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鬼剋星:誰殺了大師

一提到泰瑞.吉蘭(Terry Guillam)又拍新片了,好多影迷都會油生期待大師的心情,沒看過《奇幻城市》,《終極天將》和《巴西》,至少,你該看過他的《未來總動員》吧?

大師出招,理應不同凡響。然而,《神鬼剋星 (The Brothers Grimm) 》只能算是大師的即興揮毫,正因為是即興,所以欠缺思考,欠缺佈局,隨意舞弄,所以只玩出了小具規模的小把戲,一陣喧譁過後,很快就回歸寂靜,不會有太多的塵埃。

《神鬼剋星》有三個主要結構,首先是用格林兄弟的傳奇,自由出入於格林童話的經典世界與現實世界中;其次是征服者的傲慢與順民悲憤的矛盾對應;第三則是愛情的自私與共享。

格林童話緣起於十九世紀初,德國人格林兄弟重新整理潤飾了他們蒐集的民間傳說,創造出諸如:「青蛙王子」、「白雪公主」、「睡美人」和「小紅帽」等傳奇童話。歷史上說,哥哥Jacob Grimm忠於「口述歷史」,弟弟Wilhelm Grimm則是文筆優美,年紀只差一歲的他們從求學到工作都在一起,雅各終生未娶,卻與弟弟威廉家人在同一個屋簷下共同生活,一說一寫,兄弟兩人創造出最暢銷的德文作品──「格林童話」。

這個血濃於水的兄弟情誼,配合了他們的童話夢想,就提供了《神鬼剋星》的主要劇情架構,泰瑞.吉蘭真正比較大膽的嘗試是先把他們定位成招搖撞騙的江湖郎中,他們不但會編故事,說故事,還能夠演出鬼怪故事,用他們熟悉的科學技巧和劇場把戲在鄉野村夫之間,賺取生活費。

故事背景設定在工業革命已然起步的時時,理性啟蒙的知識利器還是掌握在知識份子手中,成為他們揚名立萬或欺世盜名的技倆,然而,電影鼓吹的其實是「虛中有實,實中有虛」的夢想與現實的對立觀照,所以,明明是虛唬的騙術,最後卻成了著魔的森林精靈的大對決。

這個前提是合乎人性與現實的,因為不論科學多麼前衛進步,我們依舊閱讀舊童話(安徒生或格林)與新童話(哈利波特或魔戒);我們明明知道銀幕上都是虛幻的人生,卻依舊迷戀於它的聲光幻影。然而,這個前提也暴露了《神鬼剋星》心餘力絀的創作困境。

拿著格林童話對號入座,是《神鬼剋星》用力最多的場面經營,從「青蛙王子」、「白雪公主」、「睡美人」、「小紅帽」,再到「薑餅人」,每一段童話故事出現時,觀眾都會有發現童話片段的興奮趣味,是的,你很容易就知道導演正在玩弄童話新詮的把戲,可是費了這麼大的力氣,動員了這麼多的機關布景後,你看到任何「新詮」的新玩意新觀點出現嗎?答案是沒有,除了對號入座,乏善可陳。你明明看到了鬼后的吹氣吹熄了拿破崙軍隊的火砲和森林大火,就在理性與迷信第一次的正面交鋒中,火熄了,戰爭也就不能再繼續下去了,除了人打人,童話與真實的世界就是少了交鋒對話(就像那會移動的森林,如果只是舞台上的機關布景,古堡上的王后原來也是個五百年前的科學家……也許故事就更有顛覆性了)。

真正比較有趣的虛實對比則是長命王后的那面鏡子,鏡外的她早已白髮三千丈、老杇枯乾,指甲又長又彎,然而鏡子裡的她,永遠青絲黑亮,唇紅齒白、容光煥發,而且鏡子中永遠是她蠱惑男人的糾纏模樣,鏡子外的人生卻是著了魔的男人孤單身影。連著三場虛實對照的人魔對話趣味,算是《神鬼剋星》最有創意的玩法了,後來鏡毀容裂的片片剝落特效,也算是2005年玩得比較盡興的特效了。

《神鬼剋星》最大的問題就在於沒有超越提姆.波頓的《斷頭谷》格局,《斷頭谷》同樣是傳說和真實的辯証,同樣是傳說勝過了真實,魔法擊敗了眼睛,《神鬼剋星》沒有提出新觀點,只在重複的格局中翻滾打轉,就會讓影迷煩燥不安。

同樣地,拿破崙軍隊一開始展現的理性清明與智慧,最後卻被嘲弄成殘虐與粗暴的武夫,不能以子之矛攻子之盾,而是徹底背棄了故事一開始的前提設定,就使得時代背景的設定失去了原有的力道。

愛情與親情更是電影最曖昧的失焦處理,格林兄弟與女獵戶安潔莉卡的一女兩男戀,是裨官野史的八卦版(大哥終身末娶,卻和弟弟與弟妹同住一起),不是兄弟不能愛同一個女人,而是你看不到邱比特在那兒拔弓射箭,就已經天雷地火燒得不可開交了;至於安潔莉卡從小聽著爸爸講解王后傳奇,最後才發現父親已經成為王后的人狼忠僕,而且不惜犧牲自己三個女兒的生命來實踐王后的預言,親情被愛情踐踏得面目全非時,又讓故事的邏輯與衝突,完全沒了可著力的空間。

《神鬼剋星》的泠清票房其實只說明了一件事,2005年對眾多好萊塢大導演而言,真是相剋的一年,從史匹柏、徐克到泰瑞.吉蘭的光采盡失,我們看到一股時代浪潮的尾巴,浪聲依舊喧譁,浪頭卻已毫無力道,只剩白沫浪花了。

衝擊效應:巧手編大夢

大導演未必真的懂女紅,但是擅長穿針引線的導演,一定就是大導演,每回看到導演比東方不敗更會用繡花針,而且針法綿密,紋路細緻,總是能讓由衷一歎,好生羨慕的。

一九九三年,美國大導演勞勃.阿特曼動員了好萊塢十五位知名影星協力拍出了看似瑣碎,卻能準確掌握洛杉磯日常生活實況的《銀色性男女(Short Cuts)》,整齣電影就好像一首爵士樂,看似隨意穿梭,不成章法,其實卻是男男女女都各有經緯線,或交錯,或平行,組成了豐富多樣的浮世繪。

這樣的電影,好看,卻不好拍。

劇本難寫是第一道關卡,找不到這麼多的好演員來飆戲是第二道關卡。

十二年下來,你數得出幾部類似的作品嗎?墨西哥導演伊納利圖(Alejandro González Iñárritu)算是實力最雄厚的新秀好手,他的《愛像一條狗(Amores Perros)》和《靈魂的重量(21 Grams)》都是同一門派的作品,人情委婉,淡到無色,卻能劇味四溢,隨著他的針織手勁徜徉在迷離人生中,最後再來個醍醐灌頂的解謎棒喝,看完電影你只想拍手叫好!

