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倒的勇者:實用論

讓人看了熱血沸騰,是導演克林.伊斯威特的創作目標之一,但是太強調結果論的手法,卻也淡化了戲劇效應。

 

作家王文華成名家寫過一本名為「電影中的實用智慧」的書,強調「人生中所有的謎題都可以在電影中找到答案」,一般人做不到,問題在於電影看得太少。

 

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執導的電影《打不倒的勇者(Invictus)》,其實正是「電影中的實用智慧」最佳的現代範本,因為多數的政客都可以從曼德拉的政治動作中學到極多的從政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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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不倒的勇者》的重頭好戲是1995年的「橄欖球(Rugby)世界大賽」,曼德拉知道體育是召喚國魂最便捷的手段,選定了目標,就要想辦法排除所有的障礙,首先,他保留了國家代表隊「跳羚隊(Springboks)」的名稱,用尊重既定文化的基本心態,去除了白人遭受迫害的心頭陰影。長期受迫害的人難免都會有洗刷恥辱的迫切心情,但是急於清算往事是非,難免就會製造更多的恐慌,尊重既定事實,其實是減少衝突的便宜行事。

 

其次,他深諳「擒賊先擒王」的兵法,球隊隊長是精神領袖,只要隊長認同你的理念,就能身先士卒做表率,以行動排除困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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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曼德拉採用了「記住你的名字」的拉攏人心手段,讓「跳羚隊」的全體隊員都能感受到國家元首的尊重。記住人名,第一眼就能叫出你的名字,報出你的專長,就算原本生硬冷漠的鐵打漢子也會砰然心動,原本天南地北的陌生距離頓時化消,台灣政治家經常演出「口誤」,叫錯球種和人名,不但無法「打成一片」,反而更讓人油生「做秀做一半」的虛偽,沒有感動,只有厭憎了。

 

再者,既然要用橄欖球召喚南非統一的國魂,就得扭轉「白人玩橄欖球,黑人踢足球」的傳統,「跳羚隊」的下鄉教球,當然是政治動作,卻也是有效的體育動作,讓廣大的黑人都能明白橄欖球怎麼玩(就像紅葉、金龍、七虎和巨人少棒隊教會了很多台灣人如何看懂棒球),也就不致於讓「世界大賽」停留在白人球賽的層級,才會達到全國一心的效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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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後一招則是曼德拉自己穿上跳羚隊的綠色六號球衣,以元首之尊替球隊加油。繡有號碼的球衣,具現了總統對球隊的支持與認同,政治人物動見觀瞻,有時需要謹慎,有時需要大膽,曼德拉的球衣哲學,實踐了政治與體育上的認同召喚,也正是論語「君子之德風,小人之德草,草上之風必愝」的具體實踐。

 

對多數政客而言,「風行草愝」只是美麗的口號,曼德拉卻是慎重其事地做好了每一個細節。畢竟政客不能每場球賽都參與,無法對球員的表現如數家珍,可是要做秀,也要有模有樣,稍有逾越,不但突顯了無知與無趣,更可能全功盡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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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電影中的實用智慧」來檢視《打不倒的勇者》的藝術成就,其實就可以清楚檢視出克林.伊斯威特的機關算計,那些都是清楚分明的招式,曼德拉用過,有效,觀眾看在眼裡,亦都清楚明白,短縮了戲劇與人生的距離,容易創造立即的感動,也讓大家可以隨手撿拾話題,做為茶餘飯後的政治閒話:其他政客有招學招,會更上層樓?還是東施效顰呢?老練的克林.伊斯威特確實已經深諳觀眾心理學。

打不倒的勇者:結果論

克林.伊斯威特(Clint Eastwood)執導的《打不倒的勇者(Invictus)》是半傳記電影,是勵志電影,亦是訊息電影,觀眾可以清楚看到南非領導人曼德拉(Nelson Mandela)的傳奇與毅力,但是《打不倒的勇者》究竟算不算好電影呢?就有討論的空間了。

 

好電影的定義因人而異,但是共通的前提之一,卻是觀眾會受劇情感動,這一點,《打不倒的勇者》確實可以觸動許多人心,不管是種族對立嚴重的美國社會,或者是族群融合依舊有許多歷史傷口的台灣社會,《打不倒的勇者》中諸多的政治遠見與魄力,祈願族群融合的努力,都傳遞著「有為者應若是」的訊息,明智而正確的決斷,因而也激勵了觀眾。

 

