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俊彥:歐洲電影獎

今年五月,很多人看好《隱藏攝影機》可能是坎城影展的最佳影片獎得主,最後只得到最佳導演獎,金棕櫚獎得主落到比利時電影《孩子》手中,不過,半年後, 《隱藏攝影機》卻在1600位歐洲電影學會會員的背書下,大獲全勝,同樣獲得最佳影片提名的《孩子》未能獲獎。顯然,不同的評審,不同的美學品味,就註定會產生不同的給獎結果。

同樣的情況也發生在李安身上,他的《斷背山》在威尼斯影展中曾經擊敗喬治.克隆尼《晚安,祝好運》,但是歐洲電影獎中則把最佳非歐洲電影獎給了喬治.克隆尼《晚安,祝好運》.

051-67  歐洲電影獎的另一位贏家是《蘇菲.蕭爾:最後時光(Sophie Scholl — The Last Days)》,該片女主角茱莉亞.楊雪(Julia Jentsch) 則因飾演這位堅絕對抗納粹暴政的女青年,她和兄弟及好友共同組織了對抗納粹的「白玫瑰」同盟,電影就描寫她生命中最後六天的故事,結果不但得了歐洲電影獎 的最佳女主角獎,同時也獲得了攝影獎,051-66 至於在觀眾票選方面,《蘇菲.蕭爾:最後時光》也獲得了最佳導演和女演員獎。

頒獎典禮上,曾與法國作曲家墨希斯.賈赫(Maurice Jarre)合作過的德國導演雪朗朵夫和函匈牙利導演沙堡則聯手頒給世界電影貢獻獎給他,以推崇他過去替170多部電影創作美妙音樂的成就。

愛看史詩電影的影迷都不會忘記墨希斯.賈赫膾炙人口的電影音樂作品,包括經典史詩:《阿拉伯的勞倫斯》、《齊瓦哥醫生》、《雷恩的女兒》、《印度之旅》、《錫鼓(拒絕長大的男孩)》、《証人》和《危險年代》等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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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安達飯店:非洲良心


歐洲電影獎揭曉的晚上,我打開了自己的片庫,找出了電影《盧安達旅館(Hotel Rwanda)》的DVD,只為了義大利作曲家安德利亞.圭拉(Andrea Guerra)甫以這部作品的配樂,打敗群雄獲得了2005歐洲電影獎的電影音樂獎。

安德利亞.圭拉是誰?過去有什麼作品?這是多數人會打心眼裡浮生的第一個問題。《盧安達旅館》到底有什麼特色?則是第二個問題。

《盧安達旅館》不曾在台灣上映,對多數人而言,《盧安達旅館》的男主角唐.奇德雖曾獲得2005年奧斯卡獎男主角獎提名,然而無緣看片,感覺更遙遠得有如一則神話。不過,台灣影迷對安德利亞.圭拉應該不算太陌生,他在2003年與土耳其導演Ferzan Ozpetek合作的電影《外慾(La finestra di fronte)》曾在台灣上映,還發行了原聲帶,動聽的音樂,確實替電影添加了不少色彩,當年他也曾因《外慾》的配樂獲得了義大利電影界最高榮譽大衛獎(David di Donat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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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德利亞.圭拉是1961年在義大利北部的Santarcangelo di Romagna出生,師事 Ettore Ballotta學作曲,1987年移居羅馬後才開始以創作為生,第一部電影配樂是1990年的電影《Viaggio d’Amore》, 迄今已經寫下四十多部電影配樂,2005年獲獎的《盧安達旅館》則是與Terry George合作的作品,電影根據真人實事改編,描寫1994年盧安達發生的種族滅絕屠殺事件,當權的胡圖(Hutu)族人在政客的廣播與口語操縱下,對於另一族的圖西(Tutsis)族人因為在比利時政府殖民時期結下血仇,視圖西族人為蟑螂,決意剷除,因而在一百天之內殺害了八十萬族人,外交官、外國媒體和聯合國維和部隊全都束手無策的悲情史實。

《盧安達旅館》的故事重點在於類似租界的比利時航空投資的一家四星級旅館Mille Collines,客房經理唐奇德是胡圖人,娶的卻是圖西族老婆,如非政客慫恿,一家人原本過著和樂幸福的日子。他是通權達變的聰明人,知道送上一隻古巴雪茄,就可以籠絡人心,建立特殊政商關係,他靠著行賄拉攏軍政人士,不求自己奢華,而是深盼大難來時能靠關係來救家人,因為他深知政治就是權力,就是金錢。內亂發生後,他的旅館成為難民收容所,但是他堅持要員工繼續維持飯店品質,才可以暫時擋住暴民,不讓黑手干預。只是暴民全無理性,最後除了出亡異國,別無保命之道,唐奇德必需在槍孔下做出痛苦的保命決定。

面對《盧安達旅館》這樣一則悲慘的真實事件,安德利亞.圭拉的音樂處理採取的是想像和對比並陳的兩種創作概念,例如聯合國維和部隊趕進飯店來救外國人,完全無視當地人即將被屠殺的事實時,突然傳來一陣悠美的童聲合唱,一群婦孺在神父和修女的協助下逃達了旅館,天籟般的聲音代表著他們自以為獲救的讚歎與感動,真相卻是神父可以獲救,孩童卻只能留在旅館等待死神的降臨,人類無情的嘲諷,在那樣的天籟聲中,形成最強烈的嘲諷。

後來,唐.奇德外出找糧食,改走河邊便道,一路顛簸,下車查看,才知是開上了橫屍遍野的亂葬崗,逃回旅館後,一向冷靜的唐.奇德幾近崩潰,這時候的音樂處理是淡淡的嗡嗡蒼蠅聲,繞著他,圍著他,毛骨悚然的氣息就這樣直接穿透了銀幕。

