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使維拉卓克:墮胎論

我們對某一事件切入的角度和時機,往往就決定了我們的主觀認知。

面對九一一事件,雙子星大樓崩塌的新聞畫面,單純的觀眾別無選擇,直接認定美國遭到恐怖份攻擊,哀鴻遍野、飛灰湮滅的慘狀,凝聚成為美國上下的悲憤意識,伏下日後出兵阿富汗和伊拉克的人道伏筆。

九一一當然是悲劇,所有無辜的死難者都值得哀悼同情,可是,埃及導演伊夏恩在《九一一事件簿》裡揭露了另一種觀點,電影主角是一位被自殺攻擊奪命的美國軍 士,殉難之前,他正享受甜美的異域戀情,猝然辭世,讓陰靈久久難散,追索自殺勇土的行徑,他才明白阿拉伯人不是痛到極點不會採取自殺報復,他們的自殺行為 其實是在久經剝削與壓迫後的悲憤反制。

我們不明前因,只看到後果,就遽下結論,關鍵在於我們一向習慣接受美國的資訊,用美國人的觀點來看世界。

美國文學家蘇珊.桑塔在九一一事件後,獨排眾議,以「烈士」一詞形容開機撞進雙子星大樓的回教聖戰士,那種視死如歸的精神,迫使美國人必需追本溯源才會明白,這群阿拉伯人為什麼要這麼悲壯地用生命來報復毀家滅族之痛。

從樓塌的時間點切入,美國是悲壯的受害者;從聖戰士決心赴死的那一刻往前切入,美國是魔鬼的化身。不同的切入點,對於同一事件的解釋角度就截然不同。人生 的真相是什麼?人生的爭端到底有沒有是非公道呢?我們看得事物的角度往往受限於我們的見聞,一切都因為我們太容易相信自己的眼睛,以為「to see is to believe」,直接相信眼前看到的一切,立刻就要下結論,容易就陷入偏執的狹窄巷弄中。

《天使維拉卓克(Vera Drake)》就是一部時間與真相矛盾碰撞的電影。

法官看到墮胎的受害者奄奄一息,從鬼門關前撿回一命的事實,直接斷定維拉卓克是生命的掠奪者,是踐踏生命的無情殺手,不判重刑,難杜悠悠之口,難防他人效尤之機。

新聞記者看到少女非法墮胎的血淚,義憤填膺地譴責不法婦女戕害生命,罪該萬死。

然而導演邁克.李不從結局說故事,不靠結局定生死。他的敘事時間點朝受難女生的事件再往前推,我們看到的是罪該萬死的維拉卓克其實是外貌和內心同樣忠厚, 平常辛苦持家,忠心耿耿地在富豪家幫傭,不厭其煩地到老母住處服伺親娘,也細心照顧著小叔成家立業,甚至還挖空心思為內向自閉的女兒找尋良緣伴侶,每天忙 忙碌碌之後,不過是求著半夜上床時,能夠緊緊抱住丈夫訴說自己的知足感恩之心。看著她心滿意足的安詳表情,除了和藹可親,你找不到更好的形容詞。

然而維拉卓克另外有一個不為丈夫和家人所知的面向:她不時協助懷孕女郎墮胎。沒有人知道她為何會自備一套子宮灌洗的工具?她又不是專業護士,卻會那麼熟練 地協助悲情女人墮胎?(電影如果再往前追溯,也許又是另一段血淚故事)而且她一切純粹義助,只是想幫助需要幫忙的人,她從不收錢(中間的媒介卻暗中收錢獲 利),亦不張揚,不是因為那位少女體質迥異出了狀況,沒有人知道她是許多暗夜哭泣婦女的救援天使。

真相曝光後,家人震驚,兒子悲憤,輿論譁然,故舊雖不相信,卻也不伸援手,那些曾經獲得她協助的人,更因為付過錢(認定她和收錢的人是同夥的),即使感 恩,卻也因為愛惜羽毛名聲,更不可能公開作証。山窮水盡又進退兩難的困境,只有維拉卓克和觀眾知道,可是沒有人幫得上忙,只能期待法官和上帝悲憫。

就在這個無解的困境關頭,邁克李非常技巧地讓大家回頭去思考為什麼有這麼多的人要去墮胎,青春好玩的少女是一種,被男友強暴的又是一種,家貧又多子的婦人更是一種……有錢的人可以假借合法名目行墮胎之實,卻不愁究責,沒錢的人呢?無助的人呢?誰來守護她們呢?

導演邁克.李曾經說明自己的拍攝動機是:「我無意把《天使維拉卓克》拍成一墮胎電影,但我期待觀眾會多去思考一下從墮胎演生出來的道德和倫理問題。」事實 上,維拉卓克坐牢後才發現還有好多婦女也因為非法替人墮胎而坐牢,每個人的動機和手法各不相似,但是命運大致相彷,就在我們為維拉卓克的際遇唏噓感歎,一 掬同情淚之際,我們會更加明白人生不是黑白兩個字就可以逕下結論的,從不同的時間點和角度看人生事件,情貌就各不同,答案也不一樣,急著下結論的人生是不 是就容易失之草率?失之武斷?多數的我們是多麼的魯莽又不負責任呢?

躲迷藏:千萬躲好藏好

 

檢驗一部電影的智商,通常可以套用下面的四道試紙來檢測:
一、前言對不對後語?
二、是否人盡其才?
三、是否物盡其用?
四、結局是否收在最高潮?

一旦試紙由綠轉紅,就代表成績及格,而且試紙越紅就代表電影越好看;反之,越是灰綠暗墨,則電影就越是抱歉了。

四十歲導演約翰.波森(John Polson)執導的《捉迷藏(Hide and Seek)》,試紙上慢慢由紅轉向一片黯綠,留給我的是長長的一聲唏噓跌歎。 

其實,《捉迷藏》的影星組合是極有票房魅力的:從《計程車司機》以來就最會詮釋精神官能症的勞勃.狄尼諾;從《遠離賭城》開始,不論姿色或演技都讓男人看 了直流口水的伊莉莎白.蘇;以及從《他不笨,他是我爸爸》、《幽浮入侵》到《火線救援》都已經証明她是當前最會演戲的女童星達珂塔.芬妮;這種組合,誰不 期待火光四射?但是除了達珂塔.芬妮的眼神讓人不寒而慄外,狄尼諾從頭到尾都是鬱卒的中年人,伊莉莎白雖然散發急尋第二春的女性荷爾蒙,卻沒有施展魅功的 蠱惑空間,簡言之,巨星大人的表現其實都是軟弱無力的,人完全不能盡其才。

為什麼?關鍵不在演員,而在於劇本。在於故事不能自圓其說。

驚慄電影的首要任務就是在開場時就界定邏輯前提,因為後續劇情全要順著前提演進,《捉迷藏》的前提就是狄尼諾的太太自殺,本業是心理醫生的狄尼諾帶著驚魂 甫定,陰影縈心的女兒芬妮移居郊外避暑華宅,希望換個環境療傷。但是搬新家後,芬妮的鬱悶情結不但沒有好轉,還結交了一個新朋友查理,不時玩著捉迷藏的遊 戲,然而查理很暴力,不時出言不遜,撕裂狄尼諾的人際情感,甚至危害及他們的父女關係,最後甚至還演變成殺人命案。

