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傷草原:樹梢上的羊

藝術家的眼睛和常人的眼睛很不一樣。對凡人而言,一粒砂就是一粒砂,但是詩人卻可以油生「一砂一世界」的感慨,帶給凡夫俗子無限寬廣的生命啟示。

希臘名導演狄奧.安哲羅普洛斯(Theo Angelopoulos)的眼睛也和我們很不一樣。

他曾經說過:「婚紗、黑傘、雨水、霧氣和旅程都是我最鍾愛的旅程。」上述這五個元素幾乎在他的每一部作品中都反覆出現,就算道具不新,但是每回他都能找出新的呈現方式,讓舊的象徵也能在新的框架上,以大家最熟悉的姿態和老朋友打招呼。

讓觀眾看見詩意般的構圖,基本上是安哲羅普洛斯的癖好,也成了他和死忠影迷的不成文盟約,每回去看他的電影,你總是會期待,他又如何「舊瓶裝新酒」,讓我們在似曾相識的構圖中看到一首新詩,一副新鮮意象。

我們都看過電線上棲息的麻雀,那是最平常的自然景觀,但是到了安哲羅普洛斯的手中,麻雀卻可以轉化成人,把人一個個掛在集中營的鐵絲網上,寂寞地等待救贖,就是他曾在《尤里西斯生命之旅》中震撼無數人心的構圖。這個構圖概念到了新作《希臘首部曲:悲傷草原》中,人變成了羊,十七隻羊就被倒吊掛在女主角艾倫妮的家門口的大樹上,沒有呻吟,只是靜靜地淌著血。

樹頭上的十七隻羊,其實是希臘父權主義的霸道象徵。艾倫妮曾被養父強暴流產過,養父甚至要娶她為妾,但是艾倫妮不肯委屈,她在新婚當天逃婚,和沒有血緣的哥哥亞歷克斯亡命天涯,悄悄成了親。在家鄉父老的心目中,艾倫妮是個沒大沒小,大逆不道的女孩,養父要娶她,她就得從命,怎麼可以逃婚,甚至還逼得親生父子要反目成仇。

父親過世後,家族父老在家門口掛上羊屍就是警告返鄉的亞歷克斯和艾倫妮,人已沓,仇未解,老父的恥辱,就算賠上羊屍羊血也洗刷不淨,所以寧可把他們家豢養的羊隻全數屠殺,也不讓返鄉的他們繼承祖產,享受現成。

十七頭羊吊死樹上的場景真是觸目驚心,不過,安哲羅普洛斯坦承這場戲其實是來自有一回遊走鄉間,看到一頭羊被吊在樹上,頸項還在滴著血的淒慘死狀,因為印象深刻,所以拍電影時就放大再放大,加多再加多,於是就從一頭羊添成了十七頭羊。為什麼是十七頭?這個問題不重要,重要的是一頭羊掛樹上,真的就不如十七頭羊那麼悲壯。導演的構圖美學,決定了數量,決定了影像的震撼能量!有多大的仇恨,才要犧牲這麼多的羊隻啊!

沈默的羔羊都是可憐的,沒有人會出面替他們抱不平,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導演不仁,以羊群為道具,羔羊無語,我亦無語。

華氏911:誠實大檔頭

誠實很難,因為誠實常常被人當成愚蠢,因為誠實的人往往傷得最重。

認錯更難,因為認錯不只是顏面上的問題,往往還關係著判斷力和利潤。所以很多時候,很多人就是咬緊牙根,打死不認錯,別人也很難奈你何,所謂一皮天下無難事是也。

坎城影展之所以會成為歐洲最重要的影展,領導人的誠實、擔當和勇於認錯的豪情,無疑扮演著非常關鍵的角色。

去年,坎城影展評審在歐洲強烈的反美風潮中,在美國鬼才導演昆汀.塔倫提諾領導的評審團決定頒發最佳影片給嚴厲批判美國總統布希的紀錄片《華氏911》。

評審團是坎城影展秘書處挑選的,參賽影片也是秘書處挑選的,評審決定任何一部電影得獎,秘書處都應接受,不能有異議,這才是廓然大公的電影競賽,不管外界是支持或反對,至少,秘書處沒有要求評審變動得獎名單。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們心悅誠服接受這個結果。

時隔一年後,坎城影展主席吉勒斯.賈柯( Gilles Jacob)終於說出了他的真心話。

賈柯在2005年坎城影展的記者會上坦承:「麥可.摩爾(Michael Moore’s)的才華是無庸疑的,但是不管評審怎麼說,他們在評獎給獎的當頭,政治考量顯然大過電影藝術成就的考量!」

肯定麥可的才華,等於是肯定秘書處選片的眼光,但是質疑評審的政治考量,卻是勇敢而誠實的反省。這個質疑,去年就有了,可是當時不能表白,不能用影展的行政力量來進行另一種政治干預,不過,評審們的政治考量干預到藝術天平的遺憾,還是可以在來年時,坦白檢討與改進。

勇於認錯的坎城,不一定就能做得更好,不一定就不會再犯同樣的錯誤(例如就會有人批判賈柯的反悔,不也是一種政治干預嗎!雖然不管賈柯怎麼說,他也不能,也不會更改坎城的評選結果),卻至少讓人看見他們的誠意與勇氣,因為評審做出決定後,世人到底如何看得這個決定,就不再是評審能夠左右的了。身為主辦單位,敢於檢討歷史,敢於面對歷史,一個小動作,無限大希望。

卡洛可:銀河浮沈錄

一九九○年十月,美國影人驕傲地宣布,美高八大公司已是歷史名詞,如今的正確稱呼應是美國九大公司,以拍B級小成本電影起家的卡洛可Carolco公司,已正式躍升為美國好萊塢的主流製片公司。

一九九二年四月,卡洛可宣布裁員四十九人,公司的咖啡機也不再供應免費牛奶,公司的股票面值由原先的十三點八七五美元,下跌至二美元,卡洛可總裁馬利歐卡薩的兩億資產幾乎一夜之間化為烏有,「卡洛可命在旦夕!」成為好萊塢人人爭傳的耳語。

從登基稱霸到帝國傾危,卡洛可的黃金盛世不過短短十六個月,台灣影迷也許不知道這是一家什麼公司,但是幾乎沒有人不曾看過卡洛可拍的電影,它捧紅過讓人琅琅上口的「藍波」和「魔鬼終結者」等銀幕偶像,也曾帶給影迷無數的驚歎和歡喜,現在它自己正在上演一齣好萊塢有史以來最驚人的帝國淪亡記。

