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中的同志:陰陽變

 電影欣賞往往是觀眾各取所需的買方市場,理解一部電影的方式或喜愛的角度常常因人而異,某些訊息或符號透過放大處理之後,也在人心中激發出南轅北轍的不同解讀,只要言之成理,多元觀點並不是壞事,創作者也樂於擁抱來自四面八方的回應。

 

至於學術研究或評論文章,最可貴的則是在於解讀的觀點,只要能開啟眼界,帶出新視野,亦同樣讓我佩服。《電影中的同志(The Celluloid Closet)》對於1930年的電影《摩洛哥(Morocco)》的解讀,就帶給我莞爾一笑。

 

《摩洛哥》中的女主角瑪琳.黛德麗(Marlene Dietrich)飾演煙視媚行的紅歌女艾美,別的歌手都是能露就多露一點,以女性胴體來誘人,但是她卻選擇了男裝亮相,穿上黑色燕尾服,頭戴黑呢帽,嘴上還叼根菸,果然立刻引發噓聲叫聲的一陣譁然,但是穿上男裝的她,心裡很清楚自己要扮演的角色,以及該有的動作,於是她會順手撩摸女賓客的臉,甚至還低頭吻了她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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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瑪琳.黛德麗玩的是性別遊戲,透過變裝模式,改變了世俗的歌姬印像,創造了遊走於性別錯亂邊緣的誘惑把戲。

 

那位女賓客其實既驚喜又雀躍,因為在公眾場域中,只有她被選中了,成了演出的一部份;在私領域中,她亦沒有被男性騷擾冒犯的疑慮,因為吻她的不過是位穿著男裝的女性。但是從同志的觀點來看,瑪琳的這場戲卻是十足地偷渡了女T的情懷。

 

然而,瑪琳並不是女T,她只是一位曾經有過情傷的歌姬,穿上男裝,模彷風流男子的所有動作只是她謀生的演出而已,導演范.史登堡(Josef von Sternberg)安排她繼續走唱下去,來到男主角賈利.古柏飾演的軍官湯姆桌旁,然而把花獻給了賈利。眉開眼笑的賈利欣然笑納,反而是他身旁的女伴憤而起身抗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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抗議的心態有二,妳扮男生,該把花獻給女生,何以不是給我?卻是給了我的男伴?妳是女生,公然撩撥我的男伴,就是侵犯了我的主權。

 

但是真正有意思的卻是眉開眼笑的賈利.古柏。因為他不但接受了這個「男性」給他的禮物,同時也與這個女扮男裝的女性發展出一段生死戀情。

 

陰陽變,只是外貌,本質上,她們還是一陰一陽的傳統男女戀情,只是初相識的場合,以奇特的陰陽變方式相遇,但是在那個談同志情還有極多顧慮的1930年代,范.史登堡透過瑪琳.黛德麗的變裝秀所滲透出來的同志元素,也只能那樣輕輕一觸,讓明白的人會心一笑,讓看熱鬧的人亦能得出「那只是一場秀」的安全結論,不必陷溺在究竟是女生親女生,或是男生愛男生的辯論之中,因為畢竟後來的兩人相戀,瑪琳都恢復了女裝打扮,陰陽變只是電影的開胃小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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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不過,一般人的小菜,看在研究學者的眼中,卻已是禁忌年代底下極其難得的突破大餐。經過「斷章取義」式的放大解讀後,《摩洛哥》的這場酒館變裝戲,成為《電影中的同志》中強而有力的同志論述証據,看著電影中的這一幕,我心中想起的卻是《梁山伯與祝英台》的潛在同志元素,故事中,他們可能是校園中的同志情人,發現真實性別後,才有黯然神傷的樓台會;真實中,女性影迷瘋狂迷戀女扮男裝的淩波,是不是因為她是「安全」的女人?而這種迷戀又潛藏有多複雜的性別迷思呢?

電影中的同志:出櫃記

 我會向愛好電影的朋友及學生們推荐《電影中的同志(THE CELLULOID CLOSET)》,因為《電影中的同志》原本試圖刻畫的是百年來電影的禁忌現象,理當沈重悲情,但在導演勞勃.伊普斯汀(Rob Epstein)和傑佛瑞.佛瑞德曼(Jeffrey Friedman)條理清楚分明,論述輕快精準,舉証繁複精彩,訪談更是精辟有力的組合下,卻能讓人在輕鬆的心情下讀過一頁電影史。

 

《電影中的同志》的特質在於說史、論証的同時,更列舉了電影史上斑斑血淚的影像見証,亦即所有的論述或發現,都有實例可茲對照,不再是空口白話,更不是無中生所有,最可貴的一點是《電影中的同志》清楚探討了壓力與突圍的歷史矛盾。

 