玩過捉迷藏遊戲的人都知道,躲得巧,不被人發現,不被鬼逮到,才是本事;觀眾就是鬼,就是想盡辦法要把隱伏的人都給捉出來,正因為怎麼都找不到,最後真相揭曉,人物現形,走過的痕跡都能串連成讓人恍然大悟的線索,大家才會佩服。

電影《捉迷藏》的關鍵在於查理的出現(但是這句話有語病,正確的說法是查理這個人名的出現),在那之前,劇情是一個內斂的父親帶著一個憂傷的女兒去療傷, 母親的自殺對孩子是極大的創傷,如果芬妮因此產生幻像,開始對異靈對話,都符合傳統驚慄片的精神狀態邏輯;自從芬妮的口中出現查理這個名字,而且也被畫成 圖畫後,故事急劇逆轉,所有的邏輯全都碰撞一塊全亂了套:前屋主半夜還鑰匙,原因不明;拜訪鄰居,卻把對方嚇得涕泗縱橫,原因不明;明明警車停在門外,警 示燈還在轉閃,轉眼卻不見了,原因不詳;鄰居喪子,因而移情芬妮,原本言之成理,最後卻完全使不上力……這些都是物不盡其用的編劇疏失。

更慘的是,父親才剛進房門,芬妮卻說查理剛走;父親明明在書房睡覺,查理即已經能櫥櫃中衝出殺人;查理明明和芬妮是好友,卻毫無緣由要殺她……真相揭曉 後,觀眾才赫然發現前提假設是絲毫沒有用處的,人物邏輯是形同虛設的,心理障礙是前面完全不曾交待的,也就是說:後語完全不能對前言。

就在山窮水盡疑無路的時候,人格分裂成了唯一的出處,唯一的解決方案,這在半世紀前或許是高招,如今卻成了老招。但是回頭想想人格分裂戲的經典「驚魂記 Psycho)」:母親威權歷歷俱在,殺人心理有跡可循,變裝心態歷歷如現,希區考克的解讀成了真相大白的恍然大悟,這樣的首尾呼應才叫經典,《捉迷 藏》挖東牆捕西牆,只靠音響來嚇人,連最後的追殺戲都還要拖上十五分鐘,甚至最後還要留一手,賣弄一下雙頭人影的懸疑迷猜……哎唷,一切只能以蛇足來形 容,我們還是繼續躲迷藏,永遠不要知道真相比較好!

我認識的蔡明亮這個人

電影圈的朋友通常稱呼蔡明亮叫做「阿亮」,要用一個詞來形容蔡明亮導演這個人和他的電影,其實「寂寞」是唯一的選擇。

首先,寂寞來自他的身份。

以台灣人的標準而言,他是馬來西亞古晉出生的僑生,卻在台灣受高等教育,在台灣拍片,替台灣增光,卻長期被少部分電影圈人排擠,指他不是台灣人,不配拿輔導金……為此,他掉過無數次眼淚,但是,每一回再出發,國際影展的賽會上都標識著台灣電影、台灣導演……

其次,寂寞來自他的成長。

阿亮的父親是賣麵又種田,生活擔子極大的小老百姓,十歲前,阿亮是由同樣也賣麵的外祖父撫養,疏離的父子關係,堅決反對他唸戲劇的望子成龍壓力,後來直接 反應在他的電影中。青春期的他留過級,也做過水泥工,還當過訃聞廣告的業務員;來台灣求學後承受的則是『獨居』的身心壓力,經濟吃緊的他,既得窩居在小房 間裡等待著聯考,還得到電影圖書館打工才有機會免錢看到國際影展上映演的名片……

再者,寂寞來自他從影生涯的跌跌撞撞。

第一次認識阿亮在1985年,那一年,台灣電影《小逃犯》在亞太影展上大放異彩,但是阿亮卻在得獎名單上找不到自己的名字,《小逃犯》的劇本首稿出自他的 手筆,得獎的卻不是他?氣極的他打電話給媒體傾吐委屈,小蝦米如何挑戰大鯨魚?許多電影前輩不替他打抱不平,反而要求他多忍耐,總會有出頭的一天,還記得 他的苦勞終於獲得導演肯定,願意見他把事件原委說清楚的那一天,阿亮強忍著浮上眼眶的淚水說了一句很不甘心也很無奈的話:「我知道台灣媒體還是能做一些事 的……」

第二次看到阿亮落淚,則是在東京。1992年,他的《青少年哪吒》參加了東京影展競賽,那一年,張國榮是評審。影展期間,張國榮完全不避嫌,特別安排了一 次餐敘請蔡明亮和徐立功吃飯,飯局中,聲名如日中天的張國榮當然替阿亮打了不少氣,可是也不忘叮嚀第一次拍戲的阿亮要把電影拍得更熱鬧,更緊湊一些,未來才會一片大好,阿亮點頭如搗蒜,但我明白他心裡另有感受,走出餐會後,我只能拍拍他的肩說:「面對評審,謙卑是唯一的選擇!」

頒獎典禮上,阿亮如願上台得了銅櫻花獎,下了台後,第一次站上國際影展盛會領取大獎的他,看到台灣記者自然備感榮耀,聊到拍片的辛酸,才聊兩句,他就哭了 出來,而且哭到不可收拾,大會人員臉色頓時為之大變,怒目瞪著我,以為我對阿亮說了什麼不得體的話,幾乎就要揮拳趕人,但是阿亮就是抱著我哭,等到心情和緩後,等 到拍片前後的委屈心情都疏解了之後,才轉身接受大會安排去面對其他日本媒體。

那一天開始,我所認識的阿亮成為台灣影壇中最會得獎,然而也最不吝惜眼淚的導演,他在《愛情萬歲》最後要楊貴媚痛哭十分鐘的場面,不只是藝術創意,更是他基本性情的寫照。

說他愛哭,一點不誇張,他受過的委屈,其實,台灣也沒有幾位導演比得上。

1996年我在中影任職,阿亮的《河流》就由我擔任製片,《河流》是他繼《愛情萬歲》之後的作品,但是從第一場製片會議開始,我就明顯感受到公司上下對這部電影「近視」與「漠視」,關鍵在於為什麼又是以同志主題的電影?為什麼全片預算要這麼貴?為什麼都沒有其他新演員來參與演出?

除了內憂,還有外患。


《河流》角逐國片輔導金的時候,竟然被刷了下來,原因之一是該片由中影投資,有人堅持中影很有錢,而且在前一年已經得到好些部輔導金 了,不應該再來搶食輔導金,因而遭到惡性抵制;原之二是阿亮的劇本很簡略,有些評審看不出意境何在,所以即使他名氣再響亮,即使是台灣除了侯孝賢之外的另 一位金獅獎得獎大導演,依舊慘遭滑鐵盧。

有一回我代表中影到新聞局開會,更被一群人指著鼻子罵說都是中影支持蔡明亮這樣的導演,拍出不好看的同志電影,搞壞了國片市場;這一群人後來更就蔡明亮的僑生身份,質疑他沒有身份証,就沒有資格領取國片輔導金,還逼著他要把輔導金給吐出來。

《河流》在1997年的柏林影展得到第二名的評審團大獎銀熊獎,那一年的金熊獎是大導演米洛許.福曼的泛泛之作《情色風暴》,讓好多人大搖其頭,還好法國文化部副部長直接就跟阿亮說:「你的《河流》救了柏林影展。」


但是,該片父子亂倫的內容太勁爆,不但讓苗天在回到台灣時備受影星同業抨擊,甚至連前 衛的紐約影展一度都不敢邀約該片參展,直到一九九九年才在林肯中心舉辦了「蔡明亮回顧展」,讓《河流》得能在紐約公映。」 