2005年初秋,熬過了一個漫長而且毫無靈光的好萊塢王國爛片後,我很高興看到作家出身的中生代導演保羅.哈吉斯(Paul Haggis)拍出了一部同樣質量高,份量重的電影《衝擊效應(Crash)》。

保羅.哈吉斯在最大的貢獻是寫出了《登峰造擊》的劇本,替該片的奧斯卡霸業打造了厚實的王國基礎,然後,拍慣了電視影集的他,得能好好拍電影時,他把最好的劇本留給了自己。

《衝擊效應》的故事地點在洛杉磯,時間在911事件之後的二十一世紀。

地理座標告訴我們,洛杉磯是個人性疏離的城市,仰賴車輛運輸的人們總是悶在自己的座車中想著自己的心事,沒空去搭理鄰居或夥伴;911事件之後的美國,人與人之間更不願溝通,大家耽溺在自己的偏見與成見,在猜疑與自保的心境下過日子。所以電影一開場才會開宗明義地說:「洛杉磯人相互碰撞的原因是基於一種很簡單的需求;那就是人與人的接觸(that people are crashing into each other in Los Angeles out of a simple, desperate need for human contact)。」

《衝擊效應》中的男男女女其實都像印度詩人泰戈爾著名的詩集《失群的鳥》所描寫的飛鳥與落葉一般,惶惶然,又戚戚然。泰戈爾的詩如此寫著:「夏天失群的飛鳥,飛到我的窗前唱歌,又飛走了。秋天的黃葉,無歌可唱,只歎息一聲,飛落而下。(Stray birds of summer come to my window to sing and fly away.And yellow leaves of autumn, which have no songs, flutter and fall there with a sigh)」然而,電影中的男男女女都有執,也都有所偏執,終日面對著別人的偏見與敵意,卻也在懊惱與跌宕中陷進計較、算計與報復的人性深淵。

故事從一場車禍現場開始往前推二十四小時,再往後走二十四小時,帶出了互不相識的一群洛杉磯市民的情仇恩怨,故事從誰開始都可以,導演選擇的是白人警官麥特.狄倫,觀眾先是不懂他為何怒氣衝天,不懂他為何要故意找碴,攔下了一對可能在休旅車上做口交的黑人夫婦,名為臨檢,其實卻極盡性騷擾的能事,後來才知道,這麼一位「變態」的警官其實是位孝子,因為老病的父親終日坐在馬桶上卻又尿不出來,藥石無效,健保又囉嗦,他的怒氣就這樣出在無辜的黑人身上,偏偏這位黑人先生又是有名的電視導播,警官的暴虐,導至夫妻失和,導致導播丈夫刻意挑釁警方,期盼以死洩憤,偏偏麥特.狄倫在第二天的車禍現場中,冒著焚車爆炸的生命危險,從一輛翻覆的汽車底下拖出了一位女性黑人,這人卻偏偏是前個晚上他才擾過的導播太太……

太巧了吧?所有的人看過《衝擊效應》的觀眾都不禁會在心底浮出這樣一個疑問,因為整部電影的結構簡直就是個連環套,一個接一個,不但沒完沒了,而且環環相扣,就機率而言,是的,太巧了,就劇情張力而言,所有的巧合,就算只是萬分之一的機會,卻因保羅.哈吉斯的敘述語法卻是那麼安靜自然,反而讓人有了入情合理的期待。

就以桑卓.布拉克飾演的檢察長太太而言吧,妻以夫貴,卻遇到兩個有眼不識泰山的黑人混混,竟然就當街公然用槍批著他們,搶了車子就跑,驚魂難安的她有若驚弓之鳥,看到換門鎖的鎖匠,只因為他膚色黝黑,竟然鐵口直斷指稱人家出了門會把門鑰送人,半夜就會登門打劫……

她是焦燥的,她是極端沒有安全感的,她每天醒來只覺自己不停地在發脾氣,看什麼都不順眼,不相信可能會昇官,又可能有外遇的丈夫,直到摔斷了腿,才發覺原來真正可以依靠的竟是自己一直頤指氣使,從不給她好臉色看的幫傭……偏偏被她羞辱的鎖匠也有自己的故事,他鍾愛女兒,在女兒五歲生日時,把虛構的防彈披風給了女兒,卻因為另一次的裝鎖工作時,得罪了言語不通的波斯移民,被對方拿槍追殺,而自以為有防彈披風的女兒就真的捨身來救老爸……

《衝擊效應》基本上就是一齣當代版的《偏見的故事》,杯弓蛇影的美國人,被自己的夢魘與私欲折磨得不成人形,卻又不知如何排遣,自處……

如果只是悲情,只會玩弄巧合,《衝擊效應》充其量只能算是佳構劇,甚至還有被人批判成一廂情願的可能,然而保羅.哈吉斯卻是站在全知的觀點上,讓所有巧合都帶出了一種洗滌功效,讓大家都能在困厄的角落裡找到差強人意,卻又可以撫慰心靈的出路。

看完了沈重的《衝擊效應》,卻讓你期待人生如果真的能如電影那樣來解決人生困境,不知有多好?是的,只有幻想的世界可以盡如人意,《衝擊效應》打造的幻境,有著深濃的警世意味,卻符合了人心期待,這樣的劇本,這樣的演員表現和場面調度,親愛的朋友,這才是2005年最有人味的好萊塢電影。

鄭文堂:深海的運鏡

看到好電影,總是讓人開心又驕傲,鄭文堂導演執導的《深海》就是這麼一部作品,本屆高雄電影節就以《深海》做開幕,我有幸得能先一睹本片風采,滿心的讚歎,轉化成以下的文字。

「用愛情故事來概括這部電影,就太老套了,它是有關人際關係的電影,人們如何動心、相伴、發展,而社會和經濟壓力又如何影響他們……行為密碼讓他們走近彼此,卻也導致分離。」──肯.洛區

電影的第一個鏡頭往往就決定了電影的品味與特質。

鄭文堂導演執導的《深海》的第一場戲就是女主角蘇慧倫的牢獄生活。只有緘默,只有低眉,看不出她的過去,看不到她的未來。出獄時,沒人來接;獨自走在街上,沒人理睬,唯一能確定的只有:她是一個孤單的靈魂,她是一位無法掌控自己大腦開關的女人。這個意象,貫穿全片;這款宿命,首尾呼應。

《深海》是2005年最讓人驚豔的台灣電影,它沒有繁複的技法與特效,只有真誠的敘事與關懷,真實又細膩的演員競技讓戲分有了十足的說服力,海港和河流的城市意象,更讓人物生命有了溫暖寬厚的座標可資依靠。鄭文堂從親友的經驗出發,走進社會底層,挖掘出最平凡也最真實的人味和渴望,就在寬容與體諒、自私與占有、憤怒與恐懼、迷惘與失落的多重情緒激蕩下,建構出《深海》讓人對號入座的心靈感動。

《深海》的主軸是愛情與友情,然而《深海》不是《孤戀花》,更非《豔光四射歌舞團》,沒有複雜的性別與性向議題,只是單純的愛情與友情的交響樂;沒有異性戀/同性戀的夾纏論述,只有沉淪與救贖的根本人性。濃豔的激情火花固然最易討喜,卻是短暫到來不及眨眼;光華散盡,回歸平淡的悠悠歲月,才是人生常態,鄭文堂站在歷盡滄桑的高點上,交出了他疼惜俗世男女的人生觀察報告。

英國導演肯.洛區曾經說:「做導演只要去找到一個好故事,找出說故事的方法。」《深海》就是一則精巧的故事,鄭文堂的切入點與敘事法說明了他已經是成熟自如的影像魔法師了。

片中,蘇慧倫飾演一位罹患憂鬱症的女人,她渴望愛情,卻總是被愛情重傷。她曾經因為丈夫拳腳相向而殺夫入獄,出獄後別無選擇,只能投靠「安安」陸弈靜當了酒店小姐,她的美麗吸引了酒客,很快就被人包養,但是假戲真做的她緊黏纏靠的愛情態度,卻嚇跑了每一個接近她的男人;唯一會在生命的每個陰暗轉角處都來接納她的,只有似母亦友的安安。渴望與失望一直在生命裡輪迴循環,蘇慧倫的經歷與際遇,恰好與多數人的認知與遭遇形成平行波紋的震動,因而能夠放大,能起共鳴。