藝術因為呈現了人生真相,因而容易引發恐慌,電影因為放大的欲望,更容易激發衛道人土的批判,電檢體制就是來自社會與道德的歷史壓力,創作者如何暗度陳倉,在最後的問世作品中突圍成功,毋寧是更珍貴的一頁威權對抗史。《電影中的同志》避開了創作者的悲憤泣訴(因為那像是新聞報導,容易陷溺在是非悲情的爭論之中),其實於事無補,能夠超越層層枷鎖,突圍而出,其實則是藝術創作上最珍貴的智慧、才情與勇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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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中的同志》主要是參考了電影史研究者維多.羅索(Vito Russo)在1981年出版的《賽璐珞的衣櫃:電影中的同志(The Celluloid Closet: Homosexuality in the Movies)》專書,不但找出了電影誕生的那一年(1895年),愛迪生就已經拍出了《兩個男人在跳舞(two men dancing)》的短片,那可能是一時找不到女伴,所以就由兩個男生聞樂起舞的街頭寫真,亦可能是創作者不以為異的「人生寫真」,光靠這樣一個畫面,就已經簡單說明了同志情誼早在電影誕生的那一年就已經悄悄在電影銀幕上放大亮相的「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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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男生在一起跳舞,其實沒有什麼了不起,沒有情色,亦沒有暗示,一切全看觀賞者用什麼眼光來解讀這樣的畫面。但是,不要忘了愛迪生早期所拍的「接吻」短片,也只不過是捕捉下一男一女在攝影機接吻的幾秒鐘畫面(沒有其他的肢體動作,更沒有舌吻的激情場景),就引發了觀眾騷動,替衛道人士要求管制電影內容的籲求扣發了第一道扳機,愛迪生在電影史中的地位或許不只是一位發明家而已,他所紀錄下的人生情貌,如果從作者論的觀點來檢視,其實就有更豐富的文化觀點與意義了。

 

只不過,光是短短的幾秒鐘分畫就要做為早期「同志」電影的佐証,也許還不足以服眾,但在風氣保守,視同志如蛇蠍的年代中出現這款畫面,當然就創造出夠曖昧,夠讓人各自解讀的實體了。事實上,《電影中的同志》最有趣的一點是「解讀」,而非「發現」,不論是原著作者維多.羅索的「考証」或者紀錄片導演勞勃.伊普斯汀的「再現」,經過他們「解讀」的電影畫面,因而就有了完全不一樣的視野。

 

例如《末路狂花(Thema and Louis)》中的女主角蘇珊.莎蘭登(Susan Sardonan)就曾經自作主張,在最後飛車衝下懸崖的訣別戲之前,突然吻了一下另外一位女主角吉娜.戴維斯(Geena Davis),然後兩人手握手,腳踩油門,就衝下懸崖了。她們原本是備受男人欺凌的天涯淪落人,卻陰錯陽差成為警方追緝的大盜,因為同病相憐,所以榮辱與共,患難與共,甚至甘願「生死同車」,這個臨別一吻,無關情欲,卻有著無愧此生的愛,但也同樣因為這麼一吻,所有潛伏的曖昧性,就如五雷轟頂,夠讓大家震攝驚歎了,蘇珊.莎蘭登在受訪時還特別提及了《虎豹小霸王》中的勞勃.瑞福與保羅.紐曼在最後死於槍林彈雨的停格畫面之前,如果也能來一下「死別之吻」,必定夠驚世駭俗的。

 

《末路狂花》的多吻一下,確實增添了不少人生曖昧情愫,但是《虎豹小霸王》究竟要不要也來這麼一下呢?這個問題,可以創造話題,卻註定得不到答案,創作者心中的各種蠢動情思,一旦只在胸前澎湃,又有什麼意義呢?敢於(或者通過電檢,得能)書寫在賽璐珞底片上,成為歷史的一部份,才有公開放映,也得以接受公眾檢驗的契機,也才能散播思潮,帶動討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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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早在《斷背山》之前,著名的西部電影《紅河谷》就有了牛仔交換手槍,並且比賽擊發的歡情場景,表面上那是男兒豪情,但是太不尋常的換槍場景與時機,卻也讓手槍等同性器的解讀者有了使力的空間;例如,喝交杯酒習慣通常是夫妻間的親密舉動,如果發生在兩個男人之間,旁觀的人會不會譁然?史詩電影《賓漢(Ben Hur)》中飾演賓漢的卻爾登.希斯頓(Charlton Heston)就與青春玩伴史蒂芬.鮑育(Stephen Boyd)有了一場勾著手臂喝交杯酒的場景,你可以解讀成那是老友重逢時,把酒言歡的友情,但是透過曾經參與編劇的Gore Vidal等人的受訪解說,再對照鮑育眼中流露的孺慕神情,你就是相信這個不尋常的動作,其實偷藏著許多待人挖掘的密碼。

 

對我而言,《電影中的同志》是一本很精彩的電影史導覽手冊,紀錄片中出現的電影片段,如果你曾經看過,你可以試著從導演的觀點,「重看」這些作品,肯定會有「溫故知新」的啟示,如果你都沒看過這些作品,沒關係,就當成一場演講吧,從滔滔雄辯中,你至少知道了,電影檢查是怎麼回事,以及天底下就是有這麼多的能人奇士,就是懂得如何穿越羅網,說出自己想要說的話,精彩的人生,精彩的故事,全都濃縮在這部《電影中的同志》裡了。

第三朵玫瑰:替身幻影

提姆.羅斯(Tim Roth)在《第三朵玫瑰(Youth Without Youth)》中飾演的男主角多明尼克玩了不少魔術戲法,有時是禿頭駝背的龍鐘老者,有時是英姿煥發的青年學者,從卅歲到一百歲的人生跨幅中,他大半的拍戲時間都得用在化妝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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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第三者玫瑰》中的他最迷人的卻是「自我(ego)」與「超我(super-ego)」的不時對話。