徒手撐起半邊天的唐.奇德一直努力安慰旅館中的伙伴,有一回他在天台上辦了個燭光小聚,拉著太太上了天台,就當背景音樂充滿了浪漫的氣息,大家以為那是亂世中短暫的歡情時光,他卻在妻子仰望滿天星斗時,深情地告訴她,如果將來他擋不住外頭暴民了,她一定要帶著兒女上天台來跳樓,千萬不要被暴民亂刀砍死,最甜蜜的時刻卻有著最無奈的告白,最柔美的音樂中卻暗含了最淒涼的控訴,構築了一個你很難忘記的場面。

電影最後,安德利亞.圭拉和海地歌手Wyclef Jean及作曲家Jerry Duplessis共同打造了一首名叫「萬語千言(Million Voices)」的主題歌曲,細聽歌詞,你一定會深受其中非洲人大團結的深情呼籲而感動的,歌詞大意是:美國是個合眾共和國,不同人種成就了富強文明,英國不也是不列顛聯邦嗎?為什麼非洲人不能組成一個非洲合眾國,為什麼自家人要那樣蹂躝相殘呢?這款吶喊的聲音,多數的台灣人一定也能感同身受的。

華影一百06:從歌曲觀點重看桃花江

華人自製的第一部電影是譚鑫培擔綱的京劇電影《定軍山》,齊如山先生曾以「無聲不歌,無動不舞」八個字形容京劇藝術的成就,影像紀錄了肢體舞動,但在默片 時期,電影放映時不可能由譚老爺子現場配唱,透過留聲機對嘴放唱片是最佳映演模式。這樣的拍攝動念和映演模式,意謂著音樂或歌曲是華人電影創作從誕生初期 就不可或缺的元素。

張徹導演在他的回憶錄「回顧香港電影三十年」書中也曾有一段精彩憶敘,他指出邵逸夫當初放棄京劇傳統,改拍《江山美人》等黃梅調電影的考量是:「京劇不是 自然發音,不懂的普通一般人不能接受,黃梅調是自然發音。」自然發音的歌唱就能讓普羅大眾琅琅上口,跟著學唱,蔚為流行。1930年代,電影技術進入有聲 片之後,電影歌曲遂成為最容易吸引觀眾的一種溝通方式。

從頭唱到尾的《桃花江》是1955年作品,從今天的標準回顧那時候的單軌收音和錄音效果,水準落差是相當明顯的,然而音樂的穿透力卻可以超越音質的障礙,50年後重看《桃花江》,時代精神的好奇窺伺與創意美學的復古驚豔多過了單純的歌曲傳唱。

《桃花江》一開場就是長串的工作人員字幕,然而姚敏打造的主題樂章旁襯於下,以大編制的樂團演奏方式呈現一股氣勢堂堂的等待,進入正片後,女主角鍾情穿著 村姑服裝,走過桃花林歡情地唱著主題歌曲「桃花江」,紙紮的桃花林配合著新華片廠外的小溪外景,在黑白電影的視覺魔法下創造了一種虛實互應的效果。影片中 的農夫都是虛應故事的臨時演員,陳厚和吳家驤的喜趣誇張表演,主旨也只是在訴說單純農夫的仰慕情懷,重點則是要突顯鍾情最愛唱歌的人格特質以及迷人歌藝, 王天林實際操刀拍攝的《桃花江》的劇情主線,也就順著開場破題即已確定的路線前進。

情竇初開的鍾情在隨後的父女會中,開宗明義地說她不喜歡陳厚,因為他不懂得唱歌,更往前推的心理要素則在於她的老爸當年就是唱了三天三夜的歌才追到了老 婆,這樣的人物性格就讓鍾情動不動就要唱歌,她的歌聲甚至讓男主角羅維在桃花林中油生驚豔讚歎,進而發展出「月下對口」的經典男女情歌對唱,姚敏作曲,陳蝶衣填詞的:「天上的明月光呀,照在那窗兒外,為什麼窗不開?我在窗外費疑猜,我對了窗兒問呀,莫不是人已睡?要不是為了她已睡,所以窗不開…」隔穿挑逗 的簡樸情意,唱來深情款款,再配合第二晚的鍾情應答,一來一往之間,情真意切,相當感人,五十年後再聽,也絲毫沒有老歌的陳腔古意。更重要的是,這首歌不 是一首普通的過場情歌,最後更牽引劇情,成為鍾情避難香江,躍登為歌壇巨星的終極歌舞秀。

然而,華人歌舞電影的傳統一直是歌勝過舞,歌舞場面往往只靠主角撐場面,背後的伴舞男女或場面調度,不是虛假得濫竽充數,就是稚嫩到引人發噱,其中尤其以 羅維穿上大禮服和盛妝的鍾情在舞台上大唱「月下對口」時,每有舞群伴舞的畫面,不分男女,那種刻意扭動的肢體和表情都幾乎讓人笑翻了腰,青澀的時代印痕, 在這裡留下了最鮮明的逗笑印記。

陳蝶衣編寫的《桃花江》劇本架構事實上反應了50年代時興的歌唱電影的基本創作心態:替歌唱電影創造一個合理的歌唱環境,帶出歌曲,帶出舞蹈。只要歌曲動 聽,主角迷人,其他的劇情邏輯其實不是那麼重要的,所以陳厚、羅維和鍾情的三角戀情到底會不會起矛盾?電影根本避而不談,張翠英飾演的名歌星遇上鍾情怕不 怕她搶了巨星丰彩?劇終前,所有的人都去看《桃花江》的電影,雖然極具後設主義精神,卻是沒頭沒腦地唬弄觀眾。

但也正因為全片以歌取勝,所以唱歌場面最見巧思,鍾情在保守的1950年代裡,竟然會有整個人泡在浴缸裡打著泡沫的洗澡戲,看著她露出香肩和酥胸高唱著 《我睡在雲霧裡》的情歌時,你依舊可以想見當時觀眾如癡如醉有如眼睛在吃冰淇淋的興奮之情,尤其是鍾情站起身來要去扭蓮蓬頭洗去身上泡沫時,勢必產生坐立 難安的騷動反應。

