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布威爾:曼西尼獎

曾經創作過《第凡內早餐》與《粉紅豹》電影主題音樂的作曲家亨利.曼西尼(Henry Mancini)是美國人很尊崇的音樂大師,美國作曲家協會(ASCAP)每年都會以他之名頒發「亨利.曼西尼獎」給優秀的音樂家,今年的得主就是《冰血暴(Fargo)》的作曲家卡特.布威爾(Carter Burwell)。

《暮光之城:無懼的愛(Twilight)》導演凱薩琳.哈德威克(Catherine Hardwicke)在頒獎典禮上盛讚布威爾的作品「複雜又美麗」,當初她請布威爾創作一種「既親切,又很私密」的音樂主題時,布威爾就把自己當年追求女友克莉絲汀(如今已是他太太)的創作曲拿出來,重新發展成鋼琴曲,也成為《暮光之城》最受歡迎的音樂,果然「既親切,又私密」。

曾與布威爾合作過《眾神與野獸(Gods and Monsters)》和《金賽性學教室(Kinsey)》的導演比爾.康登(Bill Condon)則推崇布威爾的音樂不但讓人很有感覺,而且可以讓人去思考,因為他的音樂總能捉住人的靈魂核心,細緻、開闊、中性,以及天才,都適合用來詮釋他的音樂成就。」

比較特別的是柯恩兄弟(Joel and Ethan Coen),人雖未到,卻送了捲錄影談話相賀,但是一向特立獨行的柯恩兄弟卻講了一段消遣布威爾的冷笑話,讓現場來賓聽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我們真的不懂你們怎麼會把曼西尼獎頒給一位業餘音樂家。」

其實,這不是冷笑話,而是哥兒們最知己的話,他們一起從默默無聞的小伙子攜手奮鬥,如今柯恩兄弟奪了奧斯卡獎,布威爾的音樂也得到了遲來的肯定,可是他們都沒有忘記當年穿開襠褲,在失敗中摸索前進的艱苦年代。

卡特.布威爾是在紐約市郊區長大的孩子,從小跟一般人一樣,被父母押著去學鋼琴,可是恨死了鋼琴,找個藉口就放棄了鋼琴,一直到唸高中的時候,有一位同學想要表演爵士藍調歌曲,需要一位好手來替他伴奏,彈奏藍調音樂,情急之下找他幫忙,他即興隨手彈弄了一下,才發現原來彈鋼琴是這麼好玩的事。從此,他就不再排斥鋼琴。

上大學時,宿舍裡有鋼琴陪著他,就業後,他堅持家裡一定要有鋼琴,甚至主動和朋友組織了一個搖滾樂團,他就負責彈鋼琴,即使年輕時期的玩伴都已經改行做其他事業了,只有他一直守著音樂,守著高中時候的夢想。他和音樂的結緣過程,充滿了魔幻魅力。

這段少年往事,說明了卡特布威爾不盲目追隨潮流,不願意跟著別人瞎起鬨的心理特質,即使現在已經是好萊塢知名的作曲家,他還是一直在追求不一樣的表現方式,「重複自己的作品,簡直就是要我的命!」卡特說。

他的人生充滿了意外,玩前衛龐克音樂是他的業餘興趣,不過,他從來沒有想過要當作曲家。在哈佛大學唸的是建築,畢業之後,第一個工作卻是到生物實驗室做檢驗員,成天做DNA的篩檢工作,實在受不了一成不變的工作形態,想要嘗試有創意的工作,才開始從事動畫和廣告工作,一度還替日本卡通加工畫畫,完全沒有想到會替電影作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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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八四年,柯恩兄弟籌拍第一部劇情片《血迷宮(Blood Simple)》」時,找上了小有才氣,卻從沒做過電影配樂的卡特來替電影作曲。當時,卡特不但不懂電影音樂該怎麼做,更不懂得柯恩兄弟要求的古典音樂曲風型式,「可是,我願意去學。」卡特就以充滿誠意的一句良心話,感動了柯恩兄弟,大家都是出剛出道的年輕人,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於是放手去試,沒想到《血迷宮》一鳴驚人,不但柯恩兄弟成為影壇新寵,卡特清涼有勁的音樂曲風也吸引了很多製片人的耳朵,新片邀約相繼而來,完全開啟了卡特的人生新頁。

柯恩兄弟的電影堅持獨立製片的精神─只問電影該怎麼拍,不問觀眾會怎麼想,不為市場修正創意,雖然預算只有幾百萬美金,但是一切自已掌控,就是能拍出千萬美金大片的質感和創意,在這樣的工作環境下,卡特覺得實在是再好不過的創作環境了,他可以盡情地發展自己的音樂細胞,因為柯恩兄弟很明白藝術家的血性,只有尊重,沒有破壞。二十五年來,柯恩兄弟的每一部片子,從《冰血暴(Fargo)》、《撫養亞歷桑納(Raising Arizona)》、《金錢帝國(The Hudsucker Proxy》、《謀殺綠腳趾(The Big Lebowski)》到《險路勿近(No Country for Old Men)》都是由他來負責音樂總監,得過坎城影展的最佳影片肯定,也得過奧斯卡的讚譽,如今他成為好萊塢最搶手的作曲家之一,絲毫不讓人覺得意外。