創造真實可信的影像是成功電影必需跨越的障礙欄杆,演員和場景就是其中的兩道關卡。《深海》從選角到表演都準確而可信。

從《藍月》到《心戀》,蘇慧倫的銀幕塑像一直是典型的都會雅痞,夢幻與慵懶就是她的特色,鄭文堂提煉了她的楚楚可憐與一往情深,先灌入尋常日子等閒過,卻總是理不清愛欲頭緒的女人身型;再套進愛如潮水,一發即不可收拾的癡狂板模,平凡而又真誠的掙扎與呼喊就成就了她最鮮明的形象,她對男人的咬與打都是情緒奔脫的自然反射,喃喃自語的叨念更讓人窺見了內心火山的滾沸,即使面對著舉手投足都已經收狂自如,與高峰與低谷都能拚命飆戲的陸奕靜,亦能形成有機拉鋸。

平庸是世人的名字,好演員則是要從平庸的外貌與軀殼中展示獨特的生命力。電影中,陸奕靜信仰「適者生存」的邏輯,有安之茹素的知命本分,方能以恰恰舞步周旋在酒廊、男人、小屋和樂透的迷你世界中,她的肢體準確傳達出內在靈魂,她的五官精準捕捉浮動情緒,既有看破紅塵的悽涼,卻也有參不透鏡花水月的偏執,每一回的亮相都兼具了情緒矛盾與思緒清明的內心拔河,極具說服力。

演慣偶像劇的李威,這回換上工作服飾演電子工廠的小工頭,從髮型、帽子到話白、動作,都在高度制約下擺脫了偶像劇的制式習慣,至於從動心、追求到不耐與告別的層次,亦能超越已嫌俗爛的愛情電影模式,最重要的是他和戴立忍的男人定位,固然有著被愛情糾纏到快要窒息的困扼,卻也有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的悵惘,但又必得出面解決的惶恐。

鄭文堂並不想扮演是非對錯的仲裁者,他的角色刻畫只想還原每個生命的座標,沒有批判,只有諒解,《深海》才能匯聚巨大的能量空間,收納失情男女的心事。那種通達人情,又在事理上委婉敘描的手法與心境,直追日本大師山田洋次鏡觸下的普世男女浮世繪。

人與戲是電影的肌理骨血,然而山河歲月的環境空間,卻是畫龍點睛,活絡故事的生氣所在。

優異的攝影機總讓我們看到創作者對世界的眷戀與深情,鄭文堂的鏡頭下就讓我們看到了他對高雄這個海港城市的愛。相對於《天邊一朵雲》有如浮雲掠過,《最好的時光》驚鴻一瞥地旗津來去,《深海》中彷彿聞見、彷彿嗅及的愛河、鐵路和海港,都讓戲中角色的生活有了合理可信的互動空間,那種緊密依存的空間感覺,雖然往往空洞到讓人無法名狀,卻是人們喘息思考時的呼吸所繫。

每一回,鄭文堂把鏡頭從人身拉向環境時,就有新天地新世界在眼前開展,這種緊張與舒緩的對比、壓力密度的調整及戲劇節奏的掌控,在在說明了鄭文堂的成熟與自信。

于素秋:父子選美記

從小在西門町長大,跟著母親到萬華去看台語電影,一知半解地看著陽明和金玫在床上披著床單,演出《乞丐與藝妲》的床戲,真正印像深刻的作品卻是七歲那年在美都麗戲院(今天的國賓戲院)看的《夜半歌聲》,看到趙雷飾演的歌劇演員宋丹萍被軍閥毀容的那張臉出現在大銀幕上時,「恐怖啊!恐怖!」嚇得只能躲在美都麗二樓的石牆底下,差點就真的屁滾尿流。

散戲回家,老爸不怕我做惡夢,家裡的唱機開始放著《夜半歌聲》的主題歌曲:

「空庭飛著流螢,高台走著狸鼪,

人兒伴著孤燈,梆兒敲著三更。

風淒淒,雨淋淋,

花亂落,葉飄零,

在這漫漫的黑夜裡,

誰同我等待著天明?誰同我等待著天明?

我形兒是鬼似的猙獰,

心兒是鐵似的堅貞。

我只要一息尚存,誓和那封建的魔王抗爭。」

歌聲是男高音的歌聲,配樂則有淒涼的梆子敲著更板的孤單聲,初聽,就有風狂雨急的驚駭,可是聽著聽著就聽出了男兒悲憤的深情了。

少年的我,不識情滋味,可是跟著唱夜半歌聲,跟著第二段的歌詞吟誦,卻也就很快明白了人生可以用怎麼樣層層轉進的白話文來言情傳愛:

「啊!姑娘,只有你的眼,能看破我的平生;

只有你的心,能理解我的衷情。

你是天上的月,我是那月邊的寒星;

你是山上的樹,我是那樹上的枯藤;

你是池中的水,我是那水上的浮萍。

不,姑娘,我願意永做墳墓裡的人,埋掉世上的浮名;

我願意學那刑餘的史臣,盡寫出人間的不平。

啊,姑娘啊,天昏昏,地冥冥,

用什麼來表我的憤怒?唯有那江潮的奔騰。

用什麼來慰你的寂寞?惟有這夜半歌聲,惟有這夜半歌聲。」

這首歌一直到了大學之後,才有機會得能在暗黑的校園裡唱給女同學聽,青春,就在那樣的男高音歌聲中留下了美麗的記憶。這則意外的插曲,恐怕也是當年聽著盛家倫的歌聲,想著自己青春心情的父親所始料未及的。

從《龍門客棧》到《第七號情報員》,從《金手指》到《荒野大鏢客》,從《迷魂記》到《西部開拓史》,從《西施》到《萬古流芳》,從《孤雛淚》到《山歌戀》,每一齣電影的首映會,都是牽著父親的手,擠著人潮進戲院的,很少問父親電影好不好看,只是瞎看,只是跟著起鬨,渾然不知那些電影的種籽,悄悄地會二十多半後開花。

小時候,家裡訂了「南國電影」,親友不時來家裡談著李麗華與嚴俊;張揚與葉楓的趣味瑣事,家裡的唱機從「我要飛上青天」、「斷腸紅」一直到「山歌戀」,幾乎是電影院演什麼,爸爸就會買唱片回家聽,他從來不炫耀自己是多忠實的影迷,卻讓他的孩子成天都可以浸泡在電影的美麗聲光之中。

大約就在九歲的時候吧,躺在床上的父親笑著對著我和姐姐問了一句影迷之間都難以免俗的問題:「你們覺得那位明星最漂亮啊?」老爸是尤敏,老姐是樂蒂,我支吾了半天,選了一個最冷門的答案:「于素秋!」

你如果聽過這個名字,如果你還知道于素秋是誰?你的年紀至少有四十了吧。

迷戀于素秋,的確是個很另類的選擇。她從來不是豔星,也不像劉亮華那樣曾經在武俠電影中驚鴻一露,讓少男的心呯呯跳,但她卻是少年的我最崇拜的女俠啊!

于素秋是粵語電影中的著名武俠片明星,她的父親是成龍、洪金寶、元彪等七小福的師父于占元,從小就練有一身好本事,她主演的《如來神掌》、《仙鶴神針》等片我都是從美都麗一路追到紅樓戲院,百看不厭的武俠經典,當年,她與曹達華總是吃盡苦頭的正派俠客,一定要在石堅的迫害下,慢慢旋乾轉坤。小小心靈的我,不以美貌論英雌,只以武術論美醜,除了于素秋,我沒有其他人選。

我的答案讓老爸和老姐都嚇了一跳,大家都笑了起來,讓我猛然承受了巨大的異樣壓力,他們選的都是大家公認的絕色美女,我獨獨挑中了實在貌不驚人的武俠女星,那是一種什麼樣的選美眼光啊!?老爸大概感受到我「獨具隻眼」的選美創傷,拍拍我的肩,算是替我打氣吧!以後,每回紅樓戲院再推出《如來神掌》的續集電影時,他總是給了我十元,要我帶著弟弟去看片,我想,他從來不曾喜歡過于素秋,卻不反對我繼續崇拜于素秋。

我的童年觀影歲月,就是這麼自由自在渡過了,今天是父親離開人間六周年的日子,一柱香,一縷情思,憶念著父親,感念著那回難忘的父子選美記。

影史百年:難忘廿五音

你喜歡《鐵達尼號》的音樂嗎?