 

《第三朵玫瑰》最關鍵的轉折戲是一事無成的他,午夜夢迴,百感交集,才起了自殺念頭,就意外被雷擊中,所有際遇都因而改觀了,不但青春回了頭,他也在病床上發現了世界上還有另一個我的存在。

 

多明尼克稱呼另一個自己為「double/替身」,不過,別人根本看不見這位「替身」,僅有的一次例外是多明尼克帶著愛人維洛妮卡(同樣是由飾演蘿拉的女主角亞歷山卓.瑪莉亞.娜拉(Alexandra Maria Lara)飾演,同樣創造了一人分飾兩角的另類替身趣味)出遊,維若妮卡驀然回首時的驚鴻一瞥,但是才剛露餡的替身立刻躲了起來,只讓不時會有靈魂附體的維若妮卡留下滿心疑惑,更添三分詭魅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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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替身」從來不曾出面替他解決任何問題,「替身」的唯一功能就是提供他意見,幫助他做決定,或者直接挖掘出他刻意含糊與隱藏的本意,讓他更直接面對內心的欲望。

 

視覺上,「替身」的功能就是創造虛實難辨的迷離幻境,本人躺在床上,鏡子裡另有影像,其實很正常,只是本人起身後,鏡中人卻依舊躺著不動,本人和「替身」的二元對立矛盾就形成了最簡單的視覺魔法,既呼應了「夢中有我,我在夢中」的魔幻主題,同時也構成了人格分裂的臆測,每一回的影像對立,其實都提供了讓人驚呼輕歎的點題力量。

 

內容上,「替身」有點像佛洛依德精神分析術中扮演人格管制者的「超我」,不時要來點醒「自我」。例如,「替身」不但在醫院不相信他是七十歲的老頭時,提醒他要向醫生吐露真實身份;「替身」也在他初識維若妮卡時戳穿他怦然心動的潛意識:「你才初見到她,就向她透露了你的真實姓名?」「替身」更同時在納粹追殺他時,提醒他做出生死存亡的最重要決定:「你的選擇真的不多了。」逼得他得運用意志魔力摧毀對手(但是這也構成了全片最脫序出軌的劇情安排:他只是還老返童的「觸電」奇蹟生還者,何時成了具有超能力的「x戰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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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面對,不敢面對,不知如何面對的所有難題,都交給「超我」來定奪吧,於是電影片名《第三朵玫瑰》解謎工程也試圖透過在兩人的鏡中對話裡來完成,「替身」一提點,第一朵玫瑰就突然現形在他手中;再提點,第二朵玫瑰就現身在他膝上;第三朵玫瑰呢?為什麼要有第三朵玫瑰?每一朵玫瑰都代表什麼意思呢?

 

導演賣了關子,只出了題目,卻沒有明確的答案,第三朵玫瑰在一個多小時候才亮相,而且現身方式與前兩朵玫瑰都無不同,只是多明尼克再難感受到它的芳香與紅豔了,美國女詩人Gertrude Stein曾經在她的作品「Sacred Emily」中寫下了膾炙人口,卻又奧秘難解的詩句:「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is a rose
Loveliness extreme.
Extra gaiters,
Loveliness extreme.
Sweetest ice-cream.
Pages ages page ages page ages.
」女人可以叫蘿絲,女人亦可以用玫瑰來形容,名叫蘿絲的女人,可以像朵玫瑰一般極美,像極甜的冰淇琳一般,卻也終究像書頁般老去…連著用玫瑰來形容三次,無非也只是強調她本質像玫瑰,第三朵玫瑰,其實與第一朵玫瑰一樣,不過就是朵玫瑰吧,人生的追尋,換多少名字都一樣…

 

世人看到玫瑰,自有無盡連想,美麗因而發芽,煩惱因而滋生,禪宗禪師最愛用當頭棒喝,喚醒世人,只是柯波拉的玫瑰,只像是動畫特效師硬填塞進去的形容詞,美豔歸美豔,卻只更添人煩惱,未能解人迷津,難怪,多明尼克最後一定要打破玻璃,解決鏡中的「替身」,唯有連「替身」都住嘴了,所有的「形容詞」都消失了,才能「明心見性」,問題是,多數人(包括柯波拉在內吧?)都被玫瑰與「替身」搞昏了頭,當玫瑰不再是玫瑰的時候,玫瑰究竟是什麼呢?

