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格烈芙:影展惹是非

客人如果得罪了主人的金主,會發生什麼事呢?

答案要看客人是誰?金主又是誰?

羅馬尼亞在今年六月二日到十一日舉行了一個第三屆外西凡尼亞國際影展〈Transylvania 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這個影展的主力贊助金主是總部設在多倫多的Gabriel Resources礦業公司,因為它正積極進軍歐洲,要在羅馬尼亞的Rosia Montana地區開採全歐洲規模最大的金礦。

這個影展今年將終身成就獎頒給了英國知名女星凡妮莎.蕾格列芙(Vanessa Redgrave),她也欣然出席影展受獎。

在這之前,要明星有明星,要錢有錢,影展一切順利,問題就出在凡妮莎的得獎剎那。

因為凡妮莎是影壇知名的特立獨行女俠,她可以在奧斯卡典禮上批評美國政府的越南政策,從越南、車臣到伊拉克,凡是帝國主義對弱勢國家的侵略行動都是她深惡痛絕的,她在接受這個終身成就獎項時宣布要把獎座捐給當地的環保團體Alburnus Maio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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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於Alburnus Maior強力反對Gabriel Resources礦業公司在羅馬尼亞的開發行動,強調他們預定在2009年開始,為期16年,目標要挖出五十萬噸金礦的開採行為會強迫二千人遷離家園, 而且會污染當地生態,再加上凡妮莎又在媒體和影迷面前高聲疾呼說:「地球已經奄奄一息了,我們沒有權力再做任何危及生態體系的事。」Alburnus Maior則是回贈她Rosia Montana當地一平方公尺的土地,讓她也能和這塊土地產生連結關係。

不是Gabriel Resources礦業公司出錢贊助,影展當局顯然沒錢可以請到凡妮莎;影展肯定的當然是這位從影半世紀,拍了99部電影的女星的影藝成就,關鍵在於凡妮 莎從來不想當一位關在藝術象牙塔中的演員,一向熱心社會改革和政治議題的她曾經說過:「我一向慎選銀幕角色,這樣,一旦我的演藝生涯走到了盡頭,我才可能 充分表達出近代史上受迫害人們的故事,才可以對很多事物說出自己的看法。」

以前,她總以為只要自己夠有名,就有許多權力去圓夢,「後來,我才知道這不是真的。」凡妮莎表示只有不斷地衝撞挑戰,才能逐步實踐自己的夢想,她就是身體力行自己信念的實踐家。

然而,凡妮莎的行動也惹毛了Gabriel Resources礦業公司,六月二十三日在英國衛報登了全版廣告,以公開信的方式駁斥凡妮莎的言論,強調當地相當貧苦,半數人沒有自來水,四分之三的人 只能使用公共廁所,失業率高達七成,一旦礦業公司放棄開採計畫,村民生計就大有問題,如果能夠順利開發,初期至少有一千兩百個工作機會,日後正式開採時, 也可以提供六百位當地居民出任礦工,更別說因此創造的附屬就業機會,這份公開信上另外附有七十七位當地居民的聯署簽名。

其實這是一場開發與破壞的辯論,村民為了生計,自然歡迎帶來就業機會的財團,凡妮莎熱愛山林自然,但是不能實際解決他們的生活困境,投靠財團,是必然的選 擇,凡妮莎可以理解村民仰賴礦業公司的心情,但她還是強調:「開採礦業並不能拯救Rosia Montana地區,因為開採帶來的破壞與毒害是影響幾十年的。」失業是嚴重的民生問題,採礦可以解燃眉之急,未來呢?沒有人知道。

開礦之爭,是見仁見智的,真正尷尬的是影展當局。一方是出錢的金主,一方是特邀的貴賓,雙方的交集與交鋒都聚焦在影展上,還真是左右為難,只好保持沈默, 影展的官網上對這場爭議一個字都不提,然而回頭看看影展海報,兩個手掌烙印在圓土上的設計,似乎也正呼應著凡妮莎那種追求凡走過必留下痕跡的奮鬥心情。是 耶非耶,這則新聞其實提供了很豐沛的人生議題觀察面向。

無名指:愛情的標本

在少年的成長夢幻歲月中,常有人就順手把旅行時撿拾的楓葉夾在書頁裡,多年後,葉脈已乾,色澤也褪淡了,偶而重看舊書,在書頁中重逢楓葉,就會遇見那段時光。

瓊瑤小說中,就曾經打造一個貝殼神話:拿起貝殼,你一定可以聽見浪濤聲,想見曾經有過的甜蜜時光。

不管是楓葉,還是貝殼,都是凍結青春,美麗和記憶,讓人可以低迴、輕歎或微笑。

幾天之前,報紙上登了個消息,農委會林業試驗所的研究員在進行昆蟲調查時,先在海拔約五百公尺的依麻林道旁發現了兩隻已經有四十五年不曾現蹤的台灣稀有蝶類─黃襟挵蝶,於是他趕緊捉了其中一隻製成標本,好做學術研究。

蝶類生命期短,蝴蝶標本可以留下美麗,可以做科學研究,但是一旦成了標本,不能再飛,一切停格,戛然終止,包括呼吸,包括美麗。這樣的永恆停格,你要嗎?

