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屏賓:往世界邁進

美國電影攝影師學會(The American Society of Cinematographers 簡稱ASC)是歷史悠久的電影攝影師團體,每年都會以曾在美國市場映演的電影為主體,選出年度攝影師,今年增設了第一屆ASC聚光燈獎(ASC Spotlight Award),並在十四日宣布了入圍名單,台灣攝影師李屏賓以《印象雷諾瓦(Renoir)》一片獲得提名 閱讀全文 李屏賓:往世界邁進

醉鄉民謠:天才與廢材

歌手的傳記電影不勝枚舉,多數遵行一個固定公式:先以才情崛起,旋即飛上枝頭,既而陷入瓶頸,誘惑日增,於是漸趨萎靡墮落,最後再從谷底反彈。但是《醉鄉民謠(Inside Llewyn Davis)》不然,男主角Oscar Isaac飾演的歌手Llewyn Davis從來沒紅過,出了兩張照片,還是只能在小酒館裡獻藝,每天急著找尋自己可以借住一宿的床鋪或沙發。

 

時間是1961年,地點是紐約的格林威治村,曲風是一把吉他唱藍調,Llewyn Davis明明是個輸家,但是《醉鄉民謠》一開場,聽著Oscar Isaac彈著吉他唱起「Hang Me, Oh Hang Me」這首曲子時,你就會慶幸自己買對了票,看對了這部電影,因為Oscar Isaac真的會彈會唱,而且唱得真好,紅不了,是時也命也,這個世界上太多天才懷才不遇,只能默默以終。insideld005.jpg

 

正確選角是《醉鄉民謠》動人的主要魅力之一。其貌不揚的Oscar Isaac,滿面鬍髭,搭配憂鬱的眼神,破爛的外套,確實就符合了輸家的刻板印象,但是只要引吭高歌,你就會得他渾身來勁,音樂是他的靈魂,同樣也是他的生命。同樣地,電影中其他兩位需要高歌的角色,不論是亦敵亦友的Justin Timberlake,或者曾經春風一度,最終含怨相對的Carey Mulligan,一旦站在麥克風前,音樂天籟所能帶動的美麗風景,就這樣在眼前展開。

 

酒店老闆站在吧台邊,望著Carey的倩影,情不自禁地說了句:「我真想上了她。」是的,Carey隨歌搖擺的神采真有我見猶憐的風韻,她是Justin的密友,卻也懷了Oscar的孩子。是的,混亂的男女關係,清楚交代了歌手人生的浪漫與隨興,不能負責,還是得負責,卻又搞得一塌糊塗的情節,其實也是1960年代的具體縮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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Llewyn Davis出過兩張唱片,一張名叫「If I Had Wings」,那是男子二重唱的成品,可是Llewyn 的伙伴不久就自殺了,Llewyn不只折翼,從此亦只能單飛,第二張唱片則叫「Inside Llewyn Davis」,望名思義,應屬掏心掏肺的力作,可是他到唱片公司去結賬,始終分不到錢,秘書小姐還巴不得他把庫藏的唱片都給抱回去,免得佔空間。殘酷的現實,說明了每個年代的歌手的共同困境:「沒有票房,沒有收入,天才就是廢材。」

 

導演柯恩兄弟(EthanJoel Coen)早在《巴頓.芬克(Barton Fink)》中就曾生動刻畫出對藝術家遭剝削的慘狀,《醉鄉民謠》中的Llewyn最慘的並不是只換來一件禦寒外套,亦不是飄流不定找不到演唱場所,或者涎著臉去找朋友借床睡一覺,更不是被收容人硬拗獻藝,而是被另一家酒館老闆正式告知:「你還是別唱了吧!」這個打擊或許更勝過咽喉長繭了。insideld001.jpg

 

人生如果有備胎,如果有第二選擇,逐夢失利亦不會太愁苦,Llewyn的妹妹眼見他唱了那麼久始終唱不出個頭緒,勸他不妨重拾昔日船員証行船去,好歹試過了,也得為自己的下半身做點打算,Llewyn先是憤然拒絕,最後還是得妥協,但是工會刁難,船員證又被妹妹給拋了(依他的要求),連備胎都破滅的人生,就是連想當廢材都被人嫌了,能不氣短?