1998年,阿亮完成了前衛色彩濃烈的寓言電影《洞》,但也爆發了他和台灣影人的矛盾衝突,他和《洞》的製片人都認為當年的金馬獎評審受到片商掌控,有人 連著當了幾年評審,對阿亮的作品既不屑又懷有敵意,勉強參賽,必定會遭排擠,所以在報名之後又宣布退出,一時輿論大譁,當年的評審吳乙峰和和平路也跟進退出評審行列,另外一群電影工作者同樣看不下去,因此組織了「創作聯盟」來對抗。

多年後回想98年的「混亂」情勢,阿亮語重心長地說:「我是個搞創作的人,從來不想,也不會涉入鬥爭,我只是反應自己受到打壓的不公平現象,沒有想過搞對 抗,在混亂中浮沈了好一陣子,發覺想要躲起來寫劇本都不行,實在沒有辦法應付,我想我一向很敏感,在一兩個場合的言行是有些失控,雖然說那就是我,不是那 樣敏感,就不像我了,畢竟耗損太多,我只要求一個純粹的創作空間,吵架很煩,不可能去創作的。」


還好,有了98年的燎原風雷,讓他回到故鄉沈澱了好些時 光,一方面生活,一方面找創作題材,也找到了愛情的滋潤,2001年他再度回台灣拍攝《你那邊幾點》,又接二連三拍出了《天橋不見了》和《天邊一朵雲》, 阿亮的腳步更形沈穩,更清楚知道自己要什麼,對於人世的傾軋和鬥爭,有了更開闊的視野,也懂得以更圓熟的態度來處理。

2004年一個秋天的清晨六點,我接到阿亮的電話,他才剛拍片收工,但是心情紛亂如麻,完全不能閉眼休息,他一定要找到對的人傾訴心聲。那時候,他的製片 團隊發生類似「叛變」的財務危機,讓他憂心如焚,傾訴和聆聽就是他自我治療的唯一良方,他心知肚明該怎麼去面對危機,習慣孤軍作戰的他渴盼的無非就是朋友的溫暖。

2005年阿亮再以《天邊一朵雲》柏林影展凱旋,我卻又意外再接到阿亮的傾訴電話,他不擔心電檢、不擔心電影行銷,他在意的是有些朋友因為工作上的事對他產生了誤會,這次我沒聽到他的抱怨,反而是以極開朗的心情去面對橫逆和俗世紛擾,隔著話筒,我依稀彷彿又看到了1996年他迫不及待要分享他在新加坡遇上 的愛情故事的那幅自得神情。

阿亮很少談自己的感情世界,他的電影裡不但關心男人間的情欲,父親和母親的性向也都是他從不避諱的主題,他的名言是:「每一個人的性傾向都是正常的,沒有不正常的,不需要用男男、女女、男女或女男的排列組合,來標示正常或不正常,同性之間的接吻或發生關係不一定就代表他們是同志,寂寞的時候人心人性的各種 狀況都有可能,我的電影只是給一個比較大的空間是思考人的寂寞,讓大家去思考去接受。」

阿亮是最會探索寂寞的導演,王家衛擅長的是繽紛中的寂寞,阿亮則是荒蕪的寂寞,繽紛中的蒼涼很討喜,荒蕪中的獨行則是註定清冷,相對之下,演出阿亮的電影,對台灣的老中青三代演員而言都是極度艱難的挑戰,不但要去衝撞肉體的極限,還要去挖掘靈魂的私密;不但要拋捨傳統形象,更要以鮮血淋漓的掏心掏肺來自 我剖析。

《河流》裡的李康生不但真的要下到奇臭無比的淡水河去「受難」,因為哪吒上身,導致頸子歪了一邊的劇情,更是李康生拍戲的親身體驗,那種苦,只有李康生和 蔡明亮才懂;從《河流》到《不散》都只是驚鴻一瞥客串的陳昭榮,都只不過是一場三溫暖或廁所的曖昧戀情戲,卻有了在「欲」與「恨」中徘徊,在「摸索」與 「嘗試」中掙扎的驚人爆發力。

阿亮的電影從不迴避情欲,但是他不以華美溫潤包裝情欲,他反而習慣揭發情欲聳動暗潮,小康和陳湘琪在演出《河流》床戲的時候,敬業賣力的兩個人,不過半天 工夫卻都拍到暈眩嘔吐;小康和苗天在《河流》的那場三溫戲裡,觀眾在陰暗的柔光下,聽到了急促的欲望呼吸,看到了蠕動的肉體,卻不一定能真正觸摸到演員在 阿亮的壓力下面對的靈魂煎熬。

常有人質疑,蔡明亮的電影總是用固定班底,他的回答是:「我的每位演員都有長時間的交往,苗天在拍電視時即忘年之交,我更和陳湘琪不時打打電話交心,我的 片子走到那裡,小康就走到那裡,我的戲不是只靠一個理念,一個劇本就拍的,每個人都要對我提供自己的生活經驗,然後再還原為真實的部份,因為他們都是受過 專業訓練的人,一旦上戲,一旦面對攝影機就會意識到自己在表演,我的電影要接近真實而自然,所以我只有熟悉他們的底層世界,才更能激發出他們的潛力和彈 性,進入不同角色的內心世界。」

其實,阿亮在前衛叛逆性格外外,還有顆念舊的心,他和演員之間親如家人,他對成長時光的眷念,更不時回饋生命養份,他說過:「每次外出遠行,我一定會在行 囊中放著李香蘭的唱片,有時候還有葛蘭,有時候還有崔萍,小時候我跟著外公和爸爸看了許多電影,也聽過無數的老唱片,那個年代的歌手最大的特色就是都用心 在唱,我除了聽到旋律,也聽到她們的心和靈魂。」從《洞》開始,蔡明亮透過「南屏晚鐘」和「留戀」等一首接一首的老歌,揭開了他魂夢相依的創作靈藥,那顆 老靈魂的坦誠自白,震攝住了許多新生的耳朵。

1997年,阿亮的《河流》雖然在國際備受好評,在台灣卻到處被罵,官員直接跟他說根本看不懂他的電影,曾經讓他氣憤填膺,為什麼法國文化副部長可以把阿 亮的電影創作看成寶,台灣官員卻這麼對待創作者?當時他的感慨是:「新聞局主管官員經常在換人,對很多官員而言,電影只是小業務,一定要出現有心思考電影 定位,不求升官,只想救電影的官員,或許電影產業可以重新來談過。他覺得政府若能把台灣電影當成「精緻手工業」來扶植,或許會有更多傳世的作品誕生,文化 藝術是台灣電影最值得珍惜的部份;電影的衰敗其實是商業機制的衰敗,反而是文化電影香火持續不墜。」

2005年,阿亮的《天邊一朵雲》再度在柏林得獎,新聞局的慶功宴上,法國在台協會的高級代表全到了,上任才半年多的台灣新聞局長林佳龍卻已經確定要辭官 去選台中市長了。法國代表會出席頒獎典禮是因為《天邊一朵雲》有法國資金,而且法國人還要簽署雙邊合作協議,未來法國的電影人才也有可能來台灣替台灣電影 效力,這些都是阿亮透過個人的才華與努力所達到的成績,然而台灣媒體只關心電影裡的口交情節,只爭著要電影中的情欲劇照……

