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銳部隊:光明或黑暗

會放水的警察到底是不是好警察?巴西導演荷西.柏迪夏(José Padilha)在《精銳部隊(Elite SquadElite da Tropa)》中提出了耐人細嚼的思考。

 

承擔這個責任的角色名叫警察安德瑞(由André Ramiro飾演),是一位黑人警察,臉上架著眼睛,文質彬彬,專司文書管理,閒暇時還到大學攻讀研究所,盼望有一天能夠當律師,相信,也追求司法正義,是他的職志。

 

TR3974.jpg因為就讀研究所,於是認識有聰明、有錢亦有點愛心的女同學Maria(由Fernanda Machado飾演),大家共組讀書會,一起寫研究報告,問題是同組同學都兼具了時下年輕人共有的毛病,讀書未必專心,閒暇還會輪流傳吸大麻。

 

「如果你真是警察,你應該立刻就逮捕這些違法吸大麻的年輕人。」這句話是精銳部隊小隊長Nascimento(由Wagner Moura飾演)對安德瑞的批評。Nascimento是全片的敘事基調,故事從他的旁白說起,對人與事的臧否全是他的觀點,他嫉惡如仇,人生只有黑白兩色,沒有灰色空間,對同事的考評就相對嚴厲。

 

把違法同學當現行犯逮捕,這樣的警察可以說是鐵面無私的「好」警察,卻也肯定是讓其他同學退避三舍,嚴厲排斥的對象,入學時,他沒有洩露自己的警察身份,也因自己真的在乎學位,比起其他同學更認真努力,面對同學間的小錯小惡,他只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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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於連Maria也吸食大麻,問題在於你心愛的女人也吸食大麻時,你該怎麼辦?你又會怎麼辦?

 

安德瑞偏袒Maria不只是因為她姿色過人,同時也因為她很有愛心。Maria常到貧民區輔導弱勢兒童,其中有位小男生每回都答應Maria好好唸書,卻又愛打電動和彈珠,只是命中率奇差,Maria有些幫不上忙的無力感,但是安德瑞卻一眼就看出了小男孩的毛病在於他有近視,左右眼不協調,「我小時候受過人家幫忙,現在是該我回饋的時候了!」安德瑞如此告訴Maria,兩人心意相近,彼此更添好感,也走得更親更近了。

 

Nascimento要求鐵面無私的紀律,如果成員會放水,不管基於什麼原因,都不合格,他因為初為人父,自覺不適合在槍林彈雨中打滾,再加上過度行使正義,衍生了許多始料未及的悲劇,手開始會發抖,必需到精神科找心理醫生看診,工作上的焦慮使得他急於找到接班人,以便急流勇退,但是誰又合乎他的高標呢?

 

tde0173935.jpg《精銳部隊》設定的道德困境,也許有人覺得小題大作,警察也是人,也要懂人情事理,小奸小惡,勸正改過就好,何必一定要撕破臉呢?安德瑞或許是有情愛私心,所以暫時放下了警察身份,無視同學和愛人的抽大麻行為,但是水庫有了裂縫,保不定那一天就會潰堤,Nascimento與安德瑞的生命態度形成了有趣的對話。

 

安德瑞的警察身份終究曝光了,同學和Maria確實亦都因此反目,再難相處,他在課堂上的滔滔雄辯,也因為他的警察身份,不再具有動人的說服力(這一點其實既殘酷又無奈:明明說的是真話與實情,卻抵不過眾口鑠金的現實,更只因為他是警察,而失去了代表意義),警察的悲情宿命,聚焦在安德瑞身上時,觀眾才發覺Nascimento不講情面的堅持,才是警察唯一的保護傘。

 

警察為了捍衛正義,所以枉顧人權,鐵腕悍行;大學生卻因此發動了人權何價的抗爭遊行,導致了安德瑞憤而與遊行學生對幹的肢體衝突。《精銳部隊》點出了事件爭議的表相引爆點,但是盤根錯節的卻是更深遠的貧富不均下的社會結構問題,曾經放水的安德瑞最後選擇了公報私仇的私刑方式,槍聲響起,電影終了,觀眾再也看不見扣下扳機的安德瑞,他卻也成了精銳部隊的新任接班人,他的攻變,讓人看見了光明?還是黑暗?導演把答案交給了觀眾自己填寫了。

精銳部隊:巴西的印記

巴西導演荷西.柏迪夏(José Padilha)執導的《精銳部隊(Elite SquadElite da Tropa)》是一部曾經獲得2008年的巴西警匪電影,勝出的是巴西,而非警匪。

 