每次開始創作的時候,他都會要求自己能夠針對電影故事和題材去做研究功課,他認為這段讀資料的歲月是最有趣的時間,只有透過這個學習的過程,工作不只是工作,而是可以從中能學到一點新東西,新的表現手法和意境詮釋,如果一下接太多案子,少了這種做功課的實驗樂趣,反而是他最不樂見的事了。

卡特是在紐約長大的孩子,如果說美國是世界人種的大熔爐,紐約就是熔爐裡最紅的爐心,在那個文化衝撞,人來人往,充滿噪音和干擾的時空下長大,每天跟著各色人種一起擠地下鐵,卡特說他自然養成了對異質文化相溶相吸的適應力,所以音樂風格的岐異多變,對他而言,一點都不是難事。但是他最喜歡的休假小屋卻是在加州濱海,罕無人煙,冬天還得自己檢柴火來燒才能度冬的野外地區,他用絕對的孤寂,來平衡自己在俗鬧中呼吸走動的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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卡特不否認在電影的世界中,音樂很難單獨存在,通常是附屬於影像的元素之一,它一定要能和影像產生連結共振的關係,才可以帶動共鳴的震撼力。所以他在創作的過程中,他先問自己寫曲寫得開不開心,然後才去考慮,觀眾聽到這樣的音樂是不是會產生什麼特別的反應和聯想。

他的電影音樂都面對著滿沈重陰鬱的主題,男女主角經常得去處理屍體,面對人生中最血腥殘忍的一面,所以他在創作時,一直希望讓觀眾有一種很坐立難安的不舒適感覺,因為觀眾看到劇中人陷入困境時,心理就會產生一種如何幫助劇中人的焦慮,這個時候,讓人聽了不舒服的音樂,就可以宣洩這種焦慮的情緒,力量就格外地大。

雖然獲頒了亨利.曼西尼獎,但是他最敬佩的作曲家卻是約翰.貝律(John Barry),因為他生平第一次感受到電影音樂的震撼力量,就是來自約翰.貝律所創作的《007》主題音樂,那一年他才十三歲,還不會賺錢,他卻把僅有的一點零用錢拿來買007的電影原聲帶,在他的心目中,007音樂所傳達出來的浪漫英勇音符,有一種神秘特質,讓人聽了就興奮,是刻畫最成功的音樂烙印。

只可惜,他沒有想到三十年後終於可以和他的偶像約翰貝律一起工作,然而製片不是要他們合寫電影音樂,而是製片嫌約翰的作品不夠勁,希望他能來改寫,布威爾嚇了一跳,他願意幫忙,可是大師的作品,他不敢掠美,更不敢竄奪,他只是在好好地欣賞了大師的樂曲墨寶之後,就另起爐灶,寫了不同的曲式,後來電影用了他的音樂,可是沒掛他的名字,反而大師另外出了電影原聲帶,只有耳尖的樂迷才聽得出來,電影和原聲帶可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音樂。

他其他的知名配樂作品還包括梅爾.吉勃遜與茱麗亞.羅勃茲合演的《絕命大反擊(Conspiracy Theory)》和周潤發主演的《魔鬼英豪(The Corruptor)》及奧斯卡提名的《眾神與野獸》,故事同樣都是極度壓抑,人格也分裂的黑暗心靈角色,他或者運用最簡單最輕柔的撥絃音樂來介紹悲劇人生的時空,用又急又碎的小鼓輕敲來強調攤牌時刻的絕望無助,或者用爵士藍調來呈現矛盾極端的分裂性格。

他的音符不會太甜,但是絕對有感覺,你的心先會被音符捉住,深陷進劇情的衝突之後,或者認同劇情,或者急著要逃離窒息的虛擬環境,即使是《魔鬼英豪》這種劇情老套的作品,只有他的音樂好像要從銀幕裡跳出來一樣,我們可以不時聽見東方的吹奏器樂帶動整個音樂旋律往前邁進,往前跳躍,不但符合了電影以唐人街的華埠做背景的主題需求,更能落實到電影裡面正邪難分,恩怨糾纏的劇情特質,他就像個法力無邊的魔法師,帶你遨遊電影世界。

 

彼爾拉本:日耳曼精靈

因為王家衛的關係,台灣年輕影迷從《2046》和《愛神─手》中,聽見了德國有位作曲家彼爾.拉本(Peer Raben)的音樂魅力。

因為王家衛的關係,彼爾.拉本的作品再度成為歐洲影迷的焦點,想起了他曾經是德國知名導演法斯賓達的長期合作夥伴,電影音樂界的年度盛事,今年十月十四日在比利時根特舉行的第六屆世界電影音樂獎(World Soundtrack Awards),就要頒發終身成就獎給彼爾.拉本。

王家衛是位大量聽音樂的人,他喜歡的音樂都可能轉化成為新片的音樂能量,不是他在《花樣年華》中推介梅林茂,也許這位日本作曲家的第二春不會來的這麼快呢(他不但因為《慌心假期》的電影歌曲得到了金馬獎,也爭取到《周渔的火車》、《十面埋伏》和《忘不了》等片的配樂機會,再又因為《2046》和彼爾.拉本分享了金馬獎電影配樂獎)。