卡洛可的開國之君是馬利歐.卡薩(Mario F. Kassar),一九五0年出生的他,曾經被媒體封為好萊塢史上最年輕的娛樂事業掌門人。

卡薩出生在黎巴嫩,父親是電影發行商,經常在歐洲各國奔波營生。卡薩從小就耳濡目染,別人在法國蔚藍海岸穿金戴銀出席坎城影展盛會時,他只能睡在沙灘上的帳棚裡,用羨慕的眼光看著那些風光的電影人。但是他對電影有夢有愛,他告訴自己有為者亦若是,他發誓有一天要征服坎城,征服好萊塢。

上帝聽到了他的禱告詞。

七○年代初期,卡薩只是靠著仲介歐美電影到中東國家來過日子,後來他遇到了一位在香港從事假髮和影片發行生意的匈牙利裔商人安德魯.瓦納( Andrew G. Vajna),兩人談得投機,就合夥在好萊塢開設了卡洛可公司。初期業務簡單,只是做影片海外買賣事宜,也有一點閒錢可以拿來投資拍低成本的電影,當時美國有上千家這種小公司。

一九八○年,卡薩做了他一生最英明的決定,向華納公司買下小說「第一滴血」的電影版權,在歐洲銀行的貸款支持下,卡薩咬牙請出了天王巨星史塔龍主演這部電影。一九八二年,成功的「第一滴血」瘋狂席捲世界,替公司賺進了一億兩千萬美元(當時美元與台幣的兌換值仍然是一比四十,再核驗當時的物價指數,簡直是讓人不敢想像的天文數字)!從此好萊塢的影人都知道影城多了一位新貴。

但是初期的卡洛可因為根基未穩,不敢大步邁進,直到一九八六年,卡薩請了耶魯法學院畢業,在洛杉磯從事財稅顧問工作的霍夫曼擔任執行經理後,卡洛可才開始起飛。

找錢是霍夫曼的專長,他對財務世界的熟悉人脈,使得所有的貸款計畫無往不利,他也知道獨立製片公司最缺錢,但是拍電影就是要錢,要想花錢,首先是有能賺錢的本事,他的做法是自己建立一個與電影有關的行銷網路,他買下了一家錄影帶公司,建立供需密切的電視管道,也向供應影片軟體的電影圖書館定下了長期合作關係,這個產銷合一的自足體系,使得卡洛可有能力去投資拍攝一千五百萬美元上下的電影,循環經營錢滾錢。卡薩最感念的一句話就是:「霍夫曼負責找錢,而我則負責花錢。」

霍夫曼主政的五年之內,卡洛可的公司資產激增五倍,高達兩億六千九百萬元。有了錢自然就講究排場,他們在寸土寸金的洛杉磯日落大道買下了一幢七層大樓,卡薩不但自己擁有了一架私人噴射客機,還有一艘兩百英尺長的豪華遊艇,舉手投足之間,實在像煞了好萊塢超級大亨。

共患難易,共享福難,似乎是中外開國之君共有的心結。勤儉起家的大股東瓦納對於卡薩任意揮霍的習性並不苟同,對於「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從」的外景工作人員更是恨得牙癢,一九八七年「第一滴血第三集」在以色列拍攝時,預算高達四千萬美元,進度卻一路落後,瓦納氣得竟威脅要撤換男主角史塔龍;對於卡薩大量使用新人的海派作風,也是不以為然,他經常在辦公室指著新人的鼻子罵說:「你又是那裡竄出來的傢伙?」

看在卡薩的眼裡,這些都已不是合夥人應有的行為,不可容忍,冷眼旁觀的霍夫曼於是悄悄獻策,並替他安排了貸款。一九八九年,卡薩一舉買下了瓦納持有的一億八百萬股股權,成為卡洛可公司擁有百分之六十二股權的大老闆,展開了他獨霸天下的大局。瓦納也沒有閒著,另外組織了Cinergi Productions,拍起他熟悉的動作電影。他監製的《終極警探第三集》”Die Hard: With A Vengeance” 全球狂賣三億六千五百萬美元,另外還拍了《阿根廷,別為我哭泣(Evita)》和《尼克森》”Nixon” 。

若說是狂人才能做電影,卡薩大概是狂人中的狂人。

一九八九年,好萊塢開始有拍大成本的「事件電影」風潮,一切唯大是尚,而其中玩得最大的就是卡薩。

卡薩愛才,也捨得花錢,因為他深信電影就是用錢砸出來的,如果他是導演,大概所有的老闆都會得心臟病,可是他是老闆,他所用的人幾乎都讚美他是難得碰見的闊氣老闆。有錢好辦事,大家都願意替他賣命,卡洛可的江山就是在這種優勢下逐步拓展而成。

卡薩的闊氣行為包括他肯出一千萬美元請到阿諾主演《魔鬼總動員》;就因欣賞《夜半鬼上床第四集》導演雷尼哈林的才華,他預付了三百萬美元定洋給這位新導演拍新片《狂風力》,可是後來這部新片卻因劇本五度易稿都不理想而放棄,白白損失了四百萬美元;愛上了《第六感追緝令》的劇本,他不惜先付出三百萬美元的定洋,然後又付出一千五百萬美元請出奧斯卡影帝邁可.道格拉斯主演這部要脫要露的情色電影。

當然他有他獨到的一面,也敢於拍攝劇情片,例如乏人支持名導演加斯塔..科瓦士拍親生女兒追查納粹餘孽父親的電影《父女情》,但是他點頭了,結果影片贏得柏林影展最佳影片;沒有人敢投資拍一個農莊主人只因聽到有聲音召喚他,結果竟然自己去蓋一個球場的「夢幻成真」,也是他說OK,拍吧!結果影片入圍了去年奧斯卡最佳影片……例子多得不勝枚舉,都說明了他並不是一位只顧著賺錢,而不拍高品質電影的「騙」商。

名導演奧利佛.史東替他拍《門》時,曾向霍夫曼表示希望在四千萬美元的預算外,再增加兩百五十萬美元做特效,另外延後兩個月交片。基於成本經營觀念,霍夫曼狠狠地說了不。

史東不是省油的燈,第二天他就寫了一封信給卡薩,附贈一副給狗用的防護口罩,希望他能約束手下的人不要隨便張嘴亂放炮亂咬人,製造緊張,卡薩不以為忤,欣然簽發了兩百五十萬元加價支票。

有這種老闆,創意人才當然就樂得全力發揮,一部《魔鬼終結者Ⅱ》竟然拍到九千萬美元特技驚人,各地票房也驚人,但是誰也不知道老闆得背多少的利息,只聽到他向員工抱怨說:「這部電影替各地的片商賺了幾千萬元,我卻只能去想要如何存活下去。」