不過,除了曼德拉走進總統府的第一幕之外,《打不倒的勇者》的戲劇手法,偏向「結果」,卻沒有帶出「原因」,更少了他所經歷的「煎熬」與「挫敗」,亦即是從一開始,曼德拉就已經被導演以「聖主明君」之身相對待,他是民主和人權鬥士,亦是帶領南非走出「種族隔離」宿命,走向黑白融合新社會的大政治家,因此他的諸多事跡,也就在「傳奇」的渲染下,直接以「結果」呈現,偏偏,那樣固然收到奇襲震撼之功,卻也稀釋了戲劇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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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總統上任的第一天,曼德拉(摩根.傅里曼/Morgan Freeman飾演)像個新手菜鳥走進總統府,看到的是人心惶惶的白人職員正忙著打包,搬離辦公室,那是黑人政權的第一天,白人員工的悕惶之情,可想而知,於是他召集了員工座談,懇切說明自己期待所有人共同為南非努力的心願,政治家理應「苦民所苦」,更重要的是他懂得察顏觀色,體恤民情,因而做出重要的宣示,這是全片最犀利的開場小刀,一刀就展現了曼德拉靠著眼睛、耳朵和心靈做出政治行動的迅雷反應,人格特質與行動力就此展開。

 

接下來則是任命白人警衛也加入總統特勤護衛,直接挑戰了「非我族類,其心必異」的族群觀念,侍衛長因而氣急敗壞去質疑曼德拉,卻也因此讓曼德拉站在國家元首的高度看事物的視野,得以清楚表達,既簡明又俐落。

 

《打不倒的勇者》的焦點核心在於1995年的「橄欖球(Rugby)世界大賽」,首先,那是曼德拉政權的第一場國際賽會,只要比賽辦得成功,也就是召喚南非國族主義最有力的一次磁吸效應,問題在於長期的種族隔離政策,讓南非的黑白族群各擁有不同的座標與符號,白人玩橄欖球,黑人踢足球,涇渭分明,橄欖球「跳羚隊(Springboks)」固然是以跳羚為名,其不折不扣屬於少數白人所熱愛與認同的運動項目,黑人總統上任來的第一場運動會,是要順應多數黑人心願,扶黑抑白?還是尊重少數,協助白人為主(黑人球星只有一人)的「跳羚隊」創造國族榮光呢?事不關已的旁觀者都知道該如何選擇,難的是當事人,比賽過程的所有折衝與試驗,因而亦都成為戲劇轉折的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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飾演南非橄欖球隊隊長法蘭索瓦.皮納爾(Francois Pienaar)的明星麥特.戴蒙(Matt Damon),其實是對白最少的一次演出,角色的強項在體育,而非唇齒,這樣的處理或許符合真實,卻也因此使得他在感知曼德拉的誠意與決心的場合上,一直都採取默默承受的低調狀態,他不會也不能雄辯滔滔地闡述義理,他只能低調轉達,做重點提示,他的籲求(不管是唱新國歌,下鄉教黑童練橄欖球或者參觀曼德拉被囚的牢房…),通常是無法立即獲得隊友共鳴,但在隊長的領軍下,「跳羚隊」還是在媒體的揶揄嘲諷下,完成了許多與訓練無關的「非正業」活動。

 

一切就如《打不倒的勇者》的人物處理,麥特.戴蒙站於前景位置,色彩鮮明,是聚焦光點,但是摩根.傅里曼卻是他背後的巨大身影。麥特執行了摩根所託付的使命,然而我們卻看不到他自己有過的迷茫,就如同摩根的所有決策,主要的質疑者竟然只是他的秘書與保鑣,「太過簡單化」正是《打不倒的勇者》的問題所在,只停留在表相上的陳述,卻少了內心的轉折,因此觀眾看到其實像是一部新聞紀錄影片(只有事件過程和結果),少了內心獨白,導演強要擠出觀眾眼淚,卻未能讓觀眾自動流下眼淚,這正是影響影片境界的關鍵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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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個人比較好奇的是「跳羚隊」後來的戰史到底如何?南非黑人是否因為一場世界大賽的冠軍榮銜,對於「國球」的參與和關切態度就此起了大變化?於是點上跳羚隊的官網http://www.sarugby.co.za/default.aspx去看,三白兩黑的官網首頁,以及世界排名第二的(台灣排名第五十),確實解答了我心中許多的疑惑,電影只是提供一個觸媒轉化器,電影提出了問題,然後任由大家找尋答案,各有所得,各有感受,也就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