 

不過,Llewyn還是堅持做好一件事,彈一回琴,唱一隻歌給父親聽吧。那是他唯一會做的事少那不是「弦弦掩抑聲聲思,似訴平生不得志」的泣訴,而是要讓至親得見孩兒技藝的渾身解數,一旦至親得聞,也算不枉此生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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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醉鄉民謠》的剪接更具玄思。開場時,我們聽見Llewyn一曲既罷,走出後台,莫名其妙就狠K了一頓,為什麼?沒有交代,一直到了劇終前,情節再繞回片初,原來是Llewyn嫌其他歌手唱得太爛,臭嘴噓人,傷人太重,於是就遭人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差別在於以拳頭取代了口水。這樣的一個順序輪迴,說明了Llewyn並非單一個案,適應不良,懷憂喪志的歌手,不就如此前仆後繼地在小酒館裡浮沈來去,轉了一圈又回到起點的酒館人生,是無解的宿命,亦是無解的輪迴啊!

秘書長萬萬歲:人間情

《秘書長萬萬歲(Viva la libertà)》吸引我的地方,除了任人對號入座的政治議題,就是女星Valeria Bruni Tedeschi

 

其實,我不太會唸她的名字,但我認得她,一在電影中看見她,我就想起她在《愛情賞味期(5×2)》中的精彩表演(我是我讚歎不已的「倒敘法」愛情,一般人是先甜後苦,那片卻是先從離婚的苦談起,逐步回到初識定情的剎那,明明已不堪回首,昔日甜美,卻又是那般明豔動人)。她的外貌不算絕色,但是韻味獨具,含笑的臉龐與若有所思的情懷,都散發著強烈的磁吸能量。

 

她的妹妹Carla Bruni也很有名(同母異父),因為她嫁給了法國前任總統薩科奇(Nicolas Sarkozy),還以總統夫人之名出過唱片,紅紅火火熱鬧過好一陣子。

 

Valeria這次在《秘書長萬萬歲》中最動人的劇情詮釋,其實一如《愛情賞味期》,提醒我們要怎麼看待人生中有過的情緣:要善緣,不要孽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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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萬萬歲》中,義大利反對黨領袖 Enrico(由Toni Servillo飾演)在聲望最低的時刻,不告而別,隻身跑到巴黎去找由Valeria飾演舊情人Danielle。生命最困頓的時候,你會去投靠哪一位女人?母親?妻子?情人?陌生人?你的選擇,說明了這位女人對你的影響。

 

電影選擇了從Danielle的角度來看Enrico的不速到訪。從義大利跑來法國,無非就是要遠離塵囂,不想被媒體發覺。不管是投靠?度假?避難?還是療傷?給他一個房間,讓他好好睡上兩天,其實是朋友可以幫忙的情義。

 

問題在於他們曾經相戀,但是Danielle如今已成了家,還與導演丈夫育有一名女兒,Danielle並不曾向先生隱瞞Enrico的這一段情,她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廿年不見的Enrico,竟然來敲了她的門。

 

Danielle要面對的,不只是一個女人兩個男人的三角關係,她還得回答女兒的疑問,如果心裡有鬼,確實尷尬,但是她坦然以對。先照顧朋友,再回味往日情,她究竟要如何把持分寸,才不會傷及所有她愛的人?就成了潛進觀眾心中的地雷問號。

 

