衝突:良心與黑心拔河

Al Pacino竟然曾經與蔣經國合作過?雖然僅僅短短一秒鐘。

時間是1970年4月25日,前一天,以行政院副院長身分訪問美國的蔣經國在紐約廣場飯店,被主張台獨的旅美台灣人黃文雄開槍行刺未遂。4月25日的紐約時報在頭版有圖有文登出這則新聞,成為Al Pacino第二度獲得奧斯卡獎提名作品《衝突(Serpico)》重要一幕。

根據真人真事改編的《衝突》描寫一位拒絕收賄絡黑錢的紐約警察Frank Serpico在體制內無法改善積弊後,找上紐約時報揭弊,新聞一舉攻佔頭版,逼迫市長宣示要肅清警界陋習。

這則頭條新聞的旁邊就是蔣經國訪美遇刺的報導,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帶到蔣經國的頭像,卻是良心警察終於突破警界官官相護體制的重大突破。搶到報紙的Al Pacino 與同夥就在地鐵通道內雀躍歡呼的場面,當然引發觀眾好奇,紐約時報究竟登了啥消息,定睛一看,就意外看見了蔣經國。

電影中出現的報紙畫面,通常是特別製作的新版,但是誰會想到把蔣經國加上去,除非那一天的報紙真的就長成那副模樣,真人實事改編的電影,自然力求還原真實。

瞄見蔣經國,純屬意外,Frank Serpico尋求體制外爆料的行為卻不讓人意外。

1970年代是一個媒體還有公信力的年代,紐約時報號稱只登「值得刊登的消息」,警界黑幕有人證事證,就攻上頭版,卻也讓挺身吹哨的Frank Serpico陷入生命危機,借刀殺人也是黑心警察愛耍的手段。

《衝突》原本導演是後來執導《洛基》的John Avildson,開拍前卻遭撤換,老闆要Al Pacino 自己挑合得來的導演,這可讓他忐忑不安了好久,最後挑中經驗老到的Sydney Lumet,總算完成票房口碑雙贏的作品。

《衝突》有三大魅力。開場就是警車鳴笛狂奔,車上的Al Pacino 臉部中彈,血流滿面,警笛一路鳴叫,讓人直想捂耳,卻襯顯了Al Pacino 命在旦夕的急迫感(後來的《四海兄弟(Once Upon A Time In America)》長達數分鐘的電話鈴聲也有異曲同工之妙。)

最迷人的當然是才剛演完《教父》的Al Pacino ,他對警察志業有滿腔熱血,同僚卻要他同流合污,不合作,就排擠,不穿制服當便衣,深入民間探訪民瘼,制裁不法,才自在稱心。服裝改了,容顏變了,體態和動作也變了,除了些微駝背似曾相似之外,Al Pacino 的變形記很有說服力。

至於,眼睜睜看著各層級長官呼籠、敷衍、欺騙他,只能把滿腹怨氣出在女友身上的焦躁不安,簡直就是他形容自己「工作第一,愛情其次」的個性若何符節,戲如人生,他的情場遭遇和電影情節非常接近,演來更加入木三分。

《衝突》成功揭露警界黑幕,卻改變不了現實,「我只想留個紀錄。」向媒體爆料的前一刻,Frank Serpico坦承空拳難敵眾生的無奈,Al Pacino演出電影前真的跟隨警方出了一趟抓人任務,感受現場震撼,也讓他的詮釋更活靈活現。

Al Pacino的自傳,給了《衝突》五頁篇幅,MOD最近也推出《衝突》修復版,有書有電影遙相唱和,還可以連結到蔣經國的好萊塢一秒奇緣,一切都要感謝Al Pacino。

我很好奇,當年《衝突》在台灣上映時,這一秒鐘的蔣經國畫面是否通得過電檢剪刀?刀剪元首,是大不敬?還是保護領袖「威名」的「遮羞」功臣?