《精銳部隊》的故事設定在1997年的里約熱內盧,那一年,天主教教宗要到巴西參訪,而且指定要住在靠近貧民區的住所,以示親民近民。教宗到訪,屬於國際大事,政客緊張,就怕出事,於是警方奉命要肅清貧民區裡的囂張黑道,「不能讓教宗聽見槍聲!」是代號「BOPE (Batalhão de Operações Policiais Especiais的里約警方「精銳部隊」接獲的最高指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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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銳部隊》的開場描寫里約的警方到了貧民窟的舞池,要向黑社會角頭收取保護費,但是卻有兩位警察安德瑞(由André Ramiro飾演)和奈托(由Caio Junqueira飾演)潛到半山腰,對著正在談判的黑白兩道開槍,不開槍,有位愛收保護費的貪污警察,會死在黑道槍下,但是真正想要殺他的卻是懷疑他吃掉長官紅利,於是設局陷害他的上級警方;他們開槍殺的是黑道,現場立刻亂成一團,黑道對警方開火,警方也對警方開火,警方也要壓制黑道火力,兩邊對決頓時變成了三國演義(在半山腰放冷槍的安德瑞和奈托,行跡已然敗露,非溜不可,不能再開槍了),暗夜中槍聲四起,交雜著斥罵聲和威嚇聲,不只視覺上很「亂」,聽覺上亦「亂」,人物關係更是錯綜複雜,「亂」的視聽交響曲在攝影指導Lula Carvalho堅持手持式攝影的美學,以及導演荷西.柏迪夏精準的調度下,確實達到了讓人暈眩的寫實震撼力量。

 

里約熱內盧曾是巴西首都,如今亦是商業大城,警察大約有三萬人,《精銳部隊》為數不到百人,堪稱精英中的精英,成軍的目的就是「以暴制暴」,不但要鎮壓黑道囂亂,還要嚴懲貪污警察,警察是因為薪水低、福利差,不貪白不貪;黑道則是依靠槍彈統治地盤,有槍桿子撐腰才有實力公然販毒,才能逼迫警方割出一條灰色地帶,讓黑白兩道「利益共生,和平共存」,曾經在《無法無天(Cidade de Deus)》一片中描寫貧民區中恐怖暴力的名編劇Bráulio Mantovani,這次則是在《精銳部隊》中,改投身進到警方地盤中,進一步探索了黑道猖狂、白道勾結,富人偽善,窮人消磨的巴西真相,電影中,A分局警員把死屍趁黑夜搬到B分局轄區內,意圖吃案消災,第二天卻發現死屍又被B分局給搬回來的「白吃白」劇情;分局內的汽車零件,永遠不夠,永遠要偷拆別車零件,以致於必需「白偷白」的故事……都算是血淋淋的指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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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悲慘的是,BOPE並非正義天使,開槍不必問對方名姓,闖入民宅無需搜索令,刑求更不需顧慮人權,把槍頂著把風小孩的頭頂,很快也可以問出販毒藥頭究竟是誰,完全不顧慮把風小孩吐實之後,如何再活下去的生死考驗……《精銳部隊》劇情過半時,開始進入到隊長Nascimento(由Wagner Moura飾演)開始培訓新隊員,用拳打腳踢等最不人道的方式折磨隊員:只准十秒鐘,且要跪在地上,扒食灑在地上的飯來吃;打瞌睡的安德瑞被迫手持已經拔掉安全卡筍的手榴彈,萬一他再打瞌睡,手一鬆,那就全員再見吧…這樣的魔鬼訓練只求培養出一群鐵血無情的殺人部隊,才有能力快速打擊不法。

 

荷西.柏迪夏的《精銳部隊》前半段,刻意透過「黑很黑(連大學生也跟著販毒,大聲批判警方臨檢時上下其手的索賄行徑),白不白(一個取締違規,毫不留情的道路拖吊業務,都攸關著不同高階警方的勢利;請假旅遊,都得先賄賂長官才能如願)」的混亂態勢中,讓人聞嗅到巴西生活的腥臭氣味;有了前半的鋪排,於是有了「以暴鎮暴」的合理性,特別是要由一位相信司法,一心一意想要當律師的警官,最後變成私刑行刑隊,直接槍殺襲警歹徒時,「以牙還牙,以血止血」的暴力宿命已然建構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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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指導Lula Carvalho的攝影機運動方式,以及即席捕捉人物表情的鏡位移轉,很有「戰地」氣氛,但是類似鏡頭,從香港到好萊塢電影,業已屢見不鮮了;「白道貪污,傷及自己人」的風紀問題,亦不見有何特殊觀點;如果不是從貧民區、從大學生,再從分局長的角度來剖析巴西人「黑白共治」的生存邏輯,《精銳部隊》的地理座標和民族文化標籤,不會那麼清楚鮮明,巴西讓《精銳部隊》有了民族色彩,警匪矛盾的問題,只是其中的一朵讓人歎息的血花了。


一旦國家暴力成了維持社會和平的最後救贖力量時,訴諸暴力頓時成為最荒謬的聲音,特別是只有少數人決定暴力的內容,聽到《精銳部隊》的最後一聲槍響,想到又有一位暴力執行官誕生時,觀眾不會開心,不會有如釋重袱的解脫感,只會內心為之一沈的原因在即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