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器人歷險記:三D趣味

動畫導演克里斯.威居(Chris Wedge)曾經以:「這是一齣危機四伏的喜劇。」來形容他的作品《冰原歷險記》,如今,我們用這句話形容威居的新作《機器人歷險記》,其實也是完全適用的。

欣賞《機器人歷險記》之前,要先認識三個前提:
一,這是一部針對三D立體電影IMAX設備而拍的電影。

二,這是一部針對全家大小為目標觀眾而拍出來的電影。

三,它不只是一部以未來為背景的冒險電影,更是人生的科技寓言。

前提雖然明確,然而克里斯.威居卻在處理每一個前提時,都兼具了市場噱頭與人生理念內涵,讓這部電影除了有鬧熱好戲可看,同時也悄悄傳達了現代人面對機器文明的省思。

要為IMAX拍電影,就一定要強調三D立體動感,於是空間層次、運動方式都成了表現重點,男主角洛尼搭車到機器大城的換車記,簡直就是一部雲霄飛車的立體電影,令人目不暇給的場景變化與視覺奇觀,直追《北極特快車》。

不過,《機》片的美術成就不只是打造IMAX的立體動感,每個機器人造型,一方面吻合童話世界的人物造型必定要遵守的「擬人化」概念與精神,一方面則以類似傳統園遊會中最鍾愛的鮮豔色彩和亮麗質感,讓觀眾不再陷入傳統的機器人電影中的那種冷色調的冰寒金屬感覺。

動畫電影的角色造型和基本色調就確定了電影的氛圍。《攻殼機動隊》用冷灰色調就像低氣壓臨空罩下,壓得人喘不過氣來;《機》片的溫馨飽滿色系,在讓人接受輕鬆歡愉的色彩訊息之後,又不時面對「洛尼」、「粉兜」、「啪婆」和「范姨」等可愛角色的插科打諢情境,一方面看著他們彷若真人的趣味表情與五官結構(唯一的可惜是眼神還不能傳達出真人的機伶神采),一方面聆聽著諧趣逗耍又極盡無厘頭的對白與動作,不時就會噗哧一笑,開心極了。

在敘事結構上,克里斯.威居一方面沿用他從《冰原歷險記》開始就屢試不爽的擬人化情境,讓機器人會生子、迷戀電視、還要打工賺錢、還有階級岐視、還會放屁,甚至機器人的早餐就是要喝精燉機油,因為機油可以「讓你活力充沛」的場景都讓觀眾想起了世間男女迷戀咖啡的生活情境……觀眾可以觸類旁通從這些生活化的細節裡找到無數捧腹大笑的笑點。

另一方面,威居則是套用了《綠野仙蹤》的故事原型,只是將桃樂絲 被龍捲風吹進歐茲城的傳奇結構,換成了洛尼買了車票到機器大城,尋找大焊先生實踐他的發明大夢。桃樂絲在歐茲國中揭穿魔法師的假面目,與洛尼在機械大城中揭發「銳切」奪權陰謀,有異曲同功之效;《綠野仙蹤》裡的獅子、稻草人和錫人則在冒險中找回他們失去的勇氣與信心,又和本片中的眾家機器人拒絕升級,寧可在破銅爛鐵的人生中找回自己尊嚴與價值的結構模式如出一轍,。

其實,《機器人歷險記》最想突破的就是一般動畫電影言不及義的創作關卡,因為板起臉孔講大道理,電影就難免枯燥,就未必能捉住人心;一旦只會嘻嘻哈哈,電影下檔後,就又不再會有討論空間,頂多只是件暢銷的娛樂商品而已,所以導演克里斯.威居在劇情安排上就採用了「企業批判學」和「機械進化論」「兩套流行顯學概念,在緬懷單純古老年代的同時,也見証了消費文明的浪費與無情。

在「企業批判學」方面,我們看到原本在電視上標榜:「關大門等於拒絕新觀念,新觀念每天來自各地的機器人,我虛心接受他們的意見……不管機器人的零件是新、舊、備用品,都閃耀出眾,」的「大焊先生」一旦業績下滑,也只能黯然退位的殘酷企業本質,然而「銳切」標榜的那種「不滿自己,追求升級」的漂亮口號,不也就是資本主義社會最大追求的利潤標的嗎?

更嘲諷的是「銳切」掛在嘴上的那句口號:「企業追求升級,各位,升級,錢才能大把賺進來,如果零件新舊『不要緊』,那他們怎麼會對自己不滿怎麼肯買我們的升級套件呢?」不也剛好嘲弄了生活在電腦和三C世界的當代消費者「不升級就跟不上時代」的悲歌嗎?在資訊時代裡,我們不是被產家的升級策略搞得目瞪口呆,又喘不過氣來的嗎,銳切的那句:「升級不起的我稱之為廢鐵!殘缺不全,走在街上有礙觀瞻,真是有夠噁心!」不也正是資訊文盲的當代悲歌嗎?古董機就只能送進廢料廠熔解的命運,和我們陸續報廢的機車、手機和電腦下場不也一模一樣嗎?

有嚴肅的資本主義議題,也沒忘記對消費文明的批判,然而厲害的克里斯.威居還是不時會回到人性層面,送上最溫情的擁抱:洛尼的老爸一直懊惱當初沒去玩樂器,只能洗碗洗一生,然而最後終能送上樂器圓夢時,你我的眼睛就是會悄悄地濕紅了;當我們看到機器人把「雨中歡唱」改成「我在油中漫步……在油裡優游自在」的踢踏舞步時,你就是會輕聲歎息,為克里斯.威居的鬼才和捷才拍拍掌,大大叫聲好!

羅曼史:殘酷情愛

看過《天邊一朵雲》之後,我的心頭就一直浮現起法國女導演凱莎琳.布蕾拉的名字,最近看過她2004年作品《地獄解剖(Anatomie de l’enfer)》後,更讓人覺得或許真因國情不同,電影尺度也不不同,相較之下,阿亮的電影力道還不像布蕾拉的作品那樣血腥嗆辣呢!

去年,看過布蕾拉2001年作品《海峽之戀(Brève traverse)》時曾經深受震動,一艘從法國開往英國,要橫渡英吉利海峽的渡輪上,能夠成就什麼樣的戀情?孤單的小男子搭上了一位風韻猶存的中年婦 人,兩人就在欲迎還拒的過程裡,在相互拔河的互動關係中,終於上了床,追求一夜情的小男子生原本自以為瀟灑自在,卻因為肌膚之親而動了心,想要再癡纏,然 而,船舶靠港時,就是春夢乍醒時,電影對情欲的需求與現實空幻,做了極其殘忍無情的描寫,卻會讓你覺得那樣處理很能顯現人生的寫實。

是的,殘忍的電影有時候是要用愚蠢來娛樂觀眾,他們相信只要讓觀眾看到諸如斷頭斬手腳的血淋淋電影,就能得到相當的快意樂趣,例如大導演彼得.傑克森在他 的青春時期,就拍過一部《嗜血狂魔》,極噁心之能事,卻達到爆笑的功效;有的殘忍電影則是在折磨觀眾,讓大家在受苦受折磨的過程中就會有一種快感,有一種 新的生命境界的體悟。顯然地,蔡明亮和凱莎琳.布蕾拉的部份作品都屬於後者。