第三朵玫瑰:鏡花水月

看電影,宛如在黑漆漆的戲院裡作了一場夢,安然椅上坐,神馳千萬里,魂縱古今遊,夢醒之後,人生依舊,生活依舊,唯一變化的是心靈與性情。

 

美國導演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執導的《第三朵玫瑰(Youth Without Youth)》其實是一部探索人生大夢的作品,兩個小時的觀影旅程,導演帶領大家穿梭過一段兼及道家、佛教哲理的夢境旅程,匪夷所思的生命傳奇,確實處理得興味深濃,卻也同樣在關鍵轉折處訴諸奧秘難解的晦澀玄機,以致於觀眾很難心甘情願地墜入《第三朵玫瑰》的夢境之中,品嘗人生甘苦美酒。

 

人生太多不能實踐的夢想,只能悄悄在夢境中吞吐,換一種姿態來圓全。夢,其實是時間的變奏體,原本熟悉的生活經驗法則,到了夢中,一切都亂了套,亂歸亂,卻另有魅力,所有不能說的,不便透露的心曲,全在夢境中找到了快意奔馳的空間,因此,原本直線滑動的時間可以任意扭曲成各式線條,越是不可能的角度,越有其另類的美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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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朵玫瑰》的第一分鐘畫面都是「亂意識」底下的鏡面倒影,其中,最精準也最魅力的意像則是一具指針朝左轉的掛錶,一般鐘錶的指針都是往右旋轉,偏偏它而是朝左轉,寓意其實再簡單明白不過了。指針向右轉,是我們習慣的時間流向,時間如河水,一去不回頭;一旦指針向左走,則意謂著時間逆流,人生也逆流,所以青春能再生…恰好就呼應著男主角多明尼克竟然在電流擊中後,能夠枯木逢春,重拾青春。

 

這樣的主題,其實影迷並不陌生,2009年初,我們就曾在《班傑明的奇幻之旅(The Curious Case of Benjamin Button)》看過非常近似的論述,鐘錶師傅精心製作了一只逆行的時鐘,希望能讓戰死在沙場上的孩子逆轉重生,那是多委婉無奈的父親心情啊?同樣是青春重逢的人生祈願,《第三朵玫瑰》卻直接訴諸人生的不滿足,其情可憫,卻未必動人,而且逕行與奇蹟掛勾,少了迂迴沈澱空間,殊為可惜。

 

《班傑明的奇幻之旅》遵循著自己定下的遊戲規則,生命時間往左走的男主角遇上了所有時間往右走的人,順逆矛盾之間有著清楚的邏輯脈絡去思考對應,對比的趣味清楚可見,而且主角純屬隨緣流轉,別無所求;《第三朵玫瑰》則是兼具了科學靈異的傳奇,又包容進「莊周夢蝶」的人生虛實論述,佛教的人生輪迴,以及東西宗教中同樣有著的附身著魔的案例,偏偏這些宗教議題卻全是為了成全多明尼克的學術野心:找尋人類的語言源起,完成語言學的終極論述。各派宗教的交錯並陳,看似在炫耀編導的才學,卻也因為花色太過斑斕,完全模糊了焦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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執迷於親情之愛,其實與沈迷於學術之愛,坦白說都是人生癡情的一種,不論嚴重性或影響性其實都是無分軒輊,但是必要做選擇時,還是會有輕重緩急之別,選擇親情或許多了一點鍾情的糾葛,迷戀學問則難免人生寡情,另寓深情於學術之歎,鍾情與寡情之別,其實是個人的價值判斷,非關本質高下,但是這種價值判斷卻決定了我們的品味與喜好。

 

《第三朵玫瑰》真正的問題在於多明尼克的學術之旅,無法感動觀眾,甚至也無法感動多明尼克的情人,博學多聞的多明尼克就算精算了中文、日文、梵文和藏文,甚至連蘇美文和楔形文字都難不倒他,但又如何呢?語言的源頭無非就是傳情達意的開始,但是源頭風景究竟是什麼?其實編導都不知道,所以多明尼克就算像老天多借來五十年歲月,皓首窮經還是找不到答案,那不是「參不透,鏡花水月畢竟總成空」的人生開悟,而是「月迷津渡,霧失樓台」的徹底迷航。

 

因為,人生的貪嗔癡,固然到頭來還是一場空,適合用「人生如夢」來做總結,「沒有答案的追尋」也非常寫實地道盡了人生實況,然而轉化到戲劇世界時,卻也註定無法創造戲劇高潮,更無法滿足觀眾的渴望。一旦他的個人追求成了無關宏旨,欠缺迴音的孤單旅程,電影的感動力就隨之稀微變弱了。

 

《第三朵玫瑰》是一部可以用宗教哲學來理解和詮釋的電影,問題就在於除了「莊周夢蝶」的虛實論之外,除了「不知周之夢為蝴蝶與?蝴蝶之夢為周與?」的比擬法之外,柯波拉還試圖與觀眾分享什麼樣的哲理呢?不能頓悟是因為少了灌頂偈語?還是「本來就無一物」呢?

第三朵玫瑰:芳香記憶

人生的許多感受是純粹唯心,難以用言語或筆墨來形容,但是只有藝術家懂得如何找出最適切的方式來創造一種刻骨銘心的震撼。

 

電影的所有的夢想都投射在銀幕白布上,原本是平面的投影,卻因為放大效應、因為錯覺感知,因為故事、表演和影音的交響作用,帶動了觀眾參與的心,創造出一種身歷其境的立體感知,所有文字和語言無法傳達的美感意境,卻在觀眾的腦海與心田中產生了共鳴。

 

美國導演柯波拉(Francis Ford Coppola)執導的《第三朵玫瑰(Youth Without Youth)》是一部傳奇電影,男主角多明尼克(由提姆.羅斯/Tim Roth飾演),原本因為年歲已高,卻孑然一身,毫無成就,所以在藍色信封中藏了毒藥,想要自殺了殘生,不料卻在雷雨中被閃電擊中,全身被燒燙得焦黑,理當急救無望,卻意外康復,而且髮生齒長,還老返童,找回了生命的活力,得以繼續去完成自己的學術志業:尋找人類的語言緣起。