法國女導演黛安.貝唐(Diane Bertrand)改編自日本女作家小川洋子暢銷名著「無名指的標本 (薬指の標本)」的新片《無名指》,談的標本卻是另一種標本。

書中和電影中的人都試圖把生命中最深的創痛,轉而製作成標本,目的是要凍結、封存和遺忘,他們不想再把玩標本,而是把痛苦封存起來,脫離生活,脫離記憶。因為只要生活中不再碰觸,不再記憶,就沒有了痛苦,標本成了移除工程的可棄物。

電影中最清楚的標本是在試管飄浮的三枚蕈菇。一位漂亮的女孩要求標本師把這三枚蕈菇製成標本,不是因為美麗,而是女孩的家遇到了祝融,不但家俬全毀,連親人都往生了,這三枚蕈菇是一大片廢墟中唯一新長出來的生物,劫後餘生的女孩於是拿著蕈菇去做標本,那種撕裂的痛,她不想再憶起。

另位有一位中年婦女拿著一張樂譜登門,她的情人在熱戀中曾經特別為她譜寫了這首曲子,另外送給她水彩顏料和心形鑽石,後來,兩人分手了,她把顏料都丟掉了洗臉槽,把鑽石埋了,但是她卻選把樂譜上的音樂製成標本。

樂譜是一張紙,臘封做標本,也許不難,但是音樂標本是什麼?答案就要看標本師的巧思了。

標本師請到了住在同一棟大樓中老婦人來彈琴,音樂很美,顫抖的手很快就陷進樂譜的迷人世界中了,樂聲一落,音樂的餘韻還飄浮在空中,現場的每個人都感動地拍起手來,標本師於是把樂譜一捲,放進透明試管中,封存起來,曾經在房間中讓人動容的音符就這樣成了標本了嗎?唯心的答案,你能接受嗎?

痛苦成了標本,就可以隨手拋棄,不再回顧了嗎?《無名指》的標本師不是心理輔導師,不懂得學理上的精神治療,卻知道如何務實地把原本無形,卻會嚙咬人心的痛苦轉化成具體事物,老子說:「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肉身的食色愛憎各種欲望是我們所有痛苦的來源,沒有身體,就無羈無絆,煩惱不生。同樣地,如果痛苦可以具體化成一種物件,可以封存,可以凍結,就可以移除,那該有多好?

「無名指的標本」是一本有趣的小說,《無名指》是一部有趣的小品電影,標本師追問著女主角:「你有沒有什麼東西想要製成標本?」嗯,其實,他是在問所有的觀眾,你的答案會在心頭默唸好幾回,你的思緒會飄移千萬里,小說和電影都在這樣的形式中,完成了另類的心理治療。

無名指:愛情的鞋子

每個人都需要一個符號,一個代表自己的符號,不管是用來自我介紹,或者是表彰志節心情。

這種符號,通常來自選擇,來自表態,來自烙印。

古代中國文人在自家姓名之外另取的字號,就是一種身份辨識。古人說:「陶潛字淵明,志乃潛于世,明于淵源也。」因為通達世情,所以才有「沈潛見淵明」的心情與見識。

至於余光中的詩作「民歌手」中的:「給我一張鏗鏗的吉他,一肩風裡飄飄的長髮…」則是歌手記號的選擇,一種瀟灑脫俗的符號約定。

當代人不流行替自己取別號了,MSN上的代號,BLOG上的別名,多數是當下的心情,可以千變萬化,可以多重趣味,而非一成不變的終身連結。大家比較在意的是愛情的符號。

愛情的符號有那些呢?安吉莉娜.裘莉選的是紋身。戀火正濃時,烙印紋身一點都不疼;等到愛情褪色後,再悄悄抹去,另起爐灶就是。

多數人選擇的是戒指,一環定終身,表白自己的志願,也成為昭告世人的印記。台灣新導演姚宏易的作品《愛麗絲的鏡子》中,原本是一對戀人的歐陽靖和謝欣穎打 了一對同款式的蛇戒,可以分別戴,也可以串結成交尾模樣,糾纏難分。直到有一天,謝欣穎出門忘了帶蛇戒,歐陽靖就明白戀情褪了顏色。

但是電影《無名指》中的愛情符號卻是一雙鞋子。

無名指受傷的女主角來到一家標本所工作,標本師愛上了她,於是送她一雙鞋面古樸,沒有花紋墜飾的厚重鞋子,要求她今後不論工作居家都要穿著這雙鞋子,女孩 很好奇為何鞋子的曲線與自己的腳型完全相合,好像是特別為她設打造的鞋子,標本師的回答是:「我是做標本的人,一看妳的腳,就知道尺寸大小了。」

人有腳指甲,馬腳則有馬蹄,馬腳有蹄,就如人要穿鞋才好走路。馴馬師為了馴化馬匹,往往就會在馬腳上鑲上馬蹄鐵,一方面是用來保護馬兒,另一方面則是做為馬的身份鑑定,看到馬蹄,就知馬兒歸誰家了。

送鞋給女人,在電影《無名指》中就是一計愛情佔有的記號。

她們做愛時,標本師脫光了女主角的衣裳,唯獨鞋子不脫,澄褐的鞋面與白亮的肉身形成了很不協諧的場面,但是男女主角都不以為意,因為人與鞋早已相溶為一。

女孩的朋友勸她要少穿這雙鞋,因為那種鞋是戰場上失去雙腳的戰士裝上義肢後特別設計製作的鞋子,專供沒有腳的人穿戴行走,鞋會吃腳,也會吃人,但是這雙鞋 代表的卻是愛情的佔有與吞噬。穿上這雙鞋,須臾不能離,就是男人施加的愛情烙印,女主角每天起床,摸著自己精赤的雙腳時,似乎有些不捨,偏偏一轉身,就又 再度套上鞋子,享受著那種被征服的歸屬感。

電影《無名指》的開場是在汽水工廠上班的女孩被碎瓶子割裂了無名指,削去了一塊肉,血染紅了輸送帶。女孩無名指受了傷,卻沒有男友慰憐,此時,原本代表愛情姻緣的無名指就成了象徵,無名指見血,愛情也見血,無名指少了一塊肉,意味著她的愛情也必定有過無以名狀的創痛往事。

女孩接受了標本師的鞋子,最後又想把自己的無名指做成標本,因為只有如此,她才可能進入標本師最私密的工作場域─標本室。凡人的愛情,笨傻的愛情,不都是這樣玩弄著癡情男女的心嗎?

