蒂妲史雲頓:納尼亞女王

電影中的反派如果很弱,電影註定是要失敗的。

電影中的反派能打造讓人不寒而慄的威力,最後的救贖或平反,才能讓人鬆一口氣,有如從冰封中見陽光的快意。

例証一:《沈默的羔羊》中的漢尼拔博士。

例証二:《功夫》中的火雲邪神。

例証三:《魔戒三部曲》中的索倫、薩魯曼或咕嚕(請不要爭辯咕嚕是可憐或可怕的角色)。

2005年歲末壓軸電影《納尼亞傳奇─獅子.女巫.魔衣櫥》中唯一的反派就是白女巫(White Witch),由《美麗佳人歐蘭朵》的女主角蒂妲.史雲頓(Tilda Swinton)擔綱,對照原著小說和電影中的表現,其實可以看到反派角色的生理和心理學。

首先,先談髮色和造型。

C.S. Lewis的原著中對白女巫的描寫乾淨俐落:「頭上戴了一頂金冠。她的臉很白,不只是蒼白而已,而是像白雪白紙或是白糖粉那樣的白,只有嘴唇是紅豔豔的。大體說來這可以算是一張美麗的面孔,但神色嚴峻,顯得驕傲而冷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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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天生麗質,似乎DNA中早就收納進高貴優雅的基因;有的人則是風塵濃郁,耍脫不了魯莽野性,蒂妲屬於第一類的人種,兼容了高貴與傲慢,然而,如果照 原著來亮相,她就會像小丑,一張雪白的臉,搭配紅豔的嘴唇,紅色就會暈染開來,成了雪盆大口,那是通俗劇裡習慣對壞女人的固定表現模式,蒂妲兼持要白到 底,要把白女巫刻畫成半人半異形的奇特生物(a creature, an alien in semi-human form),所以她的臉部造型就以雪白為重點,甚至頭上的金冠,都刻意拒絕金屬打造的意像,改成了冰冠,準確呼應了雪白的造型需求。

另外,一頭紅髮的她也刻意染成了銀白色,「有人說白女人巫是黑暗勢力代表,要表現她的壞,就要柒成黑頭髮。」黑白對比,其實和紅白對比差不多,都太過誇張,而且老套,所以從頭白到腳的造型,超越了原著,形構了白女巫最鮮明的影像。

其次,則是人物性格。

囂張、狂妄,常常與黑暗反派結合在一起,那都是老套的表演模式,蒂妲說:「我從小就不認為暴燥易怒,邪形於色的表演方式會嚇人,反而是莫測高深的心機,難以預測的反應,瞬息萬變的情緒才是真正讓人恐怖的力量。」聽到她這樣的描述,你彷彿就看到了《人魔》中的漢尼拔博士。

事實上,她在《納尼亞傳奇》中的表演也就是這款笑裡藏刀地天威難測,說翻臉就翻臉,而且是一翻再翻,說變就變,看你不順眼就用冰杖一揮,把你凍成冰雕就好 了的魔法女王。生氣的人,當然會讓人卻步,但是怒吼一過,就立刻換上溫文面具的角色,不是更讓人覺得陰晴難料,更生懼怕之心,因為你完全猜不到她的下步會 是什麼,你只能猜,你只能期待,只能等待著她帶來的震撼!演員選定了表演方式,魅力就因運而生了。

然而,演員還是可以從原著中找到靈感,以自己的創意來實踐反派角色的惡質魅力,蒂妲就認為《納尼亞傳奇》的原著以二次世界戰為背景,小孩為了躲避戰禍才離 家遠赴鄉下,而白女巫既然是邪惡勢力,不如就把「納粹」的符號元素加進來,所以她在施號令,展魔法的手勢上,就有了納粹份子向前四十五度直直伸手而出的動 作,熟悉電影符號概念的影迷只要看到蒂妲的「拼貼」手法,就一定會啞然失笑的。051-76