你喜歡《似曾相識》的音樂嗎?

你喜歡《第凡內早餐》的音樂嗎?

你喜歡《英雄本色》的音樂嗎?

你喜歡《神鬼戰士》的音樂嗎?

你喜歡《齊瓦哥醫生》、《時時刻刻》和《揮灑烈愛》的音樂嗎?

很抱歉,不管你有多熟悉,多喜愛,這幾部電影的音樂雖然有幸躋身美國電影學會的「AFI電影音樂一百年(The Big Picture–AFI’s 100 Years of Film Scores)」的250部電影音樂候選榜單,最後並不能擠進前二十五名。

這個活動是美國電影學會連續兩年來舉辦的第九項電影議題票選活動,由五百位電影專家、音樂家、評論人和影史學家共同票選他們心目中最傑出的電影配樂,就在九月二十三日晚上於洛杉磯的碗型劇場發表最後勝選名單,並由John Mauceri指揮的好萊塢碗型劇場樂團演奏了這二十五首電影音樂的精華片段,同時還配合放映了這些作品的精華片段,這場音樂會只公開演出一場,也就是說,如果你有幸得能參加這場音樂會,你等於是重溫了一場美國電影音樂發展史的華麗盛宴。

票選最後的前二十五名作品結果如下:

1.《星際大戰》Star Wars (1977); John Williams
2.《亂世佳人》Gone with the Wind (1939); Max Steiner
3.《阿拉伯的勞倫斯》Lawrence of Arabia (1962); Maurice Jarre
4.《驚魂記》Psycho (1960); Bernard Herrmann
5.《教父》The Godfather (1972); Nino Rota
6.《大白鯊》Jaws (1975); John Williams
7.《羅蘭秘記》Laura (1944); David Raskin
8.《豪勇七蛟龍》The Magnificent Seven (1960); Elmer Bernstein
9.《唐人街》Chinatown (1975); Jerry Goldsmith
10.《日正當中》High Noon (1952); Dimitri Tiomkin
11.《俠盜羅賓漢》The Adventures of Robin Hood (1938); Erich Wolfgang Korngold
12.《迷魂記》Vertigo (1958); Bernard Herrmann
13.《金剛》King Kong (1933); Max Steiner
14.《外星人》E.T. the Extra-Terrestrial (1982); John Williams
15.《遠離非洲》Out of Africa (1985); John Barry
16.《日落大道(紅樓金粉)》Sunset Boulevard (1950); Franz Waxman
17.《梅崗城故事》To Kill a Mockingbird (1962); Elmer Bernstein
18.《浩劫餘生》Planet of the Aples (1968); Jerry Goldsmith
19.《欲望街車》A Streetcar Named Desire (1951); Alex North
20.《粉紅豹》The Pink Panther (1964); Henry Mancini
21.《賓漢》Ben-Hur (1959); Miklos Rozsa
22.《岸上風雲》On the Waterfront (1954); Leonard Bernstein
23.《教會》The Mission (1986); Ennio Morricone
24.《金池塘》On Golden Pond (1981); David Grusin
25.《西部開拓史》How the West Was Won (1962); Alfred Newman

每一種票選,每一份名單都難免有偏見和遺珠。美國人喜歡約翰.威廉斯是很明顯的抉擇,前二十五名作品中他就佔了三名,他的成就是實至名歸的,高史密斯的《浩劫餘生》是抽象概念勝過甜美旋律的前衛創作,能夠排名第十八,也反應了投票人的高明品味;但是大家非常敬佩的義大利作曲家莫瑞康尼卻只有《教會》入選(250榜單上別外還有他的《狂沙十萬里》和《四海兄弟》),然而大家喜愛的《新天堂樂園》卻根本沒有上榜機會。

這是我故意找碴的,因為評選規則其實有相當明確的規範,片長至少要有六十分鐘,電影應該是以英文發音為主的作品,而且以一九二七年有聲電影問世之後的作品開始算起。依據這樣的標準,李安的電影只有《理性與感性》入圍是相當合理的,譚盾的《臥虎藏龍》就算曾經得到過奧斯卡獎,畢竟沒有人會把這部電影當成美國片,所以也就不列入候選名單中了。

正因為有明確的地域畫分和文化血統之別,所以尼諾.羅塔替費里尼電影所創作的音樂,替《殉情記》打造的美麗詩情;皮歐瓦尼的《郵差》;普瑞斯納的《藍色情挑》或者其他的歐亞非洲電影作品都當不成候選人。

任何的票選都不意謂著最後的真理或是永恆的記憶,票選只是活動,票選是傳承薪火的重要流程,美國人至少認為電影藝術是美國歷史上非常重要的文化傳承,所以不時會有各種新鮮組合的推廣活動,而且不但有文字資料可資討論,還有音樂會可以聽得見,看得見,讓一次票選活動從紙上作業變成有聲有影的立體空間展示,從活動上,我看到了美國人珍惜歷史,愛護文化的實際行動。

莎莉波特:台北專訪

莎莉波特的閒談筆記

一, 每逢不開心的時候,我就會去跳舞,心情就會變好了。

二, 音樂是文化的靈魂,你可能無法真的了解其他文化,但是只要聽見音樂,你可能就會對當地的文化有了直接鮮明的印像了。

三, 導演是什麼都要懂,卻是在拍片現場什麼都不做的人,你找到各方好手,施展自己最佳身手,導演唯一做的事是讓他們做得更好。我不相信世間有任何教育可以教會人們如何去做一位導演,因為導演不是可以教會的。

四, 逗馬九五宣言是可以讓人思考電影創作本質的宣言,但是卻難免做作,因為你可以要求不打光,不配音,但是你還是得要演員穿上戲服,進入一個他不是很熟悉的場域裡去演戲,對我而言,那不是宣言,而是一種姿態。

莎莉波特的專訪第一章

問:妳多數的電影作品中都有濃烈的音樂風格,看得出妳很愛音樂,妳和音樂接觸的歷史和背景為何?

答:從小,我的家中隨時都聽得到音樂,我的父親很愛古典音樂,他最愛用七十八轉的老式唱機播放古典音樂,最特別的是我們家有座特別巨大到像個號角的音箱喇叭,能夠讓人宛若置身演奏廳,他最鍾愛貝多芬晚期的四重奏作品,所以從小,我的耳朵就充滿著這麼美妙的音樂。

還有呢,我的媽媽一心想當歌手,最愛唱舒伯特的藝術歌曲,祖母年輕的時候既是演員又是歌手,祖父則是歌劇迷,你可以想像我從小是如何浸泡在音樂世界之中。

我七歲就去學小提琴,十四歲時另外又轉去學鋼琴,二十歲初期時接受舞蹈訓練,跳舞本身就是種音樂,因為你要透過音樂表現身體的律動,而且多數的時候你都是要配合音樂來跳舞。後來我組織舞團時排過無數舞碼,學著如何去搭配音樂,如何在作品中加入音樂,讓音樂能夠成為舞者相互的對話,也能成為他們之間的互動關係。

那時候我也對現代音樂很著迷,從John Cage 到Phillip Glass我都喜歡,完成了舞蹈訓練後,我的興趣更寬廣了,對音樂的愛好更轉向即興音樂,參加過不少樂團,多次到歐洲巡迴演出,我的演出方式很特別就是要配合樂團演奏,即席創作歌詞並演唱,和音樂的互動關係更密切了。所以後來我又回到電影創作上時,這些成長經驗就都構成很重要的影響。我的第一部電影《驚悚》就加進了歌劇和電影音樂,後來更自己下海作曲。

問:妳的電影作品中採用的音樂片段其實都是大眾耳熟能詳的樂章或歌曲?為什麼?這是妳和觀眾對話的特殊方式嗎?