無名指:同居陌生人

從小說改編的電影,能不能另外添加一些小說中完全沒有的素材呢?

答案是看情形。

加得好,人家會說畫龍點睛;加不好,人家就說是畫蛇添足。龍蛇之別,就在創作者的巧思和巧手。

小川洋子暢銷名著「無名指的標本」中的故事背景沒有標誌明確的地理區塊,日本風味深濃,但是黛安.貝唐的電影《無名指(L’Annulaire)》,卻把故事搬到了德國漢堡。

漢堡是大海港,港深水闊,是水手的歇腳之處,是船隻裝缷或修補的地區,因而男工極多,色情行業也很蓬勃。無名指受了傷的女主角想要到碼頭區找工作,理論上是不可能的(體型嬌弱如何做船工?),那是一個女性被男性岐視或排擠的地區。

但是黛安.貝唐最大膽的嘗試不是透過女主角的百無一用來暗示她感情生活的空白與寂寞,而是另外安排了一間旅館,晚上是女主角住宿,白天則是上夜班的一位男船工回來住,兩人的互動關係就像參商二星,出沒不相見。

許多人都住過旅館,不論是名貴或平常旅館,你不會知道前一任房客是誰,你也不在乎前一任房客是誰,因為房間都經過整理,床單重新漿洗,枕頭套和毛巾都換新了,除非前任房客是菸槍酒鬼,空氣中會殘留著揮灑不去的餘臭,否則多數房間都能有一定的清淨度。

然而,一男一女共住一間旅館房間,卻是很怪異的經驗,雖然兩人有如牛郎織女,始終沒有正面打過招呼,但是浴室裡有對方的氣息,有香皂,有化妝水,甚至在衣架上還可以看到對方衣服,想像中彷彿可以觸摸得到衣服下的對方肌膚…。

《無名指》中的男男女女都是心靈受創的人,感情世界的斑駁滄桑,其實全都濃縮在這個彼此都沒有講過話的小房間裡。

有一天,那位男船工收工回來,在窗門上發現女主角忘了收起她的長衫,薄紗般的衣服就在微風輕拂下輕輕飄動著,看著看著,整個人好像就呆了,那襲長衫下的女人長成什麼模樣呢?明明就睡在隔壁床上,卻看不到、聞不到,也觸摸不到,神秘,在此時形成了最大的誘惑魅力。

以後,只要睡不著覺,他就會到衣架上找出女主角的長衫,掛在窗櫺上,迎風飄舞,也讓自己的思緒和情欲隨風飄揚。

只聞得到對方的氣息,卻見不到人,你會不會好奇?你會不會試探?船工開始留字條,試著邀女主角到酒館相會,素昧平生,卻能共居一室,十年修得同床渡,百年修得共枕眠,這種同居情又是多年修練的功德或者折磨呢?

小川洋子的小說詭異又奇情;黛安.貝唐的電影另闢蹊徑,讓人間的絕望情欲有了更吊人胃口的轉折。小說和電影的拔河,在這個節骨眼上,平分秋色了。

超人的罩門:罪及妻孥

2006年的台灣突然變得很古典,從「罄竹難書」到「罪不及妻孥」,老掉牙的古文突然在當代的時空與荒謬的政治議題中找到了新座標。

「罪不及妻孥」其實是男人之間的對話,好漢做事好漢當,不必找人家的妻子與兒子出氣,不必拖累無辜,不必拿人家妻女的性命來要脅,真要這樣做,真是沒志氣。

可是,就算你是蓋世英雄,你也不得不承認拿人妻孥來要脅,其實是很有效的一招,除非你遇上了流氓。楚漢相爭時,力拔山兮氣蓋世的項羽多麼神武英勇,還不就是得拿劉邦的老父和妻子來要脅,揚言要把人質烹煮來吃,只不過遇上會耍賴耍流氓的劉邦,一句:「別忘分我一杯羹!」把項羽氣得七孔冒煙,難奈他何。

劉邦是開國之君,基本上有梟雄性格,並非常人。可是,真實人生中,一旦妻子都被敵人俘虜,再冷血的漢子也不能不妥協屈服,辱人妻子的元素,正是中外電影最愛玩的煽情技法。

電影《愛國者遊戲》中,哈里遜.福特飾演的CIA幹員傑克.萊恩,就因為意外殺死恐怖份子西恩的兄弟,連帶使得對手找上了自己的妻女來復仇。為什麼?揀對手最脆弱的一點攻堅,再堅強的漢子也不能不屈膝。偏偏,這也成就了英雄含悲忍辱終必克敵的旋乾轉坤劇情關鍵。

電影《終極人質》中,三個小太保私闖黑道會計的家,綁架了人質,警長布魯斯.威利正率領大隊人馬圍堵時,他的妻女卻被黑道綁票,威脅他要聽話,配合救出黑道會計,以免走漏黑幫秘密。