要介紹凱莎琳.布蕾拉就得先從她的《羅曼史(Romance X)》談起,這部電影有極度狂野的做愛鏡頭和讓人膛目結舌的兩性愛情觀念,在台灣掀起的主要議題在片商的炒做下成了電檢該剪幾刀的芝麻蒜皮事,卻忘記了電影關切的男女情欲和權力關係。

男人如果覺得妳死心塌地,不會背叛,就對妳沒興趣了;如果,男人覺得根本掌握不了妳,就會更加賣力來討好妳,掌控妳。」這是凱莎琳.布蕾拉(Catherine Breillat)1999年接受法國媒體專訪時替《羅曼史》所做的創意主題說明。

《羅曼史》的劇情基本上就是一場男人和女人的戰爭。女主角瑪莉本來死心塌地愛著男主角保羅,可是保羅覺得她很無趣,對她泠淡,於是她就向外發展,從一個接 一個男人的肉體情欲上找尋自我的肯定,直到認識了波羅。保羅和波羅只有一字之差,卻代表兩種不同品味和感性的男人,波羅只像個性愛機器,根本不理女人的靈 魂,但是從他的狂野之中,瑪莉卻找到了一種她需要的墮落之美;至於保羅追求的那種性靈合一的昇華之美,瑪莉坦白說,她追求不到,也就不必屈志相隨了。

凱莎琳說她是大島渚《感官世界》的信徒,她強調,在大島渚之前,從來沒有人這麼誠懇地去面對性的世界的歡愉和滿足,看不懂《感官世界》的人只會就著男女主角真槍實彈演出活春宮畫面而大呼小叫,卻看不到銀幕男女在性愛世界中苦苦纏戀對方心靈與肉身器官的感受。

她相信從性愛中找出,也挖掘出人性最底層、也最赤裸的吶喊聲音,就是藝術家的責任。

至於電檢當局要不要把她的影片噴霧,或者列為十六歲以下民眾不准觀賞的春宮級電影(艾曼妞系列電影就被法國電檢當局列為這一級的作品),她說那不是最重要的問題,她把女性的情欲聲音做最忠實的呈現,看似色情,實在即是無關色情,全看觀賞的人能不能目中有色,心中卻無色。

不管「色即是空」,或者「空即是色」,電影還是要人來演出,《羅曼史》的男主角找到西班牙著名的春宮電影男主角洛可.西福瑞地來演出,一方面是認為主演過 「艾曼妞第六集」的他早就習慣了真刀實槍上陣,不會扭捏作態;另外則是他欲海打滾許久,最可以掌握「欲牛」的角色心情。比較辛苦的是女輕的女主角卡洛琳. 杜賽,導演花了三個月的時間,約談了兩百位演員,才找到她這位不會一聽到故事大綱,就以為她要拍春宮色情片的女演員。

為了讓卡洛琳杜賽的表演栩栩如生,為了讓她自然展現當代女人的情欲真相,她必需「感官世界」的演員一樣,真的演出男女性愛場面,凱莎琳拍片前後一再提醒 她,一再替她洗腦:「妳就是十字架上的聖女貞德,她為了自己的信念而死,妳所受的苦,就是為了替天下女性的情欲世界找到出口,一切的犧牲,終究會值得 的。」聖女貞德死於信仰之火,但是電影中的瑪麗卻要受欲火煎熬,電影上映後,卡洛琳果真因而走紅。至於她以後會不會被人定位成情色演員,還是能脫胎換骨成 為新女性的代言人,還得看她的人間修行造化了。

凱莎琳.布蕾拉原本是位知名的羅曼史小說家,十七歲就開始她的情色書寫歷史,後來做了導演,也都在人性欲望的題材上打轉,拍過知名的《折翼少女》、《下流 天使》等片,深知拍起欲望電影有如走鋼索,走偏鋒,妳要表達的意識形態,旁人往往看不到,只看到酒池肉林裡糾纏肉體,「但是不繼續向人性的欲望挑戰,人類 就很難從欲望的枷鎖中解放出來,」

凱莎琳.布蕾拉很堅持她的信念,不畏流言,也不怕被人誤解,回顧《羅曼史》上映以來所引發的女性情欲爭議,她說:「對於一位藝術工作者而言,作品能引發討論,進而傳播自己的信念,就是最好的回饋了。」這種情境和《天邊一朵雲》的台灣浪潮是不是很相似?

愛神的手:香港最後探戈

音樂在電影中的功能有兩種,一是角色的心理解說員,另外則是要傳達時代的背景感覺。《教會》導演羅蘭.約菲(Roland Joffe)。


電影的聲音處理有兩個要素:第一個是要配合影片的節奏(rhythm);第二個是特殊年代的時間參數(time reference)。王家衛。

 

看王家衛的電影,除了影像的瑰奇與華麗之外,你很難抗絕音樂的剔透魅力。一切就像《甘地》男主角班.金斯利在奧斯卡頒獎盛會上曾經說過的那句話:「音樂像風,能帶你起飛,到達一個你從未去過的夢土,音樂像香水,一經搽抹,就久久難以消散、忘懷。」在王家衛的最新作品《手》中,音樂的密度更加飽滿豐沃,除了「時間參數」和「節奏」兩項不可或缺的條件之外,還多提供了角色的「心理情境」說明。

 

1995年,義大利製片人史戴法尼.恰爾.嘉傑夫(Stéphane Tchal Gadjieff)目擊了資深傳奇導演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中風多年後,口雖不能言語,對拍電影卻有不滅的嚮往。堅持「拍電影就是生命」的安東尼奧尼在八十三歲高齡時依然能在德國導演文.溫德斯(Wim Wenders)的後製協力下,從安東尼奧尼所寫《台伯河畔的保齡球道:導演的故事》中選出了四段故事,完成了《雲端上的情與欲》。

 

於是,他說服了美國的史蒂芬.索德柏(Steven Soderberg)和王家衛,聯手和安東尼奧尼合作拍攝了一部三段式電影。《手》是2004年電影《愛神》中三段情節的其中一章。

 

然而《愛神》卻是可以拿來和《巴黎最後探戈》來對照觀賞的。

 

《巴》片導演貝托魯奇(Bernardo Bertolucci)1972年在巴黎拍攝該片前,聽說知名畫家法蘭西斯.貝肯(Francis Bacon)也正在巴黎開畫展,於是就邀了男主角馬龍.白蘭度(Marlon Brando)和攝影師史特托羅(Vittorio Storaro) 前往看畫。史特拉羅看到了慵懶又飽滿的色彩和毛玻璃下浮動的人影、白蘭度看到了猙獰的情欲,貝托魯奇則是乾脆拿了兩幅貝肯的畫像放在片頭,再搭配的蓋托.巴比葉利(Gato Barbieri)嗚咽沈吟的薩克斯風音樂,做為全片的破題宣言。

 

《愛神》的破題結構與表現手法非常近似《巴黎最後探戈》,三段電影都由義大利畫家兼插畫家羅倫佐.馬托提(Lorenzo Mottotti)的畫作開場,馬托提用水彩和漫畫筆觸所勾畫出的男女情欲場景,有最近身的肉體纏綿,體位互易的對應關係體現著世間男女的浮世情欲面貌,透過電影的剪接手法,男與女、愛與慾之間的纏綿癡情,躍然銀幕,每一段圖案中的色彩和情緒呼應著電影的基本色調,再配合著由拉丁樂手蓋塔諾.維羅索 (Caetano Veloso)創作的「米開蘭基羅.安東尼奧尼(Michelangelo Antonioni)」新曲,隱約透露著寂寞男女儘管熱情擁抱,卻又有咫尺天涯的惆悵無奈。