然而,《納尼亞傳奇》更巨大的拼貼動作在於從李安的《臥虎藏龍》中取經。

原著中,很少戰爭場面的描寫,白女巫的武器只有魔杖和石刀兩款,唯一的武打場面只有「女巫的石刀和彼得的寶劍在空中飛快地舞動,看起來簡直就像是有三把刀 和三把劍同時在舞動著…」到了電影中,白女巫的形象卻起了巨大變化,石刀變成魔杖加寶劍的雙劍,而且不時擺出各種既帥且酷,卻不太實用的招式,偏偏每一個 招式都讓你想起了《臥虎藏龍》中的俞秀蓮(楊紫瓊)和玉嬌龍在鏢局決戰的雙棍英姿,而且,楊紫瓊來真的,蒂妲卻是花拳繡腿地虛應故事,她和彼得的決戰場面 只能以招式唬人(雖然她的肌肉還真有說服力),那是她的致命傷,因為她並非武打演員,真的很難達到像武打演員那樣龍翔鳳舞的體能極限了。

2004年,我在《特洛依:木馬屠城》中看到好萊塢翻製了《臥虎藏龍》的武打音樂概念;2005年,我在《納尼亞傳奇》中看到了迪士尼翻製了《臥虎藏龍》 中的武打招式。不進電影院,你真的不會明白,《臥虎藏龍》曾經帶給好萊塢影人多強的震撼!這就是電影取特殊的文化洗禮啊!

如果愛:來去無蹤影

2004年的十一月,看完日本導演行定勳的電影《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我寫下一篇名為「聽見愛情」的文章,憶述了從《雙面維若妮卡》到《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的聲音處理魔法,因為那兩部電影都有錄音帶串成了一則愛情神話。

怎麼也沒想到,一年之後,2005年的初冬,卻在陳可辛導演的《如果.愛》中,看到了類似的手法。我沒有眨抑之意,只是一聲驚訝輕歎,在戲院中。

《如果.愛》中有一首主題歌曲名叫「十字街頭」,歌詞的前幾句這樣唱著:「愛,沒有;恨,沒有;抓,不來;甩,不掉……http://music.sina.com.hk/cgi-bin/mu/album/song.cgi?oid=9091&id=117067 恰恰說出了錄音機在電影中的微妙功能。

《在世界的中心呼喊愛情》的男主角森山未來應愛人長澤雅美的要求,把所有的心聲,所有的情話,所有的生活點滴,都用錄音機錄下來,送給她聽,一卷卷的錄音帶就是他們的情書。十八年後,森山未來重新聽到已經淡忘的情書錄音帶,想起了往日的愛情,想起了當下的愛情,美麗與淒涼,幸福與苦澀,對比得讓人落淚。

陳可辛在《如果.愛》的用法則像是日記,不,應該說是年記。

錄音帶的第一個聲音是周迅錄下來給金城武聽的。不是愛的祝福,而是黯淡的告別,兩個窮學生,肚子都填不飽了,當然無法逐夢,只好遷就現實,周迅投靠了有拍片機會的副導演,把自己掙來的錢都給了金城武,送他回鄉,另外還有一個Walkman,一卷錄音帶,是叮嚀,是訣別,是祝福。一句句,一聲聲,聽在金城武的耳朵裡全成了心碎的聲音。那股無處話淒涼的訣別傷情,彷彿就是《三更之回家》中原麗淇用錄影帶對黎明說心情的再度重演。

「十字街頭」的歌詞繼續寫著:「殘酷的天地/一隻小螞蟻/沒有嘆息權利/饑餓永遠是主題/愛情是個道具/太陽倒下了/霓虹中飄移/尊嚴水銀瀉地……」剛巧也點出了金城武窮困潦倒,不得不接受愛人遠颺的心情。

然而,他沒有忘記這卷錄音帶,沒有忘記他聆聽周迅訣別詞的心痛感覺。每一年,每一回,當他重回北京小窩時,他都會重新拿出Walkman,錄下自己當時的心情,有時候是等待,有時候是哀告、有時候是祈禱,還有的時候是憤怒的控訴…一年又一年,整整等了十年後,周迅終於在同一間房子裡聽到了歲月的記憶和紀錄。

癡,會嚇跑虛假的愛情;癡,會感動徬徨又矜持的情人,金城武苦守寒窯十年,終於在他跌倒和心碎的地方重新站了起來,重新找回了他的愛情。

電影沒有在這裡畫下句點。太過一廂情願的愛情不合陳可辛的品味,他讓金城武繼續用這個Walkman,用這捲錄音帶來傷害周迅……當然,這也不是電影的句點。

看到這裡,我想起了Art Garfunkle唱紅過的一首歌「ALL I KNOW」,歌詞是這般唱著:「I bruise you, you bruise me, we were bruised too easily, too easily to let it show, I love you, and that’s all I know(我傷害你,你傷害我,我們都太容易受傷了,太容易外露了,我愛你,那是我僅知道的…)」