艾諾拉:神女生涯如夢

同樣是「妓女+恩客/良人(?)」的題材,包裹糖衣,肯定可口暢銷,卻很難得獎:剝開浪漫外衣,暴露現實猙獰,票房未必討喜,卻是影展寵兒。

Sean Baker 執導的《艾諾拉(Anora)》儼然就是《麻雀變鳳凰(Pretty Woman)》的「暗黑版」與「暴走版」,《麻雀變鳳凰》全球票房超過4.6億美金,《艾諾拉》目前票房只有2300萬美金,然而2024年坎城影展金棕櫚獎只是橫掃影展和藝術市場的起手式。

麥琪·麥迪遜(Mikey Madison)應該是《艾諾拉》魅力四射的核心人物,因為她肯演、能演又敢演,小小年紀,老到神女招呼、應付、糊弄客人的專業本事一應俱全,拜金又享受富貴的嬌姿妖媚,捍衛主權的強勢發飆,接受現實的能屈能伸、面對嫉妒同行的慓悍唇舌與手腳,都讓角色的身影得著明暗凹凸的立體雕刻。

相較之下, 《麻雀變鳳凰》 的Julia Robert有如糖衣芭比,美麗讓人讚美,幸運讓人羨慕,卻夢幻到完全不食人間煙火。

不過,Sean Baker最高明的是設計了嘴上無毛的富家公子Ivan (Mark Eydelshteyn飾演),以及冷眼看遍世態炎涼與荒謬的助手Igor(Yura Borisov飾演)。

Ivan的特質並非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而是當下的每一刻他都是「真實的」,雖然難「持久」,因為他不知道「永遠是什麼(請參考羅大佑「戀曲1980」的歌詞)」,對不起,他是連下一刻或明天是什麼都不知道,也不在意的享樂主義者,「什麼都可以拋棄……現在你說的話都只是你的勇氣…..春風秋雨多少海誓山盟隨風遠去」無非就是如此。

Ivan的橫衝直撞牽動劇情,落跑比閃電還快,翻臉比翻書無情,一臉的young and innocence,搭配一身的酒氣和毒臭,落在他瘦骨嶙峋的肉體上,還真是只能驚歎「媽寶/爸寶」無人能出其右。

Igor算是認真執行任務的手下,一如他的名字有著「短小精幹的戰士」特質,不想對小女子動粗,卻又不得不「應變」的細節,流露「莽夫魯男」少見的細膩;如影隨形的一路監護,還真是「護」比「監」多,直擊所有的「真情」而了悟的「真心」,也成了全片最華麗的轉身,也讓「最後」的禮物,散發出超強的動情能量。

《艾諾拉》的三段式結構,在在說明了導演Sean Baker說故事的本事:第一段,你預見了美夢的成形與墜落;第二段則是直擊了「上窮碧落下黃泉」的瘋狂追逐;第三段則是「寒天飲冰雪」的耶誕彎轉。Sean Baker行雲流水的場面調度與動力十足的鏡位運動,都說明了金棕櫚獎評審看得眉開眼笑給出大獎的心悅誠服。

冷血動物:刻意求冷耍靜

片名叫做《冷血動物(Reptile)》,第一次拍劇情長片的導演Grant Singer選擇低調風格,緩慢又斷裂,名副其實的冷血警探電影。

電影關鍵人物是西班牙影星Benicio del Toro,他參與了編劇,也擔綱主演一位搭檔曾經犯錯的警探,換了城市和夥伴,卻發現天下烏鴉不但一般黑,甚至可能黑得更徹底。

低調是《冷血動物》的基調,Benicio del Toro一亮相就給人看透事態炎涼的蒼涼感,他充滿線條的那張臉,以及冷冷看著周遭人事的「冷眼」,不但呼應著電影的「冷血」主題,更是能幹警探的辦案本色。

然而,Benicio del Toro的低調,同樣有著現實的無奈。外調也是外放,前任搭檔的錯,他有著難以言說的痛與無奈,再出發,但求平安無過?還是依舊堅持要水落石出,不惜得罪眾生?

堅持才有好戲可看,《冷血動物》有三場戲好看。

其一,有警察之友拉攏他加入保全集團,只因他讚美對方手腕上的Rolex錶,對方立時摘下手錶相贈,收下等同結盟,他收是不收?人格與考驗在此激盪出火花。

第二,他要緝捕殺人嫌犯,對方搶了警槍就想跳窗逃逸,他朝對方背部開槍,結果槍槍致命。但是,警方追究責任:下次,不要背面開槍,要正面擊射。這就是坐辦公室的與現場搏命的差異。

第三,緝兇有功,長官幫他爭取獎章,榮譽其次,另有三萬美金才是重點。而且希望他就此結案,別再追辦下去。這不又是一種收買或賄賂嗎?

