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霧中,最是無助,因而焦慮,因而失落,宋朝詞人秦觀在「踏莎行」中所寫的「夜迷津渡,霧失樓台」,道盡徬徨無著,進退兩難的困境。
這個意境,美國新銳導演William Eubank也懂,他在第二部劇情長片《詭異訊(The Signal)》就比照這八個字,完成了誘人深入的設定。
首先是競技式的迷霧:這位名叫Nomad的駭客何以有這麼大的本事,竟能駭進我的電腦?我要撥開迷霧,就得拚盡全力查真相,不想無知,不想輸人,誘發了Brenton Thwaites飾演的大學生Nic追查駭客的決心。
其次是搞清底細的除霧:Nic與他的好友Jonah(由Beau Knapp 飾演)順利抵達駭客Nomad的住所,正潛入地下室查看時,聽到外頭留守愛人Haley(Olivia Cooke)的尖叫聲,趕出來一看,還沒搞懂怎麼回事,猛然就暈厥了,再醒過來,發現自己成了被隔離的病患,而且偵訊他的人第一句話就問他說:「你來自地球嗎?」
這是什麼廢話加屁話?Nic的憤怒完全無法解決他的疑問,他有太多的問號等待解決,誰會問他是否來自地球?承認吧,除了外星人還有誰?駭客和外星人怎麼扯在一起?又為什麼要穿隔離衣詢問他?為什麼牆上會有強力刮痕?手腕上何以又有數字刺青?Haley何以昏迷不醒?下落不明的Jonah又去了哪?牆上掛鐘的指針為何動都不動?
William Eubank很懂得釣觀眾胃口:受困陌生環境裡,舉目盡是如臨大敵的陌生人,你一定急著想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資訊愈是零碎片段,你就會愈焦慮。但是他更厲害的是他釣的不只是Nic,連觀眾一起上鈎,唯有觀眾和Nic站在同一陣線,接受同樣殘缺的資訊,才會身歷其境般地感受到Nic的焦慮,完全失去資訊上風的觀眾,在觀賞《詭異訊》時,被迫和主角站在同一邊,相互共振之下,彼此的失落感也就益發強烈了。
問題在於:焦慮應該只是手段,不宜做為最後的處方。《詭異訊》的難處在於導演也無法提供「真相是什麼」的標準答案:Laurence Fishburne 究竟是何方神聖?Nomad和Damon的文字遊戲,解釋得清那個駭客訊號的意義嗎?他們又在實驗些什麼?需要如此隔離慎重?如果神通廣大到可製作出金屬義肢,何以又如此輕易就縱放Nic?那個永遠繞不出去的沙漠迷宮又是什麼?如果一切都是局,何以還有不知情的老婦人和貨車司機?
當然,William Eubank亦有聰明伏筆,Nic面臨著肢體的退化(逐步癱瘓,行動不便),面對著愛人的即將離去(有求學之名,卻也要退還定情項鍊了),他相信的世界在逐步崩毀之中,連買個咖啡都會摔倒,借助神奇外力來扭轉乾坤,不正是潛意識的呼喊嗎?電影沒有交代的細節,託諸夢境或潛意識,亦可以成就一個說法(例如片中不時穿插Nic與Jonah在林野中跑步的畫面,那是他最風光的人生歲月,但是跑著跑著,河水暴漲,前路已斷,意在言內的影像構圖,清楚點出了他的人生困境),什麼都不交代,或許也是一種模糊策略,只是勢必苦了觀眾。
《詭異訊》的製片預算不高,只有訴諸美術和攝影的精算,來呼應極少數的特效場面(包括撞破磁場,雙腳金屬支架和人面頭盔),攝影師出身的William Eubank懂得善用空間與美術的力量,以低限主義的美學概念,用「白」與「空」形塑另類時空的氣氛,那是自《2001太空漫遊》以降,懂得採行前輩大師的創作圭臬,格局就不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