 

醫生第一次看到多明尼克時是一息尚存的全身燒燙傷患者,卻也親眼看到他活力滋長,從老杇轉回到青春活力,他的肉體充滿著謎樣傳奇,科學無法解釋,多明尼克只能靠歷史來証明自己存在,果然,醫生就從他的住所裡找到了他的家族相本,裡頭有著他的家族成員肖像,有著他的年輕歲月模樣,最重要的是還有一張他與未婚妻蘿拉合照的照片。

 

多明尼克的目光在那張十九世紀留影的照片上停留許久,然後,語重心長地告訴醫生說:「我依稀又聞到那天空氣中飄盪著的夾竹桃花香氣,還有…蘿拉身上沾著香皂香氣的氣息…」

 

電影是視覺和聽覺藝術的綜合體,一直無法訴諸嗅覺,傳達共同的美感經驗,但是透過提姆.羅斯的這幾句對白,透過他先前幾段夢境回憶中,蘿拉曾經現身談話的神情與姿態,再驗証提姆.羅斯悠然神往的眼神與表情,視覺和聽覺的訊息電波同時勾動起嗅覺能量的扳機,觀眾的想像力開始馳騁縱橫,就算多數人並不清楚夾竹桃的香氣究竟有多芳香?卻可以想起自己沐浴後曾經暢快開懷的香皂記憶,也就是說透明提姆的表演,電影釋放出了嗅覺的心靈能量。

 

那是非常空洞,非常抽象的一種能量,卻也充沛到讓你的心靈為之飽滿,愛情的香氣其實就是這般鮮活的,你永遠不會忘記愛人身上的體香,永遠不會忘記墜入情網時的美好悸動,那個場合的陽光與空氣,因而也保存下特殊的能量,隨時在記憶的資料庫中等待召喚與解放。

 

是的,飾演蘿拉的女主角亞歷山卓.瑪莉亞.娜拉(Alexandra Maria Lara)比提姆.羅斯高了半個頭,電影中他們一直是無緣的情侶,不論是夢中或現實裡的兩段遇合,也始終沒有結果,但是蘿拉曾經送他一具懷錶,上頭寫著「永遠愛你(With Love Forever)」,我從不懷疑狂愛中心脫口而出的囈語,然而永遠是什麼?說話的人即使滿心嚮往,卻不能明白其中真意;聽話的人即使滿心感動,也未必就清楚其中承諾…屬於時間的形容詞,最後只有時間才能清楚定位專屬於他的感官世界。

 

不過,感官同樣會留存自己的定義與記憶,相片留下了青春最芳美的片刻,聲音也能勾喚出青春的銀鈴,香氣也能重新帶你回到最醉心甜美的剎那,電影的世界其實就是感官世界的對話,拍出了嗅覺想像的《第三朵玫瑰》,讓我的私密記憶也跟著起飛,那就是電影的魔法效應之一了。

9月12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912日電影最前線節目重點
第一小時   第一部份

電影音樂話題:《康澤爾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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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國辛辛納提大眾管弦樂團指揮康澤爾(Erich Kunzel),美國時間91因為同時罹患了胰臟癌、肝癌和大腸癌,告別人生舞台,享壽74歲。康澤爾曾經多次來台,我曾經主持過一次他訪台時的座談會,大致明白他全力推廣管弦樂團的現代化,致力於透過能夠吸聚大眾共鳴的音樂作品,讓民眾能更樂於接觸與接近管弦樂的演出。

 

一位熟悉古典音樂的指揮家,卻把一生的黃金時間全部用來推廣古典音樂的大眾化與普及化。他選擇的方式就是大量改編電影音樂,我們的追思也就選用了他完全不同品味的音樂情貌。

 

本段音樂:

用《天空》紀念一位朋友的生日。

康澤爾指揮作品《聖誕夜驚魂》、《侏羅紀公園》、《萬花嬉春》和《阿拉丁》等電影的音樂。

 

第一小時   第二部份
最新電影:《惡棍特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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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史不只是電影學院上的教科書而已,只有才華洋溢的創作者才懂得如何抉取素材,轉化成為電影能量的轉換工具。

 

另外,小空間的場面調度與語言張力,都是考驗導演才情的試金石。

至於,習慣大量使用蕃茄醬來刺激觀眾反應的煽情導演,更懂得如何激發觀眾的亢奮或嫌憎。

 

本段音樂:《追殺比爾》

 

第二小時  第一部份   最新電影:《竊聽風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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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影觀眾躲在暗處,觀賞別的人的喜怒哀樂,慶幸自己不必身歷其境;但是躲在暗處偷聽的人,卻可能因為擁有私密資訊,得能予取又求,假公濟私,

香港最新作品竊聽風雲》就描寫警方竊聽組的三人成員,

面對魔鬼誘惑的各種反應。

 

電影告訴我們:擁有資訊─就能掌握人生方向,統治者如此相信,股市大亨亦是如此相信,可以確保地位與權力和財富,所以就無所不能,而警方只要能夠掌握機先,就能克敵致勝。

 