 

《愛神》與《巴黎最後探戈》兩部電影創作年代雖然相隔了三十年,精神上卻是相通又相連的,對照來看,時空和心靈的對話趣味格外濃郁。然而串連結構的形神皆相似,意味著《愛神》受到強烈的歐系風格給包紮以及約束著,不過,王家衛一向走自己的路,不受外力制約,也不向規範屈服,他的《東邪西毒》走出了金庸的手掌心,《2046》則超越了六0年代香港狹窄屋宇的氣味和空間制約,《手》則更進一步在杜可風的影像、張叔平的美術和王家衛的心靈的三層作用力交相共響下,讓你依舊聞嗅到老去的香港五0年代和濕答答的回憶,依舊可以觸摸到王家衛用底片銘刻上去的王家衛手痕。

 

然而,《手》最最神妙的所在,不在攝影、不在構圖、不在情欲的象徵和影射,而是飄盪在整個空間中的音樂。(未完,待續)

愛神的手:王氏音樂探戈

 

一、    破題歌曲

 

我拍《花樣年華》不只是想「看見」那個年代,同時也想「聽見」那個年代。
王家衛


王家衛在上海出生,卻是在香港長大,從小就在radio days(收音機年代)的環境聲音裡成長,聲音的記憶成了他重建少年往事的基礎工程。

不過,王家衛的音樂設計從來不只是單純的環境聲響而已,收音機裡傳唱的音樂不只是時代風潮與流行,不只是「聽見」一個時代,更也聽見了角色的心跳和氣息,因為樂音內容更反應了聆賞者的身份、階級與心情。細細分析咀嚼電影中的音樂背景,從音樂的設計來解剖電影肌理,就會看到的另種風情。

《手》中,小張裁縫(張震)按下華小姐(鞏俐)家門鈴之前,門縫裡傳唱出來的樂聲就是徐朗作曲,陳棟蓀作詞的「好春宵」,輕快如流水的旋律,伴隨著女聲吟唱著:「莫再虛度好春宵/莫教良夜輕易跑/你聽鐘聲正在催/的答的答的答的答的……/不羨月色團圓好/我倆也有好春宵/隨那花朵迎風笑/我倆且把相思聊/濃情厚意度春宵/輕憐蜜愛到……這首「好春宵」是五0年代的流行名曲,從曲式到唱功,五0年代的時光風味就直接撞進耳簾。

但是,這首歌不只是時代的聲音而已,電影中一共出現了三次「好春宵」,每一次都有不同的含意。首先,小姐在這樣的歌聲裡迎來送往接客忙,「碧空團圓月色好/風拂枝頭如花笑/莫叫鐘聲儘是催/的答的答的答的答的……的歌詞下,竟成了高級妓女按時按次計酬的工作嘲諷。

至於無辜的小張師傅則是在這樣的歌聲下,坐在華小姐門外等著拿旗袍,他只能豎直起耳朵,臆想著一牆之隔的呻吟女聲是怎樣的雲雨風情?房內正是春意濃烈春情好的「好春宵」,房子外卻是血氣方剛、未識雲雨情的小張師傅,《紅樓夢》裡的賈寶玉春夢一場後,褲子濕了一大半,小張沒那麼好命,見到羅衫不整、肌膚半裸的華小姐,腦中的聲音和眼前的眼像交相作用下,他的胯下不聽使喚地高聳入雲,暴露了他一旁的窺想和動念,才會被華小姐斥罵著脫下內外褲,讓少男的欲望在她面前無所遁形。接下來的那一場讓人心旌動搖的「手戲」,著實就是小張裁縫終生難忘的「好春宵」了。

「好春宵」的春情世界在後兩次的現身就不再浪漫,反而是跡近無情了。

一次是華小姐的小白臉嫌她沒錢了,罵她臭婊子後,奪門而出,「不羨月色團圓好/我倆也有好春宵/隨那花朵迎風笑/我倆且把相思聊」坐在門外等候華小姐的小張師父就在矛盾的歌聲情緒下見証著一段崩毀的愛情;再一次則是華小姐沒搞頭了,搬到廉價小旅館的頂樓邊間去,在梅雨季節裡,她慵懶地趿著拖鞋,闌珊地走過漏水的狹巷長廊,陪她的只剩一張鐵床,黯啞的那首「好春宵」悄悄在雨鳴雨聲中閃動著,然而生命的鐘聲依舊的答的答的答跳,急急催的樂音卻成了良夜早已輕易跑,春宵早已虛度了的生命感歎。

終場前,小張送走了華小姐,只剩下一張破碎的臉,銀幕一黑,「好春宵」的主題樂聲再度滑現四個小節,在最華麗的高潮中戛然畫下了點點,為全片蓋下最後的印記

.對位樂章

電影是可以運用音樂本身的「歷史」來營造一些化學效應。例如在「重慶森林」裡面,放進七0年代的PAPAS AND MAMASCALIFORNIA DREAMING(加州之夢)在裡面,電影明明是現代的故事,但是音樂進去之後,卻轉而呈現一種七0年代的氣氛,電影音樂是可以這樣玩的。王家衛


電影音樂除了襯托情緒之外,讓主角的心情得能不經意地外露,就成了意在言外的最大妙用。《2046》中王家衛用了貝里尼歌劇《諾瑪》的「聖潔的女神」詠歎調,因為歌劇講的就是「承諾」和「背叛」的故事,正好和《2046》設定的基調非常相類,歌聲就成了人物性格的多重表現手法,類似這種用歌曲來替角色心靈定位的效果,在《手》中表現得格外鮮明。

《手》有多首五六0年代的流行歌曲,除了「好春宵」外,其他的時代歌曲恰好都多重功能,一方面讓人聽見年代風情,一方面反映人物情勢。

華小姐年華正盛,得心應手地周旋在眾家男人間,結婚前夕聽的歌是「薔薇薔薇處處開/青春青春處處在/擋不住的春風吹進胸懷……的「薔薇處處開」,春風拂面的意氣風發,已無需多言語,背景音樂也點出了氣息。

後來,華小姐打著電話,要男人拿支票下定洋買房子時的背景音樂則是聽的是「我有一顆心要整個獻給你/要把我的心放在你心裡呀你心裡我有一顆心,要整個獻給你,選個佳期讓我們成連理呀成連理」的「我有一顆心」,挑逗嫵媚兼而有之,活蹦跳躍的青春氣息,四處散揚。

這些歌曲,華小姐或許是無心聆聽的,每回,其實我們都是透過小張的耳朵見証著他對華小姐的孺慕,那是種只敢遠觀,不敢褻玩的往事追憶錄。

然而,華小姐窮途末路時,困居窄房時,小張不在,觀眾卻依稀聽聞遠方傳來的那首「花落水流青春一去永不回頭」,那是「魂縈舊夢」的惆悵情歌,華小姐的唏噓,不能說給旁人聽,即使小張,亦然。