彼爾.拉本六0年代走紅影壇的時候,王家衛還是個小學生呢,雖然新世代的影迷是受到王家衛的點選才驚遇彼爾的音樂風采,但若說王家衛曾經受他的音樂啟蒙,可能更加妥當。

多年前,台灣唱片界曾經出版過一張法斯賓德的電影音樂專輯,裡頭的多數音樂都是出自彼爾.拉本的手筆,從《瑪麗布朗的婚姻》、《中國輪盤》、《霧港水手》到《亞歷山大廣場》,曲曲皆有深情,音樂出現時,就是欲望與氣質對話的美麗時光,每年柏林影展舉行時樂隊演奏的主題樂章也是他的作品(法國坎城影展則是採用聖賞的《動物狂歡節─水族館》)。面對這樣的傳奇人物,法蘭德斯電影節即時頒發終身成就獎給六十七歲的彼爾,確屬實至名歸的(因為連王家衛都說當初都怕彼爾年紀大了,不能再像以前那樣把全部精力都泡製在電影音樂上,所以邀請大師跨刀配樂時,就特地情商他將替法斯賓達生前最後一部電影《霧港水手》所寫的主題樂曲「the Tears of the Lady」,轉化成「Dark Chariot」這首樂曲。)

到彼爾拉本的網站上去看,你一定可以看到他把自己在21世紀的得獎獎座都製成圖檔,可惜的是香港金像獎有圖,台北金馬獎卻只有一行得獎紀錄的文字,卻沒有圖檔,再度証明了台灣人年年辦影展,但是真的很不懂得做宣傳(金馬獎執委會的辦事人員,可不可以主動寄個圖檔給彼爾的網站,請工作人員將圖檔黏貼上去呢?)

彼爾.拉本曾經替法斯賓達的二十五部電影負責音樂內容,彼爾曾經用「合奏音樂」來形容他和法斯賓達的合作關係,在法斯賓達電影原聲帶精選輯序言,彼爾就曾經這樣寫著:「法斯賓達的鏡頭運動就像在跳芭蕾,演員的肢體動作則像踩在音樂旋律中進退,有時候甚至光影的運用都是演唱的人聲,音樂其實也是他的一種畫面呈現。」讀著自己翻譯過的舊文章,我的耳畔,好像又響起了《2046》的樂章了…。

納米比亞:如夢幻泡影

名導演法蘭克林.雪夫納在科幻經典《浩劫餘生》的最後一場戲中,帶領影迷進入一個沙灘,黃沙滾滾中,只見男主角卻爾登.希斯頓猛然跪地長哭,鏡頭慢慢從他 的身上拉遠開來,我們看到幾隻青銅般的鏽蝕尖柱高懸他的上方,最後一個鏡頭則是反過來拍這幾隻青銅尖柱─那不是別的,那是自由女神像。

卻爾登希斯頓奮戰了半天的人猿星球,原來不是外太空的某顆行星,根本就是地球,只因核彈作祟,文明毀滅,猿人異位,萬物之靈成了不會說話的階下囚,反而是猩猩說得一嘴人話。

一個鏡頭,就可以解開全部的謎團,這樣的電影結構是讓人佩服的畫龍點睛術,

曾經在公元2000年以一部《喜馬拉雅》讓台灣影迷大開眼戒的名導演艾瑞克.維利(Eric Valli)養精蓄銳五年後,又推出了一部人與自然對話的《納米比亞沙漠(La Piste)》,你可以說這是一部沙漠奇觀的劇情片,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兒葛蕾絲冒險穿越沙漠救老爸的內容與佛教傳奇中的「目蓮救母」框架近似,但是真正 讓我驚歎的卻是最後沙漠的那艘破輪船的殘駭。

多數的台灣人對於位於非洲西南部的納米比亞(Namibia),可以說是相當陌生的,要不是安潔莉娜.裘莉在2006年五月到了該國產下女兒,事後又捐贈 了卅萬美元給當地的醫院改善婦產醫療設備,可能都很難將目光轉向這個非洲國家,更別說這個國家既有長達1300公里的納米比沙漠(Namib Desert),卻又西濱大西洋,海岸線長16000公里,非洲的傳統形像和沙漠的酷熱與高溫相當接近,但是沙漠國家卻也有海岸的具體形像卻在《納米比亞 沙漠》中成了最鮮明的一堂地理課。

關鍵在於電影劇情中的巫師算出一定要沿海搜尋,才救得出這對父女,可是依照科學邏輯來推理,這條路線卻是荒腔走板的不可能路線,科技不可信,非洲民俗自有道理,悄悄地為電影劇情做了背書。

最後這對父女真的走到大西洋邊時,卻撞見了一艘破蝕的大型輪船殘駭。那是實景,不是搭景,空曠的沙灘上,人煙罕至,只有船駭,那是帝國主義的遺跡?還是資 本主義失敗的投資冒險?艾瑞克.維利就在影迷開始編織幻想輪船殘駭的故事時,把攝影機架上直昇飛機,繞著這艘輪船殘駭就畫下了句點。

有奇觀,卻沒有故事,或者說那不是故事的重點,到底是什麼心態呢?求的是什麼目的呢?