答:每個人都喜歡熟悉的曲調,每個人都愛反復吟唱自己熟記的曲調,我採用這款曲調其實是種「解構(de-construct)」工程,讓觀眾能夠同時去面對熟悉的旋律與陌生的場景,引用了熟悉的歌劇片段,觀眾就會去想為什麼要在這裡使用這段音樂,音樂和血腥謀殺究竟有何關連,我在《驚悚》中使用的歌劇音樂就可以讓觀眾笑了起來,冗長而持久的重覆,是人生很重要的學習過程。

日出:謝飛拍電視


公元2000年之後,華人影視圈的生態起了大變化。

台灣的電影產量銳減,公共電視台成了電影導演的夢想之地,萬仁、柯一正、小野、吳念真、張作驥、林正盛都在公共電視的資助下,轉換跑道,繼續在電視螢光幕上追逐大家的影像夢幻。

台灣的金獅獎導演蔡明亮在2001年為公共電視拍攝了一齣中秋節的兒童歌舞劇—《月亮不見了》。

台灣的另一位金獅獎大導演侯孝賢在2002年的三月三日宣布進軍電視,要擔任電視劇《流星花園Ⅱ》,後來,侯導因故沒有參加實務製作。然而,2003年,王小棣導演拍出了《赴宴》;2004年,萬仁導演拍出了《霧中緋櫻》,鄭文堂導演拍出了《寒夜續曲》;2005年,還有吳念真監製執導的《探偵物語》、何平的《失戀高跟鞋》和曹瑞原的《孤戀花》……

電視,成了電影人最主力的資金和管道。

海峽對岸的中國市場也是一片跨界風,德國柏林影展的金熊獎大導演謝飛,也悄悄在二○○一年捲起袖子開拍了二十集電視劇《日出》。

中國的金棕櫚獎導演陳凱歌也拍出了電視劇《呂布與貂蟬》。

是電影沒落了?還是電視太強勢了?為什麼知名的電影導演紛紛改拍起電視了呢?電影還有明天嗎?

「影像創作不會滅亡的,」2002年應邀來台北擔任台北電影節學生影展評審的謝飛導演明確表示:「電影導演紛紛拍起電視,只是意味著影院銷售的衰落!」

電影是文化創作,也是大眾娛樂,可是台港大陸三地影人共同面臨的問題卻是好萊塢獨大,華人電影辛苦拍了半天,往往演不到五天就下片了,「中國電影就數張藝謀和馮小剛的電影最賣錢了,一部電影三千萬人民幣就夠讓大家開心了,可是三千萬票房反應的卻是只有一百萬人看過,十二億人口裡的一百萬是多麼小眾啊!」謝飛感慨地指出:「與市場結合,和觀眾對話,是所有電影工作者的共同夢想與心聲,可是電影市場走不通了,大家不喜歡到電影院看電影,都偏好用家裡的電視機螢幕來看影片了,電影導演當然也要試著改換媒介形態來和觀眾溝通交流!」

謝飛可以理解侯孝賢進軍電視的心情,「雖然大家都說電視文化是粗糙的,但是透過藝術創造的堅持,一定可以改換電視劇的體質,英國BBC拍過無數叫好叫座的電視劇就是最典型的實例。」

謝飛應製片人徐立功之邀,用電影手法追求電影品質的精神來拍攝二十集電視劇《日出》,讓很多愛看電視劇的觀眾都嚇了一跳,因為大家看到的是一齣很不一樣的電視劇,「雖然超出了預算和企畫,但是看過影集的人都肯定,或許這就是改變大家對電視劇膚淺本質的機會。」謝飛說。

2003 年,謝飛遭遇了一次非常奇特的經歷,他在醫院從事健康檢查時,不小心就被其他患者感染了SARS(大陸人稱之為非典),開始發燒後,他被迫放下了手中的工作(那時他剛又完成了另一齣電視劇「豪門驚夢」),四天之後就被送進了隔離病房,意志力過人的他,一開始和多數患者一樣不願承認罹病,不相信自己得到了這個怪病,可是一旦醫生確定病情後,到接受醫師診斷,他立刻就變成了一個最聽話的病人,一再叮嚀自己:「不要放棄!」一直唸著:「我一定能治好!」

關在病房裡的謝飛,唯一能做的事是重看自己的《日出》,而且還從看戲中悟出了人生與戲的關連,他強調:「《日出》需要觀眾靜下心來觀賞,細細品味,那段歷程就像你在接受SARS治療一樣,只要靜下心長期對抗,你就能在其中找到樂趣,你就能盼到日出!」一個月之後,謝飛就康復出院了,他是SARS肆虐期間名氣最響亮的患者,他的快速康復及出院,在當年的抗SARS戰役中,也寫下了另一頁傳奇。

以下就是謝飛接受訪談的記要:

問:電影導演下海拍電視,心理要重新調整嗎?

答:不是大問題,因為影視創作本來就是一家,不像你要畫家去作曲,幾乎是不可能的事。影視創作同樣強調影像語言,原則相通,沒有牴觸,反而因為電視是目前最能與大眾溝通的媒介,對於找不到市場出路的電影人而言,其實是很務實的調整。

問:很多人都說電影死了,你卻一點都不悲觀,為什麼?

答:其實,一切都只是市場機制的變化而已。

在全球化的趨勢下,華人電影必然朝兩極化的發展,不是像李安、成龍、張藝謀等人走好萊塢系統發展,或是拍攝東方內容的好萊塢類型電影,就是繼續堅持大市場中找尋小影院去實踐藝術電影和民族電影的夢想。

中國電影長久以來都兼持審查體系,一部電影光是劇本就要審查二十幾回,但是要拍電視劇就沒有這個包袱,迅速通過,立刻開拍,很能反映時代的節奏,再加上數位影像的便捷,已經產生了大量的自主影像創作,這股沛然莫之能禦的創作浪潮都不是舊官僚體系可以理解和限制的,也必然會被淘汰的。

問:第一次拍電視劇,為何就選擇了曹禺的《日出》?

答:《日出》有它的歷史意義和地位,不過,當初選擇這個題材是剛好碰上的,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想法,主要是因為《日出》的故事主題,站在今天的歷史位置來看它,一切就好像是在我們身邊發生的故事,一點都不會顯得過時老舊,反而讓人產生更多的聯想和印證,當初我一看到《日出》的劇本時,就特別願意以這齣戲做為我的第一部電視劇作品,理由很簡單,就是劇本好,以前我也看過不少電視劇劇本,就是少了讓人願意下手的動機。同時,它也符合了我最擅長的「現實主義」風格。而且,《日出》是名著,重拍,肯定就可以讓更多的人重新來了解這本名著。

問:你怎麼看電視劇和電影的差別?

答:電視劇對於劇情通常就是透過對話來交代的,鏡頭對著人物拍,捕捉講話的神采,經常是一講就三五分鐘,有情有戲,一場戲兩三個小時就可以拍完,拍攝速度遠比電影快得多,電影的內涵不一樣,不需要大量的對白,而是靠視覺和聲音來鋪陳故事,表現一種意境,相對地就比電視劇來得精緻不少。

而且電視劇的量太大了,電影通常是一個半小時,但是電視劇卻至少二十集二十個小時,量一大,工作人員就要搶時間搶拍,一趕,準備功夫就不可能精細,預算又緊,進度控管嚴格,追上進度就很不容易了。

問:好萊塢當道,各國電影都相對弱勢,電影人怎麼因應呢?