愛得越深,傷得越深。愛情的世界裡經常演出彼此折磨的戲碼,不管你願不願意,也不管你知不知道,但是一切誠如「十字街頭」中所唱的:「在十字街頭/沒啥好堅持/別跟生活嘔氣…」愛人們往往要在分手後,才悔悟人生其實不要太跟愛情嘔氣;愛人們往往只有在來不及的時刻,才流著淚想起了對方的好。

一個Walkman,一卷錄音帶,這些都不是新道具,也不是新的說故事方法。然而放進《如果.愛》的愛情神話中,你還是會被陳可辛打動心弦,一切就像陽光底下沒有新鮮的事物,偏偏陽光微風,依舊能讓我們開心,能讓我們想要讚歎自然的美麗。

愛情電影的公式,無非如此吧。

如果愛:多情似無情


情人一旦決定分手,一定要狠心,否則,不管是藕斷絲連,或欲斷還留,總是牽腸掛肚,糾纏不清,既混亂,又痛苦。

狠心,不管是男方主動,或者女方發動,受害災情,差別其實不大,只要對方不甘心,不情願,就會啟禍端。

偏偏,愛情的世界就是不依公式運作,有公式就可預測,人心難測,所以愛情的結局也就因人因時而異。

陳可辛在《如果.愛》中,把分手的責任先拋給了女主角周迅;後來,則是由男主角金城武如法炮製。重複是為了報復,重複是為了對比,既重複又對比,才可以讓觀眾看清楚他們的愛情面貌。

貧窮是周迅決定琵琶別抱,負心而去的動機。但是,她在分手前給了金城武全部的身體和溫暖,留給他的卻是更多的想念和冰冷。

愛情實在很矛盾,手分更是大學問,斷得毅然決然,愛人會怨她刻薄寡恩;想要留給愛人最美的回憶,那份最蜜甜的滋味卻成了不時反噬的毒草。

然而,該斷不斷,可能是優柔寡斷,更可能是情緣(或孽緣)難了。周迅與金城武的遲疑和痛苦,就都在於她們心中深知自己做了生命中的錯誤選擇,一旦有機會翻盤,人生可以重來,可以把失落或遺忘的章節重新拼貼掇拾起來的時候,他們就更受悔恨與驕傲的雙重折磨了。

《如果.愛》的敘事體例是多元而複雜的,劇情主線是金城武和周迅齊聚上海要合拍張學友執導的新片,金城武和周迅十年前是情人,周迅和張學友則是如今同居的工作知已;電影中的電影,金城武和周迅要做情人,張學友則成了黯然神傷的馬戲團主。戲裡戲外,既是平行線,又是交叉線,各自有愛、有恨、有嫉妒,還有賭氣與折磨,陳可辛既要讓你難辨虛實,卻又要讓你把愛人的盲點放大到最大倍數來看,後設主義的手法玩弄到了家。

然而,多數的觀眾鍾情的不是向世俗紅塵屈膝的濁氣與計較,觀眾急著像金城武一樣回到十年前,看到周迅飾演的老孫會吃菜尾,偷喝金城武的麵湯,甚至還會搬空他的泡麵的寒傖樸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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患難見真情,才是人間最美麗的感動,《茶花女》如此,《紅磨坊》何嘗不是如此,《如果.愛》到處可以看見這兩部經典電影的佈局與構思,杜可風負責北京往事的攝影,他拍出了寒冬料峭,冷風割面的滋味,然而瑟縮的肉體底下卻有著最乾淨的靈魂,那是一種唯有冰凍不會褪色的人間純情;鮑德熹負責的上海現況攝影,則是極盡雕琢魔幻奇效,陳可辛不但在北京上海的今昔之間遊走,更在兩種截然不同的人間境界中飄浮,冷熱的對比,癡狂與絕情的映照,都讓他要表現的愛情世界有了更清晰的輪廓與歎息。

陳可辛挑剔周迅演得還不夠絕情,還不能更決然地撕裂金城武的靈魂與心房,那是事實,卻也是《如果.愛》最迷人的地方,如果,她絕情不悔,金城武就不會有任何機會了,正因為她不能徹底遺忘,不能割裂今昔,不能否定自己曾經愛過,與擁有過的美麗,她才會痛苦,她才會受煎熬,《如果.愛》的迷人地方就在於人生有太多的如果,每一回的如果,都讓愛情有了新的迴轉,是驚喜?是沈淪?那全靠你的造化了。