《納米比亞沙漠》的故事主軸在於一對久未見面的白人父女,匆匆見了一面,精通地質學父親就因送醫療器材遇上狂風而飛機失事,被一群安哥拉青年叛軍俘擄,強要他協助挖掘鑽石,但是富貴名利皆可拋,這位父親唯一在乎的是萬里跋涉來救他的女兒。

鑽石是資本主義包裝財富、名氣和身份地位的奢侈品,人沒有水不能過日子,沒有鑽石,日子卻照樣過,但是鑽石的身價卻千萬倍於飲水,資本主義玩弄了人性的生 命價值,卻引著無數非洲青年競折腰;同樣地,輪船是重商主義下最重要的生財工具之一,然而,一旦輪船擱淺遇難了,立刻無人聞問,成了一堆廢鐵。

鑽石和輪船,看似無闗,大小也差諸千萬倍的兩件道具,在《納米比亞沙漠》中卻轉化成為文明的遺跡,人生競逐的標的轉瞬即成廢物,電影沒有一句佛法,卻讓我們看到了「如夢幻泡影」終極生命訓示。

三個葬禮:酒館別離曲

1950年代長大的孩子,不管是不是曾經用心上過音樂課,一定都唱過李叔同先生根據Walter C. Stier.的「甜蜜變奏曲」改編填詞的歌曲「秋柳」:「堤邊柳到秋天,葉亂飄,葉落盡,只剩得細枝條,想當日綠蔭蔭,春光好,今日裡冷清清,秋色老。風淒淒,雨淒淒,君不見眼前景已全非,一思量,一回首,不勝悲。」

唱過,就不會忘記。那是我最美麗的童年。

後來,我們繼續唱著根據「善變的女人」改編的「夏天裡過海洋」,還有貝多芬的「快樂頌」、蕭邦的「別離曲」……在鋼琴和小提琴都還不普及的貧窮年代中,用人聲當樂器來認識古典小品,其實是極美的少年美育。

蕭別「別離曲」的中文歌詞不知是那位前輩填的詞(我在網路上蒐尋了許久,總查不出個結果),至於歌詞,也是憑著四十年前的記憶,大概拼湊如下:

「猶記那晚,月下花前,我倆手牽著手兒併著肩

輕聲細語,想到將來和永遠,但願長相伴,

誰知今天,已成夢幻,綺麗的春天一去不復還,

使我終年,朝朝暮暮思思念念,海枯石爛此心不變

臨行誓言,縈迴耳邊,

我的情伴,我的良情伴,你可曾聽見,我在呼喚,我在呼喚。」

在美國影星湯米.李.瓊斯(Tommy Lee Jones)執導的電影《馬奎斯的三場葬禮(Three Burials of Melquiades Estrada ) 》中,我再度聽見了蕭邦的「別離曲」,自然也就想起了童年往事。

湯米.李.瓊斯在電影中飾演一個忠於朋友的牧場工頭彼特,因為墨西哥夥伴馬奎斯死於意外槍擊,他要履行馬奎斯生前所託,一定要把他的遺體回葬到他的家鄉,於是他押著兇手,帶著遺體,穿越沙漠和溪流,終於到達了墨西哥邊境的小鎮。

《馬奎斯的三場葬禮》中採用了大量的美國鄉村歌曲和西班牙音樂,都是很標準的情境與地理音樂,唯獨在彼特進入墨西哥的那個黃昏,他到酒館小憩,一方面喝酒,一方面掛了長途電話要找他的美國情婦。這間酒館,沒有樂團,只有一具古老的鍵琴,一位小女孩以不太純熟的技藝彈著蕭邦的「別離曲」,空間裡迴盪著蕭邦的音符,感覺上很不美國,也很不墨西哥,但是卻淒涼得讓人心碎。

墨西哥丫頭彈蕭邦,應該是剛學琴沒學多久的丫頭,生硬而非流暢,但是你一點都不嫌棄,那是很貼切的感覺,業餘的酒館,業餘的音樂,就是單純的鄉間娛樂,一點點第三世界仰慕古典情趣的感覺。

然而,經歷生離死別和荒山跋涉後,彼特的心靈起了變化,他掛的那通電話是要向情婦求婚。情婦是美國餐館裡的服務生,已婚,卻也有多位性伴侶,彼特只是其中之一。

電話接通時,空氣中還飄浮著「別離曲」,彼特的求婚被女方拒絕了。女人愛他,但是女人有婚約,而且女人最愛的是她的先生,眼看彼特還要糾纏,還要追問,女人說完一句:「你不懂的。」就把電話掛掉了。

硬漢不太會掉淚,人在異鄉當然是寂寞的,在黃昏薄暮中求婚被拒也是心酸且落寞的,但是硬要擠出眼淚,未免太過刻意和牽強,用「別離曲」來裝點氣氛,讓空氣中多一點傷感氣息,就可以表達出他內心的呼喚了,意思就到了。你不必知道,當年蕭邦是在遠離波蘭祖國,前往巴黎前,當著心愛的女郎彈出這首告別情歌,「別離曲」早已是我們共同記憶的傷心情歌了。