電影《不可能的任務3》中,阿湯哥的昔日搭檔根本不相信他結了婚,理由是他們這情報員根本不配享有家庭和婚姻,他說的話都是對的。阿湯哥結婚前,從未對未婚妻說出自己的身份,一再用謊言遮掩自己的身份,他是善意的。他只是不去想萬一自己出了狀況,妻子如何接受枕邊人其實是陌生人的慘烈事實。

做了教官,也訂了婚的阿湯哥油生金盆洗手之心,然而一聽自己的得意門生遇俘,立刻首肯出馬救援,任務失敗後,他更進一步以麻藥擄獲了軍火大亨菲力普.霍夫曼,但是對方一恢復意識,就破口大罵,揚言一定要報復,而且一定會找阿湯哥的太太下手。說到做到的他,不但轉眼就脫逃,更立刻將他太太綁票到了中國上海。打不過你,找你太太出氣,用你太太來威脅你,固然是不入流的手段,可是只要有效,就有人如數炮製。

超人克拉克.肯特不是不想娶女記者露易絲,在《超人》系列中他甚至願意為了露易絲放棄自己的超人身份,心甘情願去做個凡夫俗子,然而他一旦變成了脆弱俗人,歹徒就可以恣意妄為,甚至進而凌虐他的愛人,這時他才明白,他不配享有人世間的愛情,因為一旦弱點曝光,歹徒一定會專朝這一點猛攻。他不是罪不及妻孥,而是不能,也不願傷及妻孥,如果不能提供二十四小時滴水不漏的防護,讓妻孥免於恐懼,如果做不好守護神,這款超人也就沒有什麼超凡之處了。

蓋世英雄也是凡人,也有弱點,弱勢妻孥就是最好要脅英雄的標的物,你如果不想像劉邦那樣耍流氓,耍無賴,可能就只好在刀槍下暫時先低頭,任對方予取予求,再伺機反撲了。

超人是寂寞的。超人是註定只能停靠在穹蒼半空,聆聽世人祈禱,卻不能與世人分享他心情的。因為同情超人,所以創作者賜給他一段曖昧的感情,觀眾樂見他能愛其所愛,更樂見他吹口氣就吹熄女主角的菸,委婉勸她吸菸有害健康的談情戲,但是歹徒不用女朋友來威脅超人就打不過超人,那還有啥好鬥的,好看的戲不就是看英雄好漢如何在兩難之間,在難以兩全的道德困境中做出無奈決定,又能逆轉頹勢,逢兇化吉嗎?

戲好,就是挖出好多陷阱,觀眾掉入陷阱,中了計,自然期待著脫困的契機,戲劇的原理無非如此。

奧斯卡:語言的迷思

美國影藝學院主席席德.弋尼斯(Sid Ganis)在美國時間的六月三十日宣布了外語電影獎的兩項新規定,他強調新規定極具建設性,應該不致於造成大地震。

這兩項新規定一項有關評審制度,另一項則是影片內容。

新規定表示將先由數百位住在洛杉磯的美國影藝學院會員先行從全體報名參賽片中選出九部電影的第一階段名單;第二階段則是先初選會員中隨意選出十位代表,再 由十位沒有參加初選的洛杉磯影藝學院會員,偕同十位住在紐約的影藝學院會員,組成三十人的複選團,選出最後的五部入圍名單。

新規定的基本精神就是從直接民選,改為間接民選。一來是因為歷屆夠格投票選出最佳外語片獎的評審可能都是有閒的老會員,才有空參加每年七八十部的外語片的 試映會,選出入圍名單,代表性和權威性其實有限。改為兩階段投票後,基本上可以讓其他時間不是很自由,但是專業代表性更強的會員,他們也許沒時間去看七八 十部參賽片,只要抽空看了九部初選入圍作品就可以選出提名名單,觀點或許會更精準一些,也讓公關公司的宣傳操作難度增加不少。

華人電影以前參加奧斯卡競賽,除了《臥虎藏龍》和《功夫》之外,多數都因美商代理公司信心不足,很少造勢宣傳,連公開上映的檔期都很難排出來,看過電影的評審少,自然就連提名的邊都沾不上。

新制度未必能夠讓那些無力做宣傳的小國電影有更多的關注與曝光率,卻可以讓外語片獎的競賽,更形激烈,一旦能夠躋身前九名,公關公司就要集中火力討好三十位複審委員,那是榮譽的契機,也是人性的考驗。

不過,真正吸引我的新規定卻是第二點:不講某國母語的電影,也可以代表該國參加角逐。

外語電影獎的全名叫做「foreign-language category」,基本上的著眼點在於外國人才和外國資金打造出的電影,只要能被外國選作代表作品都算合格,電影中講的只要是外國話的作品都夠格。換句 話說,如果台灣留美青年,在台灣資金支持下拍攝了一部專講英語的電影,就不用擔心資格不符合的問題。

美國電影不一定都講英語,例如梅爾.吉勃遜的《受難記》就試圖重建耶稣年代的拉丁語和阿拉姆語,然而沒有人否定那是一部美國電影;德國電影《愛無止盡 (HEAD ON)》主要講述土耳其移民故事,全片以土耳其語為主,並不突兀;如果台灣人要拍蔣經國在蘇聯的愛情與奮鬥故事,全片都講俄語,其實也是很自然的語言選 擇。

語言是人類的溝通工具,什麼人講什麼話,其實不是創作者要煩惱的事,只要真實,只要符合現況,就會油生感人力量。只有更開放的拍攝空間,讓創作者能夠快意 伸展手腳,才能展現更有生命力的作品。金馬獎的評審如果不堅持參賽影不一定都要講國語不可,英語、法語或日語的華人創作電影都可以來參賽,不是可以更擴大 視野,更吸聚人氣嗎?