這些紛爭,阿亮無心理睬,他只能憑一己之力繼續喚回台灣觀眾看電影的熱情,過去三年來,沒有一位台灣導演像阿亮那樣傻勁大發地走遍全台校園,一場又一場地 出席電影映後座談會去和影迷交心,一切只因為「我發現台灣社會很多的資源都不見了,拍好電影無非是要有人,也要有錢,如今我找到了錢,人呢,散了,台北愛電影的人很多,大家雖然日子都過得很苦,卻又很樂意主動來幫我,只可惜我的創作需要慢火燉熬,不能快快拍很多片,帶動產業,但是做一點算一點嘍……」

陽春三月的台北街頭,春雨綿綿,抬頭四望,天邊烏雲密布,但是阿亮全力在衝刺,等待著雲破月來。

奧斯卡頒獎:典禮奧竗

製播頒獎禮的ABC電視台透露,2005年的奧斯卡獎頒獎典禮,今年約有4150萬美國觀眾收視奧斯卡,收視率相比去年微跌5%,即流失約200萬觀眾。

奧斯卡趨冷的原因大致有以下兩點:

一、今年強片不多,利害得失的矛盾不強、競爭態勢不鮮明,誰得獎或不得獎,多數人沒有期待,也就沒有失望。

二、典禮不好看,主持人不精彩。

遙想前年的黑人影帝影后雙雙出線的驚歎聲,以及去年《魔戒三部曲:王者再臨》的盛況,大家都在等待彼得.傑克森加冕登基,最後敲出全壘打時,萬民歡呼,眾望所歸,這些都是奧斯卡盛會最期待的高潮。

今年改由黑人搞笑男星克里斯.洛克擔任主持人,冷笑話講太多,只會耍嘴皮子,卻欠缺真刀實槍的個人才藝或精彩的變裝表演,再加上電影短片的剪輯乏善可陳, 五首電影歌曲的演唱更是荒腔走板,完全不能掌握原曲的精華,如《放牛班的春天》雖然請了三四十位學童合唱,但是音樂內容表現貧乏,大失原曲意味;得獎作 《河的對岸》,打著影史上第一隻入圍的西班牙語歌曲,又由吉他大師桑塔納加持,當紅帥哥安東尼奧.班達拉斯擔綱主唱,還有女星莎瑪.海耶克打頭陣當前鋒譯 翻歌詞,聲勢最強, 儘管唱得聲嘶力竭,音樂趣味不但比不上電影,連現場觀眾的耳朵都捉不住,簡直是褻凟名曲,還好評審早早都投了票,真要看了現場表演,恐怕票都投不下去了。

對於現場表演的不堪入耳,在場的五位入圍者得獎人應該最是刻骨銘心,最後由《摩托車日記》的詞曲作家Jorge Drexler上台領獎時,說完所有的感謝詞之後,他決定現場清唱,那份深情,那種脫口而出的美麗流暢,確實就是我們在看電影時最美麗的記憶,一首歌的表 演比不上原作者的清唱,只能怪奧斯卡獎的製作人走岔了路。 

人的表現很差,節目的設計卻是匠心獨具的。

電影獎的盛會無非就是肯定電影人,今年的頒獎方式一改過去把得獎人叫上台領獎的傳統方式,另外增添了觀眾席上頒獎、所有入圍者一起上台等待揭曉等兩個新噱 頭,而且都是針對多數人叫不出名字的幕後技術人員或紀錄片工作者,一方面讓多數入圍者都能有驚鴻一瞥,親近頒獎人的亮相機會;一方面則是讓多數上不了舞台 的非得獎人也能上台走一趟。

對觀眾而言,得獎才是焦點,其他的入圍者則是陪榜;但對入圍者而言,入圍即是肯定,能夠多風光一下,留下一點回憶,感受一下被尊重的崇隆感覺(想想看有多 少連上榜的機會都沒有),都是短短人生裡值得回味的片刻。冷眼旁觀的媒體,不能將心比心,自然看不出奧斯卡獎這個小小的頒獎場景的變動設計,對於等了一輩 渴盼亮相這一次曝光機會的電影從業人員有多少的溫暖慰藉。

事實上,頒獎區位的變動,增加了不只三倍人力,攝影鏡位也要多增加好幾套、連頒獎人的讀稿機和燈光照明和成音等器材陳設和相關的聯絡助理人手都要倍數增 加,這麼吃力又煞費周章的變動,增加了突槌穿幫的機率(例如主持人洛克的胸前麥克風就曾經一度失靈,現場助手趕緊調送一隻手持麥克風來應急,導播晚了兩秒 鐘才切進洛克的特寫,背影還可以瞄見助手急遁而去的背影)。

奧斯卡寒流過境,表演節目欠缺光采是最主要的原因,然而,製作單位力求創新的努力,不是做給圈外人看的,而是要讓圈內人感受窩心溫暖,不是外行的評論人三言兩語就可以抹殺的。

頒獎典禮的節目設計和流程排是大學問,評論人要先懂電視實務,才知道奧妙在那裡,才明白好壞在那裡,才不致於妄加議論,徒留笑柄。

奧斯卡頒獎:吹毛求疵

一年一度的奧斯卡獎落幕了,曲終人散,但是還有些話題值得順手寫寫,檢驗一下台灣人的娛樂新聞品質,今天先來比比金球獎的意義。

每年一月,台灣的媒體都會大加炒作由好萊塢外籍記者協會投票產生的金球獎名單,並且號稱他們能以六成以上的命中率,最準確預測出得獎名單,其實,這份金球獎名單是禁不起檢驗的。

我們先來看看2005年金球獎十四項得獎名單:
最佳劇情片:《神鬼玩家》 
最佳劇情片男主角:李奧納多狄卡皮歐《神鬼玩家》
 
最佳劇情片女主角:希拉蕊史旺《登峰造擊》
 
最佳導演:克林伊斯威特《登峰造擊》
 
最佳電影劇本獎:《尋找新方向》
 
最佳男配角:克里夫歐文《偷情》
 
最佳女配角:納塔莉波曼《偷情》
 
最佳外語片:《點燃生命之海》-西班牙
 
最佳原創配樂:《神鬼玩家》
 
最佳原創歌曲:《阿飛正傳》
 
最佳音樂喜劇片:《Sideways
 
最佳音樂喜劇類男主角:傑米福克斯《雷之心靈傳奇》

最佳音樂喜劇類女主角:安奈特班寧《縱情天后》

十四項只猜中了六項,四成多一點而已,而且演員方面還是加倍提名,才不致於漏失,實在夠僥倖的。

好萊塢外籍記者協會只有九十多人,美國影藝學院會員卻多達五千多人,投票的基準點不同,專業品味不同,評選的結果當然就有出入,所以如果不再玩風向球的把 戲,就當成一種選賽品味就不至於有太多的落差,問題是台灣媒體從來都是直往前衝,不肯稍稍回頭想想,每年金球獎吵了半天,一個月後卻翻了船,卻不見檢討, 來年照樣再瘋一次,原因只有一個:台灣讀者或觀眾其實也滿健忘的,滿好騙的。拜託,誰還會拿上個月的金球獎來做馬後砲。

我比較在意的是,金球獎的最佳原創配樂給了《神鬼玩家》的作曲家霍華.蕭爾(他就是《魔戒》系列的大作曲家),可是奧斯卡獎卻連提名都沒提,台灣的媒體沒有人發覺這件事,沒有人討論這件事。