神鬼奇航:串燒烤人肉

懂得把美食趣味轉化成電影內容的人都是讓我深深佩服的。

日本電影《蒲公英》中,男主角山崎努教導宮本信子煮拉麵的第一個秘訣就是看麵湯燙不燙,湯麵不冒煙,就意味火候不夠,不能燙到讓人品湯只能微微小吸兩口,就少了吃麵的熱呼呼樂趣了。

北歐電影《美味愛情甜蜜蜜》每回做完菜之後,都要把自己關到冷凍庫裡裡,做菜是生命的燃燒,事後,必需冷靜,生活才能繼續。

德國電影《狂琴難了》中,餐廳老闆László說餐館裡不能沒有樂師來彈琴,但是不用請頂尖琴師,大家忙著聽音樂,就不管美食滋味了。美食才是餐廳的本業,不是音樂。

這些美食帶給創作者與觀眾的生命啟示,各有觀點,也各有趣味,都是電影藝術不可或缺的調味醬。

好萊塢電影《神鬼奇航2:加勒比海盜》同樣有一套美食哲學,不過,就像好萊塢的傳統,不深究生命哲學,只講究生猛快感。

《神鬼奇航2:加勒比海盜》的美食食材在於「串燒」。是的,就是我們吃日本料理時一定吃過的串燒。不管是香菇、杏果、青椒、肉片或者雞肫,一根竹子穿中而過,串串的食材就這樣在小火爐上慢慢烤著,再抹上烤肉醬或其他香料,一口一食,嗯,就是暢快。

串燒是平常人的文明用語,在電影中卻成食人族的美味。強尼.戴普飾演的傑克船長陰錯陽差到了一座只有野人居住的荒島,而且莫名其妙成了酋長,但是他不是可以耀武揚威,頤指氣使的酋長,而是隨時都要上烤肉架,成就野人獻祭的獻品。食人族捉到獵物時,就像捉野豬一樣用一根竹子倒吊四肢,奧蘭多.布隆一開始就是這樣被捉了進場,後來強尼.戴普也是五花大綁上了烤肉竹竿上,差別在於他的體態緊緊地纏綁在竹竿上,然後倒懸在火架子上,就等火苗燃起開始烤肉了。

這時的強尼,比較像傳統烤肉的肉串,電影的趣味則是在於他努力在火焰上彈跳,好不容易彈出了烤肉區,其他土人發現他的形跡,就開始丟擲水果攻擊他,想要擋住他落跑的行蹤,一面閃一面逃,強尼的哀嚎,強尼的左支右絀,帶給觀眾無數的樂趣,更妙的是就在這樣的躲躲閃閃後,他身後的那根竹竿就像一般「串燒」那樣,竹竿兩頭都串聯起各式各樣的水果,成了標準的串燒食材,果然很天才,也很爆笑。

長得像串燒,就要有串燒的趣味。那根竹竿後來不但成為強尼落跑的工具,同樣也是他夾在峭壁間的求生工具,最後從天而降,水果也從串燒竿子快速滑下,朝強尼的頭頂打下的奇觀,更將串燒狂想曲,發揮得淋漓盡致。

商業電影至高無上的準則就是要讓觀眾覺得錢花得值得,願意一看再看,《神鬼奇航2:加勒比海盜》的這場荒島戲,坦白說,與主要劇情是一點關係都沒有的鬧場戲,雖然是臨時插花加進來的嬉鬧劇,點子和趣味都超越了以前好萊塢電影的視野,就是讓消費者心甘情願納糧完供的主要賣點。

人像照片:莫札特傳奇

沒有人確知莫札特到底長成什麼樣子,世人對他的記憶,除了音樂,就是幾幅畫像,還有《阿瑪迪斯》中,由湯姆.胡斯(Tom Hulce)詮釋的銀幕形象了。

今年,古典音樂迷都知道是莫札特誕生250周年紀念,各地都有各種形式的紀念音樂會,德國日前人也公布了莫札特遺孀康斯坦茲(Constanze Weber)的生前唯一照片。

這張照片講的卻是一個被人遺忘的故事。

我們對莫札特的最後認識無非就是《阿瑪迪斯》所詮釋的臨終前飢寒交迫的淒涼歲月,以一種幾近歇斯底里的狀態,創作《安魂曲》時的狂熱模樣,電影採用了流傳 民間的版本,描寫因為貧病交迫,一代音樂神童的遺體交由殯儀館工人倉皇出殯埋葬,在極度煽情催淚的戲劇安排下,電影就落幕了,沒有人知道(更沒有人關心) 康斯坦茲後來怎麼過日子。

那年是1791年,康斯坦茲才29歲。《阿瑪迪斯》留下的謎團,我要在電影問世22年後,才得到答案。

康斯坦茲在電影中是毫無心機的天真女孩,莫札特愛嬉鬧,她也總能熱情回應,她未必是莫札特的知音,卻是創作靈感和生活壓力的共同來源,很多人都說她是音樂 史上最不受歡迎的女性,因為她完全不懂得莫札特的音樂高妙,她們的婚姻反而是剝削莫札特創作才情的導火線。女星Elizabeth Berridge詮釋的康斯坦茲就同時具現了涉世未深的天真性格,以及不懂得老公是天才的疏隔。