電影其實沒有交代Danielle Enrico那一年在坎城影展相遇時發生了什麼事,電影只提供了一張昔日三人合影照片,內中三人除了Danielle Enrico之外,還有Enrico的孿生弟弟Giovanni,是失戀的刺激讓Giovanni傷心進了瘋人院嗎?可是Enrico也並沒有與Danielle共締良緣。過去的遺憾,依舊銘刻在魂夢之中,所以Enrico才會不惜千里飛來找Danielle。如今的重點卻在於Danielle要如何面對自己愛過的男人?她的先生、情人和女兒,都很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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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nielle的回答非常犀利:「但我從沒忘記任何人。每個我愛過的人,我都藏在心中。甚至那些不在我身邊的人。」是的,她愛孿生哥的左眼,也愛孿生弟的右眼,兩個都愛,是一個用激情面對生活的女人的生命態度;是的,她記得昨天的美好,她也同樣珍惜著現有的幸福。她願意陪著舊愛最睡一宿,也願意用香唇撫慰舊愛的渴望,但是那些並不代表她就要割捨或放棄現在的一切。

 

愛情有先後,但是愛情不需要排序。只要愛過,心裡就留了一個位子,回味就有甜美。Danielle有一顆寬大的心,接納生命裡自然發生的一切情緣。有緣,就細細呵護;無緣,縱然擦肩而過,還是心存感激,無涉獨佔,無涉唯一,只問是否曾經存在,畢竟動心就是美。一切就像巴西知名作家Paulo Coelho在《阿卡拉先師古抄本(Manuscript found in Accra)》一書中所寫的:「愛只是一個字,直到某人出現,它才有了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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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nricoGiovanni最後的選擇亦極有趣:Enrico只求愛人還記得他(其實,這趟消失之旅,他早已確定了答案);Giovanni則是想起了曾在海灘旁迷失的往事,於是他又往海邊走去,走到無人知曉的地方。這時候你就明白,《秘書長萬萬歲》的中文片名無法照應愛情這個元素,《自由萬歲(Viva la libertà)》才讓電影的世界變得更寬廣,更遼闊了。

秘書長萬萬歲:真性情

《秘書長萬萬歲(Viva la libertà)》的義大利片名原意應是《自由萬萬歲》,入境隨俗譯成了《秘書長萬萬歲》,讓全片的政治氛圍更加清楚明白,但也淡化了政客「臨陣脫逃」找到心靈自由的解放樂趣,不過,人民因為政客換了人也換了腦袋,苦悶人生找到救贖的政治啟示錄,倒是讓人回味再三。

 

《秘書長萬萬歲》玩的是類似《乞丐王子(The Prince and the Pauper)》和《鐵面人(L’Homme au Masque de Fer)》的身份互換遊戲,《乞丐王子》只是外貌相似的年輕人,《鐵面人》則有一點王室私生子的權術和孿生兄弟的矛盾,《秘書長萬萬歲》一如這類孿生電影的「一人分飾兩角」公式,乾脆就請義大利影星Toni Servillo來飾演秘書長 Enrico Oliveri和才從療養院放出來的Giovanni Ernani 這對兄弟,而且根本不給兩人相逢碰面的機會,各自表述,各自尋覓,連合成特效都不用做了,何其經濟,又何其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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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秘書長萬萬歲》的核心論述只有一句話:「政壇跟影壇很像,同時都有騙子跟天才,而且很難分辨出來。」既犀利又精準地點出了政壇跟影壇的真實現象與盲點,至於男主角在政壇浮沈,女主角在影壇謀生,當然也不是偶然的巧合。

 

台灣人其實早就熟悉了那句被朱高正「身體力行」實踐出來的康德名言:「政治是高明的騙術。」而且江山代有騙子出,總能鼓其如簧之舌,用美麗謊言顛倒眾生,《秘書長萬萬歲》因而產生了很多「對號入座」或「感同身受」的共鳴效應。

 

