樂,兄弟義氣最終難逃現實壓折的無奈盡在音樂聲中流瀉而出。

 

同樣這首音樂,到了《奪天書》中卻由排名第二的大反派Ray Stevenson嘴中,改以口哨形式吹奏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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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情的人,或許就以為那是一首淒惻悲涼的歌曲,知情的人,則難免好奇,導演究竟想傳遞什麼訊息。

 

《奪天書》中的人們多數是見識不多的渾人,不識字,所以不知書本貴賤,只有少數懂得歷史奧秘的人明白該如何掌控人心,只有Denzel Washington飾演的伊萊,和Gary Oldman飾演的卡內基還明白「天寶遺事」,所以才有一人送經上西天,另一人則是沿路攔經。

 

Ray Stevenson雖然是Gary Oldman手下排名第二的頭頭,但是他既沒聽過「聖經」,也不知書本妙用,對老大一直耗費人力物力去尋找「那本書」的行徑多方質疑。但是他雖不知好歹,卻會哼《四海兄弟》的主題曲,意謂著他或許曾經看過這部描寫血盟兄弟最終還是反目成仇的電影,或者至少曾經聽過這首曲子,因而成了掛在嘴邊不時哼吹的口哨音樂。

 

只不過,《奪天書》的傳奇發生在「大爆炸」之後的三十年,Ray Stevenson飾演的角色必定是卅年之前,品嘗過《四海兄弟》,才得能刻骨銘心記憶如此之久,問題是在那個物質欠缺的年代中,求生都已艱難,目光短淺的痞子,又如何懂得珍惜或懷念老歌?

 

邏輯上既然突兀不通,就顯然是導演硬行添派給角色的「美容包裝品」,不過,老歌本身就有魅力,懂得運用《四海兄弟》主題曲,至少有兩個好處,首先:預告了烏合之眾,終必分裂;其次,悲涼煽情的樂聲,替文明傾圯的人生更添愁苦滋味,兩者交替作用,也算是「舊文明」的再生利用。

 

音樂處理或許有些牽強,但是Denzel Washington能把熟讀卅年的「聖經」逐字逐句背誦出來,保留文明篝火,卻是精準貼近文明傳承的重建工程。

 

西洋史詩「伊利亞德」與「奧德賽」是盲眼詩人荷馬的傳世之作,從營火旁侃侃訴說的史詩傳奇變成文學經典,從口語軼事轉換成文字經典的轉錄工程,未必是荷馬親自執筆;中國話本文學中的「西遊記」與「三國演義」,不亦都是已經先在茶坊酒肆中被說書人口沫橫飛演譯了千萬回,再由吳承恩與羅貫中以文字登錄修飾,才得能以紙本傳世?至於聖經中的四大福音書,真的是由耶穌的門徒馬太、路加等人執筆嗎?還是後人根據門徒的敘述傳頌之後,再轉成文字版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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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口語,再文字,既是文明演變進化的必經歷程,《奪天書》善用歷史架構來呈現世人來重建文明的心態,也就合情入理,一點都不讓人訝異,反而會擊掌叫好了。

 

總而言之,《奪天書》的導演Albert HughesAllen Hughes就是兩位很懷舊的人,明明講的是未來的故事,卻反覆咀嚼著舊文明的英華,雜揉成趣。

奪天書:浩劫後讀閒書

刀法俐落,有時是好事,因為可以讓事情看得更清楚;有時卻也因為刻意想讓人看清楚,難免讓人覺得斧鑿太深。

 

胡斯兄弟(Albert HughesAllen Hughes)執導的《奪天書(The Book of Eli)》就用了深淺兩種不同刀法,有時讓人讚賞,有時讓人淺笑。

 

《奪天書》大致揉合進《西遊記》和《日正當中》兩種元素。前者描寫浩劫之後,「苦行者」走遍千山萬水,一心要到西天,差別在於《西遊記》是到西天取經,《奪天書》則是到西天送經;後者則是「苦行者」來到小鎮,與地頭蛇起了爭戰矛盾,動刀舞鎗的結果,獲勝的卻未必是贏家。

 

黑人影星丹佐.華盛頓(Denzel Washington)飾演的行者伊萊,手握重槍,背包上還有柄刀,電影開場就是他遇到歹徒布下的美人陷阱,但是他沒有上當,在口語警告無效下,背刀就如流星出鞘,帥氣極了,導演特地把場景選在一個隧道口,形成黑白分明的影像對比,整個對決場景頓時有如一黑白影畫,看不到表情,只剩肢體動作,宛如一齣皮影動作戲,這款武打招式的開場戲,既大氣,又有風格,更見巧思,確實讓人眼睛一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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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來到經書部份時,導演的刀法就顯得太刻意了。

 

蓋瑞.歐曼(Gary Oldman)飾演的卡內基就是小鎮領導,奸邪暴虐之餘,他卻是個愛書之人,即使時代崩塌,世道已毀,他卻因為掌控水源,所以成為一方之暴,更積極想要尋找聖經,透過宗教語言,讓他得有更強能量,得以號召四方,擴展版圖,於是他就派出爪牙,四處尋訪已經被前人毀棄殆盡的聖經孤本。

 