真實的人生則是康斯坦茲後來改嫁給丹麥外交家Georg Nissen,和她互動比較密切的是音樂家Max Keller,這張照片就是她在臨終前兩年,高齡78歲時與Max Keller家人所合拍的照片,前排左方的那位老太太就是莫札特生前最愛的女人。看著照片,已經很難想像他曾和莫札特在貴族王公的宮廷間嬉戲的神采了。

從外電上讀到這則新聞時,我心裡同時浮現起兩部作品,一部當然就是《阿瑪迪斯》,另一部則是泰倫斯.馬立克的《天堂之日》。

一幀舊照片,讓電影中的虛構人物突然有了生命質量。這樣的技巧其實在《天堂之日》有最生猛的示範,電影的故事發生在饑餓年代,電影開場就讓我們看到著名攝 影師Lewis Hine一幀接一幀的童工實況調查寫真,最後才帶出了李察.基爾在都市裡混不下去了,只好帶著愛人到麥田去做臨時工,卻因為主人看上了他的愛人,因而帶出 了豪門與平民的恩怨情仇。07-90

《天堂之日》的最大藝術成就在於古巴攝影師Nestor Almendros捉住晨曦與夕陽的精緻攝影力量,以及馬立克委婉又細緻的敘事美學,二十世紀初年的美國農田之美,在他們的細心重建下,讓人賞心悅目之 餘,還有更多人性矛盾的鬥爭。但是片頭的Lewis Hine童工攝影圖卻是一直讓我讓人忘懷的時代印痕,有了二十多張的時代紀錄,最後一張才是由男主角李察.基爾混充而入的戲劇化膺品,虛實參雜的結果,因而讓電影的寫實力 量更加突出。

莫札特的音樂,至今依舊滲人心脾,莫札特的形象卻只能靠畫像傳承,如今莫札特遺孀的老年照片重現人世,突然之間,從音樂和傳記出發的一部虛構電影,也就有了鐵証如山的力量了。

蘇菲亞羅蘭:堂堂肉蒲團

七十一歲的阿媽年紀,還有人找妳拍裸照,而且還有國際媒體爭相報導,妳八成是個妖精。當代真的這麼一位老妖精,她的名字叫做蘇菲亞.羅蘭(Sophia Loren)。

十四年前,我曾經在上海電影節見過蘇菲亞.羅蘭,戴著寬邊大眼鏡的她穿著一襲低胸禮服出現在記者會上時,會場一陣寂靜,不是見到了義大利傳奇巨星而目瞪口呆,而是看著駐顏有術的她「峰峰相連到天邊」的波瀾壯闊胸景時,大家都只能在心中喊著:「哇!真是大!」

十二年前,我在柏林影展上再度見到獲頒終身成就獎的 羅蘭 小姐,有她在場,所有的明星都得退位,歐洲影迷顯然比較熱情,口哨聲、掌聲齊鳴,現場好不熱鬧,她也永遠不會珍藏她的傲人雙峰,照例讓人驚歎說花甲老婦了,竟然還能有這麼好身材。

走紅影壇五十五年來,蘇菲亞.羅蘭的好身材幾乎是每一部電影都捨不得錯過的資產,好不容易敲到她的檔期,當然要好好把握春光風情。16歲那一年,她演出第一部電影《Era lui》,飾演一位女奴角色時,就有上衣褪到腰際的裸露畫面;多年後,她和老搭檔馬斯楚安尼合演《雲裳風暴(Pret-a-Porter)》時,也依然風情萬種地寬衣解帶在老情人面前大跳脫衣舞。差別在於看到她年輕的胴體時,大家都看直了眼;看到年老的她,老情人卻呼呼地沈睡了。一代巨星敢於這樣開自己玩笑,還真是讓人絕倒。

義大利知名的Pirelli公司目前正在拍攝「2007年版的Pirelli月曆」,幾天前透過路透社發表了一張新聞宣傳照片,裡面是穿著緊身內衣的蘇菲亞躺在地上正在拍照,身上雖然另外罩著一張毯子,隱隱約約卻可以看到她裡面其實穿得不多。

義大利盛傳的八卦消息指稱她會一絲不掛地,配戴名貴耳環來拍照,她的經紀人則立刻闢謠說:「拍照時,她會戴耳環,但是絕對不會全裸,她會穿上阿曼尼設計的黑色晚禮服。」

憑良心說,七十歲的阿媽明星,身材保養得再好,也不會有人想要認真看她裸照的,她也不會笨到真以為這把年紀了,還有人想要看她的裸照,這則新聞明顯是Pirelli公司在炒作新聞,媒體也跟著瞎起鬨,蘇菲亞是個很有信心的女人,今年五月到莫斯科參加紅十字會的金心獎公益活動,以及四月出席她的攝影集發表會時,她都穿著豔光四射的禮服,酥胸半露,風情依舊萬千,身材和名望一樣成正比,她的一舉一動早就是傳奇了,根本不需要臨老還賣肉。

