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米樂:台灣的心肝

顏蘭權和莊益增拍攝的《無米樂》是台灣紀錄片,不,更應該放大成為台灣電影的驕傲。因為它的生命力與藝術成就遠比一般的劇情片更強猛。

《無米樂》的生命力來自電影中的每一位農民,《無米樂》的藝術成就來自顏蘭權和莊益增對於拍攝題材的理解、深入,同時找到最適切的表現模式,讓農家歲月的甘苦得能以最達觀、最鮮活的方式展現出台灣人樂天知命的真性情。

紀錄片和劇情片一樣,都是用攝影機來訴說人的故事,都需要拍攝者與被拍攝者之間有一定的默契。差別在於:劇情片的幕前幕後工作者共同致力來奔赴或圓滿一個虛擬的共同理念與境界;紀錄片的拍攝者則是追求紀錄、呈現被攝者的真實肉身、生命與靈魂。

虛擬的世界裡,我們得以揣想、窺見人性的本質;真實的世界裡,我們直接闖入了被攝者的生活悲喜,因而得以發現或尋想生命的意義。

劇情片只能擬真,要求演員進入角色的軀殼和靈魂,要以專業的做作追求虛擬的夢幻;紀錄片則是試圖將真實人物、場景與事件帶到觀眾面前。關鍵在於,面對攝影機的時候,專業的人或者非專業的人還能有幾分真實,又帶有幾分做作?專業人往往帶著意識與刻意的做作去忘我入神;非專業的人則是帶著警覺和僵硬,刻意地去還原自己的本色。專業的人掏洗得越乾淨,刻意得越不著痕跡,就越容易獲得好評;非專業的人,拿掉更多的緊張和謹慎,才能找回原來的自己。

紀錄片的工作者為了超越攝影機的障礙,有的是直接把導演或採訪者都拍了進去,用自己的生命見証呼應影片的主題,拍攝者也成了被攝者;有的就是直接讓被攝者再次演出一次曾經發生過的故事;有的則是刻意迴避開攝影機存不存在的話題,剪掉所有的穿幫不自然,用人工修剪出接近客觀真實的作品……形式上的刻意,表面上是要追求客觀的再現,或者是做出更有效果的誘發,其實,卻往往墜入更大的瓶頸魔障中。

因為,只要有攝影機在場,人就一定變得不自然。就如同蘇珊.桑塔格在《論攝影》文章中所說的:「攝影是某種殺戮、掠奪,攝影是現代世界與現實、歷史、時間的掙扎。」好萊塢電影《偷情》中對於藝術創作的本質有過一次精彩辯論:以他們的故事來劃作可能是「強佔(taken)」行為,卻也可能是「借用(borrow)」 不管是強佔或借用,劇情片的演員刻意忽視攝影機的存在,「假裝」成為他的藝術成就關鍵;紀錄片的被攝者則是明確知覺感應攝影機的存在,能否繼續「率真」成為電影成就關鍵所在。只有攝影機不再是陌生人,攝影機是貼心的老朋友,紀錄片才有了呼吸和生命。

我不確知顏蘭權和莊益增花了多少時間和《無米樂》中的崑濱伯、崑濱嬸、煌明伯和文林伯這些老農夫相處,電影介紹中說他們前後拍了十五個月,拍出了三百五十小時的帶子,這是紀錄片工作者的宿命,用生命拚命地拍,最後只能精剪出兩個小時的精華。

但是電影會說話,鏡頭讓我們看見他們並沒有站在田埂上,「客觀」地取樣拍攝農民的生活,電影中,他們只有偶而出現了聲音,沒有用鏡頭帶出自己把腳踩進稻田的泥巴裡,用最接近水田的蹲姿,流下和老農一樣辛酸的汗水才取鏡完成的影片;他們不像一般新聞記者那樣喳呼式地走馬看花地採樣取鏡,更不像做研究的學者一樣刻意保持著距離,他們在農村裡一待就是十五個月,那十五個的停留與駐足,有如播種、耕耘、收割,才有《無米樂》的豐收,只有停留,才有思考;只有生活,才可能生根,才有生氣,才有呼吸……

後來,我才知道莊益增家住屏東,當兵退伍後回到屏東老家跟著蕉農老爸種了兩年的香蕉,後來才被我老爸趕出門,因為莊爸爸認為WTO帶來的農業革命,在台灣當農夫是沒前途的,但是莊益增學了拍片技術,還是回到他最熟悉的農田裡為台灣農民塑像也立傳。或許正因為他們說著共同的語言,對台灣的土地有著相近的情感,從立夏的節氣開始訴說四時農家生活的時候,鏡頭穿透了所有人文和機械的障礙,一切就好像你赤腳踩進了稻田,一切就像陳明章的吉他音樂一樣,自然散發著濃濃的土香,汗從額頭流下,入口卻是鹹澀中帶有清甜。

《無米樂》最大的成就在於自然和工整。自然是天意,工整是技術,兩者兼融,就是藝術中的化境了。

先談自然。《無米樂》中的崑濱伯、崑濱嬸、煌明伯等人,明明白白知道身旁眼前就有攝影機在拍他們,然而表現得一點不生份、不僵硬,粗口和汗水就自然從他們的軀殼中流露了出來,從每天早晨的三炷香祈求風調雨順、國泰民安到下田犁地的高低不平,幹活時就把汗衫半捲,露出大半個肥肚囊,好壞拙巧都好,人生不必重來,不必偽裝;除起雜草,想起放牛的好時光,想起不願施藥傷地的不捨,喃喃自語的生命對白才是真性情,從他們的真情語言裡你就能明白「日出而做,日入而息,帝力於我何有哉」的詩句,是何等率真有力地描繪著他們的心胸和志節。

他們是平凡的小人物,務農辛苦,隨口說出:「工作這麼多,錢卻沒有這麼多,錢如果像泥巴這樣翻來翻去不知有多好?」卻直率得讓人心酸;再聽崑濱伯說:「有時候晚上來灌溉,風清月朗,青翠的稻子映著月光,很漂亮!心情好,就哼起歌來,雖然心情(擔憂),不知道颱風會不會來,或病蟲害,也是無米樂,隨興唱歌,心情放輕鬆,不要想太多,這叫做無米樂啦!」你卻只能跟著輕聲歎息,農人的辛苦,不是我們都市裡的文人,不是網路上咬文嚼字的人可以理解的,台灣老農對這塊土地的愛,就是《無米樂》最真誠感人的地方所在。