這種「曲為心聲」的手法可以說已經白鮮清楚到了極點,然而曖昧才是王家衛的魅力所在,而且多重岐義的曖昧才是王家衛追求的「藝境」,太白太鮮明絕非他的格局,即使他要唱出人物的婉約心事,也不想大剌剌地用歌曲說故事,所以呢,相關的音樂其實都只有一兩句樂音,淡淡地,淺淺地壓在空間和時間的走廊裡,只想烘托出一點氣息,只想讓多情善感的心去感受到樂音的訊息。

真正的對位魅力則是來自德國作曲家彼爾.拉本( Peer Raben)的音樂。

.靈魂的對話


有的音樂你乍聽之下,一點都不稀奇,你不會太注意,但是我知道如果這個音樂和某個畫面配起來的話,它有個化學效應(CHEMISTRY)在裡面。王家衛

 

彼爾.拉本是德國名導演法斯賓達的長期音樂合作夥伴,曾經替法斯賓達的二十五部電影負責音樂內容,不管是貝多芬、馬勒的古典樂章,或者是「莉莉瑪蓮」的歌曲變調,甚至是新創的電影音樂,都讓法斯賓達的電影更多了音樂的想像空間和浪漫縱深。

王家衛在《2046》中首度請出了六十五歲的彼爾.拉本替電影寫了名為「Dark Chariot」和「Sysiphos at Work」兩首樂章,其實彼爾的「Dark Chariot」這首樂章和他替法斯賓達生前最後一部電影《霧港水手(Querlle)》所寫的主題樂曲「the Tears of the Lady」幾乎是如出一轍的,曲式相似度幾乎百分之百,但用來表現未來世界的情感探索,效果就如同王家衛在《花樣年華》中採用梅林茂多年前替鈴木清順電影《夢二》所寫的電影旋律「Yumeji’s theme」一樣,歌曲不頂新,風韻絲毫不減,而且因為情境吻合更添情思,因為「Yumeji’s theme」的這段音樂是個華爾滋的旋律,華爾滋「澎恰恰」的三步旋律,需要男女互動,永遠是個rondo,是個周而復始的「迴旋曲」,就像《花樣年華》電影中梁朝偉和張曼玉的互動關係。

彼爾曾經用「合奏音樂」來形容他和法斯賓達的合作關係,他認為:「法斯賓達的鏡頭運動就像在跳芭蕾,演員的肢體動作則像踩在音樂旋律中進退,有時候甚至光影的運用都是演唱的人聲,音樂其實也是他的一種畫面呈現。(節錄自:法斯賓達電影原聲帶精選輯序言)」其實這幾句用來形容王家衛的影象風格,也是非常貼切的,王家衛和法斯賓達的氣息,原本就是相近相通的。

在《手》中,彼爾拉本的音樂主要用在情欲時刻。

小張師傅的情欲暗流在他遇見小姐穿著黑色內衣,身上還流動著其他男人的氣息時徹底崩解了開來,閱人無數的小姐因而要他脫下褲子,扮起開導賈寶玉初識雲雨情的襲人角色,先摸小張的手,捏揉磨蹭中告訴他;「沒碰過女人,怎麼做裁縫?」然而手就往他的胯下摸去,還不忘叮嚀小張說:「記住今天的感受,以後就做做我的衣服了!」

此刻,觀眾明確看到小張顫抖的肉體,動情卻又懦怯而掙扎呻含的五官,彼爾拉本創作的Concerto Alevta,用小提琴移調的手法,在類似華爾滋的舞曲律動聲中,往還在兩種調性的相同旋律中遊轉對話,音樂就像鞏俐與張震的互動,音樂就像情欲男女的對話,鞏俐上竄,張震隨後就跟飛而上;張震下潛,鞏俐就尾隨直下緊釘不放,你上我下,我下你上的音樂對話,就是張力十足的情欲交流,王家衛追求的那種「化學」效應就在這裡噴發四射,直攀高潮!

同樣地,幾乎等同於鞏俐和張震情欲宣言的Concerto Alevta,也在鞏俐肺結核病重,不讓張震近身,人已廢了,只剩手的鞏俐,想用手來報答小張師傅的那場床戲中再度出現。鞏俐的手勾動起張震的昔日愁緒,也引爆了他的欲念,雙調性雙樂曲的對話互動再度糾纏纏難分,對照著他們明明想要,卻因為害怕病菌傳染不能而不敢時,矛盾又不甘心的情欲,再度為這段不可能的戀情烙上難忘的音符。

彼爾拉本另外還創作了Slow Dance旋律,用在鞏俐請張震做最後一件旗袍時,頭髮油了,鬍髭蓄了,人也變成熟的的張震以充滿自信的口吻說:「妳的身材我知道,用手量量就行了。」然後就伸手觸向鞏俐的肩頭、腰際,那是他第一次擁抱他少年的夢想,雖然愛人的肉身已然老逝,但是他的愛情、他的嚮往不曾斑駁。

四、手與旗袍


「花樣年華」的片名叫做「IN THE MOOD FOR LOVE」,「IN THE MOOD」講的就是一種情緒一種氣氛.兩個人會在一起,最大的原因就是在這個空間創造了某一種氣氛,兩個人在這種氣氛下就會發展出這樣的故事。王家衛

 

手和旗袍則是《手》的主題。

王家衛和張叔平很能體會女人穿起旗袍的美麗與風情,旗袍固然是六0年代的女人的符號,同樣,旗袍的緊身曲線則給了旁觀者極多想像的空間,在那麼緊繃的服裝下蘊藏著正是人的澎湃情感。

然而,《手》的旗袍層次又比《花樣年華》多探了一層底。

鞏俐對張震的第一次觸摸就是他的手。張震是裁縫,要靠手吃飯,然而張震的手無非就是在女人的胴體和布料上打轉,細膩的手才可以丈量出女人的尺寸變化,才能體現女人胴體的優美弧線,疼惜裁縫的手,就像疼惜鋼琴師和小提琴家的手是一樣的道理,看似無意,卻又是最最多情的撩動。

緊接著,鞏俐則是用自己的手教導張震什麼叫做欲望,懂了欲望,才懂得怎麼把欲望穿在女人的身上,讓外人用眼睛體會那塊布料下包藏的美麗,而等待著爆發的欲念。

王家衛要求電影中的攝影機絕大部分時間要像是個鄰居,永遠就躲在後面在看某些事物,就像是一位偷窺者在窺伺著,小張師傅的裁縫身份讓他無能高攀,必需悄悄地藏躲起來,就像鞏俐的旗袍永遠就擱放在衣櫃的最頂層一樣,崇高而不能褻玩,一直要到他聽見窮途末路的鞏俐隨意讓男人在鐵床上搖晃著肉身時,才終於爆發開來。觀眾這才看見張震把手伸住旗袍內層,摸著,揉著,想著,念著,慢速度的鏡頭多動中,觀眾這才看見他的悔恨、懊惱,觀眾這才看見熨斗的水汽無力地往上蠕動著。

然而這場戲,卻是無聲的。無需任何的音樂,所有的情緒,卻像水銀瀉地一般,怎麼也攔不住的。

我覺得拍電影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用鏡頭寫劇本……攝影師只要捉住演員和場景之間的互動就夠了……很多角色往往有一些(subconscious)潛意識裡不自覺的東西,可能是因為你沒有去分析(analyze)而錯失了,你只要去分析,你就會知道你去做了很多東西。王家衛

 