答:目前三地華人電影市場萎縮的困境,電影導演都去拍電視,並不是大家不愛電影了,真正的原因就是電影院沒人去了,影碟流行,方便取得,隨時想看就可以看,而且家裡隨意裝個音響和大銀幕都不難,所以大家都懶得去戲院看電影。

而且在兩個小時之內看完一個故事,還是最簡捷有力,最不拖泥帶水的創作方式,這就是為什麼中國電視台只要播電影,收視率就最高,這也是為什麼現在的電視劇流行出VCD和DVD的全集版本,因為只要戲好,大家都拚著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一口氣看完,所以影視市場並沒有萎縮,不同的是映演和觀看場所,導演用人民最習慣的媒介來創作其實是最正常的現象。

問:在《日出》的劇本中你加註了不少眉批,對於工作人員的要求和劇情的質感都做了詳細的叮嚀和說明,這是傳統電視劇的工作者很少見的情況,為什麼?

答:我看過不少歐美電視劇,既是名著改編,也拍得非常精緻,這絕對是一條必須走的路,中國的電視劇的拍攝環境改變的幅度比較慢,主要還是受到整體市場運作還不夠成熟的影響,不過呢,拍得既講究又叫座,其實大家共同努力的目標,至於在劇本上說清楚拍攝重點讓大家有共同的奮鬥目標,其實是再基本又再清楚不過的事,像《大宅門》就很好啊!

問:電影大銀幕,電視小螢幕,聲光畫質落差很大,你不會覺得難過嗎?

答:這是可以透過創作方式的改變來革命的,以前我們用兩個半月的時間拍攝一部兩小時的電影,但是現在卻必須在四天之內就要完成一小時的電視劇,快速高效率的電視生產體系當然讓人很不習慣,也讓很多人因陋就簡,不過,電影人每個鏡頭都要打光的求好習性,卻正是電視革新的大好契機,我拍「日出」時,光是女主角的戲服就做了四十多套,而且女主角的髮型就有二十六款之多,每天光是髮型連戲就讓梳妝師傅忙得天昏地暗,可是堅持的結果才有品質,讓人在看好戲之餘,也讓人看到了與眾不同的電視質感。

問:你對電影導演拍電視有沒有任何建議?

答:首先當然是放下架子,不要老標榜自己有多深沈、多藝術,電影人下海拍電視只要遵守兩個原則:一、注意通俗,因為觀眾很沒耐心,一看不下去就轉台走了;二、保持水準,BBC可以把狄更斯的小說拍得叫好又叫座,就代表電視劇其實大有可為。

問:《日出》的演員表現都很精彩,你怎麼評分?

答:徐帆的陳白露是她的陳白露,是獨一無二的陳白露,因為她把自己的氣質和光彩都溶進角色之中了;斯琴高娃則是演什麼像什麼,戲裡的顧八奶奶不過就是一位到了中年才談了場戀愛的女人,戀情的滋味在中年婦女身上會產生什麼效應?看看她的表情,箇中三味盡在其中。至於郭寶昌和許還山的搭配都超越了原著的格局,讓我們看到角色內心的複雜層面,讓整齣戲變得更有力量。

問:你的多數電影作品都從現實取材,很能反映時代心聲,你心目中還有什麼特別的夢想要去追逐完成的嗎?

答:我過去一直認為中國電影改革的進程比較緩慢,如果投身教育,從根本改變做起收效比較快,所以我的主要精力都投入到教學。我一直難以忘懷自己從二十三歲的青年時光就經歷過的文化大革命,整整黃金十年的成長歷程,都深受那個政治和文化運動的影響,我一直就想把這段青春搬上大銀幕,只要本子夠好,也有人投資,我一定會拍。

大陸人都走過文革,每個人詮釋的角度和面向各不相同,謝晉交出了《天雲山傳奇》和《芙蓉鎮》這兩張成績單;陳凱歌、張藝謀和田壯壯也先後拍了《霸王別姬》、《活著》、《藍風箏》等電影;文革歲月,不只是我的青春紀錄,也同樣提供了我極豐富的創作源泉。如果還能再拍電影,我最想拍的就是這樣的電影。

冰原歷險記:情癡風月

我曾經用宋朝詩人歐陽修的「玉樓春」中的一句「人間自是有情癡,此事無關風與月」,來形容一生一世,就是對橡樹果實情有獨鐘的《冰原歷險記(Ice age)》配角鼠奎特(Scate)。

 

一旦情癡遇上了風月呢?

 

它對果實尚且如此一往情深,如果真的被愛情閃電集中,他的癡情又會轉化成什麼不同的面目呢?

 

《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Ice Age: Dawn of the Dinosaurs)》提出了問題,也提供了解答,給他一位女友鼠奎娣(scratte)吧!

 

卡通電影最基本的創作模式就是擬人化,所有人間會發生的喜怒哀樂事,卡通電影也會如數搬演。

 

ice04.jpg

《冰原3》劇本的第一招是不打不相識。同樣迷戀橡樹果實的不只是鼠奎特,對異性的鼠奎娣而言,擁有橡樹果實也是非常重要的大事,果實只有一顆,卻有兩鼠相搶,怎麼辦?一個是求溫飽的天性,一個是性誘惑的本能,「飲食」遇上了「男女」,在生命的天平上,你能分辨出誰的份量比較重嗎?

 

有能力分辨的人,就會做出決定,不會拖泥帶水;難捨難分,難做決定的人,左右為難之際,戲劇的空間就出來了,鼠奎特原本習慣了獨佔果實,如今有人侵入分食,它卻意外不動怒,你會壓抑天性,必定是因為有更大的誘惑,愛情的力量就此有效傳達了出來。

 

第二招是魚與熊掌要得兼。搶食果實之際,鼠奎娣失手墜入深谷,於是鼠奎特抱著果實也往深谷跳下,多了一顆果實的重量,鼠奎特很快就追上了鼠奎娣,於是把手伸直,遞出果實,讓還在往下墜的鼠奎娣能握住果實,稍緩下墜之勢,其實傻鼠此舉救不了鼠奎娣,但是戀愛中人做過的傻事又何止於此,不忍獨生,寧願共死之心,確實癡得可以,偏偏,那只是鼠奎娣的美人計,果實到手,她另有逃生妙計,鼠奎特想要魚與熊掌得兼,不料卻是人財兩失。

 

愛情,可能是一場讓人毀滅的遊戲。但是精誠所至,金石亦可能開,鼠奎特即使跌跌撞撞,搞得渾身是傷,只要鍥而不捨,兩鼠之間的愛情開花一點都不讓人意外,反而是鼠奎娣卻被刻畫成慧黠又古怪的「女魔」,毫無創意地墜入了好萊塢慣用的性別板模之中,相當可惜。

 

情網中人,俯首甘為愛情奴,當然是心甘情願的犧牲,但是做了愛奴,每天跟在愛人身旁做跟屁蟲和受氣包,窩不窩囊?原本「甘願做,歡喜受」的生命選擇,會不會讓你在午夜夢迴之際,「夜深忽夢少年事」?昔日的浪蕩夢想,依舊在胸口澎湃?