電影開場是聲勢墜入低谷的秘書長 Enrico正要走入政黨會場,他先把公事包砰然一聲墜地,蹲下身子繫鞋帶(這是多少球員愛用的緩兵之計),既而又要繞回入口去上廁所,最後心不甘情不願走上講台時,又愣了半天講不出話來,因而換來選民的叫罵。連續三次的停頓,其實是導演Roberto Andò用來交代Enrico無力面對現實的戒慎恐懼之心,那是多有力的肢體語言,充分呼應了他與他領導的政黨欲振乏力的沈悶絕望。

 

人生一旦「彈性疲乏」,易走偏鋒,當晚,Enrico決定出走,也就成了合情入理的人生選項,唯其如此,替身弟弟Giovanni的顛覆言論才有了市場價值(有商品差異),才讓這攤死水起了旋乾轉坤的變化。viva004.jpg

 

Enrico口才便給,但已陷入制式老私窠臼,無法撼動人心;相對之下,只會講「真話」的Giovanni,就給人空谷足音的新鮮感。他誰都敢罵,罵自家政黨,也罵選民,一句「倘若政客皆下流,全因選民沒上品,如果他們是竊賊,選民也該算同夥」,雖然是老生常談的「真話」,但對於總想籠絡討好選民的「騙子」而言,卻是不敢輕易嘗試的偏鋒。

 

當然,就因為Giovanni是冒牌貨,對政權或政黨都沒有得失心與責任義務,才可以如此率性與瀟灑。「真話」能夠獲得廣大共鳴,當然也是對只在意勝選,卻忘掉理想,因而「懦弱」的天下政客一計兇猛有力的當頭棒喝了(拋開得失心,才能撥開雲霧見明月)!

 

不過,導演Roberto Andò的劇情鋪排另有伏筆,頗見巧思。就在Giovanni得其所哉,暢言無忌之際,Enrico卻跑到法國去找他的舊愛Danielle(由Valeria Bruni Tedeschi飾演),那是「假」慣了的他,第一次面對自己「真實」的感情,雖然還是畫上了「友情」迷彩妝,卻也被Danielle的女兒用童言無忌的「手術刀」,剖開了他對「愛情」與「性愛」的怯弱與畏縮。理應澎湃自如的「愛情」尚且如此不堪,政治想必就更不堪聞問了。

 

viva011.jpeg普天下的政客都忙著算計,誰有閒情吟詩作對?Roberto Andò不但讓Giovanni教大法官跳舞,教總統躲迷藏,還會神來一句:「陽光掀開了濃霧,籠罩著無名的山丘,那個回過頭,在雨中漫步的身影,真是我嗎?」浪漫其實是天性,勉強不來,也強記不來,不管那是日本俳句或者希萊布特的詩句,紛亂的政治盤算中,有人用詩來調和,剎那間人生就變優雅了,色彩也繽紛了。懂得詩,才懂得人生,《秘書長萬萬歲》的不俗正在此處。

邵氏傳奇:童年青春夢

是的,我是看邵氏電影長大的孩子,忘不了《江山美人》與《梁山伯與祝英台》的街頭巷尾哼唱,忘不了《大醉俠》的瀟灑,忘不了《獨臂刀》揮刀斷臂之痛、《十三太保》的五馬分屍,《大刺客》的白衣帶血;還有猜著《流星蝴蝶劍》會怎麼收場……

 

當然,我也曾在說書人李翰祥的《乾隆下江南》野史趣譚中看得逸興遄飛,在《騙術奇譚》中透析古人筆記的人情世故,跟著「花開花落花滿天,紅塵香斷有誰憐」的歌聲中享受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的淒愴哀怨。

 

當然,我也受不了《藍與黑》裡關山的懦弱,還有太文藝腔的《傾城之戀》。當然,邵氏也曾讓我驚見絕色:《何日君再來》的胡燕妮;還有《唐朝豪放女》裡夏文汐用腳風箏的冶豔……

 