愛神的手:遠方的蟬聲

《愛神─手》其實是一部「聆聽」的電影,聲音層次寬廣,你一定要到音響設備好的戲院去看,特別是你一定要聽到壓在底層那個嗡嗡的蟬鳴聲,才能體會出杜篤之先生的聲音設計,替電影鋪設了多少時代和節氣氛圍。

 

聽見遠方的蟬聲,就能顯示電影的質感嗎?是的。答案是絕對肯定的。

 

法國電影大師布烈松就曾經提醒世人:「一般而言,眼睛膚淺,耳朵深奧而有創意。火車頭的汽笛聲使我們得到整個車站的印像……」他這句話的意思是說,人們眼睛比較關注外在的事物,耳朵卻可以聽出事物的內在特質。

 

這句話很玄嗎?參考已故電影大師奇士勞斯基的名作《雙面維若妮卡》,答案其實呼之欲出的。電影中,傀儡師在表演現場感受到一對深情凝視的眼眸,心弦為了跳動了一下,為了探測女主角是不是和他心意相通,就把自己從車站到咖啡廳坐下,等待女主角上門的歷程錄了一卷錄音帶,寄給女主角。美麗的伊蓮.賈柯一再聆聽錄音帶之後,終於循聲上門,找到了已經喝了三天咖啡,不曾闔眼的傀儡師。

 

聲音讓伊蓮.賈柯找到了愛情,聲音紀錄了癡情男子渴望知音的吶喊,這是多麼詩意的人生啊!王家衛的《手》也是一樣的作品。

 

飾演小裁縫的張震初次到達鞏俐家拿旗袍時,就坐在客廳裡聆聽著鞏俐和男客在房間裡哼呀哈地叫春聲響,第一次看這場戲時,我並沒有聽見背景底層有濃濃嗡嗡的蟬叫聲,沒有聽見,對電影的理解,不過就是懷春少男聽著閨房春情,自己也能跟著雲雨巫山了起來,第三次換到一個有高級音響的房間裡再看這段戲的時候,突然蟬叫聲就跳了出來,從蟬聲,我聽見了初夏節氣,感覺到張震的額頭在
淌汗,我聽見了嗡嗡蟬聲所蘊含的焦燥情緒,初夏燠熱,手心淌汗很正常,但是心火交焚時,淌的就不只是手心和褲管裡的汗氣了。

 

那是一個渴望吶喊,卻又找不到出口的少年靈魂。他的器官反應了他的心理狀態,蟬叫聲的節氣卻是他身心世界最明確的象徵。

 

後來,幾度再遇逢鞏俐,張震永遠在聽,聆聽著他視若天神的鞏俐和不同的人說著電話,對著不同的人嬌喘,聽著不同材質的床腳在不同重量的肉體彈跳下,激烈地幌動聲響,聽著他的愛神從豔冠群芳到門前冷落,一切只能聽,從聲音裡,張震要去完成他的愛欲拼圖……杜篤之的功力就在此時展現開來:有時,他不要被男人拋棄的鞏俐再說任何話語,他只要把「不羨月色團圓好/我倆也有好春宵/隨那花朵迎風笑/我倆且把相思聊」樂聲開到最大,就已經意境全出了,極度的喧譁,對照極度的失落,情境何等犀利無情?有時,他把一切的聲音都關掉,只讓你聽見張震濃重的鼻息,聽見他的手穿梭在旗袍料子裡的絲緞磨擦聲,淡淡的磨蹭,卻是人間最濃烈的渴望啊!

 

最重要的是,張震長大了。

 

雖然他的每一句對白都是事後重新再配上的,但是所有的空間、情緒和咬字,都準備傳達出主角的情感,他不再是《春光乍洩》裡的台灣浪子,更不是《臥虎藏龍》裡聲音嬌細到配不成俠客的羅小虎了。《愛神─手》裡的張震,用他的聲音証明自己是晚熟,但是永遠不嫌遲的明星。

美商傳奇:米高梅獅吼

 米高梅(MGM//Metro-Goldwyn-Mayer)是翻譯史上一次非常有趣的譯名,三個好萊塢大亨人名的縮寫,譯成獨一無二的商標,形成人們對電影史的共同記憶。台灣人以前喜歡用鹹稀飯的台灣話來稱呼美商米高梅電影公司,米高梅變成「米糊粥」也是一段有趣的童年往事。

已經有八十年歷史米高梅,這三個字在2005年突然變得再度熱絡了起來。

原因之一:馬丁.史柯西斯拍攝的《神鬼玩家》中,初出茅廬的霍華.休斯因為拍攝空戰場面動用了24架攝影機,但他認為還要再多兩台才夠,轉而向好萊塢大亨路易斯.梅爾情商租借,梅爾就是米高梅的創業老闆,他根本瞧不起小老弟,就以傲慢嘴臉先羞辱了他一頓,再嚴峻地回答說不借!好萊塢大亨怎麼可能義助他競爭對手?梅爾錙銖必較的商人心態可以理解。

原因之二,四月七月的外電說,以索尼(即新力)公司為首的財團打敗了時代華納集團,以480億美元高價了收購好萊塢老牌電影公司米高梅,這不是老字號的米高梅第一次出售了,1984年,當時的CNN總裁泰德.特納就先行買下了米高梅的片庫,主要是他除了有線電視新聞網的霸業之外,還要進軍有線電視中的電影台,米高梅的豐富片源形成他經營電影台的最大號召。

米高梅創立於1924517﹐是好萊塢最老牌的電影公司之一。老影迷絕對不會忘記當初觀看《綠野仙蹤》的歡樂,也忘不了《亂世佳人》所帶來的史詩震撼,事實上,還有《賓漢》、《相逢聖路易》、《齊瓦哥醫生》和《2001太空漫遊》這些經典電影都是米高梅製作的電影,長命的《007》系列電影同樣也是米高梅旗下的代表作品,據統計﹐全世界一半以上的人至少看過二十部007系列電影中的一部,如今還為了誰要取代皮爾斯.布若斯南成為新一代的007已經炒了九個多月的新聞,每回只要有新人選出線,就還是依舊會攻佔電影新聞的頭條版面。

然而,米高梅最有名的號召是它的雄獅商標,每回映演米高梅電影之前,你一定會先看到獅吼片頭,可是獅子到底吼了幾聲呢?每個人的記憶都各不相同,因此就有了流言:吼一聲是一般電影,吼兩聲則是值得推荐的力作,吼上三聲則是強力推荐的經典鉅作。電影公司會替自己的影片先做等級背書嗎?答案用大腿想也知道,但是獅子到底吼了幾聲,卻也是米高梅最有趣的影史傳奇之一了。

多年前,我以「好萊塢百年驚夢」為題寫過一篇文章,對於美國好萊塢八大公司的崛起有過簡單的介紹:

美國雖然一向標榜民主自由,但是好萊塢電影卻道地是仰賴「獨裁統治」才得以發達旺盛。

八大公司的創建人多數都是俄籍猶太裔移民的後代,出身寒微,都曾在艱苦的環境中打拚熬煉。「米高梅(MGM)」的路易斯.梅爾(Louis B. Mayer沿街收破爛,山姆.戈德溫Samuel Goldwy則在手套工廠打工;「派拉蒙」的傑西拉斯基曾在阿拉斯加淘金;「華納」的老大哥傑克華納做過補鞋匠;大製片人柴努克亦曾在紐約碼頭裝運香蕉。