電影不時可見的隱藏訊息(hidden message)透過Benicio del Toro冰冷又犀利的眼神,成功傳達了他的「不合時宜」以及「冥頑」不靈。過去,他因此挫敗,如今呢?

《冷血動物》就是一位個體對抗整個腐敗體制的故事,好戲全在Benicio del Toro身上,其他的隱晦暗密細節,含糊交代,又牽扯太廣,情節像蜘蛛網纏繞太遠,最後收得不夠細膩,可惜了Benicio del Toro的型與戲。在Netflix 上看看,打發時間,很好入睡的。

猛毒:認真兄弟就乏味

2018年,《猛毒(Venom)》在台灣上映時,我在「藍色電影院」廣播節目裡這樣破題:「很多人都說它的舌頭伸出來時,超噁心的……一點沒錯,這隻超大外星寄生蟲,從手到腳到舌頭,都有讓人寒毛直豎的力量。不管你喜不喜歡,《猛毒》能在台灣創下兩億票房,證明了它一定有獨特魅力。」

2024年,《猛毒最終章:最後一舞(Venom: The Last Dance)》在台上映了一個多月,迄今票房為1億1896.3萬。說明電影即使招式已經老邁,觀眾仍想再看一眼「老朋友」,重溫「腹語」拔河的趣味。

廣播節目中也從以下九點分析《猛毒》的公式與魅力:
01.從外太空搬運異形,必有災難。

02.野心家肯定會被異形纏上。

03.漫畫英雄偏愛主角是記者。

04.寄生蟲不能害死宿主,否則必死無疑。

05.魯蛇換了環境,可能就成了英雄。

06.山中無老虎,猴子做霸王,能稱王,誰要做嘍囉?

07.異形附身,像不像鬼附身?還附贈低頻魔音。冤家變兄弟,鬥嘴換攜手,身心合一最是美。

08.左手打右手,好不熱鬧!那是人格分裂的演技考驗。

09.聯合次要敵人,打擊主要敵人,這個生存哲學,異形也懂。

《猛毒》擦亮的招牌與招式,《猛毒最終章:最後一舞》一應俱全,那是續集電影的履約保證,這也說明了陳太太何以會再次出現,而且與男主角Eddie Brock婆娑起舞,因為最後一舞就是告白之舞,所以要燦爛華麗。

Tom Hardy這次還兼任製片與編劇,顯然他深愛這位「人獸合體/變身互換」的角色,想以當事人的觀點出發,多刻畫一下角色內心彎轉。

只是,Tom Hardy可能沒有察覺到,《猛毒》的原始魅力在於:不正經。不管是嬉笑怒罵,或者橫衝直撞,the wilder, the stronger,越是狂野脫序,不按牌理出牌,越能贏得觀眾認同與歡呼。

《猛毒最終章:最後一舞》面臨的困境在於面對內外夾攻(外星怪物與地球軍警),既得生離,還要死別,一旦認真了,一旦正經起來,《猛毒》就不再是《猛毒》了,溫情主義的入侵與接管,讓全片成了送葬進行曲。我相信粉絲依舊淚漣漣,縱使特效、音效依舊繽紛雜沓,但是《猛毒》已然悄悄褪色異味了。

還記得《猛毒》的兄弟盟約是:「不准傷害好人,只能吃掉壞人。」玉石俱焚後,孤單的倖存者,面對寂寞大地,還有啥可以囂張或逍遙的呢?