那個年代的我,從「南國電影」揣想著外面世界的奇幻與美麗,那個年代的我,從邵氏電影中,編織著自己的電影夢…邵氏電影陪伴我的童年與青春歲月,後來,做了電影記者,第一次踏進邵氏電影台灣分公司的辦公室裡,你可能想像我當時與傳奇見面的滿心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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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我曾在邵氏台灣經理馬芳踪先生的協助下,跑了好幾則劉永傷妻案的獨家新聞,也目擊著邵氏台灣分公司歇業的歷史時刻。

 

香港影視大亨邵逸夫七日清晨六點五十五分在自宅過世,享壽一○七歲。七日早上從電視新聞得知此事,我沒有打開書櫃上的書,重新檢視邵老闆的相關書籍,中午有電視台來採訪,我直接就倒出了往日記憶,晚上進了報社,在一個小時的時間裡,寫下以下一點文字(會有另文書寫):

 

邵逸夫生前一手打造了華人世界規模無人可比的影視王國;有華人處,就看得到邵氏電影或無線港劇,他優游於影視產業,儼然一代霸主,卻又溫文儒雅;他的辭世,意味著華人娛樂史黯然翻過了一頁。

 

邵逸夫在二戰之後,全盤接受好萊塢的經營理念,以香港為基地,放眼全球華人市場,打造華人夢工廠,敢於創新,亦不吝譁眾,才成就獨霸格局。

 

影視王國首重人才。邵逸夫甘花重金禮賢下士,吸引各方英才效命,更重要的是他用人唯才,氣度寬宏,邵氏曾有不少大將叛逃,祭起法律訴訟,他毫不手軟,一旦人才願意回頭,他也欣然笑納。大導演李翰祥與張徹等人幾回進出邵氏,都是影史傳奇。

 

另一方面,他更懂得從基層培養明日之星,他曾從台灣挖角鄭佩佩、何莉莉和王羽,南國演員訓練班不但培養出潘迎紫,姜大衛和狄龍等人經過張徹琢磨,出人頭地;劉德華、梁朝偉等人則從無線電視訓練班苦熬有成,迄今還是一方之霸;他舉辦的香港小姐選拔,更栽培出張曼玉、鍾楚紅、袁詠儀等巨星。

 

邵逸夫身逢大製片廠時代,他在清水灣自建影棚,燈光、器材、布景道具,甚至沖印、配音等後製工程無不密切銜接。邵氏最風光時期,每個棚都排滿了班表,清楚貼在進口處,讓穿梭來去的幕前幕後人員按班表報到,氣派極大,卻又秩序井然。

 

邵逸夫從戲院起家,深知捉得住觀眾,電影才有明天,才不必仰他人鼻息,邵氏旗下戲院家數之多,無人能比,加上他深諳市場口味,堅持通俗娛樂本質,成功打造出「邵氏出品,必屬佳片」的金字口訣,才能呼風喚雨,獨霸華人電影龍頭卅年。

 

但有院線就得供片,邵氏電影難免為了檔期,粗製濫造,雖曾有《梁山伯與祝英台》、《獨臂刀》和《春江花月夜》等片開啟了黃梅調、武俠和歌舞類型風潮,畢竟還是以媚俗譁眾作品居多。不過,邵氏武俠功夫電影也曾撼動好萊塢導演昆汀塔倫提諾,特意在《追殺比爾》中放進邵氏商標,向港片致敬。

 

邵逸夫的市場風向判斷精準,電影衰退前夕,他已悄悄佈局電視,台灣的港劇風潮,就是他一手主導。後來更引進英國電視製作規格,讓香港無線電視台的新聞、戲劇和娛樂綜藝都風靡港台。他寫下的影視傳奇,前無古人。

哈比人2:喳呼一條龍

大型動作片要能拍出動感氣勢,才見功力,關鍵在於動作場面的線形設計,彼得傑克森(Peter Jackson)的《哈比人:荒谷惡龍(The Hobbit: The Desolation of Smaug)》就兼具了「直線迴紋」與「曲線伸繞」雙重韻律,進退有節,極具魅力。

 

