Z風暴:廉政的必要

林德祿導演待過香港廉政署,也曾在1990年拍過電視劇集《廉政先鋒》和電影《廉政第一擊》他的新作《Z風暴》結尾,幽了廉政署一默,卻也直接指出了電影的瓶頸所在。

 

那是張兆輝飾演的廉政署副署長慰勉所有辦案員警的辛勞,意氣風發地說了一句:「哪裡有貪污,哪裡就有廉政署!」隨即就被首席調查主任陸志廉(古天樂飾演)吐槽說:「你好像在打廣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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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Z風暴》最大的問題就在於它成了香港廉政公署的宣傳電影,古天樂消遣的不只是張兆輝,還消遣了廉政署,顯然林德祿不以為意,還大剌剌地廣為張揚,矛盾火花,讓人莞爾。

 

Z風暴》描寫香港警司(林家棟飾演)在追查會計(盧海鵬飾演)洗黑錢一案時,明顯放水,到廉政署舉報他貪污的卻是警太太,兩人正在辦離婚,她臉上又有家暴傷痕,但因舉證照片明確,於是成案,開始調查。

 

香港的警匪電影早已習慣處理這種警察風紀與署內風暴的題材,林德祿的問題在於他採取了乒乓球式的敘事法,有來有往,看似情節緊湊,但是一切卻像練球時的餵球法,一切都像是制式反應的套招,球路落點全數符合預測軌跡,因此少了意外,也就沒了高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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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就算警太太敢出面舉報,只要派人襲打,保証就嚇得她改口退縮?例如,警太太請的私家偵探如果也被砸店毀證,還能提供什麼證據?會計師的合夥人如果也被滅口,豈不一勞永逸?《Z風暴》的創作思考是每個冒出頭的線索,瞬間就會被毀掉,如此才顯得歹徒高明,廉政署官員卻依舊奮戰不懈的鬥志就更為不俗,但是這種有人叫牌,就有人出牌,快到目不暇給的互動模式,卻也讓全片的斧鑿刀法格外鮮明。

 

最遺憾的是所有的情節走向都符合習慣邏輯,該跳樓的會跳樓,刺不死的就是刺不死,最可惜的是好不容易遇上風紀火拚時,全都是靠同一位長官來下令解決,要不是三不五時會有一句冷笑話現身(例如:香港的豪宅哪一棟沒佔地違建的?),還真是不知該不該冷然一笑?

 

至於王敏德飾演的律師與陳靜飾演的抗癌女郎之間的恩義感情,其實完全沒有說服力,即使昔日曾有金援導致抗癌成功,但既已論及婚嫁,卻又要愛人犧牲肉身,只為成全股票上市大計,也簡單得不可思議,只能說女的太好騙,男的又太會騙;問題在於廉政官員只要陪她做一天義工,就可以緊捉她的善心,誘她做「線人」,再派給她捉姦在房的目擊刺激,半天之內就演出逆轉秀,真的只能說編導把人生想得太簡單,也太容易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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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為《Z風暴》的創作核心就是替政廉政署打廣告,所以涉案官員用喝龍井取代咖啡(廉政咖啡就是查貪行動的代號);所以查案官員過去因為辦案太晚,導致愛妻喪命,從此不再寬恕貪官;為了怕落人口實,影響偵察成果,再派職司內部風紀的L組官員跟監(好個唯恐濫權);所以就算特首派員關心(不敢關說),廉政官員就順理成章演出一場「哪裡有貪污,哪裡就有廉政署」的正義大秀!即使明明官員只能背後偷拍照片,也看得出嫌犯「臉色大變」……好了,挑剔到此為止,香港廉政署確實聲名顯赫,但讓電影更像電影,不要太像廣告,行銷的效果才會更顯著,這個道理,廉政總署應該明白吧?

 

詭異訊:但問今夕何夕

人在霧中,最是無助,因而焦慮,因而失落,宋朝詞人秦觀在「踏莎行」中所寫的「夜迷津渡,霧失樓台」,道盡徬徨無著,進退兩難的困境。

 

這個意境,美國新銳導演William Eubank也懂,他在第二部劇情長片《詭異訊(The Signal)》就比照這八個字,完成了誘人深入的設定。

 

首先是競技式的迷霧:這位名叫Nomad的駭客何以有這麼大的本事,竟能駭進我的電腦?我要撥開迷霧,就得拚盡全力查真相,不想無知,不想輸人,誘發了Brenton Thwaites飾演的大學生Nic追查駭客的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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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次是搞清底細的除霧:Nic與他的好友Jonah(由Beau Knapp 飾演)順利抵達駭客Nomad的住所,正潛入地下室查看時,聽到外頭留守愛人HaleyOlivia Cooke)的尖叫聲,趕出來一看,還沒搞懂怎麼回事,猛然就暈厥了,再醒過來,發現自己成了被隔離的病患,而且偵訊他的人第一句話就問他說:「你來自地球嗎?」

 

這是什麼廢話加屁話?Nic的憤怒完全無法解決他的疑問,他有太多的問號等待解決,誰會問他是否來自地球?承認吧,除了外星人還有誰?駭客和外星人怎麼扯在一起?又為什麼要穿隔離衣詢問他?為什麼牆上會有強力刮痕?手腕上何以又有數字刺青?Haley何以昏迷不醒?下落不明的Jonah又去了哪?牆上掛鐘的指針為何動都不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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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illiam Eubank很懂得釣觀眾胃口:受困陌生環境裡,舉目盡是如臨大敵的陌生人,你一定急著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資訊愈是零碎片段,你就會愈焦慮。但是他更厲害的是他釣的不只是Nic,連觀眾一起上鈎,唯有觀眾和Nic站在同一陣線,接受同樣殘缺的資訊,才會身歷其境般地感受到Nic的焦慮,完全失去資訊上風的觀眾,在觀賞《詭異訊》時,被迫和主角站在同一邊,相互共振之下,彼此的失落感也就益發強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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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題在於:焦慮應該只是手段,不宜做為最後的處方。《詭異訊》的難處在於導演也無法提供「真相是什麼」的標準答案:Laurence Fishburne 究竟是何方神聖?NomadDamon的文字遊戲,解釋得清那個駭客訊號的意義嗎?他們又在實驗些什麼?需要如此隔離慎重?如果神通廣大到可製作出金屬義肢,何以又如此輕易就縱放Nic?那個永遠繞不出去的沙漠迷宮又是什麼?如果一切都是局,何以還有不知情的老婦人和貨車司機?

 

當然,William Eubank亦有聰明伏筆,Nic面臨著肢體的退化(逐步癱瘓,行動不便),面對著愛人的即將離去(有求學之名,卻也要退還定情項鍊了),他相信的世界在逐步崩毀之中,連買個咖啡都會摔倒,借助神奇外力來扭轉乾坤,不正是潛意識的呼喊嗎?電影沒有交代的細節,託諸夢境或潛意識,亦可以成就一個說法(例如片中不時穿插NicJonah在林野中跑步的畫面,那是他最風光的人生歲月,但是跑著跑著,河水暴漲,前路已斷,意在言內的影像構圖,清楚點出了他的人生困境),什麼都不交代,或許也是一種模糊策略,只是勢必苦了觀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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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詭異訊》的製片預算不高,只有訴諸美術和攝影的精算,來呼應極少數的特效場面(包括撞破磁場,雙腳金屬支架和人面頭盔),攝影師出身的William Eubank懂得善用空間與美術的力量,以低限主義的美學概念,用「白」與「空」形塑另類時空的氣氛,那是自《2001太空漫遊》以降,懂得採行前輩大師的創作圭臬,格局就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