本段音樂: 竊聽風暴》原聲帶

 

第二小時  第2部份  《第十六屆女性影展》專訪女影總監游婷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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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我們用原住民歌手巴奈在《勇士與稻穗》中演唱的「怎麼會這樣」來開場,來介紹今年女性影展「家與離散」及「弱勢中的性別」的主題,以及描寫亞裔女子悲情際遇的閉幕片《朝陽(Half Life)》和一部很有趣的台灣女性今昔對照的紀錄片《藝霞代》(E.SHA Age1960-1984  台灣|紀錄,以及開幕電影黑人女導演Julie Dash的傑作塵埃的兒(Daughters Of The Dust)》

 

 本段音樂:《勇士與稻穗》

神槍手:哲學的辯證力

電影中如果試圖探索某種哲學的善或惡,最重要的是最後的行動驗証,否則就是空談。

 

林超賢執導的《神槍手》突顯了個人主義的輝煌與孤單,關鍵人物就是黃曉明飾演的警方狙擊隊最佳射手淩靖。

 

個人主義追求自我的極致巔峰,每一個團隊其實都需要這種風雲人物,但是鋒芒畢露,卻也容易招致團隊排擠,只緣身在最高峰的結果,多數時候只能孤芳自賞,甚至落難時亦無人相挺,淩靖出任務時,未能狙殺元兇,卻誤殺人質的瞬間失誤,卻因為得不到其他伙伴的相挺,換來了四年的牢獄之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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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靖的專業與專長無人懷疑,他叩下狙殺扳機的剎那確實是看到了歹徒高捷拉動了手榴彈的扳機,但是人質幌動的結果,他沒有命中高捷,卻射死了願意付出贖金,以求平安的人質。誤殺人質是事實,但是只要有人能夠証實他扣扳機的時機,確實到了生死存亡的迫切時機,就算有過失,亦不足以坐監服刑, 結果,卻是沒有人支持他,連他唯一敬重的競爭對手,實力只有些微差別的方克明(任賢齊飾演)亦未出面相挺。

 

專業上,他有十足信心,現實上,他卻無法承受同伴都不願出面替他作証的居心。「嫉妒」是可能的原因之一,「根本沒看見」,則是可能的原因之二(因為沒有人的眼神比他銳利,比他觀察更入微),但是《神槍手》只選擇了第一個答案,導致他冤莫白的他,一旦出獄後,就要與昔日兄弟反目成仇。少了一個選項,《神槍手》的層次就變窄了。

 

但是,《神槍手》只刻意突顯淩靖與方克明的瑜亮情結,卻無法交代何以技藝精進的個人就註定只能做孤鳥,就無法合群?更無法從淩靖與方克明的射擊哲學或呼吸技法中,體會出兩人的段數高低關鍵,焦點於是轉向第三者:陳冠希飾演的O仔身上。

 

在酒館中射飛鏢的競技場上,O仔試圖挑戰,卻被淩靖以間不容髮,一氣呵成的閉氣呼吸法,三連鏢射皆中紅心的結果輕易佔了上風,也贏得O仔的信服。sn097a.jpg

 

問題是方克明完全不能接受「淩派」呼吸法,他能清楚點出「淩派」呼吸法最後必然導致手指發抖失去準頭,卻未能証明「方派」呼吸法才是王道,只能要求一切唯他之命是從,他選擇以威權壓制專業,這樣的競技態度別說無法O仔,亦無法說服觀眾,既無法為方克明多添理性分數,反而讓這位老婆都寧願與他離婚的隊長更添跋扈,粗魯,不會做人等負面因素,也無法為他對抗淩靖的報復行徑,做出更有力的背書。

 

吳煒倫編寫的《神槍手》劇本在片尾時試圖透過陳冠希的O仔之嘴,為淩靖的毀滅與方克明的挫敗,總結出「驕傲」的敗因,如果一切都能如此簡便定義,《神槍手》就不應該衍生如此多的血案。因為凌方兩人真正的矛盾關鍵在於「生命扳機」的決定瞬間,淩靖的失手如此,方克明的未能作証亦在那一念之間,人生為善為惡的關鍵,與狙擊手使命必達的關鍵是那麼近似,那才是琢磨好戲的契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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O仔最後等到淩派呼吸法的最後一擊才出手,雖然証明了邪不勝正,卻未能說明何以深諳競爭對手弱點的方克明就是無法勝過凌靖,也因為這一盲點,《神槍手》只能得到兩敗俱傷的結果,無法再有更高明,更有說服力的頓悟與昇華了。

神槍手:聲音的說服力

 

好演員都知道,聲音亦是表演的一部份,聲音捉得住戲,就捉得住觀眾的心,擴充自己的聲音能量,強化聲音的說服力,是每位演員都得念茲在茲的挑戰,林超賢執導的《神槍手》卻在聲音上跌了一大跤。

 

必需承擔主要責任的是男主角任賢齊,他在電影中飾演警隊中槍法最精準的狙擊手,整體狙擊隊亦在他的指揮號令下攻堅,電影的開場就是他在雨夜攻堅行動中,發現另一位主角O仔(陳冠希飾演)的眼神特質,因而也拉他進入狙擊隊的序曲。

