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少年的成長夢幻歲月中,常有人就順手把旅行時撿拾的楓葉夾在書頁裡,多年後,葉脈已乾,色澤也褪淡了,偶而重看舊書,在書頁中重逢楓葉,就會遇見那段時光。
瓊瑤小說中,就曾經打造一個貝殼神話:拿起貝殼,你一定可以聽見浪濤聲,想見曾經有過的甜蜜時光。
不管是楓葉,還是貝殼,都是凍結青春,美麗和記憶,讓人可以低迴、輕歎或微笑。
幾天之前,報紙上登了個消息,農委會林業試驗所的研究員在進行昆蟲調查時,先在海拔約五百公尺的依麻林道旁發現了兩隻已經有四十五年不曾現蹤的台灣稀有蝶類─黃襟挵蝶,於是他趕緊捉了其中一隻製成標本,好做學術研究。
蝶類生命期短,蝴蝶標本可以留下美麗,可以做科學研究,但是一旦成了標本,不能再飛,一切停格,戛然終止,包括呼吸,包括美麗。這樣的永恆停格,你要嗎?
法國女導演黛安.貝唐(Diane Bertrand)改編自日本女作家小川洋子暢銷名著「無名指的標本 (薬指の標本)」的新片《無名指》,談的標本卻是另一種標本。
書中和電影中的人都試圖把生命中最深的創痛,轉而製作成標本,目的是要凍結、封存和遺忘,他們不想再把玩標本,而是把痛苦封存起來,脫離生活,脫離記憶。因為只要生活中不再碰觸,不再記憶,就沒有了痛苦,標本成了移除工程的可棄物。
電影中最清楚的標本是在試管飄浮的三枚蕈菇。一位漂亮的女孩要求標本師把這三枚蕈菇製成標本,不是因為美麗,而是女孩的家遇到了祝融,不但家俬全毀,連親人都往生了,這三枚蕈菇是一大片廢墟中唯一新長出來的生物,劫後餘生的女孩於是拿著蕈菇去做標本,那種撕裂的痛,她不想再憶起。
另位有一位中年婦女拿著一張樂譜登門,她的情人在熱戀中曾經特別為她譜寫了這首曲子,另外送給她水彩顏料和心形鑽石,後來,兩人分手了,她把顏料都丟掉了洗臉槽,把鑽石埋了,但是她卻選把樂譜上的音樂製成標本。
樂譜是一張紙,臘封做標本,也許不難,但是音樂標本是什麼?答案就要看標本師的巧思了。
標本師請到了住在同一棟大樓中老婦人來彈琴,音樂很美,顫抖的手很快就陷進樂譜的迷人世界中了,樂聲一落,音樂的餘韻還飄浮在空中,現場的每個人都感動地拍起手來,標本師於是把樂譜一捲,放進透明試管中,封存起來,曾經在房間中讓人動容的音符就這樣成了標本了嗎?唯心的答案,你能接受嗎?
痛苦成了標本,就可以隨手拋棄,不再回顧了嗎?《無名指》的標本師不是心理輔導師,不懂得學理上的精神治療,卻知道如何務實地把原本無形,卻會嚙咬人心的痛苦轉化成具體事物,老子說:「吾所以有大患者,為吾有身,及吾無身,吾有何患。」肉身的食色愛憎各種欲望是我們所有痛苦的來源,沒有身體,就無羈無絆,煩惱不生。同樣地,如果痛苦可以具體化成一種物件,可以封存,可以凍結,就可以移除,那該有多好?
「無名指的標本」是一本有趣的小說,《無名指》是一部有趣的小品電影,標本師追問著女主角:「你有沒有什麼東西想要製成標本?」嗯,其實,他是在問所有的觀眾,你的答案會在心頭默唸好幾回,你的思緒會飄移千萬里,小說和電影都在這樣的形式中,完成了另類的心理治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