 

ice12.jpg

《冰原3》劇本的第三招於是就成了「出牆」。紅杏出牆是為了「新歡」,鼠奎特出牆則是為了「舊愛」,就在他忙東忙西做愛奴之際,一側身發現「舊愛」果實滾到了遠方山頭,想要重溫舊夢的他,於是悄悄出牆想要「偷嘗禁果」,卻難逃「新歡」法眼,於是又是一陣追趕跑跳碰,探戈音樂的進入,讓男女世界永遠無解的進退計較有了更精準的對位。

 

鼠奎特的境遇會讓人想起民國才子錢鍾書的長篇名著「圍城」,小說的精髓在於那句法國古諺:「城內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想進去。」鼠奎特嚮往自由戀愛,卻因為戀愛失去了自由,果實固然美,愛情味亦甜,凡人參不透鏡花水月,鼠奎特也參不透,他的苦痛折磨,有如一面擬人化的鏡子,讓創作者的愛情恐懼症,躍然銀幕。

冰原歷險記:新白鯨記

 

我在《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Ice Age: Dawn of the Dinosaurs)》中看到了赫曼·梅爾維爾(Herman Melville)經典小說「白鯨記(Moby Dick)」的阿哈船長(Ahab)。

好萊塢的續集電影原則上都堅守「溫故,知新」的兩大原則,所以能拍續集,無非就是前集人物或公式深受歡迎,即使反覆炒做,市場上依舊可以大行其道,「溫故」是與故舊老友打招呼的必要過程,但是「知新」卻是灌注源頭活水的必要設計,否則招式用老,就遺人舊瓶舊酒之譏了。

「阿哈船長」的變形記,就是《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的新招,差別在於小說人物是無懼地獄之火,不殺白鯨誓不還的復仇使者;電影人物則成了行俠仗義兼觀光導覽的古代羅賓漢。

「白鯨記」裡頭的那隻巨大白鯨莫比敵(MOBY DICK),象徵著自然界的神秘力量,它巨大,而且無敵於深海;《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同樣有一隻所有的恐龍都懼怕的龍中龍─暴龍魯迪(RUDY),從莫比敵到魯迪,從MOBY DICK 到RUDY,小小的Y字尾韻,或許只是個巧合。

DINO01614 但是「白鯨記」裡頭的阿哈船長因為被莫比敵咬斷了左腳,矢志復仇,於是帶著六位手水萬里追緝大白鯨;《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裡頭的黃鼠狼巴克(Buck)則是被巨龍魯迪給弄瞎了右眼,但他即使被生吞進了魯迪的肚子裡,還是想辦法幌盪幌盪地從肚子裡逃了出來,而且還撞斷了魯迪的一枚牙齒,轉化成他隨身攜帶,可以披荊斬棘,無尖不摧的一柄圓月彎刀,他同樣帶領六位哺乳類動物深入冰河底層,要去尋找樹懶喜懶的下落,巴克念茲在茲的當然還是找到魯迪,再來一決雌雄,而魯迪的終於現身,也是蘊釀到最後才亮相的高潮,從節奏到氣氛都掌握得不錯。

「白鯨記」是海洋冒險文學的經典,阿哈船長寧可船毀人亡,也要與莫比敵一決雌雄,他的心充滿了人定勝天,有仇必報的復仇火焰,人生因為偏執而陰鬱,扭曲,終致沈淪變質;《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則是闔家觀賞的卡通片,可以參考「白鯨記」的故事模式,但是不必處理得那麼陰鬱沈重,不管是復仇之心,或者是對抗之志,可以悲壯,但是不必悲憤。於是阿哈船長的左腿木頭義肢,到了巴克身上成了用樹葉遮住右眼的自然美容,臉上的一抹青綠,緩和了所有憤怒情緒;攬索飛行的瀟灑身影,更有羅賓漢的綽約英姿;至於三令五申的文字遊戲,則是多了插科打諢的咬文嚼字趣味 也回歸了動畫電影的童趣本質。

DINO611 沒看過「白鯨記」,其實並不影響《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的觀賞趣味;但是看過「白鯨記」,卻可以對卡羅斯.桑塔哈(Carlos Saldanha)導演執導《冰原歷險記3:恐龍現身》的創意多了一點連想,套用「白鯨記」的人物架構,讓《冰》片多了文學趣味,但是顛覆「白鯨記」的人物原型,又是古籍新詮的後現代趣味,多了文學包裝,電影更有意境,多了顛覆趣味,更避開了幼稚膚淺的定型化判斷。

最特別的是,巴克最後要不要回到冰河世代?還是留在他熟悉的火山溶岩底層呢?他的矛盾、徬徨與猶豫,以及最後一刀畫下的生命選擇,還真有讓人動容的壯士情懷呢,也讓他成為系列舊瓶中的一罎醉人新釀呢!

痞子英雄:專訪蔡岳勳

前言

二○○八年,一部《海角七號》凝聚了台灣人的夢想與歡笑,也帶動了南台灣的海角之旅風潮;二○○九年,一齣電視劇《痞子英雄》吸引了百萬台灣民眾準時守候在電視機前觀看,收視率打破了公視開台十年的紀錄。

「這是台灣電視嗎?怎麼這麼敢花錢?」、「這是高雄嗎?高雄怎麼這麼美?」類似的讚歎聲不絕於耳,新一波的《痞子英雄》高雄觀光潮,從女配角雷慕沙的激情房間、壯觀的八五大樓到媒體科技園區,都成為網路上熱烈討論的話題…。以前拍完一齣戲都會閉門痛哭的導演蔡岳勳,這回卻不再怨懟,因為他在高雄實踐了夢想,也看見了台灣影視創作的春天。

問:公共電視以前專拍文學大戲,投資了強調政治陰謀與槍戰動作的《痞子英雄》,卻也創下了公視開台紀錄,你怎麼看待這種轉變?

答:當初公視找我,就強調要吸引年輕人,如今收視破紀錄,網友擠爆留言版,當然是件好事。因為各國的國家電視台影響力都很大,台灣需要急起直追。

但我更在意的是,只要在雅虎入口網站上打出「痞子英雄」的關鍵字,四月中大約只有六百萬筆資料,如今的三千三百萬筆,代表大家都在討論《痞子英雄》。以商業模式激發觀眾熱情,才能壯大台灣影視產業。

問:可是最初並沒有人敢投資《痞子英雄》,為什麼?

答:因為人們一聽說我要拍警匪戲,就說我:「神經病,台灣怎麼拍得出來?」一聽我要搶捷運、玩海上槍戰,還要把麥當勞給炸掉,更直接罵我是瘋子。解嚴之前,台灣人拍電影礙手礙腳,可以怪罪外在限制太多,如今拍戲卻越拍規模越小,卻是創作者自己綁綑了內心,不敢有夢,就只能保守拍小戲,沒有規模,就只能原地踏步。台灣電視劇一直侷限在校園或男歡女愛的小兒女愛情,不敢去碰警匪類型,就是因為太花錢嘛,惡性循環之下,技術全面萎縮,就更不敢想了。

bw-002 問:台灣電視劇的平均製作成本大約一分鐘一萬五,《痞子英雄》卻達到一分鐘接近七萬元,為什麼敢這樣拍?

答:敢,是因為有明星,有海外市場。

拍《流星花園》時每集成本只有六十七萬,捧紅了F4,有了海外市場做靠山,才可以逐漸增加,《白色巨塔》每集二百八十萬,這次再增加到四百萬,因為《痞子英雄》是警匪動作影集,槍戰和爆破場面都不可少,例如每顆手槍子彈就要價一.五美元,步槍子彈是三美元,捨不得花錢,就不要拍了,要大場面,錢就省不得,正因為敢拚,才讓大家看到了完全不一樣的國產電視劇。

問:什麼動機讓你願意不惜血本去拚鬥?

答:我也常這樣問自己,答案可能是一種動物本能,想要去挑戰自己沒做過,或者做不到的事。你只要常看歐美日韓電視影集,就可以看見世界上有那麼多人可以拍得那麼好,我們不能裝做沒看見,台灣電視劇只有走出台灣,邁進亞洲,才可能擴大投資,題材才會遼闊。

bw003 問:市場不大,成本太低,導致台灣電視劇一向只能土法煉鋼,因陋就簡,你肯花錢向香港借將,才改變了全劇的視聽效果?

