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癡狂三十年

人不癡,就不會迷,影迷或歌迷的癡情指數,往往超越一般人的想像。

 

Jeannot Szwarc1980年執導的《似曾相識(Somewhere in Time)》,就藝術成就而言,實在不算經典之作,但是影迷卻接受到完全不一樣的訊息,不但自動自發在1990年組織了影迷俱樂部,還建構了一個官網(http://www.somewhereintime.tv/),出版過影迷刊物,一本接一本累計有至少一千五百篇文章,每年都還會辦一次影迷聚會,電影主角克里斯夫多.李維(Christopher Reeve)和珍西.摩兒(Jane Seymour)都曾多次與會,堪稱是最有活力的影迷俱樂部了。2009年十月六日,他們還在《似曾相識》當年拍片的Grand Hotel舉行一場三天兩夜的重溫會,邀請影迷舊地重遊,甚至住進男女主角定情的這家旅館,享受晚宴,再看一次《似曾相識》,期待看看有那一位片中影星會意外在晚宴中亮相。sit03.jpg

 

這場三天兩夜的影迷會,最便宜的個人花費是近三百元美金(將近一萬台幣),夫妻與情侶的費用則是965美元(超過三萬台幣),如果不是超級影癡,誰捨得這樣花錢?

明朝作家張岱在《陶庵夢憶》一書中曾寫過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的名言,能夠擁有卅年後依舊深深愛你的影迷,對於一手打造《似曾相識》愛情神話的影星克里斯夫多.李維和珍西.摩兒而言,都是彌足珍貴的永恆記憶,何況克里斯夫多.李維都已經離開人世五年了(2009年十月十日就是他離世五周年的紀念日),影迷依舊懷念他,依舊想要再見他一面,那是何等感人的癡迷?

 

電影所能引發的連帶效應,其實很難事先評估,台灣2008年引發的《海角七號》觀光熱潮,其實與《似曾相識》有些相似,每個電影場景都排進了旅行社的參訪行程,火熱的觀光效應,讓地方人士笑逐顏開,只是一年過去之後,《海角七號》風潮已然悄悄淡逝,只在多數影迷的記憶海角中留下一抹永恆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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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喜歡《似曾相識》穿越時空愛上你的迷離劇情,有人豔羨《似曾相識》兩位主角的俊豔造型,有人則被《似曾相識》的音樂蠱惑得神魂顛倒,一部迷人的電影確實有不同的內容面向任憑影迷需索。

不過,迷戀《似曾相識》不只是重溫「復古的浪漫」而已,百老匯的音樂劇製作人肯特.戴文波Ken Davenport)在九月十四日宣布,他將和《似曾相識》的小說原著Richard Matheson合力撰寫歌舞劇的劇本,並邀請了曾經創作過音樂劇《馬丁蓋爾(The House of Martin Guerre、《快樂王子(The Happy Prince》、《名利紅塵(Moll Flanders)》和《大鼻子情聖(Cyrano De Bergerac)》的作曲家Leslie Arden來作曲,但是還沒有確定《似曾相識》音樂劇推出的時間,距離他買下小說和電影改編權的訊息宣布已經隔了三年,依這種籌備速度,顯然還有得磨。

我對《似曾相識》音樂劇基本上是樂觀其成,但是卻懷疑它究竟能帶動多大的音樂劇熱潮。關鍵就在音樂劇的音樂上。最近,電視台猛打著《媽媽咪呀》音樂劇要來台灣演出三天的廣告,標榜著這是一齣你一定會跟著唱的音樂劇。是的,受歡迎的音樂劇一定有動人的歌曲,能夠讓人琅琅上口,《似曾相識》只要寫出動人情歌,沒有理由不受歡迎。

問題是《似曾相識》的電影本身就已經樹立了很難超越的音樂標竿,不管是拉赫曼尼諾夫的《帕格里尼主題狂想曲第十八號》或者約翰.貝律(John Barry)應和得天衣無縫的電影主題樂章,都已經是膾炙人口的經典,也形成了牢不可破的《似曾相識》音樂連結,不能超越,音樂劇就不成音樂劇了;一旦超越,是不是又和熟悉的《似曾相識》經典越行越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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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不好超越」,還是「超越不好」,動輒得咎的兩難議題,就這樣橫亙在《似曾相識》的音樂劇前面,就像《亂世佳人》只能有一部,不能有續集,拍成電視亦失敗,更別想歌舞劇了。不過,既然有人想要挑戰不可能的任務,我們還是拭目以待好了,萬一失敗,你會發覺,還有經典可以重溫;萬一成功,人世又多了一項藝術精品,不也是人間美事?