懼裂:我的青春我的痛

Coralie Fargeat執導的〈懼裂(The Substance)》有著簡明扼要的破題:一顆蛋黃,一根針管,注射物質進入蛋黃,就生出一坨一摸一樣的蛋黃。這是科技筆觸。

接下來,工人在星光大道上製作「星星」地磚,星光地磚何等風光榮耀。人潮熙來攘往後,地磚髒了、裂了、「花無百日紅」,最後則是漢堡墜地,番茄醬灑落,可以理解是踉蹌春盡,更是殘渣胭脂的速寫。其實都是人生現實。

《懼裂》想講的話,這兩場戲已經說了大半。剩下的是複製人生,面對名利計較,也難逃自體吞噬的宿命;以及不甘紅顏老逝,妄想青春永駐的人性。

番茄醬換成成了鮮血,健美活力換成了踐踏暴力,光鮮亮麗換成驚悚恐怖,因為Demi Moore 敞開肉身,擁抱依據她的歲月經歷,量身訂做的故事架構,《懼裂》完成了透過好萊塢巨星的「潛意識」投射出普世人性的放大鏡,就算荒謬又誇張,但你沒有懷疑,妳接受恐懼和血漿的洗禮,見證隨時可能爆裂的人性本色。

62歲的Demi Moore坦然面對芳華不再的現實,願意老,不怕醜,化作肉身菩薩渡化紅塵迷航的芸芸眾生,話題性十足,有如當年剃光頭,練出一身肌肉演出《魔鬼女大兵(G.I. Jane)》的豪情,至於 「可惜奶頭沒有長在臉蛋上(Too bad her tits aren’t in the middle of her face)」的試鏡評語成了特殊化妝的嘲諷源頭,並非無趣,只是前輩已經玩到膩了,看久了,就只剩驚悚疲乏。

30歲的Margaret Qualley演活了為求成功,不守規則,不擇手段,甚至不惜反噬母體的激進焦慮。那種有如急著推翻前浪的後浪嘴臉,同樣很有說服力。

流汗瘦身,是流行;流血變美,也是從不褪色的愛美人性。《懼裂》取材了極多高辨識度的好萊塢元素,讓觀眾可以「若有所悟」的趣味連結,更讓影癡可以引經據典,細說編導向各家前輩致敬/挪借/顛覆/嘲弄的片段。不過,這些都不是重點,怕老拒老不要老的青春拔河才是重點中的重點。

導演Coralie Fargeat透過通俗劇和B級恐怖片的框架唱出簡單明白的青春詠嘆調,也是高明的行銷策略。

神鬼戰士2:丹佐奪目

《神鬼戰士2》有三大亮點。

首先,片頭的英文片名設計,很有巧思,不是傳統的《Gladiator II》,而是《Gladllator》。 II字擺中央,強調「二」,既標示了續集,也說明了故事核心:兩位奴隸改變了帝國歷史。

其次,外傳Denzel Washington拿了2000萬美金片酬,這個投資是正確,而且划算的,因為,他用眼神就偷走了所有的戲。

他在電影中的角色,像極了呂不韋,有眼光,有膽識,知道該投資誰,達到自己的目標。「幫我獲勝,我給你人頭!」精明幹練的上任知道怎麼承諾,知道怎麼收割,更知道如何選邊,或者背叛。動靜之間都有戲,他才是主角。

《神鬼戰士》是Ridley Scott的孩子,要他透過複製生產線上再生個子,一點都難不倒他,戰爭場面、競技場上的角鬥士廝殺,對他而言,都是小菜。Harry Gregson-Williams的音樂也只要復刻Hans Zimmer的主題樂章就夠了,《神鬼戰士》原本框架就夠他吃吃喝喝20年,何況是再次搬用。

就算Paul Mescal比不上羅素.克洛,甚至一直活在羅素.克洛的陰影下也無妨,押寶Denzel Washington就對了。

Denzel Washington最精彩的表演就是提著人頭,轉著人頭,向唯唯諾諾的元老院要求授權和效忠。政壇角力,遠比競技場上的生死決殺好看太多。

媒體報導,羅素.克洛曾經抱怨第二集沒找他參詳(他自認當年有些設計是他的點子),Ridley Scott的回答簡單明白:「他在第一集已經死了。」

這句話只對了一半,肉身已滅,魅影猶在,《神鬼戰士2》還是不能沒有他,至少使用了三小段第一集中的舊片段,即使只是驚鴻一瞥,卻是很重要的血脈連結,我很好奇,羅素躺著不必演,靠著昔日肖像,可以分到多少片酬?還是當年一切賣斷,分不到半杯羹?