但是《無米樂》更大的成就不只是台灣老農真性情的躍然銀幕,精雕細琢的藝術成就,更是《無米樂》超越時下紀錄片的成就格局的關鍵所在。

顏蘭權和莊益增在那十五個月的工作期裡,其實花了相當長的時間去守候和看景,每一個鏡位,其實都是絕美的構圖,都是從生命裡走過的汗水印像,都是打心眼裡,打生活裡對台灣農村之美最衷心的禮讚與歌頌。所以我們才會在明明最手工最純樸的農家生活中,看到最唯美,明明是雕琢,卻渾然不似工匠而是天意的畫面經營,成就最精彩的影音對話。讓紀錄片有好看的畫面,有動人的結構,有生猛的生命,才能結構出讓人驚歎的佳作。

時序已經又是炎熱夏季了,嘉南平原炙熱的陽光依舊讓人熱得發昏,但是台灣的稻田多數都要休耕了,農民佝僂的身影快要成為史書上的黑白的影紀錄了,台灣的農田未來會是何等面貌?沒有人知道,但是一部《無米樂》,為即將消失的影像留下最後的紀錄。那是台灣的資產,那是台灣的寶貝。

20.30.40:邊陲的愛情

愛情的騷動是人都會有的夢,不是青春期男女的專利,只不過俊男美女的純情青春夢,一直被電影商人過度渲染,導致創作者忽略了後青春期男女,可能更激烈,可能更不知如何收拾的內心欲望。

《麥迪遜之橋》是好萊塢描寫中年男女的情愛圓夢方式,有性,也有愛。台灣九0年代的電影則在張艾嘉和易智言的領軍下,由白冰冰、郎雄、歸亞蕾、楊貴媚帶頭塗繪中年人生的騷動,有情,也有性,著力點雖不盡相同,但是父母的「新」戀情,同樣都讓理應開明,其實保守的子女們開啟了人生的新視窗,
例如《今天不回家》郎雄被泳池畔,穿泳裝的幼稚園長給蠱惑了;楊貴媚則被牙醫勁力十足的手臂給吸引了。郎雄因而決定搬新家,楊貴媚則把牙醫帶回了家,當然最後還是得面對兒子問她為什麼要嫁「阿公」的尷尬。

只因為年紀足可以當她兒子的杜德偉對歸亞蕾說了句:「妳的眼睛會說話!」正為家變傷心的歸亞蕾,就再也沒回她那個經營幾十年的老窩了。可是當杜德偉真心要替她服務時,她卻決定讓她做乾兒子了。

例如《寂寞芳心俱樂部》的白冰冰,每天上班時看著千篇一律的數字報表,在家時卻又忙著和老公及女兒嘔氣,在驚見辦公室「幼齒」的新男同事,開始有了莫名的幻想,然後真的行動了。

以前,人的寂寞通常都只擺在心中,或許是因為羞,或許是因為無人能懂,伴隨寂寞而生的騷動,都只是水面下的暗流,不會蔚為波濤,翻成巨浪。如今,飲食男女的摸索腳步越來越大膽,踩踏出各樣變奏新曲,舊世界儘管亂了,新世界卻未必那麼美麗如意,一切的一切都只因為人心越來越騷動,越來越不安。

張艾嘉的《今天不回家》和易智言的《寂寞芳心俱樂部》,其實就是「愛情的騷動」電影。

成熟的張艾嘉越來越能體會中年男女的寂寞及心中的蠢動,當我們看到郎雄「臨老入花叢」的裸體背影,看到已經有孫女的歸亞蕾也要扮演「出水芙蓉」的出浴戲,你會自然讚歎他們對藝術的執著,因為只有這樣自然的肉身演出,才可能傳達出他們在張望夕陽時,猶不忘情「青春活力水」的眷戀深情。

易智言則是用「俱樂部」裡,群賢畢至的雜膾方式,刻畫台北男女的不同寂寞情,不論是從陌生而相近,最後又回歸陌生的「少年」同志戀情,或是終日喃喃細語等待丘比特的「少婦」辦公室綺思,乃至於白冰冰的「歐巴桑」單相思,都像一株息眠多年的花兒,一片花瓣,一片花瓣地重新舒卷開來,特別是白冰冰的媽媽角色,在最不可能的角落裡幽幽等待著新的春天,雖然最後被春雷震醒,用淚水代替春雨,但是心中曾經有過的悸動,已經足夠她回想下半生了。

易智言後來在《藍色大門》中主線描寫陳柏霖和桂綸美的探索,媽媽仇政只有一場主戲,備受性別愛情困擾的女兒在枕邊問她當年的愛情世界,仇政才如夢初醒,什麼時候做媽媽的人,就已經不再享有自己對愛情的眷戀了,仇政的表演雖然太刻意也直接了,卻是易智言試圖在少年情愛中振盪到中年婦女的一次嘗試。

張艾嘉後來在她的《20.30.40》中試圖以更開闊的視野,探索當代女性的性自主思潮,讓女性的對於情欲的追求不再是承擔傳統的罪惡包袱,讓性的滿足成為理直氣壯的生命主張,只是在狂狷之後,終究都又回歸中道,要家庭,要歸宿,要一個可以依靠的肩膀,表面上很新穎,很前衛,骨子裡都還是很保守,很傳統的心態。保守不是罪惡,傳統不是包袱,年輕人老吵著要革命,中年之後卻往往變得以前所討厭的人更保守,更勢利。

愛情是世間男女不滅的嚮往,舊世代的國片試圖關懷著角落邊緣的中年男女的情欲,但是火花還不夠,靈光還不足,要刻骨銘心,還是要驚天動地的捨身為情才行。

風流韻事:消失的雅趣

 

蔣勳先生今天在聯副上寫了篇「蕭翼賺蘭亭」的文章,細述蘭亭序的始末,讓我想起了李翰祥導演三十六年前所拍的《風流韻事》,想起了已經銷聲匿跡的文人電影類型。

 