陳可辛是愛做夢的人,《如果.愛》用了各種顏色來塗繪,最終說的還是人間最深情的愛。

如果愛:愛的虛實

我在1985年,台灣電影的盛世尾音中開始採訪電影新聞,那時候,國片的年產量多達一百五十部,幾乎每周都有兩三部新片開拍,第一次跑現場的時候,就有一位前輩大姐,以極其八卦的口吻說著一位名導演和一位名女星的緋聞,「他們一定上了床了!」

剛才踏進演藝圈不久的我當然不信,因為我所認識的他們都是術業專精,肚子裡很有貨色的人,聽他們聊電影談表演,只能用「過癮」兩個字來形容。我相信人間是有惺惺相惜的友情了,雖然我也相信,友情和愛情的間隙是很微薄的。

一年後,他們的戀情終於爆發,終於不再是傳聞了,在報禁還沒有解除的年代裡,他們的新聞成了版面上最驚人的影壇緋聞,大姐見到我就笑我說:「我說得沒錯吧。」

多年來,我才慢慢能夠體會,工作夥伴朝夕相處確實可能日久生情,特別是導演與明星,一個是動腦菁英,一位豔冠群芳,電影需要他們綻放光芒,他們照耀了自己,也吸引了對方,那都是順乎人情的可能發展,至於禮法倫常,那是另外一個層次的問題。

近水樓台先得月,那還是比較高層次的相互吸引,職場中(不只是電影圈),多數時候的男女關係則是相互利用的交換關係了。公式通常是這樣寫的:有權力或有才華的一方,往往就能吸引急著出頭的後生小輩攀附追隨,有人需要相伴,有人需要名利,能夠互補,就會吸聚一窩。至於,愛情有沒有?愛情在不在?當事男女還黏在一起的時候,外人的判斷總是欠準,只有時間會做出最終極的裁判。

圈外人老愛認為影藝圈人喜歡亂搞男女關係,電影人其實很難否認,所以乾脆就把流言拍成電影,從《紅樓金粉》到《彗星美人》,從《蒲田行進曲》到《電影天地》,從《教父》到《神鬼玩家》都採取了電影人拍電影醜聞的內幕報導方式,讓觀眾看到了更多權力、財富和欲望交換的傳奇。

1995年,張學友曾經在王晶《鼠膽龍威》中,揶揄了影壇大哥性好女色,武打特技又要仰賴替身的醜聞本色,銳利的批判和過激的醜化處理,引發了香港影壇議論紛紛;2005年,張學友則在陳可辛執導的《如果.愛》刻畫了一位龍困淺灘的票房導演,他一手捧紅了女明星周迅,也利用著周迅來處理複雜的影藝事物,然而最大的問題是他自覺江郎才盡,而且同居愛人周迅的昔日男友金城武偏偏就是他和周迅再度合作新片的對手演員。

後設電影的主要精神就是透過戲中戲、影中影的虛實對照,真假難辨的雙重論述讓電影的主題更加彰顯,做導演,張學友需要金城武含情脈脈又極其鋒銳的眼神來替電影加分;做情人,張學友卻必需不時提醒愛人周迅,攝影機很愛金城武,她要更加油,否則戲份就被吃光了。然而,一旦周迅入了戲,卻又可能假戲真做,重新墜入情網,張學友是要捍衛他的電影?還是愛情呢?他的矛盾與掙扎,就成了《如果.愛》中最曖昧的焦點。

心細如髮的人做了導演,就能察覺演員的細微變化,嗅知愛人的舊情細胞再度萌生之時,他更進一步接下了電影中馬戲班主的角色,劇情中,他收容了喪失記憶的周迅,也佔有她的人,卻在金城武的介入後,黯然傷神,終於在高台鞦韆上失手……如果,張學友不兼任這個角色,電影的後設對照意味就沒有這麼濃烈,他走上幕前的人影重疊,卻也形成了整部「後設」電影的最終樑柱。