英雄不怕出身低,然而童年的艱苦生活歷練,卻造就了這批影業大亨遠勝一般人的決斷、毅力和「非人」心腸。

「米高梅」和「派拉蒙」是風格最不相類的兩大公司,「米高梅」由梅爾和戈德溫高度集權,導演或明星在他們眼中都只是電影產品的原料而已,不合用可以再更換;「派拉蒙」則相當寬容導演、編劇和藝人發展個人風格和藝術創作。

結果以「獨裁」手段力捧明星的米高梅壓倒派拉蒙,成為三四十年首屈一指的大營利公司,讓不少藝術工作者為之灰頭土臉。

米高梅的總裁梅爾和戈德溫都是好萊塢有名的君,他們一向只相信自己,堅持以自己的方法捧紅或作賤一位藝人,例如戈德溫到匈牙利首都布達佩斯洽公時,驚遇匈牙利美女薇娜.班姬(Vilma Bánky),當場就簽下長期合約。不料,班姬飛往美國後,飲食不知節制,整個人登時像吹氣球般大了一號。戈德溫發現心中女神已經變形,當然失望,要是別人早就自認倒楣,放棄了事,但他硬是捺著性子教她如何減肥,終於把班姬捧成默片時代的超級巨星。

 

「米高梅」的另一位總裁梅爾則是有本事將當紅影星作「冷」的冷面殺手。曾主演世界五大默片之一「賓漢」的偶像紅星法蘭西斯布希曼(Francis X. Bushman),在義大利出外景期間,沒有聽清楚電話筒那端是誰,誤將梅爾當成他家傭人,惡狠狠地將梅爾罵個狗血噴頭。有仇必報的梅爾發誓要把布希曼逐出影壇,果然他真的就在布希曼紅透半邊天之際,把布希曼打入冷宮,再不見天日。

 

二十年代中葉每年可以賺進三百萬美元的紅女星梅.默蕾(Mae Murray),在主演轟動全球的「風流寡婦(The Merry Widow)」之後,不告而別,悄然下嫁心愛Prince David Mdvani,。眼中只見得到利字的梅爾暴跳三丈,立即拍發電報追蹤梅默蕾,要她趕回片場報到。梅幽默地回電說:「要有良心,老大,我在度蜜月!」梅爾此時那有心情接受幽默,他惡狠狠地告訴梅的經紀人:「我永不錄用她,別的公司也不會用她!」他再度實踐了他的誓言。

 

慘遭「默契」封殺的梅.默蕾後來相當潦倒,一九六四年冬天病倒聖路易街頭,身無分文,幸賴救世軍幫助,才在洛杉磯的藝人之家找到落腳處。

梅爾過世之後,米高梅的接班人依然把公司治理得有聲有色,才持續拍出了不少叫好又叫座的電影,如今再度換了老闆,我只是好奇,那隻雄獅會不會繼續吼下去?還會吼幾聲呢

大公司小老闆:企業風雲

電影創作者如果一心一意要在底片中涵載巨量的訊息,希冀觀眾從中得到生命的啟示,看這樣的電影就好像去上課,面對一位表情嚴肅,一旦翹課就死當你的教授,你一定覺得好累。

但是好不容易有機會拍電影,如果不試著滲透一些微言大義進去,或者為德不卒,雷大雨小,往往就會被苛刻的影評人左手拿著放大鏡,右手拿槍持刀砍殺,導演真的很難做的。

好電影其實像一面鏡子,靜靜地立在那兒,映照著過往行人,反射著人生嚴肅、嬉鬧或驚恐的真相。它不刻意敲鑼打鼓,呼朋引伴,有緣去照鏡子的觀眾,只要朝鏡子裡看進去,就能夠從裡頭的悲歡離合故事映射出自己的心境,或許是激勵、慰藉,或許是同悲、同喜,卻都能夠讓你心滿意足地歎口氣,走出戲院。

保羅懷茲(Paul Weitz)編導的《大公司小老闆》走的是內容意有所指,既有社會批判,但又不致於嚴苛犀利,也不致於長篇大論,醜陋盡出的保守論述路線。表面上是部親情喜劇片,其實卻是糖衣包裝的社會寫實片,糖衣,讓嚴肅的企業壓榨及失業議題多了點人性的甜美,更讓人願意去分擔男女主角先苦後甘的生活壓力,然而一旦你咬 碎糖衣,那種生活的苦澀卻依舊讓人心驚。

中年人和初進社會的年輕人就算結伴一起看《大公司小老闆》,笑點和感受應該會非常不一樣的(能夠做到這樣,就代表電影是成功的)。

本片主角是年過半百的丹尼斯.奎德,他在五十一歲那年差點被生命的意外事件嚇出三次心臟病,首先是老婆又懷孕,又要做高齡產婦了;其次是一味追求業績,不時減薪裁員的公司主管決定更換領導階層,大地震的結果是,他的頂頭上司換了個年輕人,年紀只有他的一半;第三次,最悲慘,他的女兒愛上了他的新老闆,怒火 攻心的他一拳把他的老闆打倒在地上。

這樣看似通俗劇的題材其實是很能反應當下真實的人生浮世繪,年輕時誰不想一鳴驚人?一步登天?儘管忐忑難安,只要有機會就會偏鋒盡出,只求捉準老闆興味,只求覆頌老闆教條,一旦大權在握,往往就不分青紅皂白地頤指氣使,踩在別人頭上或屍體上前進,然而不知天高地厚瞎打誤撞的結果,往往就應驗了「幽夢影」作 者張潮所說的:「新月恨其易沈,缺月恨其遲上。」的那種唏噓困境。

然而《大公司小老闆》要突顯探討的並不是兩代上班族的文化心態代溝,也不是「上下交征利」的職場生態,而是唯利是圖,罔顧人性的大企業。科幻電影裡的大企業沒有一個好東西,為達業績目標,往往不擇手段;然而在真正的人生職場裡,又有幾家真的大企業把員工當做夥伴,創業時大家一起流血流汗,退休時,又能「執 手之手,與子偕老」?將員工照顧得無微不至?說起來真巧,這樣的企業文化,和《機器人歷險記》裡那位小頭銳面,成天只要求「升級」的「銳切」新貴何等相似。

多數企業都相信員工是消耗品,再能幹,再有才華,用了五六年或者八九年就掏洗得差不多了,時限到了就會老杇,不報廢,就會阻礙進步,只有無情裁汰,才能確保獲利績效,他們相信對員工無情就是企業進步的象徵。這也是資本主義社會最最殘忍無情的社會真相,狄更斯筆下,二百年前的吃人社會就是這等嘴臉,二百年 來,科技文明再進步,企業吃人的基本心態,又進化了多少?