你或許要說沒提名就沒提名,金球獎又不是奧斯卡!但是不求甚解,照外電通吃,其實就是台灣媒體最大的問題。

《神鬼玩家》的霍華.蕭爾未獲提名,關鍵原因不是音樂不夠好,而是原創音樂的比例太少了。

《神鬼玩家》的音樂比例其實很高,但是絕大部份都被馬丁史柯西斯特意搬弄的三0和四0年代的歌舞音樂給取代了,你根本很難聽到霍華.蕭爾創作的主題音樂, 其實,霍華.蕭爾所寫的Icarus主題,就是史詩氣勢非常雄渾的樂章,Icarus是希臘神話裡的悲劇人物,他被囚禁島上,聰明的他就用了蠟和羽毛製成 翅膀逃離這個小島,但是太過得意时,飛得太高,太靠近太陽,蠟為陽光融化,翅膀斷裂,人就墜落大海殞命。

Icarus的傳奇及熱愛飛行的神話來解釋霍華.休斯的航空夢非常貼切,音樂也很動聽,只可惜出現在電影中的機會太少,全新創作的電影音樂不到全片的三 分之一,其他的音樂全都是老歌,因此就不符合了美國影藝學院奧斯卡獎參賽辦法第十六條的規定,所以連入圍的機會都沒有,就更不用說得獎了。

霍華.蕭爾入不入圍?得不得獎?多數台灣人不會關心的,但是光從這麼一則漏網小新聞,就可以看得出我們平常觀看或閱讀的影劇新聞有多膚淺,有多不營養!台 灣媒體如今除了八卦之外,能不能給我們一點知性滿足呢?能不能不要沒事就跟著外電新聞猛抄猛翻譯呢?台灣人的觀點在哪裡?

雷之心靈傳奇:啟示錄

雖然,我認為《雷之心靈傳奇》基本上是一部勵志傳記片,美容包裝勝過角色內在的探索,但是這部電影充滿陽光、充滿夢幻,更充滿了人生智慧的結晶,只要你認看電影,就會從中得到許多人生美麗的願景和啟發。

首先,白色的謊言不是罪惡,用得好就是察顏觀色的登龍捷徑。雷要從佛羅里達的鄉下到西雅圖發展,灰狗巴土的司機懶得理他,他只好想盡辦法唬騙,強調他的眼盲是因為諾曼地登陸受傷所致,因而就成黑鬼變成貴賓,如願坐上巴士。

其次,盲眼的雷跌倒在地,哭天喊媽的,但媽媽就站著看,不幫他,一定要讓他自己站起來,還因此訓練出他的過人聽力,不但可以聽聞辨位,還可以伸手就捉到螇 蟀,「永遠不能做跛腳廢物!」成為他永遠牢記在心的母親叮嚀。如果周星馳早一點看到這部電影,肯定功夫裡的黃聖依就可以不必做啞巴,改做瞎子更能夠讓他拼 貼出「如來神掌」的聽音辨位神功!

還有呢,雷.查爾斯很有女人緣,更懂得如何泡妞,佔了盲人的光,沒事就會替女孩摸腕捏臂,靠著肌膚之親就發展各式情緣,但是他利用接受電台訪問時,力捧心 儀女人,靠著公開示愛,達成約會目的,再靠著另具隻眼的細膩聽覺,靠著窗外採蜜的蜂島,就讓女友折服的泡妞秘訣,其實都是在示範最高級的泡妞絕招:精又 黏,肯定奪標。

以上三個比方其實是開玩笑的,雷.查爾斯是一代奇人,眼瞎人又黑,註定是美國社會備受岐視的社會邊緣人,他能夠奮鬥成為一代宗師,寫下無數情歌,靠的當然 就是天份和才華,他唱紅過一首「沒有人吃苦比我多」,其實是非常貼切傳達出他的一路辛酸的,只是他用歌來包裝自己的心酸,後人用電影來簡化他的坎坷心酸, 突顯了傳奇色彩,但也因為處理得過份簡略,一切的故事都因而變得太神奇而且荒謬。

其實,《雷之心靈傳奇》真的藏有很多生命智慧,只看觀眾用什麼樣的心情去吸收與解讀。

雷第一次寫福音搖擺歌曲“Hallelujah I Love Her So”時,初次嘗鮮的聽眾用熱情搖擺來呼應這首歌的火辣節奏,卻被宗教信徒斥為魔鬼樂章,高聲譴責,藝術不用解釋,藝術不必辯白,藝術家唯一要做的事就是 全心全意去創作,時間和世人最後一定會給予裁判的,雷查爾斯唯一的要求就是請舞池的朋友給他掌聲,讓這首戲繼續唱下去。蔡明亮應該來看《雷之心靈傳奇》 的,他一定會有會心微笑,因為台灣人遲早會發現《天邊一朵雲》的電檢風波其實是很無聊的。

雷寫情歌時,心中一定有個愛慕的對像,他眷念家庭,但是從來不肯放棄任何在外拈花惹草的機會,酸甜苦辣的愛情酸辣湯讓他的愛情生活有了極其開闊的座標空 間,才讓他能一首接一首地唱出熱戀男女的心聲。至於他的薄倖、負心,女人的悲憤傷神,他從來不多解釋,也不能解釋,把一切全寫進歌中,成為離別的烙印,淒 美的記憶,更是治療情傷的高妙之招。

雷的音樂才華,罕見其匹,但是作曲家一定要從也的暢銷歌曲中找到賣座元素,聰明的歌手和作曲家一定同意,雷崛起的年代雖然還是收音機年代,但他其實深得當 代KTV的群眾心理學,歌要賣,一定要讓大家能夠琅琅上口,隨時都可以跟著哼唱幾句,聽眾能和觀眾互動,就有共鳴,就能傳銷,填寫歌詞時更是要多留空間讓 大家歡喜跟唱,咿咿啊啊之間,聽眾跟唱跟得開心,歌不賣都不行。

雷是很懂得在娛樂世界編織夢想的人,現實生活中,他卻很現實,眼睛雖盲心不盲,他的精算更勝明眼人,無情更是。

陪他闖天下打天下的工作夥伴,苦勞和功勞都有,可是一旦不能跟上他的成長速度,或者私心另用,想多沾一點油水,就會被他無情淘汰,江山代有助人出,一代新人換舊人的冷酷無情,正是成功者的註冊商標。

至於雷轉換唱片東家的談判學更值得參考,人往高處爬,難免就會踩上別人的頭頂,先用高姿態釣好上鉤的魚,再以驚人天價的既成事實讓老東家無力追趕,再擺盡 低姿態,讓人揶揄讓人罵,做盡買賣不成仁義在的樣子,對方的粗口惡話也多罵不了兩句的,只能倖倖地說再見。問題是,天底下能有這麼紮實的搖錢樹基礎,讓新 東家心甘情願任你予取予求的人,還需要這麼念舊情嗎?