還記得她在《夢幻騎士》中一人分飾的Dulcinea 和Aldonza兩角嗎?她可以是在旅館工作又兼出賣靈肉的Aldonza,卻也可以瞬間被唐吉訶德點化成聖潔的Dulcinea,傳奇的女星就是這般自如地更換身份和標記,怎麼樣都迷人,怎麼樣都好的。

國家寶藏:紙鈔狂想曲

重看尼可拉斯.凱吉主演的《國家寶藏》後,有兩個感想,首先是 先行者必定是寂寞的;其次是,我一定要好好研究一下台幣圖案,看看能不能掰出什麼故事來。

《國家寶藏》最大的傳奇當然就是把美國的開國元勳都歸類為篤信聖殿騎士團與共濟會信念的信徒,所以才會在美國獨立宣言的紙張後面暗藏下寶藏的秘密。

其中,老爺爺講述的共濟會傳奇,唯一証物就是美鈔上的圖案設計,不論是那個尚未完成的金字塔(有人解釋金字塔的興築代表的是美國建國過程要需要的勇力與堅忍過程),或是金字塔上的眼睛(按照美國人的解釋那隻眼睛意味著「無所不悉的神眼(all-seeing eye)」,屬於古人用來徵神聖的象徵符號,恐怕都要專業人士才能知道當初的設計意念,而且傳說是傑弗遜、亞當斯和富蘭克林一起建議的符號。

07-94 我沒研究過美國史,難辨老爺爺的掰功真偽,但是我確是真心佩服好萊塢編劇的功力,能夠從美鈔上找靈感,把美國開國元勳都扯成了共濟會員,編出一套開國神話及寶藏傳奇,替自己的荷包創造無窮財貨。

然而,不論是聖殿騎士團與共濟會,這些名詞,這些傳奇,不也都是《達文西密碼》的理論基礎嗎?《國家寶藏》先蒐集了民間傳說組成了故事,可惜少了隻如椽大筆,不能像丹.布朗那樣先寫本書創造空前銷售紀錄,連帶也使得電影內容少了讓人繼續抽絲剝繭,循線推理的樂趣。

《國家寶藏》堪稱是《達文西密碼》的先行者,卻未能善用資源,同樣的題材,人家玩得虎虎生風,自己卻是蜻蜓點水,銀子賺得不如《達文西密碼》,自然不能怪別人。

其實,我最佩服的共濟會神話,卻是前輩大師約翰休士頓的扛鼎之作《大戰巴墟卡(The Man Who Would Be King)》。07-93

電影中,史恩.康納萊和米高.肯恩兩位巨星飾演印度英軍的兩位痞子阿兵哥,眼見在印度混不出個名堂來,面對債主仇家,於是決定到北國高原去探險,一路上他們靠著現代化槍械,在依舊封建保守的雪鄉國度中累積了不少兵馬勢力,卻險些被一位老祭司要了性命,就在老祭司要拿刀刺進他們的胸膛時,他一眼望見了史恩.康納萊胸前的那顆共濟會徽章,突然之間,肅殺的眼神變得慈祥和善,原來那個共濟會徽章上的圖案正與亞歷山大帝遺留的印記若合符節。

當年,亞歷山大帝翻山越嶺,建立了橫跨歐亞非的大帝國,部落臣民早就敬畏他如神,來如風去無影的大帝在雪鄉國度上留下了無數的珠寶,因此祭司一看到相同的徽章圖案,就認定這位痞子軍官就是亞歷山大帝的傳人,換言之,他不但是王,更是神,明明是戰俘,就一夕之間翻身成了王。

《大戰巴墟卡》的故事出自英國文豪吉卜齡的中篇小說,電影中還特地找來巨星克里斯多佛.普拉瑪來演出吉卜齡,當年我看到《大戰巴墟卡》的電影後就有一股血衝腦門的感動,一方面是因為電影中的男兒情懷,真的就像是毛澤東改寫西鄉隆盛名詩而成的「男兒立志出鄉關,學不成名誓不還。埋骨何須桑梓地,人生無處不青山。」另一方面則是共濟會的圖案巧合,意味著人世間還有多少學問是我完全陌生不解的,於是只能聽任導演牽著鼻子行走,在夢幻國度中呼引徜徉。

一張美鈔,一個共濟會的圖案,可以寫出那麼多的故事,那麼,台幣的紙鈔能不能也有同樣的力量呢。台幣的五百元鈔有大霸尖山、梅花鹿,二千元鈔有櫻花鉤吻鮭、南湖大山,千元鈔則有玉山和帝雉,這裡面有多少玄機呢?我參詳著,卻參不透天機。這就是千萬編劇和平常百姓最大的差別所在嘍!