同樣地,看到鍾情剪掉辮子,盤起頭髮扮男生,和當年的童星秦沛一起坐在馬路旁擦皮鞋,邊擦還邊唱歌的場景,你簡直不相信那位眼睛明亮的小童星,就是後來在 《新不了情》裡吹著薩克斯風的秦沛,時光悠悠,重看經典名片,已經淡忘和隱逝的歷史記憶,就這樣重新湧現了出來,美麗的往事就像「擦鞋歌」的歌詞所說的︰ 「不停劈啪劈啪響,不停劈啪劈啪響,只要兩毛錢呀擦一雙,皮鞋霎時換榮光!」

哈利波特:魔幻超現實

時代性格,讓我們看見一個特定時代曾經出現的思維與行為,悄悄就將歷史氣息烙印在電影底片之中。

前瞻性格,則是電影的想像特質高度發揚之後的結晶,讓我們從未來的生活藍圖中看到當下的反省與批判。

《哈利波特》系列電影已經拍了四集,說它是少年魔法冒險電影,相信沒有人會反對,然而《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並不是只拍給小朋友看的。電影中暗藏的時代性格與前瞻性格,卻往往是只有成年觀眾才能理會的。

先談,《哈利波特》系列電影中的前瞻性格。我的焦點在於那一分「預言家日報」。

《哈利波特》的趣味在於真實世界中肉眼難以看見的五度空間,就像你要坐火車去霍格華茲魔法學校,就得到在位於King’s Cross火車站內的第9與10月台之間的9又3/4月台,去搭乘搭霍格華茲快車,那是與魔法有緣的人才得能搭上的列車;同樣地,魔法世界的報紙,也應該 就和平常人所看的日常報紙,有所區別,照片不再是照片,照片呈現了動感的三度空間趣味,就是魔法世界最鮮明的一記烙印。

「預言家日報」把平面照片轉換成立體影像的概念,懂得影像合成特效製作實務的人都知道難度並不高,先把報紙圖像拍下來,挖出一塊圖像空間,透過同相位視訊 連接的手法,就可以輕易把平面靜止影像與動態影像做連結,締創類似的「魔法效果」,多年前,我替一家電視台做文宣短片時,就曾經把登在某家報紙頭版上的一 張該台記者採訪大人物的照片,與記者採訪的新聞影像做連結,創造出報紙文字不動如山,影像卻活潑亂蹦的立體效果,反應還不錯。

這種平面靜態轉換成立體動態的手法,在我們的真實生活中,目前已經可以在許多的廣告、電視和電影中看到類似的成品。

但是真的能夠有這種影像會活動的報紙嗎?

技術上,有專家告訴我,如果能夠發展出類似迷你電腦的紙面晶片,讓報紙照片可以反射影像,問題不大,但是成本不貲,也不適合大量印刷,還是就讓這種報紙單獨活在電影的幻想世界中就夠了。

心理上,這種照片會動的報紙,其實最最符合了哈利波特的魔法特質,不時添加一些平常想都想不想到的魔幻元素,才能呼應原著精神,連續四集下來,「預言家日 報」沒有玩出太多的新花樣,然而傳統不輟,已然是最有趣的魔法道具了,網路上甚至還有書迷和影迷連署,希望「預言家日報」真的能夠推出實體報紙,能讓大家 『拿』在手上把玩閱讀一番,其實,不見得要實體,只要能開發出類似玩具,畫報上搭配有隨選視訊,不知是否也會洛陽紙貴?

目前,那還是不可的夢幻,然而,電影正因為夢幻而偉大,天馬行空的想像力,正是電影世界中最珍貴的資產。

至於,「預言家日報」的八卦記者麗塔.史譏(Rita Skeeter)則是小說和電影中最鮮明的時代性格了。女星米蘭妲‧李察森(Miranda Richardson) 扮演的這位『預言家日報』女記者最會斷章取義,採訪之前,都已經先下好結論,硬要把問題朝結論套去,即使哈利波特答非所問,她也照舊理直氣壯地寫出旁觀第 三者所認知的「真相」,當然,她更會像狗仔記者一樣,靠著偷拍取得照片,就開始掰起故事,隨意揶揄或修理,快意恩仇,好不囂張。

狗仔文化全球風行,不列顛猖獗尤甚,太陽報的銷路能夠擊敗泰晤士報,日銷三百萬份,靠的就是窺淫意識的具體實踐,黛安娜王后死於狗仔追逐車禍,更是另一個 血淋淋的例子,羅琳女士的小說反應了「狗仔」文化特色,就是當代文化情貌的書寫與記錄,電影版也沒有忽略這一層內涵,點到為止的呈現,就讓這樣一部以魔法 為尚的電影,另外集結了時代聲影,也可以算是時代情貌的清楚烙痕了。

華影一百:重看經典片

讀過電影史的人都知道費穆導演的《小城之春》是影史經典,但是你真的看過這部經典嗎?有機會看見經典,或者重看經典,你有何心得呢?

影史記載,華人從1905年開始拍電影,今年剛好滿一百年。百年來,前輩影人拍出了上萬部的華人電影,有幾部是非看不可的經典呢?有多少已經化做硝煙塵土了呢?有多少是委身在片庫裡難再見天日呢?

徐立功先生在華人電影一百周年的前夕選出了二十四部影史上的經典電影,在2005年12月23日起在台北市真善美戲院辦了一次特別的《華影一百》回顧影展。然而,首先要界定的是什麼作品才能叫做經典?什麼樣的經典才有歷久彌新,百看不厭的魅力呢?