博學多聞,喜歡從稗官野史中找題材,一向是李翰祥導演的創作特色,從美術或人物傳奇上炫耀一下自己的考據功力也是他最得意的炫耀手段,至於修正掌故,另立新說,顛覆古人傳奇更是他恃才傲物的驕人身段。

 

《風流韻事》其實是三段式集錦電影,除了《蕭翼賺蘭亭》之外,另外還有《蕙蓮》、《小神仙》兩段,「風流」一詞,市井小民的定義往往是情色之詞,但是他卻有意還原漢字本色,所以三段式風格分別定義為雅、淫、趣,以淫趣為主的《蕙蓮》、《小神仙》是討普羅大眾觀心的娛樂手筆,《蕭翼賺蘭亭》則是他自娛娛人的行雲小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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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翼賺蘭亭》的故事原本脫胎自朝文人何延之所寫的「蘭亭記」一文,名畫家閻立本亦作畫作可資參考(見上圖),何延之在文章中說他是在永興寺智永禪師的禪房內,聽見辯才和尚的弟子元素親口告知了蕭翼賺蘭亭的奇人奇事,描寫收藏了《蘭亭》真蹟的辯才,明知唐太宗圖謀,假裝瘋傻,抗拒皇帝召見,御史蕭翼於是奉唐太宗之命,隱匿身份,喬裝潦倒書生,結識了辯才和尚,兩人不時弈棋吟詠,論書作畫,終於套出了辯才和尚珍藏的王羲之行草極品《蘭亭》真跡,然後順手牽羊盜獻給唐太宗的故事。唐太宗因為極愛《蘭亭》真跡,死後要《蘭亭》真跡陪葬昭陵,是書法界眾所周知的歷史公案,「蕭翼賺蘭亭」的傳奇替這位愛好書法墨寶,竟然不擇手段行騙強搶的皇帝,多添了一筆文采風流的紀述。

 

照著古人文章拍電影,其實只是影像翻譯,無啥了不起,敢於翻案,而且擲地有聲,才是功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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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翼賺蘭亭》的前五分之四戲碼,就是岳華飾演的蕭翼周旋在井淼飾演的辯才和尚左右,施出渾身解數,交換無數書墨真蹟,賣弄許多古文精華,終於得逞的傳奇。然而,全片的精華卻是最後五分之一的回馬槍,辯才早就看破蕭翼用心,於是將計就計,用了一幅假《蘭亭》騙到了蕭翼,也就是最後陪著唐太宗下葬的《蘭亭》真蹟,其實還是假貨,不但揶揄了唐太宗的有眼無珠,也展現了文人對抗朝廷的風骨。

 

只是辯才付出的代價也不小,如此真蹟被盜,他卻若無其事,皇帝必然起疑,於是他也得悲憤激狂,一病不起,這齣戲才算像樣,才有說服力,以一己生命換得真蹟千秋自由身,卻也成為另類的人間風流了。至於《蘭亭》真蹟,究竟是如史書所載陪葬昭陵?或是依舊浮沈人間?李翰祥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留個問號在觀眾心中,也算是藝術創作的餘韻尾勁了。

 

就電影論電影,《蕭翼賺蘭亭》只是一齣古人軼事的立體影像翻譯版,沒有太多創意手痕,若非結尾的大逆轉,完全沒有讓人拍案驚奇的力道,但也正因為有此奇襲,所以即使時隔多年,依然有讓人回味的空間。

 

李翰祥當年背叛邵氏來台灣開創國聯公司,原本有意開創一番新局,最後卻只落得一場五年春夢,但是邵逸夫珍才惜才,依舊願意接納叛將,也順著他的才情,在古人古書古事上拍了無數小品電影,只是他一方面得替公司賺錢,靠著小情小色的風月趣味,吸引觀眾上門(這也說明了DVD的封面上何以只以風流情色畫面做訴求,完全沒有蕭翼及辯才蹤影的原因),另一方面則是在情色風流之外,夾帶一些個人鍾愛與考古癖,公私兩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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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台港影視環丕變,片廠制度瓦解,創作者頓失穩定的生產線磨刀練劍,更別說夾議夾敘的稗官野史題材了,撫今追昔,我們失去的其實是一種信手拈來,舉手投足皆文章的生活雅趣了。

萬惡城市:停不了的愛

什麼樣的愛情最迷人?

有人嚮往青梅竹馬的愛情。

有人嚮往一見鍾情的心悸。

有人貪戀絕處逢生的逆轉……

每一次的選擇都要看邱比特從什麼角度射出他的箭。但是,你可能無法否認,絕望的愛情最讓人刻骨銘心。

《天堂奔馳》裡的Giovanni Ribisi第一次見到凱特.布蘭琪時,她已經是涉嫌謀害無一家三口和一位清潔工的恐怖份子,一次又次的偵訊中,他才赫然發現這位神情憔悴的女郎,其實是痛恨毒販戕害幼苗的行徑,所以決心自力鋤奷。

在憔悴的眼神中,Giovanni Ribisi看到了一個高貴且聖潔的靈魂,他一見鐘情,幫她圓夢,再偕同她一起逃亡,做不做警察,一點都不重要了。剃了光頭的他,亡命天涯的他,心裡沒有任何的罪惡和愧咎,那是真愛的召喚。

熱戀中人,絕對相信自己血衝腦門時的熱情與快樂,不會懷疑愛情持不持久,那一切就像羅大佑在「戀曲一九八0」中所唱的「愛情這東西我明白,但永遠是什麼?」俗世男女的愛情通常要停格,才能長保純堅不褪色,就像《鐵達尼號》的傑克與蘿絲一樣,他們的愛情如果不在冰海中停格,貧富的差距和現實的磨蹭,還能讓他們的愛情維持多久?