教父心緒:艾爾帕西諾

首先,《教父》原著作者Mario Puzo是第一位拿劇本給他,邀他繼續演出《教父續集》的倡議者。然而,Al 拒絕了,理由是:劇本不夠好。

Al 對二代教父Michael的詮釋有深沉的無奈,也有陰沉的莫測高深,面對超級巨星Marlon Brando ,不但沒被吃掉,還能分庭抗禮,順利接班。他對角色的了解與堅持,有著自己的靈魂,即使Mario Puzo身為《教父》生父,也不能否定Al 確有獨到觀點。

正因為Al 一直對劇本有意見,製片最後採取「利誘」對策,邀他到辦公室面談,開門見山談片酬,一路從10萬美金往上加,加到了60萬美金,他都不肯點頭。最後製片拉開抽屜,拿出一個盒子,問他:「你猜裡面多少錢?」想知道答案,就得點頭,答案是100萬美金。

Al 的回答更妙:「我想聞聞錢的味道,感受手握百萬現鈔的感覺。」

點頭歸點頭,他有兩個條件:第一,他要柯波拉繼續執導;第二,他要參與劇本討論,寫出他想要的Michael 教父模樣。所以他還真的和柯波拉一起關進旅館,花了一個禮拜的時間,來來回回討論劇本方向與細節。

身為教父,註定孤寂。只有利害,沒有朋友,屬下都要保持距離,親人也日漸疏遠,甚至哥哥Frado還想黑他殺他。拍片現場,全神入戲的他開始疏離其他演員,原本和飾演妻子的Diane Keaton無話不談,後來也形同陌路,人生和戲劇走上同一條不歸路,銀幕上的他才能具現那款高處不勝寒的淒涼落寞。

當然,《教父續集》最無情的場面就是他要對二哥咬耳朵告知真相,再給他告別一吻。

偏偏飾演Frado的John Cazale又是相交多年的好友,既然兄弟離心,只能辣手滅親,殺兄弟兼殺好友,成為他最淒厲的表演,最高等級的人性黑暗面被他冷若冰山的眼神詮釋得直鑽觀眾心房,再難忘記。

Al 也建議邀請Lee Strasberg 出飾Hyman Roth這個角色,電影中他是教父故友,卻也暗懷鬼胎,最後必須攤牌除掉;真實生活中,Lee Strasberg是他的恩師,從他創辦的Actors Studio演員工作坊中學會很多表演技法,如師如父,他來演這個角色,於公於私都像是在「弒父」,矛盾又痛苦。但也非得如此煎熬,才能刻畫出Michael的深沉與可怕,這一點說出了他對Michael又恨又怕的心情,Michael不是他,他更不是Michael,但他詮釋的Michael如此獨一無二。

在演出《教父續集》之前,他還接演了警匪電影《衝突(Serpico)》,再度獲得奧斯卡獎提名,得知消息的那一天,他特地辦了場慶功酒會,算是他在拍片現場少數流露真性情的歡樂時刻,甚至也學到教訓,不敢再缺席奧斯卡獎頒獎典禮,免得被電影圈人視為不合群的劇場異類。

從《教父》到《教父續集》,Al Pacino從無名小卒變成百萬巨星,他的準備、堅持與犧牲,都是銀河浮沈錄的珍貴檔案。

昆西瓊斯:傳奇音樂人

知名音樂家昆西·瓊斯(Quince Jones,1933-2024)11月3日去世,享年91歲。

我只收集了三張他製作、創作的電影原聲帶《惡夜追緝令》、《新綠野仙蹤》和《紫色姐妹花》,不過,音樂印象都普普,沒有哼唱得出的旋律,和他並不來電。

倒是他的生命傳奇寫過一些筆記。例如日本作曲大師久石讓是他的超級粉絲,名字都是向他致敬。

久石讓本名叫藤澤守(Mamoru Fujisawa),早期作品都以藤澤守的本名發表的,1983年,因為心儀昆西.瓊斯(Quincy Jones),所以改名做Joe Hisaishi。其中,Joe就是Jones的日本音譯法,「Hisaishi」則是可以唸做「Kuishi」,近似於「Quincy」,顯然他想做日本的昆西.瓊斯,只是匆匆20年過去,Joe Hisaishi早已成為享譽全球的久石讓,一般人很難再連結他孺慕昆西.瓊斯的少年心情了。