義大利作家卡爾維諾在「為什麼讀經典」一書中,試圖對所謂的「經典」下了十四個定義,他的第一個定義是:「經典就是你經常聽到人家說:『我正在重 讀……』,而不是『我正在讀……』的作品。」這個定義適用於一些已經有過相當閱歷的讀者和觀眾,卻未必適用於年輕人。我反而比較偏好他在稍後所註解的: 「經典是,每一次重讀都像首次閱讀時那樣,讓人有初識感覺之作品。」

同樣地,對於很多有緣在生命時光中曾經擁抱過,也曾經被經典感動過的人一定也要喜歡卡爾維諾的這個註解:「經典是,我們是透過道聽途說而自以為了解它,當我們實際閱讀時,愈會發現它們是具有原創性、?其不意而且革新的作品。」

但是我更相信的是多數人對於所謂的經典的認識,就像卡爾維諾所說的:「提及勝於讀過。」書籍如此,電影亦是如此。許多影史上的經典電影,很多人可以如數家珍般指名道姓,卻未必真的看過,或許,更真確地說,已經許久不曾重溫了。

這次《華影一百》所選的二十四部電影,各自在原本出品的年代裡佔有一定的經典份量與趣味,然而影展的意義就在於你所站立的時空,你能夠擁有的新詮視野和心 靈。站在二十一世紀的新山頭回頭溯源,每一回的重看,不只是梭巡舊時空座標與人情氣味的回顧,鐵定會在新世代的座標中,找到認同對位的新發現。

華人影史上的早期啟蒙影片,多數不是佚散無蹤,只剩文字記載;就是影殘聲斷,觀賞品質不佳,即使在DVD和VCD普及,電影台直接登堂入室就播映的年代, 這些經典傑作卻也不是隨手可得,隨時可以重看的作品,更不可能在電影院裡的大銀幕前,享受膠捲下的精緻畫質,多數人都是在VCD的二百五十條掃瞄線或 DVD的七八百條掃瞄線的褪色畫質下品味著斑駁的經典。僅管有的拷貝會見雨絲白影,有的拷貝聲音只有破碎單軌,重新回到戲院觀看依舊會讓老影迷驚歎,新影 人驚豔的經典,意義還是不凡的。

關鍵就在於新的世代,新的心情,新的角度,新的體會。 面對經典電影,用蔣捷的「虞美人」來做比方,其實是最清楚不過的:「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雲低、斷雁叫西風。而今聽雨僧廬 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不同的歲月,不同的心情,面對一樣的作品,硬就是會有不一樣的感受。 1989年,侯孝賢的《悲情城市》在部份評審堅持的獨特品味下,未能獲得金馬獎最佳影片,可是,16年過去了,政治的論辯塵埃早已消逝,《悲情城市》依舊 是藝術殿堂上的精品,可是當年擊敗《悲情城市》的《三個女人的故事(人在紐約)》還有幾人知道?關切?或是回顧?這是歷史的公道。

這種公道的期盼,不就是謝晉的《芙蓉鎮》裡最深沈的吶喊嗎?不也是宋存壽的《破曉時分》中最無奈的人性批判嗎?從謝晉、李行、宋存壽到李翰祥,兩岸三地同世代的資深導演同樣用他們的生命智慧和練達人情,捕捉多樣的人生滋味。

同樣地,唐書璇的《董夫人》與費穆的《小城之春》,各以曲筆寫就了女子抑壓與時代困局;白景瑞和梁哲夫則以工筆細描,在《家在台北》和《台北發的早班車》中捕捉的時代氛圍,都讓我們看到了藝術家反應時代精神的創意與勇氣。

回顧,正是體察藝術家創作脈絡的依循準則,在《海灘的一天》中,你就是能夠看到楊德昌一直努力開發劇情論述空間的創意與豪情;蔡明亮的人間苦行,在《愛情 萬歲》中早就奠定了他的論述與探索基調。同樣地,從《喜宴》看到《臥虎藏龍》,你就是能夠看到李安十數年如一日,總是用那麼精細的繡花精神在經營著他的影 像、畫面、人物和故事。年齒日增,你越是能體會他的細緻和柔情。

至於對比的功能,則是經典電影最強力放送的幅射元素。

看完《俠女》,你一定更懂周星馳在《功夫》中與火雲邪神大決戰的經典場面;看完《曼波女郎》和《桃花江》,你一定更懂蔡明亮在《洞》和《天邊一朵雲》中縱 情歌舞的古典心情。同樣地,2005年十一月看到旅美導演伍思薇拍攝的《面子》,你一定會想起李安的《喜宴》,時代變了,女子不必為了落腳美國假結婚,但 是同志女兒依舊承擔著家族的岐視眼光,負背著不敢出櫃、不敢公然相吻的遲疑,同樣的機場送別,新世代的同志愛情有了更坦率的書寫,這樣的對照,正是重看經 典的辯証效果,觀眾永遠可以在回顧與當下的影音拔河中,激生更富饒的感動。

《華影一百》如果都只是經典重映,欠缺當下新作的對照,或許就少了迴遊於影史長廊的借鏡功能,以中國大陸為例,近二十年來,張藝謀、陳凱歌、田壯壯和馮小 剛有如四根大柱子撐起了氣味各殊的創作大旗,然而,旗面下卻還是能人輩出,而且各有膽識,例如胡雪樺執導的《蘭陵王》從劇本取材到攝影美學的展現,都是中 國大陸創作者中少見的執著與大氣;徐靜蕾的《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則是利用精緻與頹廢並呈的美學手法,展現了文學改編作品的紮實密度;顧長衛執導的《孔 雀》則是以小觀大,從家族的故事擴張到家國的寓言,從史學進展到了哲學。看完大師經典,再對照新秀的當下力作,華影風情,明顯更有看頭。

真正的經典就是在時隔多年之後,仍有讓你想要重溫的欲望,而且在再次重溫時,還能印証自己的成長經驗與智慧,獲致更多的豐盈與飽滿,一切就像卡爾維諾說的:「一個人在成年後第一次閱讀偉大的作品可以帶來非凡的樂趣,這種樂趣與年輕時代讀經典是非常不同的。」