他對員工不錯對自己也不差。他給自己的年薪是一百五十萬美元,當然不包括影片的獲利分紅;他的保鑣團據說有五十人;他有好幾輛車,最騷包的就是那輛以「RAMBO」(藍波)做車牌號碼的勞斯萊斯汽車;他也買下了一座占地數百畝的汽車工廠,充作拍片基地,但是片場裡的街道全都用他的家人名字來命名,因為卡洛可就是他的小小王國。
卡薩從貧困起家,對於人性有他深刻的體認,與他談生意,常常會被他的怪招給唬住。他的商場競爭名言是:「我能夠吃你時,卻不吃你,就是對不起自己,與其對不起自己,當然不如對不起你了。」

他最愛成批交易的買賣,片商看中他的某一部作品時,通常都得附加其他影片才能成交,出不起高價?對不起,還有人在排隊,他會調頭就走,一旦你決定送錢給他,還得求他收下,囂張得實在可以。

他訓練出來的手下,人人都會這一套,把合作對象吃得死死的,但是還是巴著送錢上門,誰教他真是有辦法找到那麼多的票房紅星拍出那麼多的賣座電影呢?士可辱,錢不可不賺,卡薩摸透了天下商人的心。卡薩並不知道他把瓦納趕出卡洛可的那一天,就已經埋下了失敗的種子。

要買下創業夥伴瓦納的一億八百萬股票當然要得一大筆錢才能辦得到,霍夫曼有借錢的本事,但是借錢容易,還錢難,滾雪球的高利息壓得卡薩實在喘不過氣來,他只有要求霍夫曼想辦法。霍夫曼的點子是再賣他的持股。

霍夫曼的策略是用十三美元的價格賣出他所持有的三百四十萬股股票,當時卡洛可正當盛世,股票搶手,不到兩個月就都轉了手。可是就在此時股票面值一路下滑,跌到了七元五角,不少股東開始懷疑卡洛可的股價暴起暴跌,是抬價拋售以自肥的惡意炒作手法,有人甚至證據確鑿地指說在賣股票之初,律師都擔心地問說:「這樣妥當嗎?」霍夫曼回答說:「這是花式灌籃!」

投資人才不管你是不是花式灌籃,沒有人願意花了大錢卻被人「灌」,於是一狀告到法院。法官明察秋毫,判定此舉有內線交易之嫌,立刻凍結了卡薩所剩的兩百二十萬持股,此舉不啻宣告了卡薩是賊,對於他的公眾形象有莫大損傷,這時卡薩才開始發覺以前對霍夫曼言聽計從,好像並不是明智的決定,他開始懷疑霍夫曼是不是有預謀地進行奪權,故意安排了股票陷阱來破壞他,然後取而代之。

對親信有了懷疑,各項判斷就更容易出錯。唯大是尚的卡薩,把公司所有的現金全部投入「魔鬼終結者Ⅱ」的拍攝中,因為他看過「無底洞」的特效,相信導演詹姆斯卡麥隆的特技小組已經突破了液態金屬台成人的難度關卡,希望能夠在銀幕上展現這一個畫時代的科技的結晶。但是誰也沒料到這場科技夢得聘雇到兩千人來執行,耗資達九千萬美元。

1992年的奧斯卡盛會上,「魔鬼終結者Ⅱ」果然包辦了四項所有的電影技術獎,可是得獎人並未感謝卡薩的支持。影片確實風靡各地,全球票房營收就超過了五億美金,但是因為成本太高,卡薩每天被利息壓得喘不過氣來,根本分享不到電影賣座的樂趣,這時他也才明白自己盲目擴張的經營方式,根本是替自己找麻煩。

1991年夏天,全球的影迷都陶醉在「魔鬼終結者Ⅱ」的狂熱中,可是霍夫曼知道公司財務已經有了問題,他再度向卡薩建議賣股票,卡薩被蛇咬過,當然不肯相信,逼得霍夫曼發誓他會在九二年三月辭職,才讓卡薩安心地同意賣股票。1991年十月,霍夫曼計畫賣出卡薩持有的一千六百萬股股票,可是市況不佳,投資人心裡有數,卡洛可沒有了卡薩就等於沒了,買進再多的股票也沒用。

1991年十一月,卡洛可的財務狀況被人曝光,證實卡洛可在九一年的頭九個月裡,整整虧損了九千一百萬美元,合夥的錄影帶公司要求解約,融貸了一億七千五百萬元的銀行團也威脅說要卡洛可立即清償債務……危機接連而來公司員工的士氣一落千丈,眼看著就要倒閉了。

雖然兵敗如山倒,但是天無絕人之路。卡洛可畢竟拍過不少知名的娛樂電影,不少人不忍見此一娛樂帝國毀於一旦,日本的百韻公司、法國的大運河有限電親網和RCS錄影帶公司都各自投入了四千五百萬美元給卡洛可,此舉緩和了銀行團的催款壓力,也使得卡薩痛下決心,將影片的美國國內版權以六千四百萬美元的價格賣出,清還了部分債務。至於霍夫曼則在董事會的要求下辭職,因為新的老闆只相信卡薩有能力重建卡洛可。

電影圈裡真的沒有永遠的敵人,窮途潦倒的卡薩曾於一九九五年來到台灣,尋找電影《星際奇兵》的合作資金,曾經以《第六感追緝令》和《第一滴血第三集》大賺一筆的邱復生,雖也全力挺他,但是杯水車薪,無濟於事,他勉強和派拉蒙公司簽了三年合約,協助製片事宜,卡洛可傳奇暴起暴落,寫下了最讓人唏噓感歎的影史章節。然而,一九九八年,奇蹟發生了,瓦納竟然和卡薩再度合作,組織了 C2 Pictures.

卡薩和瓦納東山再起的新目標是《魔鬼終結者第三集》,導演詹姆斯.柯麥隆在拍完《魔鬼終結者》就把他擁有的百分之五十股份送給了他的前妻Gale,柯麥隆在拍完《魔鬼終結者第二集》後就發誓不再拍第三集了,Gale對前夫的臭脾氣相當了解,也相信,如果柯麥隆不拍,第三集應該拍不成了,所以就在卡薩的遊說下賣出了第三集的授權書。

沒想到,原本說柯麥隆不導,他就不演的阿諾最後還是抵擋不了卡薩的三寸不爛之舌,願意再擔綱,然後,卡薩又飛到了日本和德國找到了前期製作的二千萬美金預算,一切就他在堅持和毅力下,順利開拍,而且再度帶動了《魔鬼終結者》風潮,也讓C2 Pictures佔穩了新世紀的腳步,卡薩和瓦納會再如何出招?答案是他們除了正在籌備《魔鬼終結者第四集》之外,還有《第六感追緝令第二集》,成或不成,電影史的新頁都讓人期待。