不褪色的愛情,永恆的愛情都是詩人歌詠的情操,但是凡夫俗子不敢問永遠,只能求一响貪歡。

《萬惡城市》中的米基.洛克飾演長相奇醜,四肢發達的莾漢Marv,平常根本不可能有美女看得上她,Marv一直不懂美麗的Goldie為什麼願意一夜纏綿,捨身相陪。那是多美妙的一個晚上啊?因為等到他倦極醒來時,安睡在她身旁的Goldie早已香消玉殞,洛克成了頭號嫌疑犯,但是他不在乎,他念茲在茲的是那一夜纏綿的香味,一生僅有一回的刻骨銘心,所以,拚將頭顱為愛人,他就是要復仇到底。

《萬惡城市》中的布魯斯.威利是即將退休的警官Hartigan,卻說不出原因就是要拚死解救一位即將被狂徒凌虐的十一歲陌生少女Nancy,拚死拚活的結果是他被夥伴開鎗重傷,奄奄一息,卻換來Nancy的貼心守候,問題是他們年紀相差快半世紀,那麼漫長,那麼遙遠的生命空白,有愛情滋生的溫床空間嗎?問題是Hartigan根本都還沒有時間好好看Nancy一眼。

躲在牆角邊悄悄發芽生長的愛情,通常是乏人聞問,通常是渺小卑微的,對方知不知道?不重要!對方有沒有回應?不是不重要,而是如果不能操控,就只能堅持自己的夢想繼續前航吧!只有堅持信念,持之以恆,才能讓幽微的愛情慢慢孵化成巨大的氣流,讓自己和他人都能興會淋漓地見証一個愛情盛宴。

《萬惡城市》中的男兒都是粗暴的,但是他們的愛情世界卻極其纖細敏感,許多人或許會在暴力加持的黑白影像中迷失了耐性,但是我卻從他們沒什麼驚天動地的深情互動,看到了刻骨銘心的相思與想念。

愛情,沒有階級,沒有身份。

愛情,通常不愛說話,它只是悄悄地溢滿你的心胸,一股勁地旋轉、奔騰,停不了,也不想停下來的…。

萬惡城市:黃色的妖怪

電影從漫畫取材改編,歷史悠久,坦白說,早期的漫畫電影,賣弄的是原著的名號,影像的內容和漫畫本身的趣味相距甚遠,故事結構或許是根據漫畫來的,但是視 覺效果卻遠不如原著漫畫那麼震撼,簡言之就是各行其是,電影不能超越漫畫的想像力,卻可以另外打造出自己的具像世界。

還在唸小學的時候,就曾滿心歡喜地買票去觀賞Adam West在1966年主演《蝙蝠俠》,用現代流行的話語而來形容,那部電影根本就不是電影,而是一部同人誌(Cosplay)的角色扮演遊戲,兩位男主角不過是將蝙蝠俠與羅賓的漫畫衣裳照樣剪裁換穿身上,然後就在銀幕前搬演簡單至極的戲劇故事,簡而言之,電影根本不如漫畫好看,小小年紀,就知道那是一部不及格的商業電影。

1978年,身裁魁梧,前胸特厚,脖子略短的克里斯多夫.李維主演了《超人》電影,雖然動作戲還是有些幼稚,但是每回看到超人飛天的場景,搭配約翰.威廉斯的華麗樂章,你就會有小小的快意,成為我印像最深的漫畫電影,至於克拉克和露易絲到底會不會在一起?超人到底會不會像七仙女那樣(因為愛上凡人董永)為了愛情放棄自己的超人身份?坦白說,大家都把那當成劇情的點綴,不太在乎那份缺少光與熱的神話愛情(飾演露易絲的瑪歌.姬德從來就沒紅過,每回的銀幕亮相,你都覺得她的存在讓人若有憾焉!)。

1989年,提姆.波頓挾著強烈的視覺特質重新掀起《蝙蝠俠》電影浪潮,美術和特效都比以前進步,戲劇感情也添加了不少料,但是看過就看了,你就是覺得電影是電影,漫畫是漫畫,兩個視覺媒體彷若兩條線,沒有交集,沒有震盪,大家各玩各的,只不過在名號中共同分享著《蝙蝠俠》的光芒。

二十一世紀的漫畫改編電影開始有了一些相互掛鉤,李安在《綠巨人浩克》開場的畫面經營就出現了漫畫常見的三格分隔畫面,讓人直接感受到電影的漫畫血脈,至於綠巨人的蹦跳特效,以及對照真人的互動肢體和情感,都比較接近了漫畫的本質。

2004年在台灣上映的《地獄怪客(Hellboy)》則是比較成功的漫畫電影,不管你喜不喜歡朗.波爾曼(Ron Perlman)的長相與演技,至少電影的視覺效果,以及人物的動作效果,都成功超越了傳統真人扮演漫畫角色時那種有氣無力,不能盡得漫畫神髓的那種高原障礙。

形式與美學,因而成為漫畫電影最重要的技術瓶頸,不能創新,不能突破,就只能虛張聲勢。

從形式美學打造電影基調,因而就成了羅德里奎茲(Robert Rodriguez)打造《萬惡城市》的首要考量,今年才三十七歲的羅德里奎茲早在1982年看了約翰.卡本特的《紐約大逃亡》後就立志要入行拍電影,從《英雄不流淚(Desperado)》開始(你開始會猜他是不是讀過古龍的武俠小說,不然怎麼拿「一口箱子」來當做秘密武器?),到《惡夜追殺令(From Dusk Till Dawn)》中集警匪、酒館槍戰到殭屍電影於一爐的大拼盤,你就已經可以想見這位年輕導演多想打造電影世界的新面向。

《萬惡城市》的原著是Frank Miller在1991年就推出的暴力漫畫,電影和漫畫有多相像呢?羅德里奎茲從電影一開場就致力讓觀眾面對這個問題,面對這層思考,強烈的黑白構圖到只對紅鞋、紅唇染色的視覺場面開始,到不時出現的剪影特效,甚至違反人體工學和地心引力的誇張肢體動作,簡化但是直接明白的人物情感,以及從未間歇的話白敘述,以及黑色電影的標準對白,都已經標示了他所要打造的視像里程碑。

對我而言,《萬惡城市》是繼《地獄怪客》之後最成功的漫畫電影,只是《地獄怪客》強調人物的卡通化,《萬惡城市》卻是直接利用電影特效打造一個純粹的漫畫時空,讓觀眾接受到更強烈的漫畫影像。雖然,美學上的鮮明色彩,並不保証電影一定成功,但是《萬惡城市》已經確定要在2007年推出第二集,就已經意味著片商肯定了羅德里奎茲的創新與突破。