規定都是人為的,也因此都是可以修訂的,關鍵在於觀念有沒有與時俱進。

珍康萍:遙想坎城當年

 

一九九三年,我在坎城現場,那年影展有兩部作品共同獲得了金棕櫚獎,一部是紐西蘭導演珍.康萍(Jane Campion)的作品《鋼琴師和她的情人(The Piano)》和陳凱歌的《霸王別姬》。

 

我清楚記得當時自己坐在節慶宮大廳觀賞《鋼》時,被麥可.奈曼(Mychael  Nyman)的音樂緊緊纏繞包圍起來的舒暢與感動,看完電影後,我出來告訴凱歌:「你遇到一位強勁對手了。」

 

但是,那一年,我對《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關注與熱情,遠不如陳凱歌的《霸王別姬》(雖然我也寫過不少報導和分析的文章,盛讚《鋼》片的藝術成就,但我心中一清二楚,不是魚與熊掌的兩難,真要我選,我還是會偏愛《霸王別姬》),只因自己是華人,只巴望著華人電影亦能創下在坎城影展摘下金棕櫚獎的紀錄,卻忘了《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獲勝,意味著女性導演首度在坎城摘下首獎的另一層歷史意義。

 

理應客觀中性的記者,還是會有偏見與盲點的。我承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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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年過去了,二00九年我在台北,卻慶幸自己不在坎城現場,不是不想去,而是一旦去了,我的心又會偏向李安、蔡明亮、杜琪峰和婁燁,可能又再度忽略了珍.康萍。

 

從外電的照片上,看到現年五十五歲的珍.康萍,華髮已生,昔日美女如今也白了頭;從外電的電文中讀到了她大聲呼籲著姐妹們披上盔甲站起來,勇敢挑戰以男人為中心,不信任女導演的現行製片體系。我不知道她的呼籲能起多少作用,我只是很好奇,她的新作《Bright Star》究竟如何刻畫英國詩人濟慈的愛情與詩心,當然更期待,這一回,《Bright Star》的音樂處理究竟會呈現何等風情?

 

這一切都只因為,當年我們看完《鋼琴師和她的情人》時,不會忘記女主角荷莉.杭特(Holly Hunter)的精彩表演,更忘不了麥可.奈曼的音樂,偏偏,導演與音樂家的合作過程並不順遂,雖然不至於口吐惡言,卻是彼此都不再提對方的名字,麥可後來來到台北演出,接受我的訪談,提到與珍.康萍的合作過程時,甚至略帶憤慨說出了:「先是邀請,然後建議,最後就是命令!」

 

邀請,是廣邀群賢的創作雄心;建議,則是要求作品符合創作風格的行動指令,徜若大家的觀念差距甚遠,最後就只能用「命令」要求作品完全符合自己的要求。導演往往是最後下決定的人,一旦要下決定,就難免會有犧牲。

 

平心而論,珍.康萍的電影寫盡了啞吧少婦追求情欲自主和人格獨立的滄桑艱辛,麥可.奈曼的音樂則彈奏出了女性與環境、命運和心靈肉體的三層對話的氣質空間,他一向很喜歡在音樂CD上發表專文談自己的創意,樂迷們只要熟讀《鋼琴師和她的情人》的導讀手冊,就可以清楚他是如何歷經三個階段的煎熬與淬鍊,才找到了「一種可以穿透身軀的情緒,一種可以依附個人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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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在看過珍.康萍的劇本之後,他要求自己要先深入女主角的腦袋裡,找尋這樣一位生活在十九世紀的不知名女鋼琴彈奏家,她到底會彈奏什麼樣的樂曲?既然是百年前的故事,她的音樂氣質就要有十足古味,不能流露二十世紀的氣息。女主角艾達是從蘇格蘭移民紐西蘭的,如果改從蘇格蘭民謠或十九世紀的流行歌曲上找靈感,或許就能掌握到她的血脈氣質。

 

其次,女主角固然號稱「鋼琴師」,鋼琴是她沈默一生中唯一可以對話相伴的伴侶,技法上畢竟還是業餘的愛好者,不像專業的鋼琴師可以輕易彈奏出技巧繁複的深奧作品,「中庸」級的流暢快意,應該就可以傳達出這位鋼琴愛好者的基本水平。

 

更重要的一點,女主角荷莉.杭特扮演的艾達是個啞吧,所有說不出來的話,表達不清楚的情緒,完全得從她的手指尖流瀉出來。所以,電影中新移民家庭冒著狂風巨浪搬移鋼琴,但是丈夫完全不解風情,不明白鋼琴對她的意義,不知道鋼琴是她的魂魄所繫,反而是黥面的哈維.凱特從鋼琴裡掌握到她的心和她的欲望,琴音不但可以表現她的個性,更是她有口難言的情緒代言人,隨著劇情發展,奈曼寫下的每個音樂章節,就要讓電影主旋律能夠反應出她丈夫,以及情人之間的肉體和心靈互動層次。

 

奈曼經歷過這三層創作思惟的境界後創作出來的《鋼琴師和她的情人》主題音樂,輕柔中有動聽的通俗樂音,激昂中旖妮浪漫又不失華麗,準確地貼合劇情,傳達女主角的心情對話,激化點燃觀眾觀影的情緒。

 

