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無此人:綠葉的重量

 

我很少挑剔配角戲,畢竟就只是配角吧,戲不多,只要稱職做好綠葉,就足以讓人印像深刻,但是配角也可能壞事,《查無此人》中的配角戲份,其實就造成相當的遺憾。

提到林美秀和蔡振南,沒有人會懷疑他們的專業與敬業,能邀得他們來助陣,肯定也是《查無此人》的導演鄭芬芬的始意,卻因劇本的不完整,以及剪接排序的凌亂,兩位演員卻成了個性矛盾,性格不完整的平板人物,根本無法展現角色的內心層次,既可惜又浪費了。

首先,電影中的蔡振南是一位經常酗酒,然後會對女兒鄭宜農施暴的父親,鄭宜農手腳上一條條長印痕,全都是他的「傑作」。初出場的蔡振南以紅臉代表了酒意,以僅剩100元做為他花天酒地,不顧家庭生計的證據。這款開場,雖然無啥新意,用來交代他的不負責任,卻已足夠。

問題在於林美秀開始怨噌了起來,只剩100元,日子要怎麼過?鄭宜農怎麼去學舞?他們家很窮嗎?為什麼蔡振南要罵鄭宜農是賠錢貨,嫌她不會賺錢?她不是還只是學生嗎?如果家計困難,林美秀是否也得被迫去工作持家?否則鄭宜農怎麼有手機?又那有餘裕可以去學芭蕾?

100元是很低微的物質生活水平,渾身上下只剩100元的男人,給人的印像根本就是長期失業的貧民水準,但是從蔡振南與林美秀可以坐在客廳裡一起看電視的場景,不論是家中裝潢或者生活方式,都像極了小康家庭,完全感受不到100元的莫大嘲諷,更沒有捉襟見肘的壓力,他們的互動關係頂多只像是「床頭吵架床尾合」的一般夫妻,不像是彼此經常緊張對立的怨偶,甚至當鄭宜農終於敢頂嘴的時刻,觀眾也感受不到情緒的累積與爆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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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多的省略與鋪排不足,應該就是《查無此人》最大的創作瓶頸,鄭宜農的手上傷痕,反應著她的成長陰影,但是前無鋪排,後無關連,蔡振南唯一成功傳遞的訊息就是蠻橫不講理的父權形象,稀少的戲份,卻不足以支撐這個角色的心理和行動動機。

同樣地,鄭宜農的小房間貼滿了好友林奕萌(黃姵嘉飾演)寫給她的便條,林美秀推了房門進來,卻像初次來訪的親友一般喳呼尖叫了起來,如果關心女兒,她不會不知道女兒房間的異樣,她的喳呼則是顯示了她對女生的陌生與疏離,這樣的母親又如何會在家計艱難的情境下,依然堅持要送女兒去跳舞呢?如果她能夠與有家暴傾向的丈夫悠閒地看電視,觀眾又如何能感受到她的生活壓力呢?

林美秀配上蔡振南,理應是小人物生活寫真的絕配,但是劇本對他們的忽略,卻讓他們英雄無用武之地,根本就是白忙一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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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黃姵嘉的外型雖然符合了青春叛逆的設定,但在狂戀執迷的感情偏執戲上,卻顯得保守而拘謹,感覺上或許是受到電視規格的綑縛,以致於表演上礙手礙腳,必要的裸露戲都多了些遮掩與藏蓋,喪失了電影上追求真實力道的尺度碰撞,以致於她的迷戀貪歡,欠缺那種自以是地為愛犧牲一切的狂野,甚至於在愛情與友情間的徬徨無措都顯得太過蒼白,導致最後跌坐在賓館長廊的背影,亦不能因為癡傻而喚起太多的同情。