百年影史,要用二十四部影片來完整回顧,根本上是不可能的任務,主要是五十歲影迷的經典怎麼會和二十歲影迷的經典一致?這關係到理念認知,以及觀影視野的 落差現實。如果華人世界真的懂得保存電影,保存經典,樂於整理重映,這次影展的片單肯定會更多元,得以填補更多歷史的空白嚮往。

影壇的現況是:有的華人經典只剩片名,拷貝不全;有的則是版權不一,拷貝單一,無力翻拷,難以一應俱全,做全面回顧。徐立功先生挑選出的這二十四部經典, 反應出當下人辦華語影展只能東借西湊的困境,但畢竟也橫跨了六十年的影史縱深,而且經典就是另有提味的功能,一味出,千般想,就少不能全貌畢現,至少有一 定的指標功能,最重要的是唯有重看,才會有新體會,你不但可以撞見昔日的你,也可以從年輕新秀的喜嗔反應中看到流光的變化和美學的變遷。

經典像鏡子,讓我們看到了昔日和當下。至於未來?就留待你充電後,迎向陽光的承諾與期許了。

《華影一百》影展細節如下:

時間:

12月23日晚場起〜12月30日

地點:

真善美戲院 [台北市漢中街116號7樓]

放映影片:

A.名作:喜宴、悲情城市、愛情萬歲、臥虎藏龍

B.名導:啞女情深、家在台北、破曉時分、芙蓉鎮、老井、海灘的一天、父子情、小城之春、俠女、冬暖、董夫人、林家舖子、台北發的早車、城南舊事、蘭陵王、一個陌生女子的來信、孔雀

C.名曲:曼波女郎、金蓮花、桃花江

達頓兄弟:達氏電影學

一部偉大的作品,必定來自偉大的心靈。

一部成功的作品,必定來自開放的心靈。

台灣人對於來自比利時的達頓兄弟必定感覺陌生,他們雖然曾經以《美麗羅賽塔》和《孩子》得到過兩座世界影人夢寐以求的坎城影展金棕櫚獎,然而,高度八卦化,只搞起居注的台灣媒體,很少有版面刊載他們的創作歷程,他們如何成功?他們又堅持了什麼創作元素?

《孩子》今天在台北上映了,我整理了一些達頓兄弟的訪問語錄,或許能夠提供喜歡電影創作的朋友,不同角度的思維和理念。

李安曾經在《孩子》的記者會上提到:「我真的不明白,兄弟檔到底怎麼來合導電影?怎麼分工?誰負責什麼?誰來做最後決定?不只是達頓兄弟的合作模式我不明白,義大利的塔瓦尼(Taviani)兄弟,美國的柯恩兄弟(Coen)我也同樣不明白。」

這個問題真的不好回答,達頓兄弟的回答也很簡單:「我們是一個人,四隻眼睛。」實務的操作面,實際的分工與決策情況,他們沒有多說,只能揣想。但是從作品來看,四隻眼睛的結果,真的就讓電影的面向及人性的寫真程度更加寬廣。

看過達頓兄弟的作品都知道他們擅長以手提攝影機近距離拍攝,大量特寫細膩捕捉肢體外不經意流露的心理。這是事後的分析見解,真正的關鍵在於他們的臨場做 法,達頓兄弟的說法是:「我們事先有很多的排練,但是並不要求演員要照著規定和要求來做。每次拍攝都不會一樣。開放各種可能,有事情發生,才會有張力,因 為你真的不知道拍戲時會發生什麼事。迎接各種快樂的意外。」

迎接意外,其實是很多製片人夢魘,因為意外通常就代表災難,意外就代表失控,然而烙印在底片上的意外,卻更可能是千金難買的真實。

在攝影機前面創造真實,可以說是電影歷史百年來讓無數英雄失足的關卡,演員或者非演員,只要意識到攝影機的存在,就很難保持本色,展現真實,不是故意造假,就是興奮過度,失去純真。達頓兄弟卻是少數能「在拍戲現場找到了生命與自由」的創作者。

他們的心情是「因為我們拍出了演員抗拒控制,因而得到真實的電影氛圍」。長期拍攝紀錄片的這對兄弟表示:「紀錄片的特色就是捕捉一種自體之外的真實,你根本不可能控制它……我們試著不表現所有,不看到所有,透明、陰暗和抗拒都創作了一種真實和生命。」

抗拒才有真實。確實是一句很有哲理的話語。多數人是順從著攝影機,去追求一種人工意境,抗拒攝影機,不就是一種意外,不就是一種突如其來的失控狀態?

然而,意外才是一種真實,能夠承受意外,底片上的人物才會有生命力,達頓兄弟的創作心情因此格外重要,他們說:「我們不想做神,我們也不能主宰一切,我們只是維持事物的水平,不想凌駕其上。」

不過,電影藝術本身就代表著一種選擇,一種追求,雖然他們接受鏡頭所捕捉到一切真實,他們也清楚這些與他們心中期待的境界有多少落差,「不滿意,不高興, 我們就重拍,因此,電影中所有的場景都保留到最後,要等到影片剪輯工作全部完成時才准拆,因為,我們就怕最後還要重拍。」 就因為這麼堅持意境的重現,《美麗蘿賽塔》花了二百萬歐元(上億台幣)預算,拍出了長達六十小時的底片。這樣的工作環境,誠然,對多數台灣電影工作者而 言,是遙遠的天邊彩虹。

台灣和比利時的拍片條件不一樣,但是工作態度還是可以相互參考的,達頓兄弟特別標識出一種「房子」概念,很有趣,他們說:「拍電影就像幢房子,要讓你覺得 住得舒適才好。拍戲很刺激,二十多小的工作小組每天要聚在一起,創造一種並不真實存在的人物,生命,他們不只是在你眼前現身,還會閃躲,你實在不能掌握它 們,你面對的是真實,不能操控它,它們只是顯露了事物的本質。」