魔法師:約翰威廉斯

因為工作和興趣,我家裡大約有千張左右的電影原聲帶,但是每回聽原聲帶多少都有些遺憾,因為往往原聲帶裡不是電影音樂的全收入,有的只收歌曲,有的只收音樂,有的是兼收歌曲和音樂,但又不是每一首歌曲都在其中,往往打動人心的一首歌曲或許因為版權問題,或許因為容量問題,都未必能夠全數收錄其中。

這種遺憾在好萊塢電影中尤其明顯,因為一張音樂CD最多只能收錄七八十分鐘的音樂,可是一般好萊塢大片就超過兩小時,電影音樂也相差無幾,所以呢,原聲帶只能擷取精華,被迫要做出許多割捨。

另外一個困擾是,電影中的音樂很少有機會能有三分鐘以上的長度來完整敘述音樂感情,因為電影音樂畢竟長久以來都是「配」樂,都是配合劇情用的,作曲家或許根據某一主題或某個人物寫了長長的樂章,但是到了最後混音的階段,導演或錄音師往往就掐頭去尾選擇了部份樂章,以達到情緒煽動的感覺,但在音樂的完整性上卻讓你始終聽不完整的遺憾。

然而這次的《星際大戰三部曲:西斯大帝的復仇》的電影原聲帶卻出現了一個相當難得的現象,原聲帶部份還是只有七十二分鐘,但是隨片附贈的《星際大戰影音全紀錄》DVD的十六段音樂,不但完整,而且有重新剪輯的豐富影像,讓你一口氣能夠重溫六集電影的精華,顯然,在過去二十八年的《星戰》歷史中,都是作曲家約翰.威廉斯用樂音來配合喬治.盧卡斯,但在系列電影的完結篇中,盧卡斯終於也用他的影像來回饋大師。

因為,徜若少了威廉斯的音樂,《星際大戰》的光芒不知要銳減幾分?

約翰.威廉斯曾經說過電影原聲帶的最大魅力在於「LISTENABLE」和「ENGAGING」,用白話文來說就是動聽又有參與感,他的原聲帶作品都具備了這兩項特質。

不過,我個人珍藏有一張六年前約翰.威廉斯為了促銷《星際大戰首部曲》所灌錄的一張訪問錄音,裡頭收錄了他的創作秘密,極具參考意義。例如:他就坦言自己不喜歡先讀劇本。理由是只有在電影都已經剪接完成,結構都成形之際,才能準確計算電影長度,才知道要搭配多長的音樂,才能確定音樂內容。這個心態,其實和王家衛在解釋他對於劇本的態度上所說的道理是一樣的,他們都相信電影不是在紙上完成的,劇本是劇本,但是最後成形的電影勢必和劇本有相當出入,作曲家等到影片骨架都已底定,再用音樂來豐實血肉,更能如虎添翼(但是,有的作曲家卻相信,只有從劇本開始就參與電影,才更能掌握住電影神髓,兩者都有道理,只要最後都能寫出讓人難忘的樂章,其實也符合了鄧小平所說的,不管黑貓白貓,會做老鼠的都是好貓!)。

約翰.威廉斯曾經見証過一九五0年代的好萊塢黃金時期,嚮往艾佛瑞.紐曼、艾力許.康古德、馬克斯.史坦納等前輩的風華,不少音樂史的研究者甚至老拿康古德替電影《King’s Row》所寫的主題曲來比對《星際大戰》的相似痕跡,這兩部電影的旋律確實讓人覺得相似,但是約翰.威廉斯處理得更華麗,更壯闊,更具體來說,約翰.威廉斯用他的音樂重建了好萊塢黃金年代用大型交響樂團來呈現動聽音響的優質傳統。黃金年代的好萊塢電影習慣兩小時的電影,就兩小時的音樂,因為他們相信音樂是電影的心跳,音樂有時候襯底,有時候跳出來當主角,那種時而深潛,時而跳越的心態卡通電影、古典歌劇、芭蕾都是一樣的,因為電影音樂就是用音符來描繪電影細節。

只是因為電影中的聲音元素太多了,從對白、聲響、音效到音樂,如果同時出現,同時強調,往往就會形成干擾,所以只有在最後混音階段才要決定突出那一部份,其他元素不要製造干擾。也因此約翰.威廉斯總結出電影音樂要能在眾聲喧譁中脫穎而出一定要遵行下列四個原則,就是:
1.簡單
2.直接
3.明白
4.主題
能夠成功的電影的音樂都因為擁了:1.可記憶,2.可哼唱,3.可預測的魅力。

以上的文字只是這張約翰.威廉斯受訪記cd的部份內容,相信能夠讓喜歡《星際大戰》系列電影的朋友得到更多啟示。

世紀十大:時代原聲帶

 

時代周刊是全球知名刊物,所以明明只是該刊兩位影評作家圈選出來的影史百大必看電影片單,在時代周刊的背書下,立刻成為外電報導的焦點,立刻成為電影版面、網路爭相討論的重點。

有百大,就一定有遺珠,美國人關心的是《亂世佳人》為什麼沒入選?我則是對於鮑勃.荷西的《酒店》和《爵士春秋》,以及約翰.休士頓的《大戰巴墟卡》沒進榜而扼腕;波蘭人對於奇士勞斯基不是以《雙面維若妮卡》或《紅白藍三系列》進榜,而是以《十誡》入選,也許也會議論紛紛;南歐的庫斯杜立卡竟然沒有作品入選?《流浪者之歌》或《地下社會》難道不值一提?……其實,爭議都是正常的,因為名單只有百部,選片的人不管是兩個人或是兩百個人,是獨裁或是民主,最後選出來的結果,都會有見仁見智的爭議,不管你要不要打抱不平,名單不會改變,過一陣子還是會有不同的單位和組成份子選出他們心目中的百大電影。

所有的十大或百大,其實都只是參考,提供某些人的觀點讓大家來參考或討論。如果片單中的電影你都看過,你可以大發讜論,如果有一些沒看過(或是沒聽過),也可以利用時間補齊來看看,放開心胸和眼界,其實是很有建設性的活動。

時代周刊的名單中有一份我長期關注的音樂單元,兩位影評人選出的十大原聲帶如下:

RICHARD SCHICKEL選出的五大電影原聲帶如下:

1.《俠盜羅賓漢》The Adventures of Robin Hood:從小就有音樂神童外號的猶太作曲家康古德(Erich Wolfgang Korngold)在希特勒暴政威脅下從歐洲來到好萊塢之後,對電影音樂影響極大,連約翰.威廉斯的《星際大戰》的主題音樂都受了他的《King’s Row》啟迪,康古德的威力就可想而知。