首度現身的卡內基就是在書桌旁看書,眼尖的人一眼就看出了他正在讀的書是「墨索里尼傳(Mussolini)」,墨索里尼是義大利獨裁者,他的故事或傳記,很抱歉,與本片都無關,驚鴻一瞥地讓觀眾看見書皮,卻也不是無意義的工程,因為「什麼人讀什麼書」,是最簡單不過的心理認知法則了,卡內基不只想做一方之霸,還有更大企圖,從獨裁者傳記中找靈感學教訓,其實既豐富,也成就了這個角色的心理背景,導演對道具書的創作細節都這麼講究,確實讓人看到了他的雕琢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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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也就在這麼精工細雕上,強盗頭子唸「墨索里尼傳」,是不是太刻意了些?他的手下還從別人手上強搶了「達文西密碼」和「GQ」雜誌等一堆「閒書」回來,卡內基瞄了一眼,就全都扔在一旁,懶得理睬了。

 

「閒書」雖然是我用的形容詞,卻也反應著導演對「達文西密碼」和「GQ」雜誌的基本心情,在那個飲水、食物和能源都極度缺乏的環境中,誰會有空再看這等「閒書」?「閒書」畢竟是文明進展到一定程度之後才有的文化景觀,《奪天書》批判了過去世文浪費資源,不懂珍惜的歷史,這幾本「閒書」因而也就成為文明標靶!

 

 

我不想捍衛「閒書」,更無意加入批判,只是對導演「消遣」閒書的設計,情不自禁在戲院裡笑了出來,為了突顯「聖經」的重要與偉大,就真的要狠踩這些「閒書」嗎?導演會不會太用心良苦了些?

奪天書;老情歌悠悠唱

同樣一首歌,看不同的導演如何處理安排,探尋選曲的心思,其實很有趣。

 

Roger Michell執導的《新娘百分百(Notting Hill)》中出現了一首由Barry GibbRobin Gibb打造詞曲,Al Green演唱的「你如何治療一顆破碎的心(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那首歌是休.葛蘭(Hugh Grant)飾演的書店老闆以為可以和女朋星Julia Roberts有一段閨房私情時,卻被女明星的男朋友亞歷.鮑德溫(Alec Baldwin)當成服務生羞辱,黯然退出房間時,就開始在空間浮動的歌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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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人不見了,幻夢破碎了,誰不傷情?但是觸目所及,明星倩影卻依舊無所在,公車廣告,或是銀幕上的巧笑倩影,還真的是「才下眉頭,卻上心頭」,走到那裡,伊人都在眼前晃動,難以忘懷,亦難以割捨,所以一旦聽見了:「

And how can you mend a broken heart? 你如何治療一顆破碎的心?

How can you stop the rain from falling down?你如何讓雨不再從天而降?

How can you stop the sun from shinin?你如何阻擋陽光照射?

What makes the world go round?

How can you mend this broken man?你如何撫慰受傷的人?

How can a loser ever win?輸家如何反敗為勝?

Please help me mend my broken heart and let me live again請協助我療癒受傷的心,讓我再活一次……所有的惆悵,所有的癡情,幾乎都讓歌聲給浸染陶醉了。

 

正因為音樂符號如此鮮明,一旦你在胡斯兄弟(Albert HughesAllen Hughes)執導的《奪天書(The Book of Eli)》,再度聽見了這首「你如何治療一顆破碎的心」時,先是驚訝,繼而就會啞然失笑了。

 

驚訝是因為時地不宜,《奪天書》描寫的是大爆炸之後的浩劫人生,世界瀕臨崩潰,飲水、食物和能源都極度缺乏的環境中,你怎麼還會有閒情逸致來聽情歌?而且還是用類似ipod的隨身聽來聽這首老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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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笑則是因為歌詞的第一句:「I can think of younger days when living for my life/我常記得自己的年輕歲月,

Was everything a man could want to do那是愛做啥就能啥的時光

I could never see tomorrow,but I was never told about the sorrow 不知明日為何,亦不知憂愁為何

 

男主角丹佐.華盛頓(Denzel Washington)是一位懂得昨日美好,面對今日傷殘,卻依舊堅信明日希望的使徒,一心一意要送經書到西方,走累了,他就會斜靠著牆,用著僅存的微薄電力,再度聽起這首歌。

 

美好的世界殘破了,所有的人都傷了心,亦傷了身,但是正因為知道昔日有多美好,所以才會忍受現今的不堪,要去追求更好的明天,也只有哼唱起「我常記得自己的年輕歲月…」你才會明白這位寂寞的男人,心中有多苦…但也因為點題點得太清楚明白了,今昔對比的情緒刀痕,讓我不禁笑了起來。

 

《奪天書》的這場情歌戲其實是穿幫的,丹佐是先戴起耳機在聽歌,但是音樂從耳機聲變成環境聲時,他的耳機卻悄悄不見了,直到樂音已落,陽光也曬到臉上來時,觀眾赫然又看見他的耳朵裡掛著耳機呢。還好,耳機不是重點,音樂才是,受傷的男人,需要傷情歌的撫慰,這首「你如何治療一顆破碎的心」當然很有說服力,即使用得牽強又誇張,卻是讓人一聽就明白了,這不也是一般商業電影的慣用技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