「直線迴紋」的劇情發生在矮人遠征軍被幽暗密林(Mirkwood)的精靈戰士俘虜,鎖進了監牢後,哈比人Bilbo(由Martin Freeman 飾演)靠著魔戒隱形護體,救出眾人,躲進橡木桶中,從水道逃脫。那條河就如一道主軸動線,承戴著隨波飄流的矮人往下直竄,有人翻,有人滾,河是直線,河上的人蹤則是不規則的飄流物,有如懸掛在直線上的迴紋針,形成直橫交錯的律動。smaug008.jpg

 

至於隨後而來的追兵則有兩類,一類是直攻幽暗密林的半獸人,他們奉命攔截矮人,兵分兩路,一路沿河直追,一路則是前奔抄截,追兵觸手可及都是驚呼,攔路擋道者則有搏擊,忽前忽後,那是另一道纏在直線上的迴紋針,兩者重疊,創造了平行視效。

 

但是彼得不以此為滿足,半獸人上演著「螳螂捕蟬」,隨後殺至的精靈神射手則是「在後黃雀」,矮人順利逃亡,當然是「國恥」,半獸人入侵搶人,等同敵國入侵「宣戰」,豈有坐視之理?捉回矮人,才能護國格;擊殺半獸人更屬必然,畢竟不殺半獸人,就捉不回矮人。敵有輕重先後,於是他們的神箭就在河床上飛來射去,人影則在河石橫木上跳躍來去,形成河床上的第三道迴紋針。

 

河水往前直奔,三道人影各有所思,各有所求,交錯來去,讓人看得目不暇給,有如一場手忙腳亂的電玩過關大賽。《哈比人:荒谷惡龍》光憑這場戲就確完成了電影的娛樂功能。

 

至於那尾名叫Smaug的活龍,一方面是三D動畫的精品,一方面則是款擺自如的活龍,牠在孤山佔宮為王,面對遠征軍的挑釁,鼓動著隨意肌「曲線伸繞」的運動模式,身軀如此龐大,行動如此矯捷,活生生就是見首又見尾的一尾的活龍。smaug019.jpg

 

Smaug的出場,其實頗見巧思,彼得.傑克森安排牠就睡在黃金珠寶中,因為Bilbo的闖入,牠才從睡夢中悄悄張開雙眼,黃金一旦成了廢墟,有啥好戀棧的呢?亮澄澄的珠寶即使多到滿坑滿谷,但也只能閒置棄散,又有啥好眷戀的呢?奪人家國,佔人珠寶的Smaug,即使睡擁金山,不能用,不會用,又不給別人用,金山銀山又有啥意義呢?這份巧思要到第三集中才會有回馬槍再做交代:「如果世人都能夠像Bilbo一樣,看重笑語和美食,輕賤黃金和白銀,那麼這個世界將會快樂多了。」

 

其次,Smaug的龍穴空間只是讓彼得導演大玩他的空間創意,孤山王國的宮殿規模比大教堂宏偉數十倍,即使火工鑄鎔廠也巨大無比,正因為唯「大」是尚,空間因此雄闊,氣勢因而非凡,彼得就在偌大空間中書寫他的冒險史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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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最引人深思的卻是彼得創造的反派主角,都有叨叨唸不停的毛病:《魔戒》系列中的咕嚕,就以喃喃自語突顯他的分裂人格;《哈比人》中的Smaug,或許是禁閉太久了,面對不速之客Bilbo的闖入,久不聞人聲的牠,明知來者不善,卻似乎因為寂寞太久,竟然也滔滔不絕地碎唸不停,成了史上最囉嗦的惡龍。

 

Smaug說個不停,目的其實有二:第一,時間拉長,場景變多,深山宮殿的層次與雄偉,就能盡入眼前;第二,讓Bilbo沒命地閃躲逃,來顯示他的機智與神勇。但是再會說話的人,一旦說太久了,還是容易惹人煩,若非彼得設計的場景真是多到讓人歎為觀止,這尾喳呼龍,還真是讓人想要除之唯恐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