2.《大國民(Citizen Kane)》:作曲家柏納德.赫曼(Bernard Herrmann)也是著作等身,概念和構想都非常前衛的電影配樂大師,你應該怎麼也忘不了他在《驚魂記》中的開車恍神戲和浴室殺人戲的精彩樂章的。

3.《黃昏三鏢客(The Good, the Bad and the Ugly)》:替四百多部電影寫過主題音樂的義大利大師安尼歐.莫瑞康尼(Ennio Morricone)打從《荒野大鏢客》開始就已經在樂器選材和音響效果上展現了他大膽嘗試的天份,再加上漂亮華麗的樂章,提到電影音樂,沒有人會忘記他 的作品。

4.《羅蘭秘記(Laura)》:本片其實是美國人特別鍾愛的作品,大衛.羅斯金(David Raksin)的音樂夾雜著神秘和甜美,確有韻味,但是故布疑陣的電影內容,並不能創造太多的感動,只是看著男主角坐在浴缸中下棋的戲,你就不免會拿來和 《天才雷普利》來比對比對。

5.《岸上風雲(On the Waterfront)》:時代片單公布那一天,台灣有一家有線電視的新聞台還直接翻譯成《碼頭風雲》,害我愣了好久,要不是有馬龍.白蘭度的片段佐証,還真想不出那一部電影叫做《碼頭風雲》呢,本片的音樂是美國作曲大師 Leonard Bernstein唯一的一張電影原聲帶,《西城故事》是先有舞台劇,才改編成電影的,只是歷來很少有人選中這一張原聲帶做為世紀首選,只能說

RICHARD SCHICKE的品味果真與眾不同。

另一位影評人RICHARD CORLISS的五大名單如下:

1.雷電華時期的佛雷.亞斯坦和琴逑.羅吉絲(Fred Astaire and Ginger Rogers at RKO):歌舞片是美國電影黃金時期的代表類型,佛雷與琴姐的歌舞搭配在那個年代確實美動人,那個年代的作曲家從Irving Berlin, Jerome Kern, Cole Porter到 Gershwins都有傑出貢獻,那是一個輝煌年代。

2.《金臂人(The Man With the Golden Arm)》:作曲家艾默.柏恩斯坦(Elmer Bernstein)最有名的作品要算《豪勇七蛟龍》,《純真年代》也深受電影青年迷戀,然而電影音樂史的人都不忘記帶上一筆說他是最早將爵士樂神髓帶進 好萊塢作品的作曲家,爵士樂獨有的慵懶,最能詮釋黑社會的靡亂。

3.《夏日之戀(Jules et Jim)》:入選原因是說愛情電影的音樂創作沒有人比得上 法國作曲家喬治.德律希(Georges Delerue),這句話當然是見仁見智,一定有人隨便就可以列舉出十部以上令人難忘的愛情電影音樂,不過,《夏日之戀》的兩男一女三角戀,每次只要音樂響起,就能讓人神往,正是電影音樂最迷人之處嘍!

4.《南方公園(South Park: Bigger, Longer & Uncut)》:卡通電影通常少不了音樂, Marc Shaiman的音樂能擊敗Alan Manken的迪士尼卡通音樂,嗯,肯定又有不少人要吵架了,這是古典與前衛,細緻與豪情的不同美學戰爭。

5.《玫瑰(Roja)》:印度的寶萊塢電影一向強調音樂歌舞,能夠滿足億萬人民的印度音樂自有其魅力,我礙於文化隔閡,對於印度電影的認知一向有限,時 代周刊這回推介印度最多產的寶萊塢電影音樂家A.R. Rahman ,無非就是提供一個座標,讓我們努力去做好一位世界公民嘍!

這份名單,坦白說是充滿個人主觀意見和色彩的品味,華人和日韓電影音樂都沒上榜是偏見?還是根本不入流?東歐電影不也一樣?我的結論是:請大家參考就好。不必太認真,怎麼吵都不會有共識的。

影武者:馬兒不吃草

戰爭是殘酷的,有人道襟懷的電影導演一旦有機會拍起戰爭電影,都不忘以最鮮明的形象傳達戰爭浩劫的強烈控訴。

《搶救雷恩大兵》戲分兩路,一是雷恩媽媽接獲國防部跌倒的身影,一個是諾曼地海灘上,槍子穿身,烈焰灼身的悲情。

《未婚妻的漫長等待》同樣戲分兩路:厭戰的兵士,紛紛以自殘肢體的方式逃離戰場;戰壕裡的士兵挨餓受凍,最後只能屍橫遍野。

《王者天下》,回教軍人和基督教軍人的大戰場景是電影的主要賣點,然而導演不是只會你死我活的火拚大決戰,更留下相當篇幅,讓觀眾看到回教倖存者把同志的屍體一一排列好,舉行宗教儀式後,挖坑土埋;耶路撒冷城裡的烈士也獲得同樣的崇榮,只有不識相的教士還在吵著不能火葬,否則會下地獄,問題是屍體不火葬,接下來就是瘟疫橫行的另外一場悲劇了。

戰爭中,兵士都是任人屠殺的芻狗,但是戰馬呢?人道精神的導演們,誰真的關心過為人類的野心與掠奪默默奉獻勞力,最後卻橫死戰場的馬匹呢?

答案是有的,這位導演名叫:黑澤明。作品是:《影武者》。

《影武者》以日本戰國時代的武田信玄和織田信長的決戰為背景,兩軍交鋒,自然是遍地亡魂,死狀淒慘,黑澤明用了不少慢動作表現了血淋淋的戰士在戰場上蹣跚前進,生不如死的踉蹌腳步,但是最感人的畫面卻是不少戰馬也陪著戰士一起演戲,牠們有的在地上喘著氣,有的一直掙扎著想爬起身來,卻怎麼都站不起來,第一次看到這麼多匹馬在演戲,你一定會目瞪口呆,一定會佩服,難怪人家要尊稱黑澤明為日本電影天皇。

是的,教會動物演戲,是中外導演最艱難的挑戰,人和馬語言不通,怎麼要求馬做出我們期待的動作呢?黑澤明卻有辦法。

《影武者》的製片人是美國導演柯波拉,柯太太有一次到日本探班,剛好就撞見了黑澤大師帶著二十多位獸醫在研究怎麼讓戰馬演戲。這場戲,戰馬的表情與動作就是中箭或中劍倒地後,掙扎著要站起身來的欲振乏力。動作明確,獸醫就好辦,他們要拿捏出麻醉劑的劑量,讓馬兒不致於暈厥,又得讓馬兒站不起身來,可是又不能讓馬兒自卑,收工後連重新奔馳在田野上的信心都沒有了。