幸福來訪時:慢火細燉

火候拿捏攸關廚藝決勝,同樣也攸關著劇情震撼。

 

《幸福來訪時(The Visitor )》的導演Thomas McCarthy就是一位懂得細火慢燉的高手,也懂得用懸疑手法和觀眾玩起猜謎遊戲。

 

《幸福來訪時》的英文原名原義為《訪客(The Visitor )》,看過英文片名,你不禁就會猜想誰是這名訪客?訪客又會帶來多少衝擊?電影一開場就是男主角李察.堅金斯(Richard Jenkins)飾演的華特教授正在門口踱步,等著訪客上門,門鈴乍響時,這場猜謎遊戲就開始了。

 

好萊塢科幻片最愛玩的電影公式之一,就是透過闖入者(intruder)來帶動劇情,《幸福來訪時》也操作這款公式,但是玩法卻有不同,關鍵在於導演不急不徐,堅持自己的節奏:第一位訪客是鋼琴教師,第二位訪客是遲交報告的學生,第三位則是逼他去紐約出席論文發表會的系主任,但是他們都只是過場人物,都不是訪客主角。

 

故事是從華特回到紐約的住所才正式開始的,華特的舊居被朋友另外租給兩位非法移民居住,一位是由Haaz Sleiman飾演的敘利亞青年塔立克,另一位則是塔立克的塞內加爾女友Zainab(由Danai Jekesai Gurira飾演),究竟是華特闖入了他們的生活?還是他們闖入了華特的生活?還是三人之間就起了混血的化學反應呢?導演Thomas McCarthy顯然是偏好第三種解釋:華特收容了他們,塔立克教會了華特擊鼓,華特卻也目擊了塔立克被警方收押的過程。原本與世俗冷漠隔絕的的華特,從塔立克身上找到了重生的能量;原本不知道該怎麼與美國社會互動的塔立克,則是在華特身上,找到了對話空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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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幸福來訪時》的關鍵訪客,卻是塔立克的母親夢娜(由以色列女星西姆.阿巴斯/Hiam Abbass飾演),她因為兒子失聯五天,心急如焚,專程找上紐約來探視兒子,卻因此闖進了華特的心靈。

 

去年,台灣影迷在大銀幕上見過西姆.阿巴斯的風采,她在《檸檬樹(Etz Limon)》挑戰傳統父權,演出一場以色列版《秋菊打官司》的精彩表演,讓人印像深濃,她和併肩作戰的律師一場真情流露的感情/愛情交纏的曖昧戲,符合了觀眾的期待(見下圖),卻也不至於太過濫情而失岔了戲劇的焦點,《幸福來訪時》其實也深諳這種細火慢燉的火候,讓西姆.阿巴斯更換了三種女人情貌,創造出更立體的女性浮雕。

 

vi025.JPG首先,她是母親。兒子關在看守所裡,她只能看著牢房外觀,完全使不上力,因為她同樣是非法移民,一旦身份暴露,她同樣也會被警方扣押;但是她走不開,也不願走開,兒子在那裡,她就要在那裡。

 

其次,她是婆婆。兒子的女友是黑人,是藝術家,走上街頭市集探視兒子女友,一方面是去了解兒子的眼光與愛情,另一方面則是用關愛的心,撫慰寂寞失群的另一個女人。

 

再者,她是主婦。華特初見她,就邀人生地不熟的夢娜住下來,但是孤男寡女合適嗎?夢娜婉拒了,說明她是懂得行止分寸之人,不過,華特的再次力邀,則是突破了面子瓶頸,讓夢娜回到最現實的人生面,妳就住妳兒子住的房間吧,不必流浪街頭,另外想辦法了。夢娜也是識時務之人。除了探視兒子,夢娜也善盡主婦之職,打掃、烹飪她都在行,最重要的是,她還是華特妻子的知音,打掃時聽著華特亡妻的生前錄音,她的由衷讚美,讓枯木逢春,心情忐忑不安的華特,更有電流通過的振奮喜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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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是天涯單身客,她們可能譜出黃昏之戀嗎?這時,所有的人都明白了《幸福來訪時》所暗示的訪客與幸福,究竟指涉為何?問題在於導演會怎麼滿足觀眾的期待?

 

《幸福來訪時》的第一段愛情是難忘愛妻的生死戀;第二段愛情是跨越國別、宗教、語言及膚色的異國戀;第三段愛情則是看似不合時宜,卻是真心吶喊的真情流露。華特與塔立克相識不過十天,但是音樂化消了他們的壁牆,華特更清楚目擊了美國人岐視中東人的「後911恐懼症候群」,他心甘情願為塔立克付出,爭取權益,夢娜也目睹了華特在看守所內對著美國公僕發飆的公義怒吼,於公於私於情於理,華特和夢娜的互動關係早已超越了尋常陌生人,潛藏在華特血管內的跳動情愫,讓華特有了冰山鬆動的告白,冰雪聰明的夢娜全都明白,亦珍惜,就在看過《歌劇魅影》的那個晚上,夢娜輕輕親了華特面龐一下;就在決定回返敘利亞陪伴兒子的那個晚上,夢娜也用體溫和淚水回報了華特。

 

一切就點到為止吧,Thomas McCarthy的火候就在於節制,蠢動的因子接近沸點時,鏡頭就悄悄畫下了句點,接到下一場戲去了,為什麼?所有想講的話,想表白的感情都已經激動起來後,不就夠了嗎?其他的想像,就留給觀眾自行去補白吧。

 

《幸福來訪時》的結尾讓我想起了李商隱的「何當共翦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懂得把韻味藏進想像的空間中,才是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