奈曼的音樂可以分成「背景」和「心聲」兩個部分,「背景」音樂主要是指女主角艾達做為一位鋼琴師所彈奏出來的音樂,從她移民紐西蘭時所彈的「我的大秘密」、鋼琴搬遷時的單簧管音樂、她在情郎家裡練琴時所彈的樂章,以及她突然墜海時的旋律,都是屬於角色背景的音樂,反應的是女主角身處十八世紀中葉時所嫻熟的曲子,做為一位演奏家,她對鋼琴的狂戀,以及她在琴鍵上自然顯現的指法技藝,音樂充分說明了角色的外在環境與姿態。

 

至於「心聲」部分,則是從奈曼標題稱之為:「THE HEART ASKS PLEASURE FIRST」(心靈先求喜樂)的主題音樂,這段旋律電影一共出現了六次,但是有喜有悲,同樣的一段旋律卻能展現兩極化的情緒反應,音樂的縱深空間面對影像的詮釋配合時能夠呈現截然不同的情緒內涵,功力非凡。

 

首先是艾達要求黥面男人帶她重回海邊找到了被老公棄置在海邊的鋼琴時的喜悅,以及她終於在黥面男人家中重新彈琴時的喜悅,艾達什麼話也沒有說,但是奈曼的音樂傳達出了她的喜樂內心;但是同樣的主題卻也使用在她的先生發現艾達有了私情,要在山林中強暴她;以及狂憤嫉妒的先生在血氣衝頭下,拿出斧頭就朝艾達手指砍了下去的的關鍵時刻,甜美的主題瞬間轉化了飄零的小花小草任暴風狂雨摧折的無奈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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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指濺血的剎那,讓人心亂的主題旋律嚘然無聲,引導著大家錯愕驚覺於人間無情,然後音樂再悄悄回轉,以沈重穩緩的慢板,精準襯顯了手傷心也傷,手痛心更痛,但是一切都喊不出口,也不想讓其他人分享,只能無奈又無力地跌坐在爛泥裡,前一刻嘠然而止的音樂空白,成了緊叩人心的音樂處理,中斷,不存在的空白,反而成了最有力聲音控訴,光是這場戲,這段空白,就已經成為《鋼琴師和她的情人》名列影史珍寶的經典關鍵戲了。

 

但是這麼細緻精彩的音樂創作並不是得獎的靠山,1994年奧斯卡競賽,飾演母女的荷莉.杭特和安娜.芭昆都摘下了演技獎,僅管事前呼聲很高,但是奈曼碰上了強勁對手約翰.威廉斯,他的《辛德勒名單》靠著帕爾曼抒情感人的小提琴獨奏,傳達出德國人在納粹淫威下,還有辛德勒這種人敢於向猶太人伸出援手,悲天憫人的襟懷配合淒惻纏綿史詩樂章,感人肺腑,落敗後的奈曼只好自我安慰說:「我的CD賣得比約翰.威廉斯的好。」

 

多數的電影音樂都會走「甜美」路線,主要是因為電樂音樂搭配劇情畫面,以激化情緒或突顯衝突為主要功能。一旦「甜美」,觀眾就比較容易接受,聽懂,記住,可以在最短的時間產生認同感,在劇情畫面和個人想像力的相互激盪下,油生化學效應。《鋼琴師》的幾首鋼琴曲,即使單獨聆賞,也屬於是捉得住凡夫俗子耳朵的暢銷音樂,關鍵就在於麥可緊緊掌握住「中庸」和「通俗」的趣味,再從中滴加了個人才氣。

馬龍白蘭度:吊詭追思

台灣的電視觀眾在七月一日都可以從緯來電影台的螢幕上再度看到馬龍.白蘭度的風采。

很少人會想到這一天正是這位二十世紀最傑出男演員的逝世二周年祭日。

不過,很不幸地,緯來電影台不是誠心誠意要來追思馬龍.白蘭度,而是趕搭著《超人再起》的熱潮,讓影人重溫了近三十年前的第一集《超人》,其中,穿著一身純白晶亮的反光緊身衣的馬龍.白蘭度反而成為惹人爆笑的漫畫角色。

07-79是的,《超人》絕對不是馬龍.白蘭度的演技代表作,而是他的撈錢之作。美國電視台追思他的方式是重映他的《岸上風雲》和《欲望街車》,而且請出專人解釋什 麼叫做方法演技,分析他在電影中的小動作,讓影迷知道一位傑出的演員是如何在細節上經營出大眾可信的寫實力量。

當然,我也會推荐他在《教父》和《巴黎最後探戈》中的經典演技。《教父》中,他在嫁女兒的婚宴上還不能拒絕老鄉的請託,冷酷與熱情,絕對矛盾的情緒在他身上找到了老爸與老大的交集;殷切叮嚀接班兒子艾爾.帕西諾的識人與防人術時的滄桑與老練,更是老江湖的精華再現。至於《巴黎最後探戈》最精彩的戲,其實不在他在公寓中野合的野獸衝動,而是他面對自殺妻子的最後告白,以及在浴室面對新歡時,違背自己不照鏡子,不披露名姓的原則,掉入另一個人生陷阱的自我剖析。

他是一個口齒不很伶俐,咬字不很清晰,情感卻能排山倒海而出的超級演員。

台灣人不太記得馬龍.白蘭度了,《超人》的重播,07-78 其實是搭錯車的巧合,只是如果新生代影迷對他的初識是《超人》這部電影,那就可能是悲慘的錯誤了。因為他在《超人》中飾演穿起緊身衣的超人爸爸Jor-El,就是給人一種宛如得了大頭症的侏儒巨人,極度的不協調,他有超凡的能力,卻在星球毀滅的最後時刻只能倉皇辭廟,確實處理得很尷尬。不過,他在電影中宣稱永遠不會離開兒子的諾言,卻也提供了他在《超人再起》中得能透過影像晶柱的科技再度現身的前提。