正因為獸醫夠專業,所以,黑澤明才能用慢鏡頭拍出了人和馬一同倒臥在戰場上哀嚎求告的悲情,低沈的音樂哀哀拉著長音,馬兒的鳴叫彷彿見証了戰爭上最無聲的抗議。

提到黑澤明,就一定要提到他的傳記書「蝦蟆的油」。

我在當電影記者之前,純粹只是跟著大夥起鬨看電影,對電影的知識全都是從報紙影劇版看來的浮光掠影,我沒有上過一天電影課,更沒讀過一本電影理論書,不懂得該怎麼去解剖、分析一部電影。

懵懵懂懂地跑了三個月新聞後,遇上台灣影壇的日本通張雨田先生。他一眼就看出我的膚淺,順手拿起書架上的黑澤明英文自傳「Something Like An Autobiography」(日文原名「蝦蟆的油」)送我。

那一年,黑澤明剛以《影武者》重振聲威,正在籌拍新片《亂》,「黑澤明哦!」拿起書,我好生興奮,七0年代成長的台灣青年都曾聽說黑澤明的大名,卻看不到日本片(台日斷交後,政府一度禁止日片進口)。

此後,連續十天,每天回家就一句一句細讀著「蝦蟆的油」,書名用的是日文典故,指的是把蝦蟆關在玻璃箱內,蝦蟆看到自己的奇醜倒影就會嚇出一身油來,文人藉著這種反省觀照來惕勵自己。書中,黑澤明特別感念他那位熱愛文藝,更愛看電影的哥哥,他們曾在關東大地震災後,走進災區去體會天地不仁的悲慘景況,他跟著哥哥一本一本讀著舊俄文學,更因為哥哥在電影院替默片做解說員(即辯士),他也跟著把電影史上的知名電影都看遍了……

一位大導演就是在這樣看似囫圇吞棗的環境中,急速地吸收生命中的所有養分,不自覺地開花結果,當《羅生門》在威尼斯影展獲得金獅獎,歐洲人大呼影壇大師誕生的那一剎那,他卻靜靜地在多摩川畔釣魚,渾然不知人生之路即將起了大變化。

後來,多次重讀「蝦蟆的油」,印像最深的還是黑澤明少年時期拚命看電影的狠勁,「來吧!」挽起袖子,到處張羅影片,得空就打開錄影機看片吧,就此成為一位青年記者最重要的生命功課。

押井守:大師有大器

一般而言,偉大的心靈,才能創造偉大的作品。創作者的心胸氣度,決定了作品的成就。

《王者天下》的導演雷利.史考特通常不去看別人的電影,不想知道別人做了啥,就不會悄悄受別人影響。那是開天闢地的大宗師對自己的嚴格要求,因為他相信自己的作品一定會帶動跟風,那是藝術家的良知與豪情。

雷利.史考特的《異形》就是典型,知名的美國文化評論家蘇珊.桑塔生前就以《異形》為例,歸納出災難驚悚電影的五大元素,非常有趣。這五大元素為故事現場一定會(1)出現異象,也有先知目擊異象;因此(2)先知做出預言,而且很快就逐一驗証,原本被視為異類的先知因而就會(3)受邀提出報告或成為避難險的決策關鍵人士;可是一旦我們把所有的希望加諸先知的身上時,(4)他的家人或親近之人就會遇險受苦,等待救援;可是不管情勢有多艱險,(5)先知都能找出方法逆轉頹勢。

雷利.史考特的《銀翼殺手》也是經典,喜愛科幻電影的人一定不會忘記史考特在這部電影中所打造的:(一)奇觀的構圖.前衛的視覺,不會忘記電影所討論的(二)機械與肉身.靈魂與生命的議題,至於電影強調的(三)灰濛的色彩.空虛的人生,更是機械文明世界的酷冷基調。《銀翼殺手》所樹立的科幻標竿歷來已經有無數的傳奇,最簡單的說法是有許多的電影愛好者在看完《銀翼殺手》後就堅定自已要投身電影工作的決心,九0年代開始被全球科幻和動畫迷尊稱為大師的日本導演押井守就是其中之一。

押井守的電影主題基本上都不脫雷利.史考特的綱目範疇,但是格調更清泠,主題更前衛,科幻的哲思更龐大,動畫和影像的構成更繁複,不過,不管他怎麼精進,他人前人後從不諱言雷利.史考特對他的啟蒙和激勵影響。

敢於承認自己的師承,敢於坦白自己孺慕的大師,一點都不丟臉,也不汗顏的。人生到處是學問,受到別人的生命、生活或作品的啟迪,天經地義,問題在於很多人急著要撇清,急著做頂天立地的大宗師,就怕被人看破手腳,拆穿創意靈感的源頭。

押井守的成名作要算《攻殼機動隊》,後來,轟動全球的《駭客任務》從敘事架構、人體神經卡筍上網的有機連線構想到虛擬與真實世界的對話辯証,更讓影評指出到處有《攻殼機動隊》的影子,反而是押井守跳出來說:「這其實是兩部完全不一樣的作品,你或許會覺得影像或內容有些相似,但是不一樣就是不一樣,不必硬要牽拖。」

押井守這樣說的原因有二,第一是:「我真的不認為這是誰偷了誰的點子或創意的問題,日本電影從『原子小金剛』開始所帶動的科學機器人浪潮,不也有許多點子是向好萊塢取材的嗎?文化就是相互影響的。」押井守幼稚園時就迷上了好萊塢的科幻電影《This Island Earth》,誰也不知道科幻或電影的種籽是何時,又是如何植進他的血脈基因中的。

他的第二個概念是:「日本電影除了《銀翼殺手》之外,也向史丹利.庫布立克的《2001太空漫遊》和《魔鬼終結者》取材,大家都受過這些經典電影的影響和啟發,一旦創意成為典範,大家爭相取材,從中再發展出自己的創意,人類文明不都是沿著這樣的步驟演化而來的嗎?」

弱勢文化先從抄襲、取經開始,等到信心和能力都培養出來時,自然就會有自己的語言和發想因運而生。陽光底下沒有新鮮的事,飲食男女的事,時時刻刻都在重複發生,但是創意人就是能在耳熟能詳的生命現象中走出自己的道路,寫下讓人讚歎的詩篇。