至於「四海一家(We are the world)」這首慈善金曲,若非昆西跨刀,動用他的人脈影響力,幾乎不可能完成。Netflix紀錄片《那夜,金曲不朽(The Greatest Night in Pop)》就曾經描述擔任音樂總監的Quincy Jones在A&M 錄音室的門口貼了一張字條「cast your ego at the door」,意思就是告知參與錄音的40位巨星們,從Lionel Richie, Michael Jackson、Stevie Wonder、Ray Charles、Cyndie Lauper、Paul Simon、Tina Turner、Bob Dylan到Bruce Springsteen:把你的身段和或虛榮留在門外,我們來錄音做善事,不要再俗世那一套帶進來。

這張字條應該是音樂史最有歷史意義的一張告示了。

1985年,Quince Jones聲望如日中天,與Michael Jackson合作的Thriller橫掃全球,「We are the world」更是轟傳一時,連史匹柏執導《紫色姐妹花(The Color Purple)》時,也沒與一輩子的音樂夥伴John Williams合作,而是改請對黑人歷史、文化和音樂了解最深的昆西來配樂。

可惜電影拍得熱鬧浮躁,氣勢雖大,卻缺少感動與記憶點,那一年的奧斯卡,《紫色姐妹花》一共11項提名,昆西也獲得奧斯卡音樂和歌曲的提名,結果11:0,悉數槓龜,昆西再度與奧斯卡擦肩而過。

昆西.瓊斯音樂才情非凡,情史也相對精彩,他和德國美女Natasha Kinski的四年戀情曾經轟動一時,當時不知羨煞多少影迷/歌迷。

電影配樂只是昆西.瓊斯的副業,他的音樂人生該從流行音樂角度來書寫。我的文章,只是記憶隨筆。

保羅賽門:長歌夜無眠

我終於看見了誕生the sound of silence的那間浴室。

我終於聽見了And here’s to you, Mrs. Robinson 其實原本是And here’s to you, Mrs. Roosevelt.

我終於明白了Bridge Over the troubled water的troubled water,植根於美國總統約翰.甘迺迪、司法部長羅勃.甘迺迪,以及人權領袖金恩博士(Martin Luther King )的接連遇刺,美國社會陷入空前動盪混亂有關。

而且,歌詞中的那句:「When tears are in your eyes, I will dry them all, I’m on your side」原本是歌頌Paul Simon 和Art Garfunkel從11歲就相知相識也相惜的友情,但是接著的歌詞「when times get rough/And friends just can’t be found.」竟然是Paul怨憎Art只顧自己拍電影,再不能一起討論、修改歌曲的並肩作戰情誼。預告著兄弟終將拆夥,分道揚鑣的結果。

觀看三小時29分鐘的紀錄片《保羅‧賽門:無眠樂章(ɪɴ ʀᴇꜱᴛʟᴇꜱꜱ ᴅʀᴇᴀᴍꜱ: ᴛʜᴇ ᴍᴜꜱɪᴄ ᴏꜰ ᴘᴀᴜʟ ꜱɪᴍᴏɴ)》,有如搭上一座充滿回憶的時光列車,哼著一首接一首的老歌,見到了我最喜愛的歌手由年輕到衰老的生命歷程。他的歌聲,其實也是我的青春見證,感性上得著百分之百的滿足,知性上又有著穿越迷霧,得見本相的輕嘆。

尤其,電影前後出現過六次不同版本的「The Sound Of Silence」,最後壓軸的清彈清唱版最是珍貴,那是年華老去的Paul Simon收起稜角鋒芒與火氣的獻禮:音準不重要,人生洞見才是真本事,那句「But my words like silent raindrops fell.And echoed in the wells of silence.」似乎呼應著Paul Simon的晚年心情,唱了60多年歌,是不是也只像寂靜的雨滴,落入靜默的深井,無聲無息?