 

英雄識英雄的惺惺相惜,原本是肝膽相照的男兒血性,但是任賢齊從介紹陳冠希的眼神開始,一直到他教導陳冠希所有的狙擊要領時,觀眾沒有聽見老練、滄桑與自信的話語,反而是稚嫩,呆板,不帶感情,亦沒有說服力的聲音。

 

是的,任賢齊只是唸白,不是在表演,甚至,他的自然音,也暴露出他對角色認同的陌生與遙遠。他的聲音只有情緒,火氣,少了生命的縱深,以及洞察人性的體悟,聲音不能服人,他所帶出的警隊,也少了那份可信。

 

蒼白與脆弱只是《神槍手》暴露的第一個盲點。第二個盲點則是從終場前的總結獨白,從任賢齊獨白轉換成陳冠希獨白時,固然有了江山代有才人出的傳承意味,但也顯示出導演已經亂了套,未能首尾呼應的結果,敘事觀點最後必需更換的結果,破壞了全片的諧調一致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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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故意刁難任賢齊,陳冠希的話白表現(不論是原音或配音),其實也同樣欠缺戲劇和個人魅力,除了唸完該台的劇本台詞之外,你聽不到深情,更沒有決志,一切只像風吹過,雲飄過,什麼都沒有留下。

 

或許,我看的《神槍手》是針對台灣市場設計的「國語版」,而非以香港為背景的香港版,以致於任賢齊不能借助配音員的協助,而是原音上陣,以致於聲音弱了他的表演,那是他必需去面對與克服的問題。

 

但是更嚴重的問題則在於每一回高捷飾演的黑道老大出場時分。

 

高捷來自台灣,用台灣話演出,對他而言一點都不困難,但是他的手下,就算努力講台語,卻是講得零零落落,慘不忍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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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上搏命之人,無暇咬文嚼字,慣用的都是最生活化的語言,不假思索,就能脫口而出,才見得真性情,不能如此,一切都生硬了,一切就刺耳彆扭了,高捷的表現一如平常水準,只是每回要和手下對話時,立刻就陷入雞同鴨講的困境之中,你很難相信,如果你們講的不是同一國的語言,又如何沆瀣一氣地去打家劫舍呢?大哥應有的魅力,卻全被手下給毀了,這款聲音處理,成了觀賞《神槍手》時,經常就會跳閃出來破壞情緒的觀影障礙。

 

吳煒倫編寫的《神槍手》劇本,對於男人的義氣與嫉妒,其實有很精準的詮釋,場面調度和動畫製作亦頗有可觀,甚至爆破的音響層次亦很用心,可是,從主角到配角聲音都造成困擾時,你就很難專心看戲了。

 

竊聽風雲:梟雄的公式

長得一表人材,經常西裝筆挺,笑容可掬,那是商場人物的必要外在。

 

說得一口流利英語,出口成章,那也是商場上行銷成功的必要條件。

 

結合慈善事業,換取美好的企業形象,更是商業梟雄經常使用的包裝術。

 

英文名字叫做麥可的港星王敏德,出生在美國紐約,父親是華人,母親是美國演員,華美混血的結果使得他的外型遠比其他港星來得俊美魁梧,從影二十年來,早期主演的《飛虎雄心》和《皇家戰士》等作品,確有讓人耳目一新的魅力,後來片約也沒少,卻一直沒機會施展他的英語長才,《竊聽風雲》算是能讓他發揮英語本色的少數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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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竊聽風雲》中飾演的馬志華是個不擇手段,大玩金錢遊戲的奸商大老闆,衣冠楚楚,卻幹盡傷天害理之事;流利的英語,動人又華麗的詞藻以及光鮮亮麗外表卻也無法包裝他吃人不吐骨頭的罪行;至於他兼任仁孝堂慈善基金會主席,故做風趣和善地推行慈善事業,更無法遮蓋他殺人放火無所不用其極的心狠手辣,金玉其外,敗絮其內,是這個角色的宿命與特質,王敏德的表演,平心而論,並沒有太多的意外,因此也就沒有太多的驚喜了。

 

外表像壞人,做的也是壞事,基本上是很偷懶、將就,也很膚淺的符號運用;外表不像壞人,卻能壞事做盡,就算有點陳腔了,還是能在變生肘腋的能量轉換過程中,帶給大家一點意想不到的震撼,王敏德的詮演,明明屬於第二類的戲路,可是為何卻不能更大的感動?演得太油了,太順了,可能就是唯一的解釋了。

 

王敏德的表演方式其實有點要追上勞勃.狄尼洛(Robert De Niro)在《鐵面無私(The Untouchables)》中飾演的私酒梟雄Al Capone,平常是衣冠楚楚的彬彬君子,卻隨時可能拿起棒球棍一下就打死叛徒,翻臉比翻書更快的戲劇落差,確實會有一些神經緊繃的效應,然而偽裝就是虛假不實,就難免誇張膨風,容易變得油氣,王敏德從車廂中講述他過去與黑手黨交手的往事時,用自己開車門往下跳的遭遇加諸手上身上,無非就是要襯顯他陰睛難測,卻洞悉人性的「陰沈」特質,只可惜一切都在大家意料之中,因而就缺了震撼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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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這麼英明又肅殺的老闆,為什麼有手下敢在他親自督軍監視底下,偷偷殉私放水?甚至,還在他的辦公室安排「竊聽」裝置呢,讓他百口莫辯呢?強悍的人未必能防守得滴水不漏,但是所有的轉折還是需要更多的鋪排,否則就顯得生硬強拗了。