雷.查爾斯是人間奇男子,《雷之心靈傳奇》試圖用有時說說真話(如吸毒、偷腥)的手法,讓人覺得電影還滿大膽誠懇的,其實一切的苦痛都是點到為止,有過的 麻煩一點都不麻煩,羽扇綸巾間,就已經船過水痕,那是勵志型傳記電影一廂情願的手法,但是每一則經過包裝的生命傳奇底層都還有些潛伏的真理,只是我們多數 做不來,學不會,也等不到這種機會,只能在銀幕上看熱鬧而已。

 

愛情0規則:同志戀情

一九七五年,剛學會彈一點吉他的我,初讀了曹操的詩作《短歌行》,面對這樣的詩句:「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惟有杜康。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隱約好像有根弦被撥動了起來,因而就試著替這首短詩譜了首曲子,要用詩文裝點氣質時,就拿出來彈唱炫耀一下。

 

三十年過去了,當年哼唱《短歌行》的少年情懷,早已悄悄褪了色,《短歌行》的樂章也許久沒再唱了,偏偏那天看完西班牙電影《愛情0規則》,站在台北街頭等待公車的時候,曲調卻又悄悄浮上心頭,而且四十八個字的整首《短歌行》詩句還可以一口氣從頭哼唱完整,「顯然,我的記憶還沒有太老化,還能夠頌唱青春之歌!」我在心頭這樣念著,也慶幸著。

 

傳統的中國知識份子都是很有憂患意識的,時逢三國亂世,曹操能吟寫出《短歌行》,讓我們看到一個政治人物的文學氣質和抱負,然而就算他真的明白「人生幾何」,所以理應「對酒當歌」,然而他實際的人生情境卻很難只靠杜康來解憂,攻城掠地,生靈塗炭,還是他不得不面對的政治之惡。,畢竟「青青子衿」的歲月終究要褪色遠去的,「悠悠我心」的感歎,只能在中夜低迴時悄聲說給自己聽的!

 

真正能夠在生活裡飄飄然實踐「對酒當歌,人生幾何」理念的人,其實都是幸福到讓人既嫉妒又羨慕的人。只有真正能夠在生活裡實踐「天塌下來,也不如我家事大」的人,才能夠無牽無掛地去追尋自己的夢想。

 

《愛情0規則》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電影,全片也不過是將古典喜劇最喜歡運用的身份錯亂(mistaken identity)元素重新組合排列而成的「喬太守亂情鴛鴦譜」式的愛情喜劇,但是全片那種不知天高地厚,不管人情冷暖,坦蕩蕩面對愛情,大聲呼喚愛情,大力爭取愛情,不要天長地久,只要當下熱絡的愛情宣言,就是能讓人會心一笑。

 

《愛情0規則》的原文片名叫做《Km.0》,原本是指西班牙首都馬德里市中心廣場中的公路起點地標,這個地標是十條公路的起點,四通八達走向不同的時空,見識到不同的人生,電影中十四位男女,七種不同的愛情關係,就在某個夏天傍晚的六點鐘之後開始串連衍生。

 

大學生愛上了妓女,富婆可能跟自己的兒子上了床,一心要網交的同志卻遇上了另一位同志,牛郎遇到了一個沒付錢就落跑的富婆,一心想要飛上枝頭的小明星製造假車禍,好讓歌舞劇製作人能青睞賞識;一位老是被人打劫的倒楣女孩卻遇上了一位會拿槍抵著她腦袋的神經警察;守護天使會從天而降安慰他的信眾,婚前嘗試性行為並不是十惡不赦的大罪……熱天午后,被日頭曬昏頭的癡情男女都會被愛情熱度給灼傷的,然而一陣大雨下過,人生本是一場夢,尋歡更待何時?且即時行樂吧,立即成為電影唯一,也是最想講的一句話。

 

愛一個人很難嗎?真的很難,愛情真要來敲門時,有多少人會閃躲?有多少人會害怕?有「愛無能」症候群的朋友,看看《愛情0規則》,你的愛情生活也會悄悄起了一點化學變化的。

 

電檢往事:悲情與樂園

檢查制度通常反映的是一種父權式的思想和心態,主事者相信世界上有一種人比較優秀,眼光比較宏遠,見解比較周延,可以決定別人的思想、品味,可以決定別人該看什麼,能看什麼。

在學校裡,這種人通常叫做老師;在社會上,這種人通常叫做社會賢達。

老師和賢達都有一定的公信力,所以公權力團體會委託或信任來執行這種思想導航的工程。老師和賢達確實可能發揮相當的導師功能,引導社會人心朝一定的紀律方向發展;然而也可能造成反效果,形成負面刺激。

《新天堂樂園》裡的神父職司電影檢查,他一搖鈴,放映師就得夾進白紙準備剪片,剪不剪的標準繫乎他一人,當初他受命負責電影檢查的重責大任,相信他自我期 許的責任使命感與曾國藩所說的:「風俗之厚薄,繫乎一二人心之所向!」相差並不遠。清心寡欲的神父受不了男女情欲,逢吻必剪,當然民怨四起,可是他大權在 握,觀眾敢怒不敢言,多年之後,才有完整的「吻片大全」以禮物的方式問世。

神父捍衛的是他所信奉的道德倫常,創作者追求的普世男女的共通情感,兩者有時相符,有時矛盾,一旦起了爭議,當權者往往是贏家,真正的公道是非往往要在多年後,避開了利益關係,才由時間給予公正裁判。

然而,台灣的電影檢查卻常常扮演一劍兩刃的荒謬角色。

一九八九年的《悲情城市》事件,就是台灣影人操作電檢議題的典型。

電影法規定台灣電影要先取得「准演執照」才能出國參賽,《悲情城市》在戒嚴年揭開二二八「家醜」,在那個年代是不符電檢規範的,如果該該以原版送檢,可能是連准演執照都取不到,更別說出國參賽了。

然而,台灣社會民情多盼望公開討論二二八事件?《悲情城市》開啟風氣之先,又能在海外重要影展獲獎,已經完全符合了民情期待,至於該片先前是不是自行修剪敏感畫面,瞞過新聞局?還是根本連審都沒審,直接在海外沖洗之後轉寄威尼斯?都成為枝微末節。

前者是電影人違法闖關,後者是官員凟職,追究起來都有責任,但是這樣的法條,這樣箝制人民創作和思想自由的立法精神,其實更值得商榷。《悲情城市》的風潮讓立法和司法的荒謬本質都捲入滾滾浪潮,不再有人重視討論了。

多年來,台灣的電檢問題繼續上演著,片商習慣就電檢官員吹毛求疵的修剪或分級要求抗爭,一方面讓抗爭成為媒體報導焦點,做為免費宣傳;一方面則是突出電檢 的盲點,爭取自身權益。片商護產,無可厚非;炒做電檢議題是利或弊?其 實見仁見智,只不過多數人都相信:「好消息,壞消息,能見報都是好消息!」於是新聞局往往就成為電影人搞宣傳的最佳幫手。

《天邊一朵雲》的爭議其實可以拿來和《悲情城市》來對比的。

當初,《天邊一朵雲》應該是依法先通過電檢,才去柏林比賽的吧,准演不准演?修剪不修剪?所有的爭議應該在那個時候就已經有了具體結果的。

如果,柏林版的《天邊一朵雲》就是當初送檢版本,根本沒有什麼好吵的;一旦當初送檢的是修剪版,柏林參賽版才是一刀未剪的完整版,該檢討的層次就有三個角度:

首先是什麼樣的法條剝削限制了創作人的創意,逼得他們另出奇招,鋌而走險?

其次,電影人窮則變,變則通的心態和做法,是被逼上梁山?還是熟知台灣生態的權變作法,他們是不是在玩法?

最後,當然就是電檢體制前後失據,毫無原則的審片標準。

民氣可用,是非常壯烈的形容詞,前提通常是一定有惡法在前,才可以用巧計來操作民氣。然而,整件事最應面對的問題更是:誰在操作電檢議題?誰又甘於被人利用?是電影人?電影處?是媒體?還是民眾?