答:是的,技術不夠,就要虛心請教,找到技術高手,不但效果好,也可以開眼界。我找了在香港擁有槍械執照的寶力公司支援,他們的爆破隊都是高手,警匪片常見有打成馬蜂窩式的汽車中彈場景,一般人總以為安排彈著點和火藥即可,他們卻是先問你要多少發彈孔,要打成什麼模樣?得到明確答案後,他們就先在車皮上鑽出所有彈孔,確認無疑後,全車送去鈑金後再接上火藥上陣拍戲,非常專業和精準,我花了大約八百萬學到了技術,也留下了技術,也願意無私地分享給台灣工作人員。

問:《痞子英雄》拍出了高雄的美麗與進步,你是怎麼折衝完成的?

答:沒有高雄市的支持與在地人的熱情,《痞子英雄》絕對拍不出來。最初只是想南下高雄商借捷運列車拍攝劫車戲,到了高雄後,才發覺四處都是熱帶海洋城市的進步感覺,不再是我小時候想像的模樣,海洋城市的創作概念就此成形,也獲得當時的新聞處長史哲大力支持,他主動召集了高雄市各局處官員會商,強調會議結論就等於跑文,只要官員點頭就算OK,日後再補行公文,當場逐一解答我的拍片需求,這種行政效率確實罕見。

問:台灣許多城市想要透過影視創作開啟城市行銷模式,怎麼做才有效?

答:高雄市政府特別指派了兩位老高雄官員協助拍攝,他們知道那裡最美,能以最快速度找出了最佳場景,從封街、出海到直升機起降,要什麼有什麼,要搶捷運列車,就乾脆給我們整節列車…,他們經常掛在嘴上的一句話就是:「頭都洗了,只好潦落去!」

好萊塢動作名片《不可能的任務》中那場膾炙人口的高速火車特效戲,是在攝影棚裡搭景,結合特效完成的,我們沒有棚,亦沒有特效本事,只能實拍,高雄捷運局不但提供機房,還有整節列車讓我們在捷運停駛的晚上空檔來拍。

不但官方熱情,國城建設「高雄軟體科技園區」甚至慨然出借一層樓充做警局南區分局的辦公室。

沒有特技,不能造景,只能利用實景來拍攝,但是我們得到的奧援根本無法估算,政府支持產業的立場非常重要,我原本只打算在高雄拍四成戲的,結果,九十%的戲都在拍。因為我充分感受到高雄市政府支持影視產業的決心,以後《痞子英雄》每到海外宣傳一次,我們一定要附帶宣傳高雄,邀請影迷都來高雄玩,重遊《痞子英雄》場景,讓城市行銷的功能發揮極致。

問:高雄市政府開啟了行動支持產業,結合城市行銷的良好模式,除此之外,你對政府支援還有什麼期待?

答:政府一直提倡異業結合,但是卻嚴禁帶出產行的品牌與符號,既要人家支持贊助,卻不願人家品牌亮相,就是矛盾的政策,現代汽車支持韓劇到巴黎拍攝,目的就是要讓現代汽車亮相,兩相蒙利,但是《痞子英雄》卻得要把所有產品名稱和招牌的標籤全都拔掉或者馬賽克化,例如主角喝台啤,卻不能有台灣啤酒的品牌名稱亮相,礙手礙腳的結果,就是導致贊助廠商一一退出,當初的法令或許是擔心綜藝節目廣告化,卻拖累了戲劇創意,讓置入性行銷完全使不上力,這些過時的法令與思維,有必要重新檢討改進。觀光局可以投資拍攝《在這裡發現愛》,電視劇是直接侵入觀眾家庭的,影響力何其大,韓劇的大受歡迎也帶動了韓國文化的風行。

問:你開啟的合作模式,其他人也可以比照享用嗎?

答:高雄市已經成立了拍片支援中心,還匯整了可以拍片的景照,還有聯絡對話窗口,提供任何人使用,《痞子英雄》只是善用地理和天文條件創造了自己的魅力,我覺得高雄市可以利用天候和土地的優勢,發展成專業拍片中心,把影棚蓋在海邊,甚至還可以在港邊蓋一個海景攝影棚,深入海底拍攝海底戲,結合環球影城的概念,把高雄港變成影視文化的創作重鎮,也成為觀光旅遊的勝景,中國很多多影城,但是場景偏古代,那是他們的強項,復古的技術能力很強,但是現代化的現代戲現代景都沒有,高雄就可以發展成為現代科技集中的現代影視城。

問:在台灣的影視環境中想要堅持原則並不容易,你曾經徬徨或迷失嗎?

答:沒有徬徨,只有挫折與掙扎。

很多人認為我是神經病,愛找麻煩,很難搞,不停地與體制、環境和工作人員衝突。直到有一回去了日本富士電視台觀摩《神探伽利略》的拍攝作業,才發覺自己在台灣被視為神經病,到了日本卻成了正常人,因為現場的所有工作人員對事情的要求、認真與付出比我更有過之而無不及。他們的硬體與技術,我們只要有錢一定追得上,但是自動投入的專注態度,我們卻距離好遙遠。

bw-005 問:回首來時路,你最自傲的堅持是什麼?

答:品質。

品質是最重要的元素,例如《流星花園》的執行製作只想找一百二十坪的房子,傳統觀念上這樣的場景已經夠大了,但是我不接受,一個富可敵國,連國家都畏懼的財團,區區一百二十坪的房子那有那種氣勢?在幾乎翻臉的情況下,製片妥協,最後我們用了高爾夫球場的豪華中心做外觀,再找有游泳池和三溫暖的豪華招待所及會所來連接成一個大財團的氣魄,創造出一個台灣並不存在,卻有充分說服力的視覺場景。《白色巨塔》的醫院同樣也是用了七個場景拚組而成。

當初,《流星花園》雖然打開了海外通路,卻因為大家一窩蜂搶拍,品質不一,華語電視劇熱潮很快就退燒,大家痛定思痛後認為精緻是唯一可走的路,趁這次《白色巨塔》又打開了日本NHK的一線門縫,也獲得上海和東南亞市場的支持,讓我更堅定要好好做一檔戲。因為想要構建亞洲市場,首先就要有商業力,未來才能想做任何事都能去做。

問:《痞子英雄》重用台灣演員,也捧紅了趙又廷和陳意涵、隋棠等新人,你的堅持是什麼?

答:我們站在台灣,就要創造出自己的特色,才會被人重視和看見。才會被人重視和看見,日本一集電視劇的預算達到1500萬,中國的大戲亦有600-700萬,我們羨慕那個資金,但是我能夠持續拍片,主要就是因為我們持續在創造明星,有了F4,亞洲市場就無往不利,有明星才能創造巨大市場,才能集資實踐更多的夢想,看慣大場面好戲的外國人會青睞台灣戲,主要就是要看明星,只要戲真的好看,市場就會越滾越大。

問:你需要明星,卻也成功改造了「仔仔」,你怎麼做到的?

答:創新是門大學問,我的做法是先找到絕對適合的人選,創造讓他能夠完全發揮的環境,例如仔仔周渝民,我就發現了他體內其實很有痞子味道,根本不是以前一直刻意營造的憂鬱小生模樣,於是為他量身打造劇本,激發他靈魂中的痞子氣質,演員煥然一新了,觀眾的討論就更熱烈了。

所有戲劇的投資,最終還是演員得利。一旦戲好看了,觀眾就會感動,就會喜歡角色,進而接受明星表演。電視雖然只是個小框框,但是其中每一件事物都有人關切和注意,越做得精準、精密和精緻,觀眾的回應就越熱情。如果一個畫面有上百個破綻,觀眾一眼看穿了,絕對不會投入,就會留在電視機外頭,退回沙發上,戲就毀了。

問:總結《痞子英雄》的工作心得?

答:很多人都好奇畫面何以拍得那麼美?其實,那全靠高雄陽光充足,海景豐富,建築新穎,幅員又大,根本無需特效,我原本就有七十集的劇本構想,電影版要接著第一季的內容走下去,但是日後新搭的景我都要留給高雄做影視城的場景,可以拍戲,可以觀光,那是我對高雄唯一能做的感恩回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