浩劫奇蹟:遙遠的星光

小孩子沒有心機,實話實說,雖說童言無忌,卻有著讓人啞然一笑的效應。

 

西班牙導演Juan Antonio Bayona執導的《浩劫奇蹟(Lo imposible /The Impossible)》 以南亞大海嘯為主軸,全片唯一與海嘯無關的一場戲,卻是透過星光,完成了一場極具詩意的生命情境效應,替全片創造了極其溫韾又極其神秘的飄飄餘韻。

 

關鍵人物是默片大師查理.卓別林(Charlie Chaplin)的女兒吉拉汀.卓別林(Geraldine Chaplin)。

 

那場戲是男主角一家五口被海嘯給衝散流失了,小男生Thomas(由Samuel Joslin飾演)受父親之託要照顧年紀比他更小的小弟,遭逢鉅變,誰不心驚?小小年紀就面對生離死別之痛的小孩子,也有了徹夜難眠的心情煎熬,就在他獨自面對星空之際,身後就出現了吉拉汀.卓別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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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這麼老?」Thomas看到她那張縐紋滿布的臉,脫口就問:「你幾歲了?」吉拉汀沒有回答Thomas的問題,畢竟怎麼回答都只有自討沒趣,她直接把話題轉向星空,Thomas坦承學過觀星,可以清楚辨識星圖,但是南亞的星空全變了,一樣的星星,卻再也不相識了,簡單的兩三句對話,就道盡了少男的迷惘心情。

 

嫌女人老,還問女人幾歲了,既不禮貌,又觸犯禁忌,不過,我們卻可以在戲院聽見觀眾幾絲笑聲。年輕影迷或許認同Thomas的直率問題,吉拉汀縐紋滿布的那張臉確實讓人看見了蒼涼老意,特別在是只剩稀微營火的夜色中,還透露著幾詭譎的氣氛。

 

但是只有知道吉拉汀何許人也,才會她客串演出的這場戲,感慨萬千。

 

Limelight-Geraldine_Chaplin.jpg其一,是青春的衰老。我看《舞台春秋(Limelight)》時,並不能辨識童星時期的吉拉汀,我初識她時是在1965年的《齊瓦哥醫生(Dr. Zhivago)》,她飾演齊瓦哥的原配東婭,含辛茹苦持家,即使流放下鄉,亦無怨無悔,但是所有的犧牲與奉獻,卻無法消除丈夫心頭另有愛人身影的情思,她的青春與哀怨,chaplin-sharif-doctor-zhivago.jpg形成《齊瓦哥醫生》中最癡傻的人生寫照。看過《齊瓦哥醫生》,你不會忘記吉拉汀的青春嬌美,但在《浩劫奇蹟》中,意外遇見她時,你或許就懂了歲月催人老的力量(雖然,十年前的《悄悄告訴她(Talk to Her)》時與她巧遇時,已有相似的震動了)。

 

其二,則是生命的智慧。導演請出吉拉汀客串,不是要來嚇人(像《靈異孤兒院(The Orphanage)》那般),而是請她分享一段星星啟示錄。那個晚上,她指著星空告訴Thomas:「你知道嗎,有些星星都已經燃燒殆盡許久了。」Thomas懂她的意思:「妳是說,那些星星都已經死了。」在沒有遇上大海嘯之前,死亡這個詞對Thomas而言或許是很遙遠,又很抽象的概念,但是家人失散,生死未卜的時刻,死亡卻像是已經在隔壁敲門了。

 

此時,吉拉汀的開示就格外有深意了:「是的,他們死了,但是他們曾經如此明亮,所以光芒依然穿越時空,我們至今都還可以看見它們。」Thomas的下一個問題是:「我們怎知星星死了沒?」吉拉丁回答說:「我們不可能知道的,但那是個美麗的神秘。」接下來的畫面就是一老一少的背影,夜空上星光點點,沒有人知道那些是千年前的星光?那些又是新增的星光?但是,這個簡短的對話,有沒有點出宇宙的奧妙秘境呢?

 

有了這場戲,《浩劫奇蹟》再也不是災難電影,而是生命的奧義書了。

 

其三,如果你知道吉拉汀的父親就是喜劇大師查理.卓別林,這段對話,是不是同樣可以解讀成為世人對於卓別林的懷念呢?他都已經離開人世四十六年了,至今他的作品不是依舊在娛樂觀眾,甚至提供電影人的創作靈感嗎?

 

遙遠的星空,有多少的秘密?要用什麼角度來解讀?究竟是知音寥落?抑或只要天涯有一知音,即已滿足呢?星空的秘密,只有仰首問星空了。

 

 

 

勞勃瑞福:於人曰浩然

在媒體前面有發言機會,並不容易,把握機會,言之有物,才見良知與血性。

美國影星勞勃.瑞福(Robert Redford),日前在他創辦的日舞影展(The Sundance Film Festival)開幕記者會上,委婉地陳訴了他對槍枝管制議題的看法,並且呼籲電影工作者要去思考如何在電影中使用槍枝。

2012年12月14日發生在美國康乃狄克州新鎮珊迪虎克小學,奪走28條人命的槍擊案後,美國民間興起了要求管制槍枝的呼聲,歐巴瑪總統很快就發表談話並且採取行動,打算立法禁止某些半自動步槍與子彈的銷售,並對買槍者展開背景調查。但是歐巴瑪的政策並不容易實施,他得面臨擁槍人士的反彈,同黨議員亦有雜音,更別說反對黨國會議員的抵制了。

在這個眾聲喧譁的年代,有勇氣,清楚說出自己的主張並不容易,勞勃.瑞福雖然繞了點小彎,但是至少讓「請大家多思考」的聲音,取得了媒體版面。

勞勃.瑞福在記者會上特別舉出,他清楚記得卅三年前的往事,因為那年日舞影展創立了,當時的美國總統雷根也就在那一年遇到歹徒開槍狙擊,隨即就激發了槍枝管制的議題,但是卅三年後,世人卻還是得繼續談這個話題,這是個拖了太久的話題,卻也是極其合適,重新討論的時機了。

會說話的人,舉個簡單的例子,就有雷霆萬鈞之力,一個卅三年都未曾解決的老問題,該如何面對呢?是繼續讓它爛下去?還是該採取行動了?勞勃.瑞福提出卅三年的時間點,是不是切中要害了呢?

其次,他提到前幾天行經洛杉磯街頭時,看到兩張巨幅的電影海報上,有一對衣冠楚楚的帥氣男兒舞槍自雄,他不禁自問:「我們的電影工業真的相信槍枝可以促銷票房嗎?」他不知道答案,但他相信這是個好時機,值得大家好好反省。「我不是評論,我只提出疑問,大家來討論有關槍枝與暴力的議題,此其時也。」

日舞影展以獨片製片作品為主,台灣媒體很少關心(雖然台灣的MOD系統上有個日舞頻道,但是知者有限,觀者更少),加上勞勃.瑞福已然老態畢現,新作極少(連他自己都在記者會上抱怨:「日舞影展一直在鼓吹獨立製片,但是現在都沒有人來我拍片了。」),槍枝問題又屬美國內政問題,勞勃.瑞福的記者會談話,台灣媒體興趣缺缺,幾乎無人報導,反而是美國媒體適度披露了他的談話。

藝術家未必能改變社會,但是藝術家也是公民,也有社會責任,有媒體來聆聽你談話時,你是不是可以即時傳送出值得思考的聲音與話題呢?人生苦短,青春有限,把握時機做該做的事,至少他日無悔。同樣基於這樣的認知,我寫下了這篇文章。