《大公司小老闆》其實是部心態非常保守,手法卻相當機巧的電影,導演並沒有陷溺在一面倒地批判大企業的無解僵局裡(是的,大企業像惡魔,但是多數人除了依附大企業,又能有什麼出路?又去那兒開闢第二春呢?)。聰明的保羅.懷茲讓中年老爸再度面臨新生命的誕生(責任多過喜悅),大女兒的展翅單飛(憂慮勝過如 釋重袱),以及職場上新舊信念的矛盾鬥爭(不屑更勝惆悵),在這款人人都難閃躲的「中年危機」中,再將所有的情緒和焦慮集中在女兒愛上小老闆的尷尬情境下,他會在餐廳裡大聲質問女兒是不會和小老闆上了床?他會憤怒出拳的那一剎那,理性早已不存,成就的是長期積累的鬱悶情緒一次爆發,老爸的作為人人同情, 但是觀眾並沒有解脫的快感,反而更替他擔心:「你連頂頭上司(或者說準女婿)都敢打,這家公司你還混得下去嗎?」

好萊塢的神話傳統在這裡又適時發揮了力量,丹尼斯不但敢打頂頭上司,也敢對大老闆直言聽不懂他的經營理念,他堅持的「姜太公釣魚:願者上鉤」的業務經營理念也讓他在危急時刻得以旋乾轉坤,讓他重新坐回領導寶座,就連原本相信愛情力量的女兒也要慧劍斬情絲,小女兒也順利誕生……顛沛的人生考驗最後都在不妥協、不放棄的信念堅持下找到了光明美滿的出口,人生雖然有風有雨,終究還是一趟完美的旅程。

你帶著微笑走出戲院,豔麗陽光從頭頂罩下,你真的相信人生會這麼順遂地如夢初醒般就得到夢寐以求的果實嗎?一口咬碎糖衣,讓苦澀清醒你的腦子吧,你終究還是要面對老杇、無用就被排擠淘汰的無情人生。

江山美人:黃梅調影史

厲害又聰明的經營者鼻子總是比別人靈敏,能夠掌握機先,創造風潮;層級稍遜一籌的人則只能隨著浪潮起舞;更等而下之的人則是根本不知道風潮在那裡,只能看著別人舞大刀,心裡好生羨慕,卻又完全使不上力。

 

台灣有線電視台中的電影台經營情況大致就是這麼回事,電影台數量之多,內容豐,曾經讓不少外地人豔羨。1995年台灣開始進入有線電視年代後,不少電影公司爭先恐後上電視開台,庫存影片再度利用,開創不少錢潮,但是電影台像是個吃片怪獸,每年至少二百五十部電影的需求量,很快就挖空了片源有限的港台電影公司。

 

但是不隨風潮起舞的邵氏公司,卻在台港電影銳減,大陸電影又欠缺票房魅力,電影台幾乎已經面臨斷糧威脅的情況下開始出牌,邵氏七百部電影的重新整理修復,推翻了過去電影台所看到的舊片的那種色澤泛青、字幕斷頭去尾,電影人物被遮掉半邊臉的老舊殘破格局,豔麗的色彩,豐富的音響,讓觀看邵氏舊片重新成為流行的時髦享受,緯來電視網最近重映邵氏經典電影《梁山伯與祝英台》和《江山美人》的轟動盛況,就是2005年老牌企業東山再起的最佳行銷策略之一。

 

《江山美人》是1959年的舊片,但是重新映演的《江山美人》一點都不顯老態,飽滿的色彩,動聽的音樂,讓已經辭世多年的林黛、趙雷和胡金銓等影壇前輩丰彩再度能撫慰資深影迷的心,也讓年輕影迷有機會得見昔日經典,當年,李翰祥導演就靠著這部電影帶動六0年代的黃梅調電影風潮,《江山美人》不但獲得亞洲影展最佳影片,也讓長相福態,一雙烏溜溜大眼睛的林黛成為當年紅極一時的巨星。《江山美人》的主題曲「戲鳳」一直到八0年代都還是許多表演場合最討人歡喜的戲碼!

 

六0年代成長的孩子,大概都有跟隨黃梅調哼唱起舞的歡喜記憶,看電影學唱歌,其實就是華語電影最悠久的傳統,一百年前的第一部華人自製電影《定軍山》就是有歌有曲的電影,雖然是默片,然而京劇老生譚鑫培的唱腔,透過留聲機的唱盤播送,帶給百年前只愛聽京劇和小曲的華人民眾就是很親切的一種娛樂!

 

有片必歌,幾乎是台灣電影從五0年代開始就一直很注重的行銷技術,特別是三廳電影當道的年代,片商只要找到俊美的二林二秦來擔綱,再找到知名歌手演唱主題歌曲,就等著數鈔票了,電影產業和流行音樂的密切結合,曾經是國片黃金年代最便捷的生財之道。

 

在卡拉OK和KTV還沒有風行之前,電影歌曲是最簡單易學的流行歌曲教唱範本,懂得使用歌曲的導演,就能輕易擄獲觀眾的心。例如:劉家昌最知名的電影《梅花》中,抗日志土田野即將上刑場,他告訴哭泣的孩子說:「不要哭,難過,就唱歌吧!」接著他就抬頭挺胸唱起了:「梅花梅花滿天下……」從原本的一個人清唱,擴張到滿街送行的男男女女大合唱,你的心情就是被這首歌煽動得再難自持,眼淚撲簌簌地流了下來。

 

例如:劉家昌把自己的情變故事拍成電影《晚秋》時,看到他和唐寶雲走過青翠草原,耳旁就傳出吉他撥奏,男聲低吟的「你家在那裡」時,詳和甜美的幸福感覺自然浮現,就讓人覺窩心舒暢。

 

例如:屠宗訓導演的《歡顏》,什麼劇情都還沒展開,就先讓你聽歌,聽當時的新人胡慧中,在強力聚光燈的照射,在電風扇吹動的飄揚長髮下,一首動聽的「橄欖樹」和青春美麗的臉龐就先征服了所有的觀眾。

 

例如:虞戡平導演的《搭錯車》,雖然女主角劉瑞琪的舞蹈不很流暢,但是不論是李壽全的「一樣的月光」或者是侯德健的「酒矸徜賣嘸」的歌聲一響起,你的心情就會跟著起舞。

 

同樣的音樂力量也來自己電影《油麻菜籽》、《金大班的最後一夜》和《魯冰花》,這些電影的劇情細節或許大家都已淡忘,但是每回電影音樂響起時,你就會依稀重新想起當年看電影的感動,那種青春的心情。

 

北京的中國人在1905於北京開拍了第一部華人電影《定軍山》,至今已經一百年了,台灣呢,根據李道明先生的「台灣電影一百年」的文章記載:「第一部在台灣拍攝的電影應該就是1907年二月高松豐治郎率領日本攝影師等一行人在全台灣北、中、南一百多處地點取鏡的《台灣實況紹介》,距離今天也有九十八年的歷史了,這些電影我們都無緣得見了,但是2005五月七日,國家音樂廳要辦一場華人電影音樂演奏會,一次聽完百年華人電影的音樂風貌,歡迎大家一起來享受這場音樂饗宴!

 

金玉良緣:紅樓葬花詞

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手把花鋤出繡簾,忍踏落花來復去?