或許是因為馬龍.白蘭度在《超人再起》中的驚鴻一瞥,讓出品「超人漫畫」的美國Mattel公司也決定讓這個角色進入玩具生產線,預定今年秋天上市,成為超人迷也可以珍藏的塑膠玩具。一輩子都在做叛逆英雄,他騎摩托車的帥勁,一直深受古惑仔推崇,應該是怎麼也沒料到自己會成為玩偶公仔吧?人生的吊詭與荒唐,在他的祭日,顯得格外突兀。

我可不可以不要用這種方式,紀念馬龍.白蘭度?

名人肖像:一圖抵萬語

一張好照片,能夠說明千言萬語,一張好照片,能夠讓我們看到某人的一生。

英國國立人像畫廊〈National Portrait Gallery〉最近要展出知名超現實主義攝影師麥克賓(Angus McBean)的人像代表作品,就透過與眾不同的構圖,強調影像的潛意識內容與深層涵意,來突顯人像的內心和生命特質。

以前,我並不認識麥克賓,但是他的鏡頭卻留下了知名的二十世紀人物肖像,透過他的人像處理,過去,我對這些名人的籠統印像,卻變得格外鮮明,讓我更加相信一張好照片的魅力與影響力。07-83

例如,主演過《春殘夢斷》、《魂斷藍橋》、《亂世佳人》和《欲望街車》的女星費雯.麗,年輕時,風華絕代,年華老去時,精神狀態卻極不穩定,麥克賓卻是早在1938年時就從觀景窗中看到她的憂鬱不歡,用陰影對照法,用雙面夏娃的基本結構,讓我們看到費雯.麗的靈魂。當年,這幅人像或許只能讓人構圖之美,以及內含的意境,如今,卻成為影史真像的解剖存証,這款功力,就是藝術家的直覺異稟了。

同樣地,1950年的奧黛麗.赫本(Audrey Hepburn),不過也才二十一歲,平心而論還只是個黃毛丫頭,從小就喜歡製作面具與劇場道具麥克賓卻已經看到她的天仙潛力,他拍的人像不是單純的人像,而是透過超現實主義的構圖法,讓我們看到赫本的頭與肩穿破歷史沙塵,身旁還有一根根的雄偉雕樑。如果赫本不曾走紅,這張人像就會是極其詭異的一張照片,但在赫本已經成為二十世紀的傳奇女星之後,重看這張人像,你就不能不承認麥克賓是先知。

07-82 當然,從知名人物的肖像倒推回去解讀影像的力道,分析影像的魅力,很多人都可以洋洋灑灑地倚馬千言,但是如果面對的是陌生的名人,一知半解的遙遠傳奇,影像的力量其實更有趣。

例如舞蹈天后瑪歌.芳婷的舞姿,我無緣得見,但是麥克賓把她的肖像擺放在一舞蹈家肌肉豐飽的雙腿胯下,強烈的互動對話,鮮明的動能形象,幾乎就要躍出相片畫框來了。

同樣地,曾經在阿特曼電影《謎霧莊園》中佔有一席戲份的二十世紀英國名作曲家艾弗爾.諾維羅(Ivor Novello),對我而言就是絕對陌生的名字,不查資料,我根本不知道他曾經是前半世紀英國知名的男演員/作曲家/劇作家,曾經拍過兩部希區考克的電影,還進軍過好萊塢,07-81也因為他是同性戀者,一度還有八卦流言說邱吉爾曾和他有過一夜情,他最傑出的成就在於歌曲和輕歌劇的創作,至今英國每年還會用他的名字頒發獎項,肯定優秀音樂工作者。

面對這樣一個人物,麥克賓採用了樂譜、手稿和肖像的疊現拼圖,建構後人對他傳奇一生最鮮明的記憶圖像。

看著麥克賓的人像攝影,我不禁就會想起麵包合唱團的名曲「If」,歌詞中深情款款地唱著「If a picture paints a thousand words, then why can’t I paint you?」如果每個人的一生都可以用一張照片來整結,你會選擇什麼樣子的構圖,選擇什麼樣的象徵呢?

大衛紐曼:電影音樂家族

古典音樂知名的家族有萊比錫的巴哈家族,還有維也納的史特勞斯家族,電影百年的唯一音樂世家就是紐曼家族。

紐曼家族的大家長艾佛瑞.紐曼(Alfred Newman)1900年出生在康乃狄克州的新港,他的父口母親從事水果批發工作,艾佛瑞從小就展露音樂天才,八歲就上台演奏鋼琴,十八歲到百老匯當指揮家,寫過不少流行歌曲。電影從默片時期進入有聲片之後,他在製片人艾文柏林(Irvin Berlin)的賞識提拔下,從紐約前進洛杉磯,先後擔任了聯美公司和福斯公司的音樂總監,創作過兩百多部膾炙人口的作品,更創下個人包辦45次奧斯卡提名的驚人紀錄(直到2006年才被約翰.威廉斯以第46次提名超越了),至於他從1938年到1946年連續九年都有作品獲得奧斯卡提名肯定,一生一共拿過九座奧斯卡獎,都是很難超越的創作標竿了。