 

不過,我還是很喜歡王敏德以仁孝堂慈善基金會主席之姿,上台發表演講時,利用多媒體素材包裝自己的仁心善舉場景,那是他生平志業的巔峰,也是善用科技來包裝梟雄形象的現代行銷術,一旦毀在最高峰,那時的錯愕與口不擇言,因而有了更強力的矛盾衝突,只可惜,高潮來得快,也去得快,梟雄的毀敗太容易了,觀眾就覺得不過癮了。

竊聽風雲:生命黑灰白

掌握情資,地位就可以確保,就可以擁有權力,統治者和獨裁者這樣相信,商業大亨不也如此?「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面對權與利的誘惑,人性最醜陋的一面都會被誘激發而出的。

 

麥兆輝與莊文輝聯合編導的《竊聽風雲 (Overheard)》講的就是抗拒誘惑,擁抱誘惑的作品。

 

不管是《對話(Conversation)》、《竊聽風暴(Das Leben der Anderen)》或《竊聽風雲》,片名都已標示了劇情不循正軌運作的行徑,主角先是從事竊聽,從中找尋生活利基,卻也因為濫用資訊,而面臨生命危機的歷程。

 

競爭者掌握對手不為人知的私密,確實就能掌握先機,先馳得點,《竊聽風雲》中的劉青雲,古天樂和吳彥祖,就是香港警方刑事情報科的竊聽精英,他們奉派去偵聽可疑的金融犯罪商業大亨,原本是打擊犯罪的正義行為,卻也因為面對著誘人情資,而油生了要不要利用機密來「自肥」的天人交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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誘惑能夠勾引凡人,都因為凡人有弱點,如何詮釋弱點,創造合情入理的發展脈絡,其實考驗著劇作家的創意與才情,《竊聽風雲》提供的理由雖然很「寫實」,但也因此難逃「老梗」之嫌,意外不多,驚奇不高,因此沒有太多期盼,也就沒有惆悵與失落了。

 

古天樂在《竊聽風雲》中飾演愛家老爹,認真執法的目的就在為罹癌的愛子賺取更多的醫藥費,偏偏自己也罹了癌,因此得到商人內線交易的情資,順手插花撈一筆,也就成為他「混水摸魚」的動機。

 

同樣是金錢誘惑,吳彥祖面對的則是另外一款「輸人不輸陣」的比闊壓力,他認識了富商女兒,富商連警政署長的薪水都嗤之以鼻,對小警官的微薄收入更看不下去,極力遊說準女婿棄警從商=. 不想「嫁」入豪門的吳彥祖,在竊聽中得知商業機密,又怎麼不想發個順手財,讓自己在岳丈或太太面前,也能有揚眉吐氣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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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察犯罪,其情或可憫,其行卻不可恕,在強敵反撲下,他們遭遇悲慘下場並不讓人意外,問題就在於其情究竟可不可「憫」?如果可憫,也許就多了同情與歎息,畢竟利用惡人布下的局與勢,來創造自己的財富,在很多人心目中是「以惡懲惡」的機智行徑,屬於正義或司法女神有時候也可以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灰色地帶,很有辯論空間,但也因為犯案警察的所有心理轉折都是那麼地簡單明白,都有些理不很直,氣卻很壯的歪理,因而只有沈淪,很難救贖了。

 

《竊聽風雲》唯一可以擺脫陳腔濫調的的轉折人物是不願隨波逐流的劉青雲,他有原則,但卻有同樣有遊走於灰色人生的致命弱點,用他的矛盾來對照他專擅的「竊聽」行為,因而有了強烈的反諷效果。

 

他是精明的,因此一眼就能看穿兄弟與歹徒的行徑,雖曾試圖攔阻兄弟,卻因為一時心軟也未干預或破壞,他的沈默讓自己成為共犯,而基於命運共同體的義氣,所以他的伸手與反撲,讓正邪黑白多了拔河對抗的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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偏偏,他也是懦弱的,因為他的身上同樣有著難以告人的灰霧,他和長官方中信的妻子張靜初有一段曖昧情,在方中信面前,他是可以信靠交心的朋友,在方中信背後,他卻已經與正與方中信辦離婚的張靜初有了再續前緣的復燃舊情,卡在友情與愛情的曖昧夾縫中,他的矛盾性格,不但呼應著竊聽高手不時扮演的雙面人角色,同時也讓他的內心與行動,產生張力極高的交錯震撼。

 

然而,《竊聽風雲》雖然把全片的靈魂重責都交給了劉青雲,但是最後的急轉直下,卻少了足夠的鋪排,一句隨口說出的金錢承諾(雖然確有其錢)就能換取貼身保鑣的背叛?逆轉是意外,但是完全不可信的意外,就成了自圓其說的硬拗了。

 

竊聽電影的前輩作品樹立了極難超越的瓶頸障礙,《竊聽風雲》只能尾隨前輩步伐,未能再創新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