《萬惡城市》是一部大男人的電影,意識型態是偏激而煽情的,但是光從視覺效果上而言,每一個畫面和構圖都有值得研究的地方,例如電影中的大反派洛克(就是一身黃肌膚的那位Yellow Bastard)造型雖然有點像《魔戒》中的咕嚕,然而黃得讓人噁心想吐的造型,卻是極其成功的,這篇文章中附上的三張照片就是漫畫、拍攝現場和最後實景的對照圖,或許大家看圖之後會有更多好奇,一部電影能讓觀眾好奇,其實就成功了一半。

本文所貼的圖就是原著漫畫的原始構圖。其餘兩張對照圖請大家往下一篇文章看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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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原著漫畫的原始構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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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演員站在綠幕前做戲的現場拍攝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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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電影完成的特效影像。

陪我到世界盡頭:青春

看到《陪我走到世界盡頭( Monsieur Ibrahim) 》的片名,你一定以為那是一部地老天荒,永誌不渝的愛情電影。

看到《陪我走到世界盡頭》中,十六歲的男主角Momo砸破自己的小豬撲滿,急著去和阻街女郎歡好的戲時,你一定以為那是一部少男懷春的性探索電影。

看到電影中,一位回教老頭和一位猶太男孩情同莫逆,甚至認做父子的情節時,你一定以為那是一部試圖以愛和了解來化解種族與宗教矛盾的政治電影。

是的,但也不全然是的。《陪我走到世界盡頭》具備了上面三段論述的部份特質,卻無法用任何一段論述來界定它的成就,因為導演Francois Dupeyron試圖做視野更開闊,心胸更寬廣的大融合。電影中談到的情,不是愛情,而是超越年齡與宗教的友情;少男懷春只是過場,人的寂寞心情與期待關愛、聆聽與分享的天性才是重點;埃及人在一九六0年代發動了六日戰爭(正是電影故事的發生年代),宗教讓人殺得眼紅,然而電影刻意鎖定他們的血統和宗教,卻試圖告訴你不管你愛讀聖經或可蘭經,一旦臉上掛著笑容就可以克服一切的障礙。

電影中,Ibrahim是個土耳其人,在到處都可以看到阻街女郎和藍領勞工的巴黎藍街開了間雜貨鋪子,猶太青年Momo常常到店裡購物,也順手牽羊, Ibrahim看在眼裡卻從不舉發,直到有一天才當面告訴Momo說:「你什麼也不欠我,你真要順手牽羊偷東西,我寧可你在我店裡偷,也不要去別的地方偷。」

順手牽羊,撈點油水,佔佔便宜,似乎是人類天性,吃虧的店家常常火冒三丈,聲嘶力竭,但是Ibrahim看在眼裡,一直不動聲色,也不在意別人是不是把他當蠢蛋,他選擇在最不傷人自尊的時機與場合告訴Momo說,你的做為我早就看在眼裡,但是沒有責難,沒有計較,只有語重心長地告誡,這樣的情節真的可能在我們的世界中嗎?夢幻,絕對的夢幻,卻說出了世人不可告人的期待。絕對的夢幻,正是《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的魅力所在。

這樣的劇本,這樣的情節,其實是蘊含了深濃的教育意味,教育不是壞事,一切要看你用什麼樣的心態和手法表現這樣的教育內涵,電影中,有一回Momo陪著著 Ibrahim去洗土耳其浴,Momo忍不住問了Ibrahim:「你也割包皮啊?」這算什麼問題?這是個長期以來的偏見,猶太人從小就要施割禮,割掉包皮沒?竟然成為俗世文明裡辨認猶太人身份的最便捷「証物」,所以Momo看到Ibrahim也割了包皮才會那麼大驚小叫,凡人割包皮多數是為了割掉那層藏污納垢的贅皮,卻在無知與誤解下,成為猶太人的專利,文化的偏見與盲點,一直誤導著正常人生,《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用了這麼含蓄的兩句對白就批判了俗世盲點,不是很犀利的創作手法嗎?

從電影一開場Momo總是忙著替工作辛苦的爸爸準備晚餐,卻總是被挑三揀四,後來才知道他的母親早已身亡,哥哥早已離家出走,另謀生計,父子倆相依為命,卻總是言談毫無焦點,親情沒有交集,Ibrahim的理解與包容,自然就成為他願意依靠的導師與家人,在回教文化與猶太文化的相互碰撞底下,《陪我走到世界盡頭》稍嫌刻意地讓我們聽見了諸如:「你只有一雙腳,鞋子讓你不舒服,就換鞋吧!」、「字典總是用一些我們看不懂的字來說明另一個字!」、「你想學東西的時候,不必拿書來唸,找人談話最管用。」或「人心好比籠中鳥,只要跳舞,你的心就會高歌了!」》這類充滿生命智慧和生活觀察的金言警語,刻意歸刻意,每次聽到這些智慧語絲時,你還是能夠欣然吸納,願意跟著Momo一起去跳隻土耳其人的蘇非迴身旋轉舞(蘇非主義是回教中的神秘派別,希望藉由樂、舞、詩、畫,達與神合而為一的至高境界),在迴身旋轉中遇見上帝、安詳和幸福!