花開易見落難尋,階前愁殺葬花人;

獨把花鋤偷灑淚,灑上空枝見血痕。

未若錦囊收豔骨,一抔淨土掩風流;

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

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這是「紅樓夢」裡面,林黛玉所寫的「葬花詞」部份詩句,原文甚長,但在電影《金玉良緣紅樓夢》中,填詞家李雋青先生擷取精華,在作曲家王福齡的譜曲下,共同寫出了最感人的黃梅調音樂詩篇。

 

《金玉良緣紅樓夢》是李翰祥導演的代表作品之一,電影中的幾段開場很有意思,首先是賈府裡的老管家焦大,哭天搶地指控著寧國府裡的人扒灰,直接說出了富貴豪門最不堪的內幕糗事。另外,則是林青霞飾演的賈寶玉第一次出場就是要和張艾嘉飾演的林黛玉見面,王福齡搭配的音樂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紅豆詞」,曲到人到,意境全出,手法高妙。

 

「紅樓夢」到底在第幾章中出現「紅豆詞」的詩句?除了有興趣的紅學家,多數人很難回答這個問題,我們對「紅豆詞」的集體記憶其實就是來自劉雪庵先生所譜寫的「紅豆詞」這首歌,楊德昌導演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中也曾經使用過這首歌,但是唱歌的人卻是警備總部訊問政治犯的幹員,一首歌就說明了這個人物的出身背景和家園之思,功力不凡。

 

音樂和影像一樣,是電影藝術中最有魅力,最具感染力的元素,用的好,不用多言語,大家就能心領神會。

 

台灣音樂前輩戴洪軒在他的著作「電影配樂」一書中曾經說:配樂有兩個極端而相對的觀念:一是盡力溶入電影的結構中,如配音樣地令人不易察覺;二是盡力突出,令人強烈地感覺到……電影音樂的處理其實有不同的層次和方式。

 

改編古曲就是其中之一:香港作曲家黃霑把古曲「將軍令」改編成「男兒當自強」,讓《武狀元黃飛鴻》有了最鮮明的時代烙印;香港導演陳可辛把比才歌劇「採珠人」中的詠歎調「依舊在我耳旁迴繞」轉換成《三更之回家》中最淒美的情歌,讓靈異鬼片也有了動人的力道;中國導演姜文更直接義大利作曲家馬斯卡尼「鄉間騎士」裡的序曲和間奏曲的主旋律套進他的電影《陽光燦爛的日子》中,F大調的曲式,持續的行板,充滿一種宗教的神秘啟示力量,既是向上頌歌的精神昂揚,同時也是個人心事的告白,恰巧吻合電影中那位天坍下來都不怕的青年心情。

 

善用流行歌曲則是其二:你一定不會忘記《甜蜜蜜》中,一首「Goodbye My Love」既是車上收音機上的音樂,更成為黎明和張曼玉分手前的心情,然而也因為這首歌,他們的愛情世界起了決定性的變化。至於,多年後,兩人在紐約相逢,隔著電視櫥窗,從「月亮代表我的心」到「甜蜜蜜」,塵封的心和愛情再度點燃,你的眼眶也紅了……蔡明亮導演的《不散》中,最後的「留戀」歌聲響起時,你對電影的不捨與眷戀,不也就自然浮上了心頭了嗎?

 

當然,我們最最懷念的還是那些新創作的電影音樂,黃舒駿用最簡單的音符,替蔡明亮的《青少年哪吒》打造了一個比心跳還緊張的情緒節拍;張弘毅用了古色古香的抒情節奏替《玉卿嫂》捉到了靈魂;陳揚的《桂花巷》更替時代風情留下最鮮明的烙印。

 

同樣地,不是小虫的「玫瑰香」,關錦鵬的《紅玫瑰白玫瑰》不會那麼嫵媚燦爛;聽著小虫的「葬心」,你就彷彿看到了阮玲玉施施然地從銀幕上走了下來;聽著許冠傑彈著三弦唱起「滄海笑,滔滔兩岸潮…」時,你就猛然想見了《笑傲江湖》裡的「蒼天笑…不再寂寥」的男兒豪情。

 

五月七日的華人電影一百年音樂會,有機會可以聽到許多精彩的電影音樂,有興趣的朋友,大家一起上國家音樂院吧!

 

阿里山風雲:台灣第一聲

作曲家黃霑先生曾經撰文推崇一代武俠宗師導演張徹先生為大才子,他的第一個理由就是:「有中國人的地方,就會聽到『高山青』的歌聲。這首被很多誤認是台灣民謠的不朽名曲,其實不過是他少年時代手揮五弦的戲作而已。」

 

「高山青」人人會唱,但是很少人知道那是電影《阿里山風雲》的主題曲,更少人知道《阿里山風雲》是一九四九年(即民國三十八年)拍攝的電影。那個年頭, 台灣人心惶惶,深恐國民黨軍隊在中國大陸兵敗如山倒的慘狀會波及台灣,很少人會關心有兩位姓張的年輕人到阿里山頭拍電影的小消息,但是第二年的二月十六日,《阿里山風雲》先映演了一個星期,主題曲「高山青」風靡一時,於是兩個月之後的四月十三日再度重映,又接連演了五天,一切只能以盛況空前來形容。

 

那個年代的電影檔期能演上四天就算不錯了,一般電影不管白光、王元龍或李麗華等明星主演的電影都是二天到三天的壽命而已,《阿里山風雲》的導演張英和張徹都是從香港過來台灣拍片的年輕人,兩個人都是初次掌鏡,肚子裡或許有一點電影概念,卻完全沒有實務概念,而且風雨飄搖的年代裡,連投資片商都要打退堂鼓了,這兩位年輕人卻依舊埋著頭苦幹,不知不覺就締創了影史紀錄,成為台灣電影史上在台灣脫離日本統制後,由中國人在這塊土地上自製自拍,而且是國語發音的第一部劇情片,更因為賣座鼎盛,吸引了不少後繼者投身電影拍攝。

 

張徹導演在「回顧香港電影三十年」這本回憶錄中曾經寫著他認為《阿里山風雲》影片本身並無可取,當時他才二十六歲,全無經驗,對電影的所知所能都是靠著一點點從書本上看來的一些導演理論和技法,尚可一提的只有他作曲的「高山青」,但是他在作曲上的「成就」也就只有這麼一首作品,如果不是後來音樂廣受歡迎,許多會以山地歌舞宴客迎賓的場合都用這首音樂來編舞,讓「高山青」成為家喻戶曉的流行音樂,更讓許多人誤以為「高山青」是台灣民謠,卻完全忽略了這首歌曲和台灣電影的淵源。

 

「高山青」還同時造就了兩位年輕人,一位是不時填詞的鄧禹平,及幫忙張徹騰稿編曲的作曲家周藍萍,替台港的流行文化貢獻了極多心力。

 

電影是綜合藝術,簡言之就是流行文化的火車頭,一旦電影事業蓬勃,就會帶動許多相關產業,再加上華人電影都偏愛歌唱,幾乎只要有機會就要讓主角在電影中引吭高歌,就能創造電影音樂的勃興盛況。

 

一九四九年的《阿里山風雲》開啟了台灣電影的風潮,也讓流行音樂工作者得能和電影有更多的實務交流與回饋,後來即使是五0年代的台語電影,六0年代的黃梅調電影,七0年代的三廳電影,都少不了動聽的音樂,只可惜少了電影原聲帶的行銷概念,也未能留下精彩的電影聲音紀錄。

 

八0年代的台灣新電影不再迷信單靠一兩首電影主題曲就能暢行無阻的賣埠行銷功能,而是把主要力氣用在打造影像敘事的新語言,然而再怎麼蛻變或演進,其實都和音樂有著綿密的互動關係,有時候是娓娓 敘事的歌曲,有時候是抒情兼言志的曲子,有時候則是電影的節奏有如音樂旋律,「如歌的行板」成為台灣電影世界最奇特的現象,也成為研究台灣電影時,一個很有趣的切入角度。

 

今年五月七日在國家音樂廳舉行的華語電影百年音樂會,以及今年八月要在台北光點推出的電影音樂主題影展都是基於這個切入點而構思發展的活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