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布拉斯加:浮生一夢

敢拍老人電影,敢拍黑白電影,而且拍到既讓人捧腹又讓人垂淚,導演Alexander Payne用《內布拉斯加》證明了他的功力。

一位老邁的長者踏著蹣跚的腳步,穩定地向前走去,《內布拉斯加(Nebraska)》的第一個鏡頭就告訴我們這是一部公路電影,也是一部老人電影;從警車把Bruce Dern飾演的伍迪攔下來的那段對話,我們就更清楚老頭雖老,但是很牛,他心中有夢,一定要實踐,誰都攔他不住。

 

《內布拉斯加》撞入眼簾的第一道色彩,就明白標示這是一部黑白電影。搭配著腦袋渾噩,卻一心偏執的老人家;搭配著空曠的小鎮行道,觸目無所是事的青年與老年,你更明白「黑白畫面」其實是導演Alexander Payne特意的安neb045.jpg排:黑白兩色讓銀幕世界變得更沈重,更絕望,也更古老。

 

是的,一位老頭,一部黑白電影,這麼嚴肅沈重的主題,可有商機?Alexander Payne能以《內布拉斯加》在坎城影展為Bruce Dern拿下影帝大獎,又在本屆奧斯卡入圍最佳影片與導演等五項獎,關鍵就在於他參透了《唐吉訶德》的天機,從牛勁中揭示人生夢想,用親切幽默的對話書寫人性,又從塵封往事中「發現」古老價值。

 

《內布拉斯加》的題材確實有如《唐吉訶德》的當代變奏曲,因為77歲的老頭伍迪像極了固執己見的吉訶德,雖然他寧可踽踽一人,獨行千里,只為追逐一張行銷公司的唬人廣告信。那封信上宣稱伍迪中了百萬獎,目的卻是要買更多的商品。伍迪只看了標題,堅信自己中獎了,就堅持要上路了。

 

那封詐騙信,只有受騙人信以為真,老伴凱特(由June Squibb飾演)冷嘲熱諷的勸阻他早聽膩了,次子大衛(由Will Forte飾演)的幾番懇談,他更聽不進去。伍迪一意孤行,一再出走的牛勁,改變了他一成不變的黃昏人生,也成就了一段父子還鄉之旅。

公路電影的本質都試圖從旅程的變化中,看到人性的開悟與成長。《內布拉斯加》的觸媒轉換劑就是那一百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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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獎之人,有的喜上眉梢,嘴吧關不住,逢人就炫耀;有人則是力圖低調,就怕別人分一杯羹,或者粗暴行搶。伍迪屬於前者,知情的大衛只能在後頭急力否認,但是無效,世人只會認定他想藏私,越描越黑。《內布拉斯加》的趣味就在於有了一百萬,故鄉鄉親各有盤算了,每個人都想要來算老帳:該把過去的欠債,做個了結吧。

 

「喜」事變「濁」事,本身就是趣事,而且場面越是混亂,就越有好戲可看。但若非「天降橫財」,小鎮人們或許還不會「吃相難看」到如此程度,《內布拉斯加》此時讓我們看見的是經濟衰敗下的人生百態,那是全片黑白攝影美學一以貫之的意境主張啊!

neb047.jpg不過,Alexander Payne真正關切的不是「見錢眼開」,也不是「翻臉不認人」的醜陋人性,而是讓大衛看清楚他完全不認識的父親:包括父親常掛在嘴上的老友,如何計較著昨日恩怨,父親的修車廠又如何慷慨照顧著左鄰右舍,當然,從父親的初戀女友嘴裡,他才知道如今白髮蒼蒼,個性古怪的老杇父親,昔日何等風光?甚至到處留情?如今大腹便便的母親,其實當年如何捷足先登?如今卻又得理不饒人地絕不讓老伴吃半點外人的虧……

 

是的,這趟尋根之旅,以出人意表的方式「洩露」了伍迪的人生點滴,完成了他在兒子心目中的「拼圖」,到了最後,伍迪其實依舊渾噩,也依舊頑固,但真正開悟的反而是大衛,也才有了「老者安之」的具體實踐,不管是換車或買發動機,所有的抉擇都在呼應他當初決定開車載老爸上路的決志,前頭或許只是「陪他一段」的聊表孝心,如今卻是「今生無悔」的即時行孝,全片最經典的胡鬧戲當然就是誤闖人家,搬錯發動機的那一幕,因為大衛說服了當主播,愛面子的大哥,就來為父親出一口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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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頭到尾,伍迪的老伴凱特沒對他和顏悅色講過一句話,從碎碎唸唸到嘀嘀咕咕,兒子聽不下去,老伴也習慣充耳不聞,但是病榻前的額頭那一吻,才讓人看見了「刀子口,豆腐心」的動人深情。朝夕相處的家族成員,通常不會掩飾真情,更不習慣美化包裝自己的行為,《內布拉斯加》讓男女主角以「原初」本性,「率性」去為,但是回馬槍所勾動的反作用力,卻有「醇厚」餘韻迴盪,那就是導演的功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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