如果說生命是一場冒險,Momo和Ibrahim從陌生到情同父子,甚至還繼承開始雜貨店的人生遇合,或許只能說是一場人生奇遇的逆轉大驚奇。Momo靈肉二元對立的愛情冒險和Ibrahim從驢車到汽車的人生大躍進,則是全片最浪漫的彩妝包裝。

剛開場時,Momo打破了撲滿,要到妓女追尋自己的第一次性經驗,他聰明又靈巧,但是毛頭小子就是毛頭小子,努力裝大人,只有讓自己的稚嫩更顯得無助,少男的嫖妓探索多過欲望,他和妓女間逐步建立的感情與默契,反而有了一些為天涯淪落人的默契與憐惜,顯示編導並不認為肉身的啟蒙與心靈的愛情有任何的違逆,反而是Momo純情愛戀的女生,卻不願早早就被Momo的癡情結綁死,少年的愛情通常只是一廂情願的嚮往,早熟的女孩顯然比Momo更能認知愛情本質,無情而又殘酷的愛欲對比,就是本片不落俗套的情愛宣言。

至於由《阿拉伯的勞倫斯》和《齊瓦哥醫生》男主角奧瑪.雪瑞夫(Omar Sharif)所飾演的Ibrahim,則是神秘的回教啟示錄。剛開始,他只不過個雜貨店裡的猥瑣老闆,開始講生命大道理時,則像是部落中的智慧長者;等到他付現金買下豪華跑車,才坦承自己根本沒有駕照,必需規規矩矩考筆試上路學開車時,卻又變成了焦燥又尷尬的老番顛;他嘲笑Momo如果戴起牙套矯正牙齒,一定很醜時,自己卻毫不忌諱地露出一口已經殘破的牙齒時,再看到他精赤子上半身洗起土耳其浴時,那已經鬆弛的肌肉。都是昔日偶像巨星忠於藝術,不在意自己形象損毀的大度與從容。

在藝術繆思的眼前,演員只要全力施展演藝本事,不必在乎自己美醜,繆思就會賜給最大的掌聲與恩寵。

珍珠耳環的少女:嫉妒的香氣

「不許摸!」你還記得楊紫瓊在《臥虎藏龍》中的那句 經典對白嗎?眼睜睜地看著玉嬌龍用手撫摸著青冥劍身,她就不由得怒火和妒火一起中燒,破口就罵:「那是李慕白的劍!」

妳越罵,我偏要摸,而且故意摸得順手俐落,還要用李慕白的劍來修理對付李慕白的人。《臥虎藏龍》的劇本就透過一把劍,鮮活有力地表現出女人的愛恨情仇。

青冥劍是李慕白的寶劍,玉嬌龍是硬搶得逞,從此帶著寶劍闖江湖。不過,青冥劍可是李慕白託俞秀蓮帶上北京的,被另一個女人搶走,就不只是公事恩怨,還夾雜著兒女私情的計較了。

男人的劍被搶了,其實是個象徵,講白話文,就是男人被搶了。

搶了男人的女人還到家裡來換衫歇腿,那不是踢館示威是什麼?李慕白明明可以制伏玉嬌龍卻幾度私放,名義上是想度化,骨子裡是不是有點心動呢?女人心,海底針,男人心,同樣也是難以預測的,俞秀蓮名不正,言就不順,不能怪李慕白拖泥帶水,危機處理不及格,只能把箭頭往外伸,找對手女人出氣,於是嘴上姐妹相稱,手上兵刃火拚,都是私情作祟,當事人恨之如骨,觀眾也能看得透徹明白,很能理解為什麼電影中一定要有一場「鏢局大戰」。

男人的寶劍,等同於男性的化身,搶寶劍就是搶男人,借物寓事的女人戰爭,《臥虎藏龍》達到了心領神會的白描意境。

男人的劍不能隨便摸,男人送的珍珠也不能隨便讓別的女人給觸碰了。以十七世紀荷蘭名畫家維米爾的畫室為背景的電影《戴珍珠耳環的少女》就有異曲同功之妙。

維米爾以工筆油畫著稱,在他的彩筆下人物神韻及時代氛圍躍然畫布,他的妻子一向以夫為榮,原本她也是丈夫最得力的模特兒,不時穿戴得榮光煥發地彈著大鍵琴,盼能帶給畫家丈夫更多的創作靈感,然而孩子一個接一個出生,畫家不能再畫同樣的人物和題材,歲月和生活壓力讓畫家陷進了創意瓶頸,也拉開了夫妻倆的距離。

這時一個年輕的女僕闖進了畫家的生活,她不識字,但是天生對光線、色彩和構圖敏感,立刻就吸引了畫家的注意,靈光閃動的畫家於是重拾畫筆,先要女僕調色,幾次差點肌膚相黏碰之下,曖昧的情愫像一股暗流在他們的心身間流走,於是畫家更進一步要她兼任模特兒,讓他畫出她的靈魂和肉身。

女人對情敵的出現總是敏感的,丈夫的目光不再深情凝視,轉而注視著其他女人時,妻子總是第一個知道的,女僕的威脅她心知肚明,然而畫家是全家生計所繫,不到必要不能攤牌,只能把淚水和怒氣潛藏在胸口和肚子裡發酵。

有一天畫家要求女僕換上藍頭巾,戴上耳環,回眸一視,讓他畫出普世男人面對年輕胴體的無窮欲望和想像。那個年代的耳環都是穿孔式的,女人一定要在耳垂上穿耳洞,才可能戴耳環,於是女僕把穿耳洞的工作交給了畫家主人。

不過是穿穿耳洞吧,這個小小的動作卻是高度象徵意味的,男人拿起針,悄悄穿透了女人的耳垂,女人呻吟、淌血,一切的動作不是都很符合傳統所謂的「破瓜」、「第一滴血」等男女情事的象徵嗎?穿耳洞的完成,等同於他們在法統之外的一次身心交合。接下來,畫家替女僕戴了珍珠耳環。

那只耳環不是新的,那是畫家妻子的,是他利用妻子外出時偷偷拿來做道具的。不是情 敵,耳環只是道具,是情敵,那就是越界挑釁的染指動作了。事後知情的妻子能不發怒 嗎?

天底下只有《甜蜜蜜》中愚蠢的黎明會想到要替兩位他都愛的女人買一模一樣的手鐲, 那是什麼意思?兩個女人一樣重要嗎?愛情不能共享,寶劍、耳環和手鐲都是同樣的道理,懂得培養發酵這個嫉妒的香氣,戲劇就好看,不懂,就是隔靴搔癢,不知所云啦!

張艾嘉:偶像內褲學

閒居男女,穿著內褲跑上跑下,進進出出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了,一旦有人上門,外褲一套,瀟灑見客,誰曰不宜?

