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愛的虛實

我在1985年,台灣電影的盛世尾音中開始採訪電影新聞,那時候,國片的年產量多達一百五十部,幾乎每周都有兩三部新片開拍,第一次跑現場的時候,就有一位前輩大姐,以極其八卦的口吻說著一位名導演和一位名女星的緋聞,「他們一定上了床了!」

剛才踏進演藝圈不久的我當然不信,因為我所認識的他們都是術業專精,肚子裡很有貨色的人,聽他們聊電影談表演,只能用「過癮」兩個字來形容。我相信人間是有惺惺相惜的友情了,雖然我也相信,友情和愛情的間隙是很微薄的。

一年後,他們的戀情終於爆發,終於不再是傳聞了,在報禁還沒有解除的年代裡,他們的新聞成了版面上最驚人的影壇緋聞,大姐見到我就笑我說:「我說得沒錯吧。」

多年來,我才慢慢能夠體會,工作夥伴朝夕相處確實可能日久生情,特別是導演與明星,一個是動腦菁英,一位豔冠群芳,電影需要他們綻放光芒,他們照耀了自己,也吸引了對方,那都是順乎人情的可能發展,至於禮法倫常,那是另外一個層次的問題。

近水樓台先得月,那還是比較高層次的相互吸引,職場中(不只是電影圈),多數時候的男女關係則是相互利用的交換關係了。公式通常是這樣寫的:有權力或有才華的一方,往往就能吸引急著出頭的後生小輩攀附追隨,有人需要相伴,有人需要名利,能夠互補,就會吸聚一窩。至於,愛情有沒有?愛情在不在?當事男女還黏在一起的時候,外人的判斷總是欠準,只有時間會做出最終極的裁判。

圈外人老愛認為影藝圈人喜歡亂搞男女關係,電影人其實很難否認,所以乾脆就把流言拍成電影,從《紅樓金粉》到《彗星美人》,從《蒲田行進曲》到《電影天地》,從《教父》到《神鬼玩家》都採取了電影人拍電影醜聞的內幕報導方式,讓觀眾看到了更多權力、財富和欲望交換的傳奇。

1995年,張學友曾經在王晶《鼠膽龍威》中,揶揄了影壇大哥性好女色,武打特技又要仰賴替身的醜聞本色,銳利的批判和過激的醜化處理,引發了香港影壇議論紛紛;2005年,張學友則在陳可辛執導的《如果.愛》刻畫了一位龍困淺灘的票房導演,他一手捧紅了女明星周迅,也利用著周迅來處理複雜的影藝事物,然而最大的問題是他自覺江郎才盡,而且同居愛人周迅的昔日男友金城武偏偏就是他和周迅再度合作新片的對手演員。

後設電影的主要精神就是透過戲中戲、影中影的虛實對照,真假難辨的雙重論述讓電影的主題更加彰顯,做導演,張學友需要金城武含情脈脈又極其鋒銳的眼神來替電影加分;做情人,張學友卻必需不時提醒愛人周迅,攝影機很愛金城武,她要更加油,否則戲份就被吃光了。然而,一旦周迅入了戲,卻又可能假戲真做,重新墜入情網,張學友是要捍衛他的電影?還是愛情呢?他的矛盾與掙扎,就成了《如果.愛》中最曖昧的焦點。

心細如髮的人做了導演,就能察覺演員的細微變化,嗅知愛人的舊情細胞再度萌生之時,他更進一步接下了電影中馬戲班主的角色,劇情中,他收容了喪失記憶的周迅,也佔有她的人,卻在金城武的介入後,黯然傷神,終於在高台鞦韆上失手……如果,張學友不兼任這個角色,電影的後設對照意味就沒有這麼濃烈,他走上幕前的人影重疊,卻也形成了整部「後設」電影的最終樑柱。

電影人把才情和愛情都留在膠捲上,電影才好看。然而,電影更像一場夢,夢終於要醒的,人終於要散的,聚散兩依依之後,留給其他的影癡,更多按圖索驥去拼貼,去解讀的空間,《如果.愛》不算是混然天成的詩意之作,因為充斥著太多太鮮明的算計和斧鑿痕跡。至於刻板人物的打造與取捨之間,有時光采奪目,有時則顯得有點力不從心,例如吳君如的經紀人角色,一場車廂裡的對話,老練又有神采,但跑去和曾志偉談合約的戲份,就太露骨而且做作;同樣地,曾志偉的老闆角色,從拈花惹草到斤斤計較於預算和角色的對話,則是他近來最沒有生命力的演出。

不過,陳可辛百轉千迴地在電影的虛實對話間穿梭來去,卻也讓《如果.愛》用了華麗的影像和動聽的音樂展現了他做為21世紀的影音故事高手的深厚功力。看完《雪狼湖》,再看《如果.愛》,你真的必需承認電影工業真的就是娛樂事業的火車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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