真理只有一個,要理解事件真相固然不必是只能從某一個面向來分析和理解,但是只要逐一檢驗事件的原委和來龍去脈,答案其實很簡單明白的。過去十六年來,看 遍了電檢爭議的各種荒謬現象,連寫三篇文章的我只想問:「類似的議題和炒做手法,能否就到此為止,下不為例呢?」The answer, my friend, is blowing in the wind! The answer is blowing in the wind! 

電檢往事:荒謬的年代

台灣社會基本上是前人種樹,後人乘涼的現實場域,享福的人通常不記得剪輩做過什麼事,但是歷史卻會一再重演,只要你曾經親身經歷,你就會發現那一切都是很荒謬的人間喜劇!

九0年代的電檢傳奇之一就是電檢委員在奧斯卡最佳影片《與狼共舞》中,靠著逐格檢驗和放大鏡的加持,發現了男主角凱文.寇斯納在一場河邊沐浴戲時,有正面全裸的露毛鏡頭,於是堅持要修剪那不到一秒鐘的露毛畫面。

你是片商,你吵不吵?一刀不剪是對於自己財產的尊重與愛護,堅守法令到吹毛求疵的程度,卻也是奉公守法的美德,公務員善盡職責,片商一方面守土有責,一方面又可藉此宣傳,雙方有失有得,卻也都站穩了自己的立場,可是對旁觀的人而言,這一切是不是很荒謬?

電影《亂世浮生》最關鍵的劇情轉折在於男主角愛得死去活來的女配角,嫵媚多姿,誰見都憐,可是最後露出第三點的時候才真相大白,原來「她」是男生,可是這一「點」法理不容,非得用噴霧處理,否則就得全部剪除。

你是片商,你剪不剪?吵不吵?到戲院看電影的觀眾看到那霧茫茫的一片時,誰不喊罵?但是官員理直氣壯,又是一場沒完沒了的無厘頭戰爭。

同樣地,梁家輝和珍瑪奇合演的《情人》中,也因為梁家輝的幾場床戲都是光屁股上陣,隱約可見毛髮和第三點,正式上演的時候,銀幕上都是霧茫茫的一片,一位小女生告訴我說:「本來只知道他們在親熱而已,茫霧強光反而吸引我注意,想辦法要歪著脖子看清楚,到底遮到了什麼……」

時過境遷,當年的禁片,如今早都已經以完整版的面貌化身成DVD和影迷見面了,大家都見怪不怪,早就不是話題了。回頭想想當年的口水戰,除了搖頭,你很難有別的選擇。

九0年代最荒謬的情事當然是金馬獎國際影展首開先例,針對專業人士辦了一場一刀未剪也沒有噴霧的《感官世界》完整版映演會,不少社會賢達衣冠楚楚地慕名而來,一本正經要來觀賞這部經典電影,結果呢,好多人面紅耳赤,坐立難安,萬萬沒有料到穿西裝打領帶集體觀賞春宮電影是這麼刺激的事,眼睛看著赤身男女的器官接合,耳朵聽著氣喘吁吁的嬌聲細語,四周卻都是故舊相識,落跑怕被人笑沒程度,或者笑說生理起了反應;不落跑,卻更怕伸手踹腳,連歎息都不敢,就怕別人錯誤解讀,傳為笑談。最辛苦的當然是電影散場時,還要努力附庸風雅說出一番純藝術非色情的人生大道理。

類似的現象到了二十一世紀還是繼續上演,《索多瑪一百廿天》的特別放映場是午夜場,不少年輕的男孩女孩都慕名來看,可是帕索里尼的屎尿手法,讓很多人想吐都不能吐,想走也不敢走,只能咬著牙接受前衛藝術的震撼教育。

2004年曾以《Nine Songs》一片在金馬獎國際影展上做特別放映的英國導演麥可.溫特波頓就感慨地說過:「性不過就是人的生活的一部份,為什麼電影在表現性的事件時,總要畏畏縮縮地呢?」

在人性血肉上參禪是很多導演致力的目標,外國社會的包容力比較寬鬆,不會一直在「做了沒?」的感官層次上做文章,曾在2001年柏林影展獲得金熊獎的電影《親密(Intimacy)》,該片女主角Kerry Fox也是當年影展的最佳女主角,當時國際媒體都競相以她在電影中真槍實彈的口交鏡頭做為報導焦點,她所承受的壓力當然很大,可是電影拍完回到家之後,她坦然面對家庭和丈夫,還又生了一個孩子,「演戲就是演戲,那麼大驚小怪做什麼?」事後,她還用最輕鬆的語調,調侃著那些只想追著問演出那樣一部電影是否有後遺症的媒體記者,她越是大方,記者越是問不下去了。

真要看A片,千萬別想到國際影展找樂子,這是最基本的道理,也是看電影的基礎常識。打著A片A片是很多藝術電影的炒做邏輯,只是肉體是人心的最大魔障,只要有肉香,就是會有飛蛾急急飛來撲火,劈裡叭啦寫下無數血光悲劇。

時代考驗青年,青年創造時代,這是一句老掉牙的宣傳詞,如果把青年換成電影,你覺得這一句話是不是還是很貼切呢?


電檢往事:剪刀的年代

1989年的九月,威尼斯的麗都島上剛下過雨,《悲情城市》的投資老闆邱復生面色凝重地到了這個亞得里亞海畔的美麗小島,他沒有觀光遊覽的興緻,因為台北正為這一部描寫台灣二二八事件的電影,吵翻,也炒翻了天。

 

關鍵焦點在於台灣剛解嚴,國民黨那時候還是執政黨,不過,意識型態的鬆綁可不像唐三藏那樣,唸兩句就可以解除的。二二八的「家醜」在外國人面前呈現,是多「有辱國體」的事?電影片出國一定要先通過電檢,《悲情城市》的二二八情節描寫是誰審核放行的?是邱復生自行修剪敏感畫面,瞞過新聞局,然後「出口轉內銷」,挾著海外得獎的威勢,在台灣「原版」上映?還是根本連審都沒審,直接在海外沖洗之後轉寄威尼斯?高度敏感的二二八,使得電檢的政治責任陡然昇高,邱復生徹夜沈思後,發表了二階段送審論的公開聲明,緩和外界追究新聞局責任的壓力。

 

其實,《悲情城市》事件,只是保守勢力困獸猶鬥的最後一道柵門,創作自由的波濤能量早在過去六年之間的台灣新電影浪潮激蕩蓄積下,蔚為歷史洪流,隨著候孝賢的金獅獎凱旋,輕易淹沒了電影檢查動輒開鍘的剪刀舊勢力。

 

八0年代最著名的電檢事件當屬《兒子的大玩偶》的「削蘋果」事件,雖然在輿論強力聲援下,救回了不少蘋果,不過,那還只是執政黨文工會內部,保守心態下的自我過濾行動,但也具體反應了那個年代裡,有如鐵桶般牢固的電影檢查勢力,用放大鏡一格一格在檢視電影的箝制媒體心態。那時,從文化局的電檢處,到電影處的電檢科,在民眾的認知裡,其實正確的名稱是叫做「電『剪』處:工作就是負責剪人家的影片。

 

多數創作者在媒體經營者不敢正面對抗官府的心態下,被迫要自力救濟,被迫要一再透過「創作闖關剪刀伺候訴諸媒體折衷妥協」的曲線運作來爭取表現空間。

 