你一定不會穿著內褲見客,然而電影明星卻非常適合穿內褲亮相,因為觀眾樂意看明星出糗,觀眾總以為除了內褲之外,還可以看見許多不該看見的風情。滿足觀眾的偷窺心情,就是偶像明星的天職(不是偶像,拜託,千萬別脫到只剩一條內褲)。

布萊德.彼特和安吉莉娜.裘莉合演的《史密斯任務》,一位是帥哥,一位是美女,讓觀眾多看見他們的胴體是電影至高無上的賣座準則,我相信在製片邀約之前一定經過充份溝通,劇本要求他但要有吻得死去活來熱情床戲,但是暑假檔電影又不能太過火,不能變成限制級電影,一定要是保護級才能賺大錢,所以床戲只能讓大家眼睛吃冰淇淋,不能像《天邊一朵雲》那樣吃西瓜,所以呢,不要脫個精光又能讓大家大飽眼福的唯一拍法自然就是讓他們穿內褲演戲嘍!

布萊德.彼特和安吉莉娜.裘莉都是殺手,在波哥大一見鍾情,在打雷下雨的晚上(哎,那不就是台灣人最愛說的「天雷勾動地火」嗎?),那人跳著摸著就上了床(請注意,他們只是嘴吧沒距離,身子又貼著近,布萊德的手可是就蜻蜓點水般在裘莉的胸前輕輕划過哦,為什麼?因為一停下來,就成了限制級電影嘍!

想給你看,卻什麼都沒看到的裸體趣味,其實就是《史密斯任務》釣盡觀眾胃口的策略手段,床戲後的裘莉春情無限,一夜好眠後,睜開眼卻看不到男人,只見她趕緊用床單把自己一層層包得密密的,清醒到不便宜任何人,真是惱人,因為徜若不小心露了點,電影分級就又慘了,不包是不行的。

但是,老讓觀眾看不到好戲,觀眾會罵人的,於是這對怨偶在殺來殺去之後,昔日濃情蜜意重回心頭,生死相搏變成了鴛鴦交頸,雖然光線昏暗,但是該有的想像動作都有了,為了讓意猶未盡的觀眾還更有看頭,於是就讓筋疲力盡的這對夫妻理所當然地穿著內褲吃食物補元氣,然後就在此時開始下一波的追殺行動,逼得他們只能穿內褲逃命,於是觀眾一面看著英雄男女穿著內褲的落荒窘狀,一方面又看著他們的美腿會不會有一些意想不到的穿幫畫面。

不是為了討好觀眾,明星幹嘛這麼辛苦,穿著一條內褲就跑來跑去?成龍甚至連一條內褲都嫌太多,乾脆赤條條上陣,只用紙板圍住要害,為何這麼辛苦?還不都是要討觀眾開心。

是的,觀眾是大爺,看到明星的內褲就會眼紅,就會發狂,就會興奮。偶像穿內褲跑來跑去演戲,沒有不賣座的。

二十年前,張艾嘉在《光陰的故事》的第四段「報上名來」中,飾演和李立群共組小家庭的新婚職業婦女,電影中只見她和李立群兩人毫不避諱地穿著白色小內褲在屋子裡跑來跑去,既大方又自然的生活化表演,轟動一時,帶動了台灣新電影的寫實風潮。

二十年後,張艾嘉在她執導的電影《20.30.40》中,再度穿著內褲亮相。這回她成了婚姻破滅的花店主人,刻意要在燈紅酒綠的歡場中找尋安慰,酒酣耳熱後跌跌撞撞地回到家,寬衣解帶後,觀眾看到的是中年小發福的她在長褲底下加套了束腹,但是依舊旁若無人地在床上翻來滾去,毫不忌諱底褲示人。

「我不是暴露狂!」張艾嘉笑著說:「更不是老大不小了,還想讓人家看我的內褲。要不要穿內褲,要不要讓人家看到內褲,對我而言從來不是問題。」

內褲不內褲對張艾嘉不是問題,對其他人而言,卻是個大問題。張艾嘉很清楚記得二十年前要拍「報上名來」前夕,導演張毅和製片面有難色,幾度遲疑後才很靦腆地問她:「妳要穿內褲演出,可以嗎?」張艾嘉說:「為什麼不可以?劇本上不是這樣寫的嗎?劇本上寫得很清楚,我讀過劇本,當然知道你們要什麼,不要擔心,我會照劇本演出的。」

《光陰的故事》之前,台灣流行三廳電影,男女主角都被打造成夢幻王孫,鏡頭唯美,人物穿著更以美麗是尚,好不容易,白景瑞的《再見阿郎》中出現了柯俊雄做完愛對著電風扇吹腋毛的動作,就被譽為是寫實電影的里程碑;張艾嘉在《光陰的故事》中的內褲演出更是驚動影壇,「沒想到二十年之後,還有人注意到我還穿著內褲在鏡頭前幌來幌去。」張艾嘉說。

二十年可以改變許多人事,但是女明星的心態卻讓她感慨感良,「每次只要看到演員演起親熱床戲時身體僵硬,我就有氣,」張艾嘉說:「表情可以騙人,身體騙不了人,你不是真的進入那個角色,演起床戲就一定彆扭,明明抱在一起,卻讓人覺得彼此像陌生人,我只除了喊卡,一再要求重來,我還能怎麼樣?倒楣的不還是放不開的演員嗎?」

「女人在家裡穿內褲跑來跑去,沒什麼稀奇,男歡女愛的床戲,其實也只是戲而已,觀眾不會因而就認定妳是慾海浪女。」張艾嘉奉勸天下演員演什麼就要像什麼,半吊子就永遠是半吊子。

同理,只要看到俊男美女穿著內褲輕鬆自如地對著鏡頭演戲,那就是專業,那就是電影市場最期待的偶像穿幫學。

霧中風景:幸福的滋味

公路電影就是啟蒙電影,在歷經了一段旅程之後,你增長了見聞,你開啟了知識和智慧,你不再是原來的你……課堂上,我這樣告訴著愛看電影的同學。

其實,每回看一部電影不都是一次的旅程?一次的上路嗎?好電影讓我們在見聞、知識和智慧上都有長進,每一格畫面,每一種聲音,都是生命裡的精彩詩篇,不時可以拿出來回味咀嚼;睡著了就是無緣,就像我們的每一段旅程,未必就會那麼地飽滿豐收。