綠葉不夠綠,紅花的紅澤也就褪了光彩,《查無此人》的演員關係,大致如是。

查無此人:郵差的重量

郵差負責傳遞訊息,不論是喜訊或噩枆,都構成了個人與世界的聯絡網絡,世人對郵差,因而似乎都隱隱有些好感,以郵差為主題的電影,多數都讓人看見郵差秉性忠厚的那一面,從麥克.瑞福(Michael Radford)的《郵差(Il Postino)》,霍建起的《那山那人那狗》到魏德聖的《海角七號》都有相似的筆觸,大概只有侯孝賢的《戀戀風塵》,讓每日遞寄情書的郵差成了橫刀奪愛的第三者。

台灣導演鄭芬芬執導的《查無此人》,也同樣是郵差電影,比起《海角七號》,多了些郵局內幕,卻也多了些郵局包袱,但也同樣因為偷看了信,才揭開了信件的秘密,完成投信的工作。

魏德聖曾說他是看了報紙上報導了一位郵差成功投遞了一封地址不詳的信件,而有了《海角七號》的構想,《查無此人》的故事架構相當程度也受到這則新聞的啟發,差別在於魏德聖只用了側筆手法,淡淡描寫郵差生涯;鄭芬芬卻是一本正經地當起了郵差代言人。

側寫或特寫,原本只是創作美學的手法選擇,難分軒輊,卻可能因為著墨深淺不一,呈現天壤之別的情貌。《海角七號》成了看似不經意,卻隱然有味的背景煙雲,《查無此人》則是大塊暈染,用力極深的潑墨山水。

庹宗華在《查無此人》中飾演專門投遞死信的郵差高手鄭明,沒有地址,寫錯地址的怪信都難不倒他,卻因陰錯陽差開了一扇門,導致一位青春女孩林奕萌(黃姵嘉飾演)跳樓殞生。林奕萌生前的最後簡訊中提及了這位神奇郵差,亦使得一直想要寫信給林奕萌的同窗好友方瑜(鄭宜農飾演),要求鄭明把她的信送達給已經到達天國的林奕萌。青春生命與友情就此黏纏上這位郵差,得到了排解與慰藉。

投遞死信的郵差多少都有刑事辦案的心情,靠著僅有的一點線索,破解信件隱藏的秘密,成功送達收信人。《查無此人》獲得中華郵政的大力支援,得以深入郵務室拍出郵務工作的實況,也描述了鄭明靠著一本自製的台北地圖筆記本完成艱難任務的傳奇(這就是我所謂的多一點內幕),卻也因此安排了年輕郵差一路以讚歎式的語法,推崇鄭明「死信活遞」的成就與功績,使得全片呈現了太過濃烈的中華郵政置入式行銷的感覺。太過淺白且直接的對話,目的功能的歌頌意圖太過鮮明,反而就減弱了戲劇的說服力(這就是我所謂的多一點包袱)。

《海角七號》的友子看了那幾封來自天涯的信,才督促著阿嘉一定要找到海角村七號,《查無此人》的鄭明則是坐困浴缸,沾溼了信件,才被迫開信閱讀,找出了寄信人的可能線索,靠著校門口的杜鵑花景描寫找出方瑜的學校,再靠著網路的搜尋功能,完成了尋人拼圖,這段尋訪過程其實是全片最美麗的生命風景,台北市有多少所學校,每所學校的校門口各自栽種著什麼樣的花朵盆栽呢?鄭芬芬如果多做一點田野調查,或許可以循著郵差的視野,搭配摩托車馬達的噗噗聲,完成一趟美麗城市的浮世繪風景,那會是多有力的青春讚歌,只可惜,這一段城市巡迴的段落太過簡短(時間長度與視覺力度都遠不如找出援交的motel場景),城市風景的季節變化與生命映照亦遠不如《跳越時空的情書(The Lake House)》。

在人們已經很少寫信的年代中,《查無此人》無可避免地透露出一股濃鬱的懷舊鄉愁,那是透過手痕筆跡,還有精心挑選的信箋信封來呈現個人風格的獨特情懷,如果鄭芬芬的口白處理能再往後退一步,凡事不講得那麼白,不必怕觀眾看不懂;如果鄭芬芬的景觀處理能再往前進一步,多一點著墨,多一點經營,《查無此人》會是更有趣的城市寫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