歌手的疑問,紀綠片的探問,其實過慮了,觀看《保羅‧賽門:無眠樂章》,你會慶幸自己買過他的每一張專輯,見證他的成長與蛻變,不管是 Still Crazy After All These Years、50 ways to leave your lover、Graceland 、The Obvious Child,導演Alex Gibney重現了每張專輯創作的艱辛歷程,以及演出時獲得的巨大共鳴迴響。

永遠一把吉他走天涯,不譁眾取寵、不搞舞台激情、也不嗑藥酗酒,雖然也會愛情迷航,但在音樂創作上那麼積極朝世界音樂取經致敬,再消化重生,紀錄片的每一段細節,都是絕美的人生風景。

片長209分鐘,太長嗎?一點也不。透過電影擁抱這位世紀歌手,我享受著所有風景的再次浮動!你好像就是「老鷹之歌(El cóndor pasa)」中的那隻老鷹,陪著Paul Simon回歸這一生,歷史就在腳下掠過,「I’d rather feel the earth beneath my feet」,我願意一看再看,Yes, I would

If I only could

I surely would。

Paul Simon是我心中20世紀最平凡,也最不平凡的歌手,謝謝《保羅‧賽門:無眠樂章》讓我找出所有收藏的CD,再度聽著保羅‧賽門的清純歌聲,度過無眠夜晚。

教父焦慮:艾爾帕西諾

Al Pacino接演《教父(The Godfather)》之時,除了導演柯波拉,沒人看好,出品公司Paramount一直希望找來比艾爾.帕西諾更有名,更有票房保證的華倫.比提或傑克.尼柯遜擔綱,但是柯波拉只鍾意他。

只是,換角傳言從未停歇,不只是要換艾爾.帕西諾,甚至力挺他的柯波拉也可能被換掉:理由都是小孩玩大車,撐不起這部電影。每天身處流言風暴,你可以想見他有多焦慮。

電影開拍十天後,柯波拉邀了帕西諾見面,當面告訴他:「你在幹什麼?為什麼完全沒進入狀況?」然後把這十天的毛片一次放給他看。

帕西諾覺得自己表演沒問題,電影是從教父嫁女兒的宴會順拍,穿著軍裝的帕西諾帶著女友Diane Keaton低調現身,他不想碰沾家族黑歷史,根本不想讓人知道他是教父的三兒子,更不想沾染黑道習氣,沒人注意,最好。越是低調單純,後來的接班張力才會出人意料,才夠強大。

但是,他的第一場戲就這麼低調不搶眼,看在投資人眼裡,原本的疑慮就更加倍了。「我們必須證明給大家看,你是最佳人選。」柯波拉如此告訴帕西諾,然後,他提前開拍了Michael在餐館裡槍殺黑幫老大Virgil Sollozzo和警察局長Mark McCluskey的那場戲。

低調是Michael的本色,也是他的保護色,黑白兩道沒人當他是個咖,沒人擔心他會鋌而走險。所有的理所當然,都讓Michael得以忍受黑白兩道的羞辱消遣後,藉口小解,從馬桶水箱裡取出暗藏槍枝,面無表情走回原位,從容舉槍擊殺兩位大咖。

這場戲是Michael的人生分水嶺,為報父仇,他沾上血腥,再也回不了頭了。這場戲也是Al Pacino的人生分水嶺。他保住了工作,也保住了Michael這個角色,柯波拉確實知道他千挑萬選的這個新人有多少潛力?多少能耐!

Al Pacino在回憶裡中另外透露一段秘辛。拍這場戲,壓力奇大。飾演黑道的Al Lettieri和警長的Sterling Hayden都很照顧他,不嫌他才剛拍過一部電影,不嫌他對黑道角色認識不深,不給他壓力,和氣帶他入戲。

但他還是很緊張,殺完人,他要衝出餐廳,跳上待命車輛逃走…….他很努力跑,努力一步跳上已經駛動的汽車,但是他失敗了,沒能跳上車,摔跌地面,那一剎那,看見工作人員一擁而上,擔心他受傷的焦慮表情,他心想:「完了,我搞砸了,我的《教父》夢想破碎了。」

這場戲後來另外請武行替身拍完跳車戲。開槍才是重點,黑白兩大佬看見他拔槍的驚訝表情,正是投資人看見Al Pacino表演的翻版。

一聲槍響,一位巨星就此誕生。聰明的柯波拉知道如何創造巨星,也創出他的史詩經典。

Al Pacino的回憶錄《Sonny Boy》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