有幸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工作夥伴,如果不能舒適地生活在一起,風雨無歇,就必定是災難了。這套哲學,其實放在那裡都適用的。

霍頓的鐵道人生:雅癖

火車在鐵道上晃動,輕微的顛簸,容易讓人就晃神入睡了。挪威導演班特.漢默Bent Hamer)執導的《霍頓的鐵道人生(O Horten)》是一部緩慢的電影,卻不會讓你入睡,而會從導演對世俗凡人的深情關照中,想起「慢食主義」,想起《陶庵閒話》作者張岱曾經寫過的一句名言:「人無癖不可與交,以其無深情也。」

 

癖之迷人,極難言喻,《幽夢影》的作者張潮也曾經寫過:「花不可以無蝶,山不可以無泉,石不可以無苔…人不可以無癖。」總之,若少一癖,如少一味,人生就有缺憾,就覺不滿足,至於癖,則是讓人自然陷溺,再也不想脫身自拔的美事了。

 

《霍頓的鐵道人生》描寫六十七歲的火車司機霍頓(由Baard Owe飾演)即將退休了,他的人生原本應該如鐵軌鋪設的交通網一樣,單純地固定往還,每天從起點到終點往復梭巡,窗外的風景和車內的乘客其實變化不大,固定的節奏似乎成了不可逆的人生。

 

對未來,他沒有太多的規畫,只想好好地開完自己的最後一班列車,偏偏他錯過了,一切只因為前一晚,同事為他舉辦歡送酒會,結果他誤闖人家家門,陰錯陽差地在地板上睡了一夜,因而誤了車班。

 

誤事,讓人生有憾,也成了霍頓難以釋懷的結果,這些屬於戲劇矛盾中要突顯的情緒焦點,但是最吸引我目光的卻是歡送會上的歡送儀式,因為我看到了癖,看到了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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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道文化有其特殊專業,從業人員因而練就一身與眾不同的專業語法,《鐵道員》中的高倉健,每天都會固定目視火車啟動駛離,然後比出訊號正常,車行正常的行車手勢。重複不變的動作,外人看似儀式,卻是精準反應著內行人的專業與堅持,行禮如儀的人在乎的不是外人的觀點,計較的則是自己的使命必達。

 

替霍頓餞行的餐會上,所有的鐵道員起立,雙手在腹部兩側上下擺動,各自畫出了三個圓形,那象徵著火車的車輪,嘴吧則是模彷起車輪滾動的聲響,然後右手高舉過肩,做出打汽笛的動作,嘴上也模彷起汽笛奏鳴的聲響了,那是駕駛員永恆的信仰,車輪動,汽笛響,鐵道人生就會生生不息,那是祝福,也是志趣,他們一輩子都生活在鐵道上,用最愛來的替老夥伴送行,有如重新唱出一曲愛戀難捨的情歌。

 

送行式讓我們看到了鐵道族的信仰,接下來的餘興節目,卻讓我們看到了鐵道族的癖,兩者相生相共,緊密的對話互應,留下了最精彩的對話。

 

那是一位鐵道員戴起了耳機,轉動著盤帶錄音機(都什麼年代了,不聽CD,不聽MP3,卻還在玩盤帶錄音機?他們或許古板,卻堅持自己走過的人生,依舊在自己熟悉的世界中玩得不亦樂乎),一段又一段地播著外人聽起來都差不多的鐵路行車聲響,不同的車型就有不同的聲音,過隧道、鐵橋或者進出站的剎車和啟動聲音都各有特色,這群一輩子開火車的人,就這樣興致勃勃地在當下的聲音與往日的行車記憶中,玩起了猜謎遊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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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開了一輩子火車,玩起餘興節目,依舊紞緬在火車行車的細節上,觀眾自然是答不出正確答案的,導演無意邀請大家答出正確答案(不像《貧民百萬富翁》那樣逼著你陪著男主角一起搶答「三劍客」的成員包括了誰?),導演只是呈現一種生活態度,一種有廦好的生活方式。

 

他們都是鐵道迷,都有鐵道癖,同樣的雅癖使得他們群聚一堂,有如同志兄弟,但是全場最安靜的卻是始終抽著菸斗,不發一語的霍頓,他的人生一向安靜,默默接受命運的安排,本應是主角的他,卻看不出太多的情緒波動,不是他無情,只是不會外顯,不知表露,同道聚會上的清泠身影,卻也讓你格外感受到他對於退休人生的不適應,能夠掛在嘴上的,就不叫做心事,打造出一種若有所失,若有所悟的人生情境,反而讓人體會更多,《霍頓的鐵道人生》就用這種筆法,書寫著一位北歐男人的寂寞心事。

蒂妲史雲頓:納尼亞女王

電影中的反派如果很弱,電影註定是要失敗的。

電影中的反派能打造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力,最後的救贖或平反,才能讓人鬆一口氣,有如從冰封中見陽光的快意。

例証一:《沈默的羔羊》中的漢尼拔博士。

例証二:《功夫》中的火雲邪神。

例証三:《魔戒三部曲》中的索倫、薩魯曼或咕嚕(請不要爭辯咕嚕是可憐或可怕的角色)。

2005年歲末壓軸電影《納尼亞傳奇─獅子.女巫.魔衣櫥》中唯一的反派就是白女巫(White Witch),由《美麗佳人歐蘭朵》的女主角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擔綱,對照原著小說和電影中的表現,其實可以看到反派角色的生理和心理學。