台灣的DVD經營商最近將希臘名導演西奧.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的三部經典作品《塞瑟島之旅(Voyage to Cythera /Taxidi sta Kithira)》、《霧中風景(Landscape in the Mist /Topio stin omichli )》和《尤里西斯生命之旅(Ulysses’ Gaze/ To Vlemma tou Odyssea)》整理成套,公開上市,坦白說,那是台灣影迷的福氣,只要你能安靜下來好好欣賞,那種豐富超越了所有的文字。

對我而言,《霧中風景》是最有紀念意義的作品。早期,我曾經懷抱著上西天取經的心情,卻金馬獎國際影展中看過他的《塞瑟島之旅》,龐大而無可名狀,艱深而莫名所以,是當時的感受;1989年的冬天,為了做好歐洲電影獎的新聞報導,下了班就趕赴電影資料館去看僅辦一次的《霧中風景》試片,寒冷的冬夜裡看《霧中風景》,感受就好像那對在雨中尋找父親的希臘姐弟一樣,牙床抖顫,腳下的鞋襪也都濕漉漉的,然而一路隨著安哲羅普洛斯的鏡頭前行,一路感動,一路隨著淌著眼淚。

試片的兩天後,《霧中風景》得到了歐洲電影獎的最佳影片,那是歐洲人自立名牌,打造自家電影品味和美學風格的電影活動,不管《霧中風景》是不是在1988年的威尼斯影展中只獲得銀獅獎,在多數歐洲電影愛好者而言,《霧中風景》才是那一年最好的歐洲電影。

好電影,不要怕一時寂寞,不要怕一時委屈,歷史會還給你公道的。

十六年後,我再度仔細看了一次《霧中風景》,彷彿也撞見了當年那位熱淚盈眶,滿心感動的三十四歲記者的青春心情。

安氏自己曾經這樣形容過《霧中風景》:「這是一趟生命啟程之旅,一路上孩子們學會了所有的事物:愛與死,謊言與真實、美麗與毀壞(It is a journey which is the initiation into life. On the road the children learn everything – love and death, lies and truth, beauty and destruction.)。」

通常,一部好電影只要有一段場景能夠讓你銘刻在心,就夠讓你終身盪氣迴腸了。《霧中風景》的好風景卻是不勝其數。

電影中的小弟弟Alexandros常常在夢中見到從未謀面的爸爸,每天晚上都要姐姐Voula帶他到車站去想像他們終於搭上火車到德國找爸爸的感覺,有一天,他們終於上了火車,然而,他們沒有錢,沒有車票,更沒有護照,不知道爸爸叫啥名字,沒有方向,也沒有地址,於是很快就被趕下了車子,只能偷偷摸摸地向前行,在一個下雪的晚上,姐弟遇見了一位從婚禮上逃了出來的哭泣新娘,很快地,她又被男方給勸拉打了回去,此時,一輛拖車駛過,線索鬆了,綁在車後的一匹奄奄一息的馬兒就落在弟弟面前,馬兒喘著氣,掙扎地想爬起身子,卻總是無力地傾倒在雪地上,喘著氣,喘著氣,終於呼吸慢了,馬兒不能動了,小小年紀的 Alexandros第一次撞見了死亡,一匹還會噴氣的馬兒就在他前面走了,於是Alexandros開始痛哭,純真的嗚咽聲,莫名的傷痛情緒,發自一位很少做作演戲的小童星身上,竟然被其他職業演員哭天搶地的哀號,更讓你有一股碎心的痛,你彷彿撞見了自己第一次遇見死亡的童年記憶了……

安氏很少給清純的姐姐Voula任何的臉部特寫,但是後腦紮成的髮髻,纖細的身材,總在背上背著一個大旅行袋,對弟弟無怨無悔的照顧,對父親的嚮往……直接都打造出一位天使的基本形象。旅程初始,她也不過是十歲出頭的小丫頭而已,然而粗魯的卡車司機強暴了她,她悄悄把還沒乾透的血漬擦抹在卡車的帆布篷上時,少女的痛震攝了所有的觀眾;旅程途中,劇團的年輕人Orestes在雨中收容了她們,細心的照顧讓Voula有了情竇初開的春夢,但是很快卻又發現 Orestes似乎對男人更有感覺,初戀很短,傷痛很長,Orestes趕過來抱著她安慰她說:「第一次總是這樣的……」

決定走自己路的Voula隨即在車站向一位年輕軍人借錢,軍人以為她是娼妓,走到車廂縫隙間才察覺她只是個小女孩。Voula長大了,明白女人的青春和胴體可以交換金錢,但是她的清純卻讓心思猥瑣的男人汗顏了,拋下錢就跑了。

原本,Voula把頭髮綁在腦後,懂了人事後,她鬆開髮髻,有如波浪狀的蓬髮就成了女兒成長成女人的身心變化,然後,Voula、Alexandros和 Orestes一起在海邊看著直昇機拉起一隻斷落在海港邊的雕像斷手,手指斷了一根,然而手掌是巨大的,曾經,那應該是一個神話中讓人景仰、讓人崇敬的信仰符號吧?曾幾而時,文明已經沒落,青春早已凋零。

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總是用絕妙的構圖說著神話、歷史、政治和人生,面對他的電影,就會有股感動,覺得電影藝術真是偉大,可以那麼輕易走進我們的靈魂。安哲羅普洛斯的電影是值得收藏的,你如果上了Amazon網站,你就會發覺美國人和歐洲人其實多數只能看到畫質平平的VHS錄影帶而已,但是,活在台灣,你卻可以擁有中文翻譯精準,畫面精緻剔透的DVD版本。我們悄悄活在世界文化的金字塔頂端呢!

台灣有很多富可敵國的有錢人,卻未必真的肯拿閒錢出來做文化事業,真的有人有心做一些事的時候,你怎麼捨得不把掌聲和歡笑聲獻給他們呢?

這家公司叫做太古多媒體,這套三部裝的DVD以「與孤獨同在的希臘電影之父─安哲羅普洛斯」為名。買來看看,你一定會覺得,活在台灣,做個影迷,真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