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製片品質和敘事語法而言,雷利.史考特的《王者天下》都是極有誠意,而且成就不凡的一部作品。
提到「十字軍」,歷史沒讀通,或是對歷史不求甚解的人,或是長期以來都只接受歐美基督教教義灌溉的人而言,「十字軍」或許是個神聖名詞,甚至在九一一事件後,在美國進軍了伊拉克之後,不少右派媒體尚且用「十字軍」來形容美國進軍回教國家的侵略行為,「人們都錯用了『十字軍』這一名詞,」雷利.史考特說:「人們忘了十字軍其實很多都是壞人!」
「十字軍」的成軍,宗教或許是很重要的理念,就像《王者天下》中連恩.尼遜飾演的Godfrey of Ibelin在臨終前所說的,有相當多人的相信「十字軍東征」的結果是要創建一個新世界,新造一個比現在所見更好的世界…是一個充滿良知的王國,和平取代了戰爭,愛取代了憎恨。」但是史書告訴我們,「十字軍東征」還包括了政治版圖和經濟勢力的考量,是那個年代歐洲冒險家換取聲名財富的捷徑,聖城耶路撒冷的爭奪戰,不能只用基督教和回教的衝突來形容或界定。
這也是奧蘭多布隆初次到達麥西那港時,見到基督教治下的領域內,仍有回教徒虔誠地禮拜著他們的神明,「只要他們定期繳稅就好了!」統治者算計得非常清楚,不同的宗教信念只是多元文化的碰撞,不必要搞得兵戎相見,冤冤相報,大家和平相處,各行其是,各信自己的神,只要稅金不少,日子都好過,何必搞得水火不容呢?
耶路撒冷聖城的爭奪戰向來是十字軍的故事焦點,《王者天下》的劇情描寫的時空焦點在西元1187年,薩拉丁在圍城十三天後攻克耶路撒冷,他沒有像基督教徒那樣大開殺戒,回教徒不會忘記在在88年前(即1099年)十字軍攻克耶路撒冷時幾近屠城的悲慘歷史,但是雷利.史考特最好奇的就是薩拉丁為什麼沒有以眼還眼,血債血還?為什麼薩拉丁進入耶路撒冷沒有殺一個人,沒有燒一棟房子?他是真的這麼有遠見的阿拉伯政治家嗎?雷利.史考特在這個史實的縫隙中找到了自己可以鋪陳戲劇的地方,他讓歷史的屠城血淚轉化成更寬大的人道醒悟,奧蘭多飾演的Ibelin爵士以智慧和勇氣爭取到談判的地位,爭取到全身而退的條件再適時投降,進退之間,薩拉丁成就了歷史霸業,Ibelin保全力人民身家,各取所需,也成全了所有的偉大的宗教與經濟理念。
這樣的情節,對照今天以牙還牙,有仇必報的國際情勢,對照有意撤回以色列軍隊,歸還加薩走廊給巴勒斯坦人的以色列總理夏隆,其實是相當有意義的一種觀照,夏隆前兩天到美國宣揚大和解理念,被許多以色列人和猶太人斥罵,痛噓,然而政治家的遠見,可能要多年後才會被人民感念,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而非少數君王的天下,《王者天下》的政治理念在九一一事件後日益仇恨對峙的基督教/回教情結底下,有如空谷足音,既珍貴又難得啊!電影中,Ibelin和薩拉丁都是族人感念的勇士和智者,「不嗜殺人者能一之」的儒家古訓成為電影最鮮明的主題,雷利.史考特的道德勇氣讓《王者天下》找到了傲人的立足點。
主題確立後,接下來就是技術上的突破了,雷利.史考特在近年的《神鬼戰士》和《黑鷹計畫》中都已經展示了他在場面調度上,只要分鏡仔細就能創造視覺奇觀和磅礴氣勢的魄力,以及利用數位影像技術將真人和虛景相互搭配,以重現歷史場景的功力,十二世紀的歷史景觀或者服裝美術,多數人是無法詳細考証的,《王者天下》最大的視覺成績就在於在攝影上,大量利用濾鏡來控制影片的色彩,以創造山雨欲來的氣勢;至於海岸、平原、城堡,每一處景觀和建築都是那麼堂而皇之地讓人抬頭就看見,不用再像《神鬼戰士》那樣小心翼翼地卡位,生怕穿幫,至於大型戰爭場景時,不時飛射而來的冷箭,不時撲天蓋地而來的火石更是數位技術更上層樓的高妙所在。
畫家出身的雷利.史考特,每一部電影都像在畫布上做畫,《王者天下》的影像構圖更是電影平面進化成立體層次的佳作,電影的美術成就與《魔戒三部曲》到底有多少高下區別,或許值得研究美術設計的人好好寫上好幾篇大論文的,但是就觀賞者而言,史考特已經在彼得傑克森獨霸天下的數位特效世界中,努力走出一條新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