首先,先談髮色和造型。

C.S. Lewis的原著中對白女巫的描寫乾淨俐落:「頭上戴了一頂金冠。她的臉很白,不只是蒼白而已,而是像白雪白紙或是白糖粉那樣的白,只有嘴唇是紅豔豔的。大體說來這可以算是一張美麗的面孔,但神色嚴峻,顯得驕傲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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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天生麗質,似乎DNA中早就收納進高貴優雅的基因;有的人則是風塵濃郁,耍脫不了魯莽野性,蒂妲屬於第一類的人種,兼容了高貴與傲慢,然而,如果照 原著來亮相,她就會像小丑,一張雪白的臉,搭配紅豔的嘴唇,紅色就會暈染開來,成了雪盆大口,那是通俗劇裡習慣對壞女人的固定表現模式,蒂妲兼持要白到 底,要把白女巫刻畫成半人半異形的奇特生物(a creature, an alien in semi-human form),所以她的臉部造型就以雪白為重點,甚至頭上的金冠,都刻意拒絕金屬打造的意像,改成了冰冠,準確呼應了雪白的造型需求。

另外,一頭紅髮的她也刻意染成了銀白色,「有人說白女人巫是黑暗勢力代表,要表現她的壞,就要柒成黑頭髮。」黑白對比,其實和紅白對比差不多,都太過誇張,而且老套,所以從頭白到腳的造型,超越了原著,形構了白女巫最鮮明的影像。

其次,則是人物性格。

囂張、狂妄,常常與黑暗反派結合在一起,那都是老套的表演模式,蒂妲說:「我從小就不認為暴燥易怒,邪形於色的表演方式會嚇人,反而是莫測高深的心機,難以預測的反應,瞬息萬變的情緒才是真正讓人恐怖的力量。」聽到她這樣的描述,你彷彿就看到了《人魔》中的漢尼拔博士。

事實上,她在《納尼亞傳奇》中的表演也就是這款笑裡藏刀地天威難測,說翻臉就翻臉,而且是一翻再翻,說變就變,看你不順眼就用冰杖一揮,把你凍成冰雕就好 了的魔法女王。生氣的人,當然會讓人卻步,但是怒吼一過,就立刻換上溫文面具的角色,不是更讓人覺得陰晴難料,更生懼怕之心,因為你完全猜不到她的下步會 是什麼,你只能猜,你只能期待,只能等待著她帶來的震撼!演員選定了表演方式,魅力就因運而生了。

然而,演員還是可以從原著中找到靈感,以自己的創意來實踐反派角色的惡質魅力,蒂妲就認為《納尼亞傳奇》的原著以二次世界戰為背景,小孩為了躲避戰禍才離 家遠赴鄉下,而白女巫既然是邪惡勢力,不如就把「納粹」的符號元素加進來,所以她在施號令,展魔法的手勢上,就有了納粹份子向前四十五度直直伸手而出的動 作,熟悉電影符號概念的影迷只要看到蒂妲的「拼貼」手法,就一定會啞然失笑的。051-76

然而,《納尼亞傳奇》更巨大的拼貼動作在於從李安的《臥虎藏龍》中取經。

原著中,很少戰爭場面的描寫,白女巫的武器只有魔杖和石刀兩款,唯一的武打場面只有「女巫的石刀和彼得的寶劍在空中飛快地舞動,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有三把刀 和三把劍同時在舞動著…」到了電影中,白女巫的形象卻起了巨大變化,石刀變成魔杖加寶劍的雙劍,而且不時擺出各種既帥且酷,卻不太實用的招式,偏偏每一個 招式都讓你想起了《臥虎藏龍》中的俞秀蓮(楊紫瓊)和玉嬌龍在鏢局決戰的雙棍英姿,而且,楊紫瓊來真的,蒂妲卻是花拳繡腿地虛應故事,她和彼得的決戰場面 只能以招式唬人(雖然她的肌肉還真有說服力),那是她的致命傷,因為她並非武打演員,真的很難達到像武打演員那樣龍翔鳳舞的體能極限了。

2004年,我在《特洛依:木馬屠城》中看到好萊塢翻製了《臥虎藏龍》的武打音樂概念;2005年,我在《納尼亞傳奇》中看到了迪士尼翻製了《臥虎藏龍》 中的武打招式。不進電影院,你真的不會明白,《臥虎藏龍》曾經帶給好萊塢影人多強的震撼!這就是電影取特殊的文化洗禮啊!

如果愛:來去無蹤影

2004年的十一月,看完日本導演行定勳的電影《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我寫下一篇名為「聽見愛情」的文章,憶述了從《雙面維若妮卡》到《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的聲音處理魔法,因為那兩部電影都有錄音帶串成了一則愛情神話。

怎麼也沒想到,一年之後,2005年的初冬,卻在陳可辛導演的《如果.愛》中,看到了類似的手法。我沒有眨抑之意,只是一聲驚訝輕歎,在戲院中。

《如果.愛》中有一首主題歌曲名叫「十字街頭」,歌詞的前幾句這樣唱著:「愛,沒有;恨,沒有;抓,不來;甩,不掉……http://music.sina.com.hk/cgi-bin/mu/album/song.cgi?oid=9091&id=117067 恰恰說出了錄音機在電影中的微妙功能。

《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的男主角森山未來應愛人長澤雅美的要求,把所有的心聲,所有的情話,所有的生活點滴,都用錄音機錄下來,送給她聽,一卷卷的錄音帶就是他們的情書。十八年後,森山未來重新聽到已經淡忘的情書錄音帶,想起了往日的愛情,想起了當下的愛情,美麗與淒涼,幸福與苦澀,對比得讓人落淚。

陳可辛在《如果.愛》的用法則像是日記,不,應該說是年記。

錄音帶的第一個聲音是周迅錄下來給金城武聽的。不是愛的祝福,而是黯淡的告別,兩個窮學生,肚子都填不飽了,當然無法逐夢,只好遷就現實,周迅投靠了有拍片機會的副導演,把自己掙來的錢都給了金城武,送他回鄉,另外還有一個Walkman,一卷錄音帶,是叮嚀,是訣別,是祝福。一句句,一聲聲,聽在金城武的耳朵裡全成了心碎的聲音。那股無處話淒涼的訣別傷情,彷彿就是《三更之回家》中原麗淇用錄影帶對黎明說心情的再度重演。