面具:人生的面罩

好端端的人,硬要戴上面罩,必有隱情。

《蒙面俠蘇洛》最愛行俠仗義,可是身份不能曝光,眼罩蒙面可以保護身份,可以讓人心生畏懼。心境及處境和他相似的銀幕英雄還包括了《蝙蝠俠》、《蜘蛛人》等漫畫傳奇。

《歌劇魅影》裡的魅影則是先天殘缺,真面目見人就會嚇人,一方面靠面具遮醜,另一方面則讓人覺得神秘莫測,另有風騷魅力。

《鐵面人》裡的李奧納多.狄卡皮歐是政治犯,階下囚的鐵面罩可以困殺他的心靈,也阻絕外人的莫名崇拜,。

1977年,盧卡斯在《星際大戰》打造了銀幕上最巨大的反派英雄:黑武士(達斯.維達),黑面罩、黑衣黑褲黑披風的全黑造型,風格凛烈,再加上他巨高的身型,又擅長光劍、掌風和內力,再彷彿是裝上呼吸器的沈重鼻息和說話聲音,簡直就是集結了中外武俠傳奇小說的精華,讓人不寒而慄。

是的,就像盧卡斯在《星際大戰三部曲:西斯大帝的復仇》中所說的:「恐懼是前往黑暗世界的道路。」讓觀眾心生畏懼,不但是黑暗勢力的雄風展現,更可以讓黑暗勢力形成強大吸力,一路把觀眾往不可預知的黑暗世界中吸墜而去。

2005年五月二十一日晚上九點,美國伊利諾州一位歹徒套上黑武士(達斯.維達)的面罩在《星戰三》開演將,運用「原力」,闖進售票口,推開售票員,搶了錢就跑;五月二十二日晚上,美國佛羅里達州一位披薩送貨員遇上了一位頭戴黑武士面罩的歹徒,持槍搶走了他身上所有的現金。

為什麼歹徒偏愛黑武士?那是社會心理符號學,黑武士的符號象徵意義非常鮮明,突如其來遇上黑武士,心頭一驚是必然的結果,受驚嚇,反應就慢,歹徒就容易得逞。

黑武士犯的都是小案子,美國警方還不至於大張旗鼓貼上黑武士的頭盔圖案,懸賞通緝黑武士。其實比較有創意的面罩搶案應該是《驚爆點》中派崔克.史威茲的那票銀行搶匪,個個頭戴雷根、卡特、尼克森和詹森等美國總統的頭套去搶銀行的反社會心態,古人說:「聖人不死,大盜不止!」政治人物究竟是愛國治國?還是竊國掠國?民眾各有不同的解讀,戴上總統面罩去搶銀行,突兀的視覺形象反而能帶給觀眾更多的反思,很見慧心。

至於《王者天下》中,愛德華.諾頓飾演的耶路撒冷王因為罹患了麻瘋病,肌膚潰爛,五官病變,長相太駭人,只能戴上銀質面具亮相。銀質面罩自有一股神秘氣質,但又不致於太讓人驚駭,算是仁君的刻意裝扮,也是色彩心理學的漂亮運用;面無表情的他,則另有讓人高深莫測的君王術效應,至於病重身亡後,王妹摘下他的面具,看到那張枯槁變形的臉,只能倒吸一口冷氣,不忍再看下去的人生無常之情,還真是將面罩心理學發揮得淋漓盡致了。

我很喜歡一張漫畫,一位無臉男,每天早上出門前一定要到梳洗檯前根據自己的心情和社交目的決定自己到底要戴上什麼面具出門。面具是我們的心情,面具是我們的符號,面具是我們的姿態。傑出的藝術作品就是能夠一針見血表現出人生真相。

王者天下:十字軍風雲

就製片品質和敘事語法而言,雷利.史考特的《王者天下》都是極有誠意,而且成就不凡的一部作品。

提到「十字軍」,歷史沒讀通,或是對歷史不求甚解的人,或是長期以來都只接受歐美基督教教義灌溉的人而言,「十字軍」或許是個神聖名詞,甚至在九一一事件後,在美國進軍了伊拉克之後,不少右派媒體尚且用「十字軍」來形容美國進軍回教國家的侵略行為,「人們都錯用了『十字軍』這一名詞,」雷利.史考特說:「人們忘了十字軍其實很多都是壞人!」

「十字軍」的成軍,宗教或許是很重要的理念,就像《王者天下》中連恩.尼遜飾演的Godfrey of Ibelin在臨終前所說的,有相當多人的相信「十字軍東征」的結果是要創建一個新世界,新造一個比現在所見更好的世界…是一個充滿良知的王國,和平取代了戰爭,愛取代了憎恨。」但是史書告訴我們,「十字軍東征」還包括了政治版圖和經濟勢力的考量,是那個年代歐洲冒險家換取聲名財富的捷徑,聖城耶路撒冷的爭奪戰,不能只用基督教和回教的衝突來形容或界定。

這也是奧蘭多布隆初次到達麥西那港時,見到基督教治下的領域內,仍有回教徒虔誠地禮拜著他們的神明,「只要他們定期繳稅就好了!」統治者算計得非常清楚,不同的宗教信念只是多元文化的碰撞,不必要搞得兵戎相見,冤冤相報,大家和平相處,各行其是,各信自己的神,只要稅金不少,日子都好過,何必搞得水火不容呢?

耶路撒冷聖城的爭奪戰向來是十字軍的故事焦點,《王者天下》的劇情描寫的時空焦點在西元1187年,薩拉丁在圍城十三天後攻克耶路撒冷,他沒有像基督教徒那樣大開殺戒,回教徒不會忘記在在88年前(即1099年)十字軍攻克耶路撒冷時幾近屠城的悲慘歷史,但是雷利.史考特最好奇的就是薩拉丁為什麼沒有以眼還眼,血債血還?為什麼薩拉丁進入耶路撒冷沒有殺一個人,沒有燒一棟房子?他是真的這麼有遠見的阿拉伯政治家嗎?雷利.史考特在這個史實的縫隙中找到了自己可以鋪陳戲劇的地方,他讓歷史的屠城血淚轉化成更寬大的人道醒悟,奧蘭多飾演的Ibelin爵士以智慧和勇氣爭取到談判的地位,爭取到全身而退的條件再適時投降,進退之間,薩拉丁成就了歷史霸業,Ibelin保全力人民身家,各取所需,也成全了所有的偉大的宗教與經濟理念。

這樣的情節,對照今天以牙還牙,有仇必報的國際情勢,對照有意撤回以色列軍隊,歸還加薩走廊給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總理夏隆,其實是相當有意義的一種觀照,夏隆前兩天到美國宣揚大和解理念,被許多以色列人和猶太人斥罵,痛噓,然而政治家的遠見,可能要多年後才會被人民感念,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少數君王的天下,《王者天下》的政治理念在九一一事件後日益仇恨對峙的基督教/回教情結底下,有如空谷足音,既珍貴又難得啊!電影中,Ibelin和薩拉丁都是族人感念的勇士和智者,「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的儒家古訓成為電影最鮮明的主題,雷利.史考特的道德勇氣讓《王者天下》找到了傲人的立足點。