當時,好萊塢的音樂主流由來自歐洲的音樂家如馬克斯.史坦納(Max Steiner)(代表作品有:《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和沃夫岡.康古德((Erich Wolfgang Korngold)代表作品有:《俠盜羅賓漢(The Adventures of Robin Hood)》,艾佛瑞紐曼則是純粹士產的美國音樂家。

他是出名的暴君,要求完美,不肯輕言妥協,一般指揮家通常排練個十五分鐘就很難得了,但是艾佛瑞往往練上一個下午,還不肯休息,經他慧眼賞識,安排擔任《南太平洋(South Pacific)》鋼琴伴奏,才晉身好萊塢的名作曲家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就曾說過:「只要艾佛瑞站在指揮台上,大家都會格外賣勁!」老將勾史密斯(Jerry Goldsmith)也說:「只要你有才華,他就會敬重你。」如果導演嘮嘮叨叨干預音樂創作,他也會不客氣地把導演趕出錄音室,大名鼎鼎的卓別林就挨過他的逐客令。

艾佛瑞.紐曼的爸媽養育了十位孩子,他排行老大,在好萊塢奮鬥有成,理所當然成為弟弟們跟進的踏腳石,前後共有三位弟弟跟著他進入好萊塢,首先是很會寫歌,也是好萊塢明星家庭醫生的艾文.紐曼(Irving Newman’);還有以指揮見長,但是個性風流,不拘小節,會穿著紫色襪子配著黑色大禮服到林肯中心指揮演出的艾米爾.紐曼(Emil Newman);以及深受梅.蕙絲和瑪麗蓮.夢露信賴,在艾佛瑞過世之後,接任福斯音樂總監的李歐尼.紐曼(Lionel Newman)。

紐曼家族都和奧斯卡淵源很深,加起來已經將近百次提名,但是得獎的只有三人,除了艾佛瑞之外,李歐尼.紐曼先後獲得十一次奧斯卡提名,並以《我愛紅娘(Hello, Dolly!)》獲得奧斯卡改編音樂獎。至於曾以《怪獸電力公司(Monsters, Inc.)》獲得奧斯卡電影歌曲獎的蘭迪.紐曼(Randy Newman)則是艾文.紐曼的兒子,論輩份算是他的侄子了。

艾佛瑞忙於事業,很晚才結婚生子,長子大衛.紐曼(David Newman)才十五歲的時候,艾佛瑞就去世了,不過,他的音樂細胞完全傳給了他三個孩子,大衛、湯瑪斯(Thomas Newman)和瑪莉亞(Maria Newman),除了瑪莉亞致力於古典音樂之外,大衛替一百部電影創作過配樂,而從1995年開始陸續獲得十次奧斯卡提名的湯瑪斯儼然已經是好萊塢的音樂新掌門了。

大衛.紐曼和父親一樣,從小就很有表演欲,跟著交響樂團拉小提琴,直到進了大學,才開始專心聽爸爸的作品,他發覺用音樂表和電影結合,表現電影的精神和趣味實在是很好玩的一件事。

可是,老爸名氣再大,並不保証他就業順利,他在好萊塢混了三年,只爭取到幾部小成本電影的配樂機會,一直到遇上了矮子紅星丹尼.狄維托(Danny DeVito),才以《推媽媽出火車(Throw Mama from the Train)》爭取到自我表現的空間,片約從此不斷,他也感恩圖報,丹尼.狄維托再拍新片,他都會全力以赴,他很推崇丹尼的音樂感官,他會先告訴大衛他要什麼樣的音樂,然後就交給大衛去完成,去落實,他最怕那種說不出音樂感覺,只會說一些還不夠高,還不夠低,或是可不可以倒著演奏的外行話的天才導演。他們先後合作過《玫瑰戰爭(The War of the Roses)》、《超級巨人(Hoffa)》、《小魔女(Matilda)》和《美國詐炮(Death to Smoochy)》等片,至於《石頭族樂園(The Flintstones)》與《希德姐妹幫(Heathers)》等片的配樂也都出自大衛手筆。

danidn音樂生涯往往有很多神秘的巧合傳奇,其中最特別的是1998年他以卡通電影《真假公主(Anastasia)》音樂,第一次獲得奧斯卡提名,而他的父親早在1956年,也同樣以英格麗.褒曼主演的《真假公主(Anastasia)》獲得奧斯卡獎,父子倆相隔四十二年創作同一個故事的電影音樂,就已經是很難得的事了,況且還都獲得奧斯卡提名肯定(但是父子也同樣不幸敗北),還真是巧啊。

大衛形容他自己是個樂團癡,音樂創作的時候,他都想請交響樂團來詮釋他的作品,後來洛杉磯愛樂交響樂團也知道他的這個喜好,特地和他簽了一紙合約,負責譜寫「電影音樂」作品,每年由洛杉磯愛樂來演出,同時也提供給一般的短片創作使用。

今天會拉雜提到大衛紐曼和他的家族,主要是大衛獲 選為BMI音樂基金會每年一度的Richard Kirk獎得主,五月二十日要頒獎了,這個獎的歷屆得主都是赫赫有名的電影配樂大師,包括了傑利.弋史密斯(Jerry Goldsmith)、麥可.凱曼(Michael Kamen)、丹尼葉夫曼(Danny Elfman)、艾倫.曼肯(Alan Menken)、約翰.貝律(John Barry)和約翰.威廉斯(John Williams)等人,讓近年來致力帶領美國青年交響樂團的大衛也能追上弟弟湯瑪斯的腳步。他在2009年完成的電影《閃靈俠(The Spirit)》配樂也頗受推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