「十字街頭」的歌詞繼續寫著:「殘酷的天地/一隻小螞蟻/沒有嘆息權利/饑餓永遠是主題/愛情是個道具/太陽倒下了/霓虹中飄移/尊嚴水銀瀉地……」剛巧也點出了金城武窮困潦倒,不得不接受愛人遠颺的心情。

然而,他沒有忘記這卷錄音帶,沒有忘記他聆聽周迅訣別詞的心痛感覺。每一年,每一回,當他重回北京小窩時,他都會重新拿出Walkman,錄下自己當時的心情,有時候是等待,有時候是哀告、有時候是祈禱,還有的時候是憤怒的控訴…一年又一年,整整等了十年後,周迅終於在同一間房子裡聽到了歲月的記憶和紀錄。

癡,會嚇跑虛假的愛情;癡,會感動徬徨又矜持的情人,金城武苦守寒窯十年,終於在他跌倒和心碎的地方重新站了起來,重新找回了他的愛情。

電影沒有在這裡畫下句點。太過一廂情願的愛情不合陳可辛的品味,他讓金城武繼續用這個Walkman,用這捲錄音帶來傷害周迅……當然,這也不是電影的句點。

看到這裡,我想起了Art Garfunkle唱紅過的一首歌「ALL I KNOW」,歌詞是這般唱著:「I bruise you, you bruise me, we were bruised too easily, too easily to let it show,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know(我傷害你,你傷害我,我們都太容易受傷了,太容易外露了,我愛你,那是我僅知道的…)」

愛得越深,傷得越深。愛情的世界裡經常演出彼此折磨的戲碼,不管你願不願意,也不管你知不知道,但是一切誠如「十字街頭」中所唱的:「在十字街頭/沒啥好堅持/別跟生活嘔氣…」愛人們往往要在分手後,才悔悟人生其實不要太跟愛情嘔氣;愛人們往往只有在來不及的時刻,才流著淚想起了對方的好。

一個Walkman,一卷錄音帶,這些都不是新道具,也不是新的說故事方法。然而放進《如果.愛》的愛情神話中,你還是會被陳可辛打動心弦,一切就像陽光底下沒有新鮮的事物,偏偏陽光微風,依舊能讓我們開心,能讓我們想要讚歎自然的美麗。

愛情電影的公式,無非如此吧。

如果愛:多情似無情


情人一旦決定分手,一定要狠心,否則,不管是藕斷絲連,或欲斷還留,總是牽腸掛肚,糾纏不清,既混亂,又痛苦。

狠心,不管是男方主動,或者女方發動,受害災情,差別其實不大,只要對方不甘心,不情願,就會啟禍端。

偏偏,愛情的世界就是不依公式運作,有公式就可預測,人心難測,所以愛情的結局也就因人因時而異。

陳可辛在《如果.愛》中,把分手的責任先拋給了女主角周迅;後來,則是由男主角金城武如法炮製。重複是為了報復,重複是為了對比,既重複又對比,才可以讓觀眾看清楚他們的愛情面貌。

貧窮是周迅決定琵琶別抱,負心而去的動機。但是,她在分手前給了金城武全部的身體和溫暖,留給他的卻是更多的想念和冰冷。

愛情實在很矛盾,手分更是大學問,斷得毅然決然,愛人會怨她刻薄寡恩;想要留給愛人最美的回憶,那份最蜜甜的滋味卻成了不時反噬的毒草。

然而,該斷不斷,可能是優柔寡斷,更可能是情緣(或孽緣)難了。周迅與金城武的遲疑和痛苦,就都在於她們心中深知自己做了生命中的錯誤選擇,一旦有機會翻盤,人生可以重來,可以把失落或遺忘的章節重新拼貼掇拾起來的時候,他們就更受悔恨與驕傲的雙重折磨了。

《如果.愛》的敘事體例是多元而複雜的,劇情主線是金城武和周迅齊聚上海要合拍張學友執導的新片,金城武和周迅十年前是情人,周迅和張學友則是如今同居的工作知已;電影中的電影,金城武和周迅要做情人,張學友則成了黯然神傷的馬戲團主。戲裡戲外,既是平行線,又是交叉線,各自有愛、有恨、有嫉妒,還有賭氣與折磨,陳可辛既要讓你難辨虛實,卻又要讓你把愛人的盲點放大到最大倍數來看,後設主義的手法玩弄到了家。

然而,多數的觀眾鍾情的不是向世俗紅塵屈膝的濁氣與計較,觀眾急著像金城武一樣回到十年前,看到周迅飾演的老孫會吃菜尾,偷喝金城武的麵湯,甚至還會搬空他的泡麵的寒傖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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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難見真情,才是人間最美麗的感動,《茶花女》如此,《紅磨坊》何嘗不是如此,《如果.愛》到處可以看見這兩部經典電影的佈局與構思,杜可風負責北京往事的攝影,他拍出了寒冬料峭,冷風割面的滋味,然而瑟縮的肉體底下卻有著最乾淨的靈魂,那是一種唯有冰凍不會褪色的人間純情;鮑德熹負責的上海現況攝影,則是極盡雕琢魔幻奇效,陳可辛不但在北京上海的今昔之間遊走,更在兩種截然不同的人間境界中飄浮,冷熱的對比,癡狂與絕情的映照,都讓他要表現的愛情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輪廓與歎息。

陳可辛挑剔周迅演得還不夠絕情,還不能更決然地撕裂金城武的靈魂與心房,那是事實,卻也是《如果.愛》最迷人的地方,如果,她絕情不悔,金城武就不會有任何機會了,正因為她不能徹底遺忘,不能割裂今昔,不能否定自己曾經愛過,與擁有過的美麗,她才會痛苦,她才會受煎熬,《如果.愛》的迷人地方就在於人生有太多的如果,每一回的如果,都讓愛情有了新的迴轉,是驚喜?是沈淪?那全靠你的造化了。

陳可辛是愛做夢的人,《如果.愛》用了各種顏色來塗繪,最終說的還是人間最深情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