小野和吳念真那時候是國片生產的主要推手,挖掘歷史禁忌,撫慰受創心靈的良心國片,他們都是主要的參與者之一,創作者所受到的刁難和限制,他們知之最詳,加上,他們敢言又能言,一次又一次的保守勢力黑箱作業和衝突內幕,就在他們有意無意地和媒體記者閒聊之中,滲透開來。正因為見不得人的內幕一再曝光,正因為無理至極的保守意識下的電檢動作,一再被搬上檯面接受公開檢驗,新聞局被迫開始全面檢討行之多年的電影檢查條例。

 

那個時候的台灣電影年產量大約還有七八十部左右,新電影佔了不過五分之一,其餘都還是以神怪、血腥和社會寫實為主的「士狗片」(台灣片商的自我形容詞),做電檢委員其實滿辛苦的,敏感一點的作品(不論是政治意識,或色情血腥),就要不停地接鈴送紙(通知機房人員那一段劇情「不妥」,要修剪);不痛不癢的片子則是無休止的低俗趣味轟炸。以前不可以的,到了八0年代,突然就要變得可以了,社會環境變動所帶來的變動價值觀,嚴厲地衝擊著電檢委員。

 

電檢委員的際遇也不相同。有的委員看了太多爛片,氣不過,顧不得記者在場,脫口而出說電影分級應該要增列「愚蠢級」,馬上引起片商的反彈,發出存証信函,惡言恐嚇,同時誣指勒索收賄,嚇得委員不敢再見記者;有的電檢委員看到大牌導演任意竄改國家公文書,顛倒事實,電影一演完就搖頭歎息說堂堂大導演竟然國文不通,常識不夠,義正詞嚴指証歷歷,讓一向口沒遮攔,罵人可以罵到人家跳樓的大導演啞口無言,黯然低首。

 

八0年代對於片商而言,則是一個處處特權,處處矛盾,卻也處處生機的特殊年代。
 
電檢嚴格把關的電影生態,在八0年代開始出現曙光,台北的影迷透過金馬獎國際影展,開始看到一些以往根本不可能接觸到的「禁片」,不管是大陸淪陷前的「左翼影人」作品;或者是蘇聯電影大師的代表作品;或者是片商根本不可能進口的第三世界電影,都在電影圖書館長徐立功結合一群熱愛電影的青年夥伴如陳國富、黃建業、齊隆壬和李道明等人的細心策畫和小心翼翼地推動下,高舉電影藝術大旗,不去過份碰觸政治敏感痛處。一點一滴開始讓大師名作,以及思想和內容同樣有強烈反政府極權思潮,鼓動工潮自主權、揭發官商勾結內幕,為冤獄平反的歐美前衛劇情片以及紀錄片,有系統地呈現在觀影管道極度匱乏的國人面前,因此造成的思想震撼和人心解放風潮,絕對不只是徹夜排著長龍,等著購票爭睹名片丰采,或者因為看不到睽違已久的日本電影,而聚集在戲院門鼓噪叫喊的民眾饑渴表像而已。

 

當時,電影圖書館爭取到最重要的一步就是比照歐美重要影展的先例和慣例:尊重作者原創,參展影片不修剪,原版上映。但是為了尊重官府,程序上參展影片依然先交電影處檢查,取得臨時准演執照,好在金馬獎國際影展上映演。

 

觀眾大排長龍看片的熱潮,對電影界當然造成衝擊,不過,片商解讀的角度很有趣,見小不見大的他們,很「務實」地認為國際影展票房奇佳,關鍵在於電檢不剪片,觀眾可以完整看到女性裸露胴體,可以看到警察殺人放火的聳動劇情,意識型態的鬆動解禁,在他們的眼裡無關痛癢,反而是看到接近三點全露的歐美女郎在國際影展上妖嬈起舞,無法可管的新興第四台業者,和地下錄影帶業者隨時可以插播,可以找到妖精打架,三點無遮的精彩畫面,但是片商進口,美女露兩點的電影膠卷卻都被迫留在電影處的剪片機上,才真是孰可忍,孰不可忍?!《玉卿嫂》中楊惠姍高豎兩腿的關鍵床戲,竟然被電檢委員指查說不合傳統婦道,要求剪除,我還記得張毅那時候,雙手一攤,滿是「有理說不清」的無奈眼神。

 

地下黑勢力,電影業者不敢惹,和電影界唇齒相依的電影圖書館和金馬獎國際影展因此成為片商「項公舞劍」的攻擊焦點,每逢金馬獎國際影展就會開炮一次,年復一年,炮火隨著國內民主尺度的日漸開放而益趨猛烈。

 

新聞局那時候來了一位年輕美麗的女科長劉壽琦,主管電影處二科的電檢業務,不求甚解的人,以為她每天看電影,真是幸福,可是卻不知道審批電檢委員的檢查報告公文經常面紅耳赤,因為公文書上充斥著「乳房、下體,性器官、亂倫、輪姦」等字眼,更尷尬的是外界查問某些影片為何被禁,為何被剪了十多刀?她還得面無表情,語氣不帶感情地一再重複描述這些字眼,其間甘苦還真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創作者要求意識型態鬆綁,發行商要求電檢尺度不能一國「兩制」,新聞局順應潮流,確實一再地調整身段,先是實施了電影分級制,而且是逐步從二級制邁向三級制,然後不管是二級或三級,依舊受限於電影檢查委員的「唯心論」,標準寬鬆不一,而且打入限制級的電影面臨語氣含糊曖昧的電檢條例,經常遇上大刑伺候,剪得上氣不接下氣,創作者和片商的反彈聲浪,始終沒有平息。

 

緊接著,在檢討電檢條例的時候,新聞局終於同意限制級電影劇情如有必要,男女裸露上身的戲份可以不必修剪。當時,新聞局還怕這個「二點准露」的重大政策突破受到保守勢力的反撲和批判,在公聽會和記者會上都不敢大張旗鼓公開宣布,只是默默夾混進新出爐的電檢規範之中,等到敏感的記者從字裡行間中讀到這項兩點准露的重大突破,劉壽琦才面色微紅地承認說:「就是這樣了嘛!總不能我們自己敲鑼打鼓宣布可以露兩點了吧!?」

 

新聞曝光後,媒體爭著探索誰會是第一個做出兩點突破的台灣女星?或許國情使然,兩點突破的受益者其實是艾曼妞這些歐美名女人,台港女明星一直到九0年代才慢慢由葉玉卿、葉子楣等人帶頭做點的突破,台灣女明星金素梅在《喜宴》中驚鴻一瞥的裸露兩點演出,雖經片商刻意壓低姿態,不做宣傳炒做,依然無可避免地成為眼尖傳媒關切焦點。

 

那時候還是國民黨立法委員的趙少康在一次電檢公聽會上,發表一分鐘談話,重點只有四個字:「廢除電檢」。業者聽了大聲叫好,官員個個面色凝重,趙委員的呼籲至今沒有實現,但卻也壓迫了電影處加快改革步驟,電影界的「反對黨大老」小野,因而受邀草擬新版的「電影檢查規範」草案,以新視野,小野工作了幾個月完成草案架構的建制工程之後,但也深感溝通乏力,就沒有再參予最後的修訂工作。

 

不過,隨著政府解嚴,東歐共產國家電影、蘇聯電影都一一解禁,限制級電影原則不修剪的共識也廣為大眾所接受,第三點准露也不是新聞了。八0年代的暴雨驕陽,到了九0年代則已雲淡風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