斷背山:剪刀淨化論

寫了一篇文章卻被人改得上氣不接下氣,作家一定很生氣。

拍了一部電影如果被人拿掉了粗話、暴力和性的情節,創作者一定很生氣。

如果,這是官方的檢查制度,一定慘遭批評。

可是,美國有一群人卻經營著「淨化」電影的行業,他們每天做的事就是去修剪他們認為電影中不妥當的情節內容,重點就包括了「粗話、暴力和性」的情節。

這幾家名字都包含了淨化字眼的公司,不論是CleanFlicks, CleanFilms或者是 Play It Clean Video,明顯都有意識型態或道德捍衛者的色彩。他們手上拿著剪刀,卻不是海盜,他們大幅修剪電影內容,但是卻也尊重原來的創作者,他們的作法是買下合法的DVD,剪掉他們認為不妥的內容,然後再大量複製「淨化」版的新電影,賣給客戶,只是每一宗交易時,除了「新片」,他們也都會附上一片原版DVD,意味著原創者的「利益」並未因為他們的加工修剪而受損。

問題不在金錢,問題在於創作。

改了我的文章再去賣錢,就算再付一次稿費,作家一定不高興。因為那已經不是作家的文章了。

同樣地,修剪掉精心創作的內容,從導演、編劇、演員到幕後工作人員,誰會因為作品變得「殘缺」而開心。

何況,修剪者再怎麼用心努力,都是利用別人的成就來生財,也就是說你並沒有投入一定的心力與財力,卻拿著別人現成的作品來生財,不只是讓原著「殘缺」,侵犯了著作權,更是無本生意的做法。

四年前,美國八大公司和「淨化商」打起了官司,直到日前法官才宣判「淨化」別人的作品,再進而發行營利的作法是「非法行徑」,而且五天之內就要把所有的「淨化」作品悉數銷毀。

如果《斷背山》沒有了同志情,《斷背山》恐怕真要斷了氣,同樣地,《巴黎最後探戈》如果少了空屋性愛的場景,探戈恐怕就成了土風舞了。如果我真想要看《斷背山》或《巴黎最後探戈》,為什麼不看原汁原味的原版,而是要看別人過濾和刪節的「潔本」(也是「節本」)呢?

《水滸傳》、《三國演義》、《紅樓夢》和《西遊記》都有原版,也都有後人為不同年齡讀者改寫或刪節的「節本」,基本上那已經是不受著作權保護的古籍,當代人的小說如果要改寫或刪節,卻未經原作者同意,那就一定是侵權行為了。

沒有電影,就不會有影評,影評多少會引用了電影情節,影評文字可能誤讀了電影,可能污蔑了原作創意,但是畢竟和「淨化」版電影直接撕裂原著,擺明了不讓原貌浮現的作法,截然不同。今天看完這則外電,我的心情是世界無奇不有,每個人的邏輯都讓我油生「不可思議」的歎息。

萬年之前:一眼就老了

你還記得自己1981年的時光風情嗎?

那一年,我在紐約流浪,還記得離開紐約的前一晚,大雪紛飛,早晨起床,屋外一片銀色蒼茫,所有的車子都被雪蓋住,不見了蹤跡,那一眼蒼白,是我率性青春的最後註記,一白,我就老了。

同樣是那一年,一群住在巴西雨林內的原始部落「烏胡伊烏瓦瓦」族(Uru Eu Wau Waus)人突然被雨林探險隊發現了形跡,紀錄片工作者拍下了他們撞見文明的那一眼。

那一年,他們的文明躍進了一萬年。

在那之前,他們還過著石器時代的生活,武器靠石頭磨尖打薄;食器等也都是石材;在那之後,他們才知有電,有車,還有都市文明,還有收音機和電視機。

多數人相信文明是好事,全力追求現代化。但是原始人的文明大躍進,卻折磨著他們的基因,以前,他們住的地方未必是桃花源,卻相對之下是比較少病毒蟲害的,文明來了,病毒也來了,許多人沒有抗體,得了水痘,就往生了。

利弊原本就是一體兩面的東西,喝多了可口可樂,他們的蛀牙情況更嚴重了,看多了電視劇後,他們的男女關係也變複雜了,最特別的是他們的子女,沒有人願意頂著原始人的光環過日子,學會巴西人的葡萄牙語之後,穿上巴西人的紡織品之後,沒有人分得出他們是原始部落的後裔,沒有人會用好奇和岐視的眼光看他們,他們的傳統文化面對現代化的浪潮,迅速被吞沒了。

荷索在2001年重新回到這個部落,20年,在人類的歷史上只是短暫的瞬間,然而,20年的歲月卻讓一個萬年文明的原始部落迅速消失,文明的累積很慢,文明的毀敗,卻在轉瞬之間。

台北最近正在舉行荷索影展,他的《陸上行舟》、《玻璃精靈》、《天譴》和《吸血鬼》都曾經帶給我極多的觀影震動,他的電影經常關注著世界的邊緣,經常探索著孤獨的狂人,他的電影中必定有自然的奇觀,必定有文明的碰撞和拔河,但是只有十分鐘的《十分鐘前:號角響起》中的那一段《萬年之前(TEN THOUSAND YEARS OLDER)》,卻是精煉之至的精彩省思。

1981年,「烏胡伊烏瓦瓦」族人看到當代文明的那一眼,他們就老了,他們的文明也就毀了。看完一部電影,看完一篇文章,你會不會也有突然老去的滄涼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