主題確立後,接下來就是技術上的突破了,雷利.史考特在近年的《神鬼戰士》和《黑鷹計畫》中都已經展示了他在場面調度上,只要分鏡仔細就能創造視覺奇觀和磅礴氣勢的魄力,以及利用數位影像技術將真人和虛景相互搭配,以重現歷史場景的功力,十二世紀的歷史景觀或者服裝美術,多數人是無法詳細考証的,《王者天下》最大的視覺成績就在於在攝影上,大量利用濾鏡來控制影片的色彩,以創造山雨欲來的氣勢;至於海岸、平原、城堡,每一處景觀和建築都是那麼堂而皇之地讓人抬頭就看見,不用再像《神鬼戰士》那樣小心翼翼地卡位,生怕穿幫,至於大型戰爭場景時,不時飛射而來的冷箭,不時撲天蓋地而來的火石更是數位技術更上層樓的高妙所在。

畫家出身的雷利.史考特,每一部電影都像在畫布上做畫,《王者天下》的影像構圖更是電影平面進化成立體層次的佳作,電影的美術成就與《魔戒三部曲》到底有多少高下區別,或許值得研究美術設計的人好好寫上好幾篇大論文的,但是就觀賞者而言,史考特已經在彼得傑克森獨霸天下的數位特效世界中,努力走出一條新路了。

王者天下:奧蘭多不像

影史上有過三個羅賓漢,不管是風流倜儻的埃洛.弗林,或是雄姿英發的凱文.寇斯納,都能將《俠盗王子羅賓漢》的氣質詮釋得栩栩如生,極有魅力;至於老年的史恩.康納萊更在《羅賓與瑪莉安》中將年老還鄉的羅賓漢,仍不改昔日豪情本色的英雄末路,做了最生動的註解。

影壇一直在尋找新生代偶像,《藍色大門》捧紅了陳柏霖,但是接下來的作品中,陳柏霖的戲路一直就像困在瓶子中的精靈,等待著他的阿拉丁,摩擦著神燈,將他的神力釋放出來。

我沒有看過《心太羈》,第一次認識奧蘭多.布隆就在《魔戒首部曲》中,看著一頭金髮的他飾演Legolas,神奇地一箭接一箭射倒半獸人,哇!真是太神奇了!

接下來,《神鬼奇航─鬼盜船魔咒》中他飾演的鐵匠小子,黑頭髮黑鬍子的模樣,讓我歎了口氣,可是還好有帶著七分邪氣的強尼.戴普和傑福瑞.洛許搶盡了風采,奧蘭多吃力地演著這個吃力不討好角色,倒是沒有什麼人挑剔嫌憎的。

後來,《特洛伊─木馬屠城》中,奧蘭多飾演的Paris王子,在希臘神話世界中,他是愛吃醋的女神在選美失利之後的犧牲箭靶,但是電影中要他引誘絕色美女海倫,卻又不讓他大演勾魂懾魄的調情戲,電影一開場,他和海倫早已勾搭上了,只剩逃亡出奔的戲,看不出他不愛江山愛美人的血氣方剛,也看不出他玉樹臨風,蠱惑傾國絕色的美麗,最後只成了兵臨城下時,厭戰懼戰的懦夫。奧蘭多的表演(僅管只是配角,主角是蓋世英雄Achilles和守城大將Hector)顯然失焦了,顯然完成喪失了磁性魅力。

配角的戲,奧蘭多能夠發揮的空間不多了,和鐵匠角色特別有緣的他,在《王者天下》中終於升格到主角,戲份多了重了,表演的問題也就格外明顯了。

首先,奧蘭多很難告訴大家,他這個鐵匠到底那裡像鐵匠?演一行像一行,是演員的基本功力,但是鐵匠不是掛在嘴上的名詞,要有型,還要有戲,《王者天下》中只給了他鐵匠名詞,沒有形容詞、副詞,更沒有動詞的空間,也就是說一切都是空的。

其次,鐵匠只是開場白,只要有一天突然冒出來了個貴族老爸,他就可以成為騎士,就可以富貴逼人,戲劇化的轉變,對任何一個人都是嚴厲的挑戰,對演員而言更是角色人格的大躍進。可是我們看到的奧蘭多一直是個內斂的角色,似乎他不曾忘懷哀妻喪子之痛,面對著宗教、皇室和權柄,也沒有太多的熱情,更看不出他的理想和夢想。

是的,熱情和夢想就是電影英雄最重要的光與熱。今天的報紙上還寫著駐防伊拉克的美軍,幾乎都要鑽研英國的中東專家勞倫斯所寫的「智慧七柱」,這位勞倫斯就是電影《阿拉伯的勞倫斯》中的那位男主角,彼得.奧圖當然飾演這位充滿熱情的英國少校時,大衛.連就用手指捻熄火柴的特寫鏡頭呈現他的浪漫狂飆特質,再看到他初次穿起阿拉伯人服裝的欣喜若狂,初騎駱駝的手足無措……每一個細節都讓你看到了一個年輕的靈魂在我們眼前燃燒著光與熱,彼得.奧圖因此而成眾所矚目的國際巨星,奧蘭多.布隆的演出機會多過當年的彼得.奧圖,光度與熱度卻不成比例,關鍵就在人和戲都失焦了。

《王者天下》中,奧蘭多真正能夠當家做主的戲只有回到他的封地時,決心在不毛之地鑿井,而且真的挖出水源的那場戲,你如果看過彼得.維爾的《証人》搭建穀倉戲,你就知道類似這種集眾人之力以成城的煽情戲可以拍得讓人熱血沸騰,熱淚盈眶,《王者天下》的鑿井戲當然也玩了小船在溝槽中刬行的童玩趣味,卻讓突然造訪的Sibylla公主搶走了大家關切的焦點,因為大家都預期奧蘭多會和,Eva Green所飾演的Sibylla公主發生親密關係,但是已經有夫婿的Sibylla公主何以如此前衛追求另一個男人?還在喪妻陰影底下的奧蘭多又如何在燭火熄滅後就坦然擁抱一夜情?

太多的省略,太多的想當然爾,太少的情緒轉折,讓奧蘭多只能順應編導的筆法前進,看不出一個角色真正的性格與靈魂,一切就像Sibylla公主初度闖進了奧蘭多家宅,故意把他當成小夥記的那場戲一樣,看完《王者天下》,奧蘭多一點都不像蓋世英雄,反而像是那位在山區閒逛,沒事只會告訴獅心王理查說:「我是位鐵匠!」卻手上不見鐵條,不見鼓風爐,額頭也不見汗水的插花鐵匠。

僅管,奧蘭多撐不起《王者天下》的大廈,然而,《王者天下》真正的主角不是他,而是導演雷利.史考特。有他,《王者天下》才不致於大而無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