電影人把才情和愛情都留在膠捲上,電影才好看。然而,電影更像一場夢,夢終於要醒的,人終於要散的,聚散兩依依之後,留給其他的影癡,更多按圖索驥去拼貼,去解讀的空間,《如果.愛》不算是混然天成的詩意之作,因為充斥著太多太鮮明的算計和斧鑿痕跡。至於刻板人物的打造與取捨之間,有時光采奪目,有時則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例如吳君如的經紀人角色,一場車廂裡的對話,老練又有神采,但跑去和曾志偉談合約的戲份,就太露骨而且做作;同樣地,曾志偉的老闆角色,從拈花惹草到斤斤計較於預算和角色的對話,則是他近來最沒有生命力的演出。

不過,陳可辛百轉千迴地在電影的虛實對話間穿梭來去,卻也讓《如果.愛》用了華麗的影像和動聽的音樂展現了他做為21世紀的影音故事高手的深厚功力。看完《雪狼湖》,再看《如果.愛》,你真的必需承認電影工業真的就是娛樂事業的火車頭。

快樂到死:肉身的溫暖


2005年12月9日,我向年輕學生推荐了崔岷植 (CHOI Min-shik)和全度妍(JEON Do-yeon)合演的《快樂到死(Happy End)》。

2005年12月12日,第25屆韓國電影評論家協會獎在國會議員會館頒發,全度妍以《你是我的命運(You Are My Sunshine)》榮登影后。

年輕人面對《快到樂死》的驚人床戲時,是震驚多過好奇窺伺的,全度妍飾演的是開設美語補習班,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她嫁了人,也生了孩子,卻對舊情人念念難忘,電影一開場就是讓人眼紅心跳的全裸床戲,對手演員的手和唇就在她的身體上恣意來去。

「沒有這種心理準備,就不要做演員吧。」我對年輕人這樣叮嚀著。那和裸露與色情無關,純粹是敬業與否的問題。裸裎床戲,是戀人性行為的自然進程,如果還要 靠床單來遮掩,給人的感覺就是做戲,失去了寫實質感與說服力。演員雖是做戲,但是同樣也要極盡全力營造讓人一種接近最真實的感受(雖然,電影中的死亡都是 扮演的,並非真實)。

不久前,重看了李安執導的《喜宴》,金素梅飾演的大陸女畫家,從浴室中洗澡出來,身上雖然披著圍巾,但是胸前風景,清楚可見,那無關色情,卻是洗澡行為必定的歷程,浴室裡沒有別人,正常人不會先把浴巾包好,再走出浴室的。自然的裸露,其實就是敬業的表現。

問題在於,金素梅在《喜宴》中最精彩的表演不是這場出浴戲,但是從電影映演開始,媒體就鎖著她的胸部不放,甚至還試圖揭露那場戲的劇照,甚至時隔多年,金素梅當上國會議員後,還不時會被人把那場戲的裸體畫面停格放大,大放厥詞。

媒體的動作,號稱是以觀眾愛看做藉口,卻難掩變態的本質。金素梅如果穿衣洗澡,肯定被譏;金素梅生活化的表演,卻又難逃世人邪異的眼光。做個好演員的身心 壓力,真是一般人難以理解的。有多人會對演員的專業致上最高級的敬意?還是為了她的肉身布施,滿足了觀眾暗室窺伺的意淫情境,卻又要笑罵她低賤愛現?

我對全度妍的認識非常淺,沒看過她走紅的作品《記憶中的風琴》,也沒看過《傷心街角戀人》,更沒看過最新的《你是我的命運》,只聽說那是一位性工作者不堪 老公虐待而逃家,愛上了另一個男人後,老公卻又出現干擾的故事,從簡單的劇情描述裡,彷彿她的肉身煎熬再次成為攝影機鎖定的焦點。《快樂到死》是我對全度 妍唯一的認識,卻是由衷敬佩的。

理由很簡單,演什麼,就要像什麼。床戲中,她沒有扭捏,不必作態,從她的肉身反應中,我看到她的欲望與煎熬;後來,她悔恨了,想要回歸家庭,於是就像一般 家庭主婦那樣擦地板,餵食寶寶,洗手做菜飯,做好一切的努力,只想對已經知情的老公表態。偏偏,情郎不放手,她也難捨舊情,只能藉酒澆愁,惆悵與無奈盡在 她的表演與肢體上。

演員的天職就是要演觀眾「看」到,她做到了,觀眾也看到了,這就夠了。八卦媒體的毀譽揶揄,很難避免;評論界的專業肯定,就益發重要了,因為這才是敬業演員真正需要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